每晚七點,好文分享——
文/齊白石(1864.1.1–1957.9.16)
窮人家孩子版仔,能夠長大成人游盲,在社會上出頭的,真是難若登天蛮粮。我是窮窩子里生長大的益缎,到老了總算有了一點微名∪幌耄回想這一生經(jīng)歷链峭,千言萬語,百感交集又沾。從哪里說起呢弊仪?先說說我出生時的家庭狀況吧!
我們家,窮得很哪!我出生在清朝同治二年(癸亥·1863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杖刷,我生肖是屬豬的励饵。那時,我祖父滑燃、祖母役听、父親、母親都在堂表窘,我是我祖父母的長孫典予,我父母的長子。我出生后乐严,我們家就五口人了瘤袖。家里有幾間破屋,住倒不用發(fā)愁昂验,只是不寬敞罷了捂敌。此外只有水田一畝,在大門外曬谷場旁邊既琴,叫做“麻子丘”占婉。這一畝田,比別家的一畝要大得多甫恩,好年成可以打上五石六石的稻谷逆济,收益真不算少,不過五口人吃這么一點糧食,怎么能夠管飽呢奖慌?我的祖父同我父親霎终,只好去找零工活做。我們家鄉(xiāng)的零工升薯,是管飯的莱褒,做零工活的人吃了主人的飯,一天才掙得二十來個制錢的工資涎劈。別看這二十來個制錢為數(shù)少广凸,還不是容易掙到手的哩!第一、零工活不是天天有得做蛛枚;第二谅海、能做零工活的人又挺多;第三蹦浦、有的人搶著做扭吁,情愿減少工資去競爭;第四盲镶、凡是出錢雇人做零工活的侥袜,都是刻薄鬼,不是好相處的溉贿。為了這幾種原因枫吧,做零工活也只能是“一天打魚,三天曬網(wǎng)”宇色,混不飽一家人的肚子九杂。沒有法子,只好上山去打點柴宣蠕,賣幾個錢例隆,貼補家用。就這樣抢蚀,一家子對付著活下去了镀层。
我是湖南省湘潭縣人。聽我祖父說思币,早先我們祖宗鹿响,是從江蘇省碭山縣搬到湘潭來的羡微,這大概是明朝永樂年間的事谷饿。剛搬到湘潭,住在什么地方妈倔,可不知道了博投。只知在清朝乾隆年間,我的高祖添鎰公盯蝴,從曉霞峰的百步營搬到杏子塢的星斗塘毅哗,我就是在星斗塘出生的听怕。杏子塢,鄉(xiāng)里人叫它杏子樹虑绵,又名殿子村尿瞭。星斗塘是早年有塊隕星,掉在塘內(nèi)翅睛,所以得了此名声搁,在杏子塢的東頭,紫云山的山腳下捕发。紫云山在湘潭縣城的南面疏旨,離城有一百來里地,風景好得很扎酷。離我們家不到十里檐涝,有個地方叫煙墩嶺,我們的家祠在那里法挨,逢年過節(jié)谁榜,我們姓齊的人,都去上供祭拜凡纳,我在家鄉(xiāng)時候惰爬,是常常去的。
我高祖以上的事情惫企,祖父在世時撕瞧,對我說過一些,那時我年紀還小狞尔,又因為時間隔得太久丛版,我現(xiàn)在已記不得了,只知我高祖一輩的墳地偏序,是在星斗塘∫称瑁現(xiàn)在我要說的,就從我曾祖一輩說起吧研儒!
