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在兩年前就癱瘓了旨怠。
他的吃喝拉撒幾乎都是在床上進行渠驼,席子上經(jīng)常能看見一大片尿漬痕,褲子上則是黏黏糊糊的糞便鉴腻。一踏進他那個昏暗的房間迷扇,潮濕惡臭的味道沖鼻而來,總讓人干嘔爽哎。
兩年的癱瘓蜓席,摧殘的不僅是他的身體,雙腿枯瘦倦青,只剩一層皺皮從一根骨頭垂下來瓮床。還有他的神智,長期獨自呆在陰暗的房間里,早已顯得有些癡呆隘庄,常常癱睡在床上喃喃自語踢步。
我端著飯菜進去給他時,拉亮了燈丑掺,他努力睜開眼获印,上面有一層蒙蒙的渾濁物,我不清楚他是否還能看得清東西街州。
他指了指門口兼丰,問我剛才那個人是誰,我愣了下唆缴,說:“只有我啊鳍征,這里還有誰會來∶婊眨”
“你又是誰艳丛?”父親又頹靡地撓頭。
“志輝趟紊,你兒子啊氮双。”
“哦霎匈,志輝戴差,你這么大了☆踔觯”
我知道他又犯老年癡呆了暖释。
“前幾天你媽過來看我了∨裕”他拿起匙羹饭入,有些抖,開始扒飯肛真。
“你在說什么谐丢,我媽都死了多少年了◎救茫”
他沒有說話铝阐,繼續(xù)大口吃飯渐尿,發(fā)出吧唧吧唧的聲音毯侦,湯水拌著米飯米死,像直接流進他的喉嚨里。
見父親食欲一直還挺好趟卸,我倒放了心蹄葱。就是他的癡呆癥讓人心煩氏义,經(jīng)常神神叨叨,說在夜里看見一群陌生的人图云,站在他的床頭惯悠,面無表情看著他。有時候還會看見有個陌生的女人竣况,進來房間里偷東西克婶,還有小孩進來嘻嘻地撩逗他,讓他大為惱怒丹泉。
一開始他跟我講這些的時候情萤,我感到毛骨悚然,因為他老是說見到我奶奶摹恨,還有二叔公等那些早已死去多年的人筋岛。
他的房間沒有窗戶,幾乎沒有什么光線睬塌,白天跟夜晚沒有多大區(qū)別泉蝌,以至于我每次給他送飯時都會感到一陣瘆人的寒意歇万。
后來我意識到他只是癡呆了揩晴,腦子不清醒,記憶似乎是停留在十幾年前贪磺。只有偶爾的清醒硫兰,如果我能經(jīng)常推他出去曬曬太陽的話。
我承認我有些懶寒锚,對父親已經(jīng)沒有太多的耐心劫映。
兩年前他在家門口曬谷子,四周都拉起網(wǎng)刹前,防止養(yǎng)的雞鴨進來糟蹋谷子泳赋,而他拿著掃把跨過圍網(wǎng)時,被絆倒摔了下去喇喉。
這一摔祖今,他便再沒法站起來。
那些時日拣技,我需要每天給他的大腿換草藥千诬,清洗屎尿。夜里他的腿疼得完全睡不著膏斤,只能靠呻吟去緩解徐绑,而我睡在他隔壁房間,也根本無法入睡莫辨。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傲茄,可我自認做得已經(jīng)十分盡責(zé)了毅访。我承認我脾氣不好,經(jīng)常對他破口大罵盘榨,那是因為他盡說些神志不清的胡話俺抽,比如房里經(jīng)常有陌生的人進來,又或者明明剛端過水來給他洗臉较曼,卻吵著說剛起床磷斧,沒洗過臉。
后來我仔細一想捷犹,我端多一盆水給他洗臉又費得了什么勁呢弛饭?我父親他只是癡呆,內(nèi)心孤苦啊萍歉。小時候我鬧脾氣的次數(shù)根本道不清有多少次了侣颂,可父親總是能耐心地哄我。
回想到那些過往枪孩,我總?cè)滩蛔∫蝗艘估锱吭诖怖锟捭旧梗粋€大男人啊,哭濕掉一個枕頭蔑舞。
清晨醒來時拒担,我深吸口氣,得起床重新振作攻询,熬點粥做早餐从撼。
我端著熱乎的雞蛋粥給父親,他竟然頹靡地低著頭钧栖,忽然道:“要不我還是死了算了低零,不想拖累你了≌埽”
“你掏婶,你怎么了?”我眼眶感到一陣發(fā)熱潭陪。
他抬起頭雄妥,面色土黃,說道:“我昨晚聽到你又哭了畔咧,你給我一把刀吧茎芭。”
“你說什么話呢誓沸,你死了我怎么活呢梅桩?”
“沒了我,你能更好地生活下去拜隧,找個女人宿百,結(jié)婚生子吧趁仙,我知道我是個累贅,附近的幾條村垦页,都沒有女孩敢跟你了雀费。”
我呸了一口痊焊,罵道:“什么累贅盏袄,要是我真當你是個累贅,我早不理你薄啥,讓你餓死在這里了辕羽!你是我爸啊,我又怎么會讓你死呢垄惧,雖然我有時候罵你刁愿,那也是氣話,我是愛你的啊到逊,就像你小時候那樣疼愛我铣口。”
父親聞言不再說話觉壶,昏暗的燈光照著他那張滿是老人斑的臉脑题,微微抽動了。
良久掰曾,他伸出青筋凸出的手旭蠕,指甲是