我曾祖潢命公豫缨,排行第三,人稱命三爺端朵。我的祖宗好芭,一直到我曾祖命三爺,都是務(wù)農(nóng)為業(yè)的莊稼漢冲呢。在那個年月舍败,窮人是沒有出頭日子的,莊稼漢世世代代是個莊稼漢,窮也就一直窮下去啦邻薯!曾祖母的姓裙戏,我不該把她忘了。十多年前厕诡,我回到過家鄉(xiāng)累榜,問了幾個同族的人,他們比我長的人灵嫌,已沒有了信柿,存著的,輩分年紀都比我小醒第,他們都說渔嚷,出生得晚,誰都答不上來稠曼。像我這樣老而糊涂的人形病,真夠豈有此理的了。
我祖父萬秉公霞幅,號宋交漠吻,大排行是第十,人稱齊十爺司恳。他是一個性情剛直的人途乃,心里有了點不平之氣,就要發(fā)泄出來扔傅,所以人家都說他是直性子耍共,走陽面的好漢。他經(jīng)歷了太平天國的興亡盛衰猎塞,晚年看著湘勇?lián)屃四暇┑奶焱醺远粒l(fā)財回家,置地買屋荠耽,美得了不得钩骇。這些殺人的劊子手們,自以為有過汗馬功勞铝量,都有戴上紅藍頂子的資格倘屹,他們都說:“跟著曾中堂打過長毛”,自鳴得意慢叨,在家鄉(xiāng)好像京城里的黃帶子一樣纽匙,要比普通老百姓高出一頭,什么事都得他們占便宜插爹,老百姓要吃一些虧哄辣。那時候的官请梢,沒有一個不和他們一鼻孔出氣的赠尾,老百姓得罪了他們力穗,苦頭就吃得大了。不論官了私休气嫁,他們總是從沒理中找出理來当窗,任憑你生著多少張嘴,也搞不過他們的強詞奪理來寸宵。甚至在風平浪靜崖面,各不相擾的時候,他們看見誰家老百姓光景過得去梯影,也想沒事找事巫员,弄些油水。
我祖父是個窮光蛋甲棍,他們打主意简识,倒還打不到他的頭上去。但他看不慣他們欺壓良民感猛,無惡不作七扰,心里總是不服氣,忿忿地對人說:“長毛并不壞陪白,人都說不好颈走,短毛真厲害,人倒恭維他咱士,天下事還有真是非嗎立由?”他就是這樣不怕強暴,肯說實話的序厉。他是嘉慶十三年(戊辰·1808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生的拆吆,和我的生日是同一天。他常說:“孫兒和我同一天生日脂矫,將來長大了枣耀,一定忘不了我的⊥ピ伲”他活了六十七歲捞奕,歿于同治十三年(甲戌·1874年)的端陽節(jié),那時我十二歲拄轻。
祖父祖母只生了我父親一個颅围,有了我這個長孫,疼愛得同寶貝似的恨搓,我想起了小時候他們對我的情景院促,總想到他們墳上去痛哭一場筏养。
我父親貰政公,號以德常拓,性情可不同我祖父啦!他是一個很怕事渐溶、肯吃虧的老實人,人家看他像是“窩囊廢”弄抬,給他取了個外號茎辐,叫做“德螺頭”。他逢到有冤沒處伸的時候掂恕,常把眼淚往肚子里咽拖陆,真是懦弱到了極點了。
我母親的脾氣卻正相反懊亡,她是一個既能干又剛強的人依啰,只要自己有理,總要把理講講明白的店枣。她待人卻非常講究禮貌速警,又能勤儉持家,所以不但人緣不錯艰争,外頭的名聲也挺好坏瞄。我父親要沒有一位像我母親這樣的人幫助他,不知被人欺侮到什么程度了甩卓。
提起我的母親鸠匀,話可長啦!我母親姓周,娘家住在周家灣逾柿,離我們星斗塘不太遠缀棍。外祖父叫周雨若,是個教蒙館的村夫子机错,家境也是很寒苦的爬范。咸豐十一年(辛酉·1861年),我母親十七歲那年弱匪,跟我父親結(jié)了婚青瀑。嫁過來的頭一天,我們湘潭鄉(xiāng)間的風俗萧诫,婆婆要看看兒媳婦的妝奩的斥难,名目叫做“檢箱”。因為母親的娘家窮帘饶,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哑诊,自己覺得有些寒酸。我祖母也是個窮出身而能撐起硬骨頭的人及刻,對她說:“好女不著嫁時衣镀裤,家道興旺竞阐,全靠自己,不是靠娘家陪嫁東西來過日子的暑劝÷嬗ǎ”我母親聽了很激動,嫁后三天铃岔,就下廚房做飯汪疮,粗細活兒峭火,都干起來了毁习。她待公公婆婆,是很講規(guī)矩的卖丸,有了東西纺且,總是先敬翁姑,次及丈夫稍浆,最后才輪到自己载碌。
我們家鄉(xiāng),做飯是燒稻草的衅枫,我母親看稻草上面嫁艇,常有沒打干凈剩下來的谷粒,覺得燒掉可惜弦撩,用搗衣的椎步咪,一椎一椎地椎了下來,一天可以得谷一合益楼,一月三升猾漫,一年就三斗六升了,積了差不多的數(shù)目感凤,就拿去換棉花悯周。又在我們家里的空地上,種了些麻陪竿,有了棉花和麻禽翼,我母親就春天紡棉,夏天績麻族跛。我們家里闰挡,自從母親進門,老老小小穿用的衣服庸蔼,都是用我母親親自織的布做成的解总,不必再到外邊去買布。我母親織成丁布姐仅,染好了顏色花枫,縫制成衣服刻盐,總也是翁姑在先战虏,丈夫在次缰盏,自己在后冬殃。嫁后不兩年工夫磷箕,衣服和布尿扯,足足地放滿了一箱卵沉。我祖父祖母是過慣了窮日子的际看,看見了這么多的東西掌实,喜出望外生均,高興得了不得听想,說:“兒媳婦的一雙手,真是了不起马胧『郝颍”她還養(yǎng)了不少的雞鴨,也養(yǎng)過幾口豬佩脊,雞鴨下蛋蛙粘,豬養(yǎng)大了,賣出去威彰,一年也能掙些個零用錢出牧,貼補家用的不足。我母親就是這樣克勤克儉地過日子歇盼,因此家境雖然窮得很舔痕,日子倒過得挺和美。
我出生的那年旺遮,我祖父五十六歲赵讯,祖母五十一歲,父親二十五歲耿眉,母親十九歲边翼。我出生以后,身體很弱鸣剪,時常鬧病组底,鄉(xiāng)間的大夫,說是不能動葷腥油膩筐骇,這樣不能吃债鸡,那樣不能吃,能吃的東西铛纬,就很少的了厌均。吃奶的孩子,怎能夠自己去吃東西呢告唆?吃的全是母親的奶棺弊,大夫這么一說晶密,就得由我母親忌口了∧K可憐她愛子心切稻艰,聽了大夫的話,不問可靠不可靠侈净,凡是葷腥油膩的東西尊勿,一律忌食,恐怕從奶汁里過渡畜侦,對我不利元扔。逢年過節(jié),家里多少要買些魚肉夏伊,打打牙祭摇展,我母親總是看著別人去吃吻氧,自己是一點也不沾唇的溺忧,忌口真是忌得干干凈凈《⑺铮可恨我長大了鲁森,作客在外的時候居多,沒有能夠常依膝下振惰,時奉甘飴歌溉,真可以說:罔極之恩,百身莫贖骑晶。
依我們齊家宗派的排法痛垛,我這一輩,排起來應(yīng)該是個“純”字桶蛔,所以我派名純芝匙头,祖父祖母和父親母親,都叫我阿芝仔雷,后來做了木工蹂析,主顧們都叫我芝木匠,有的客氣些叫我芝師傅碟婆。我的號电抚,名叫渭清,祖父給我取的號竖共,叫做蘭亭蝙叛。齊璜的“璜”字,是我的老師給我取的名字公给。老師又給我取了一個“瀕生”的號借帘。齊白石的“白石”二字锻煌,是我后來常用的號,這是根據(jù)白石山人而來的姻蚓。離我們家不到一里地宋梧,有個驛站,名叫白石鋪狰挡,我的老師給我取了一個“白石山人”的別號捂龄,人家叫起我來,卻把“山人”兩字略去加叁,光叫我齊白石倦沧,我就自己也叫齊白石了……
——節(jié)選自《大匠之門:齊白石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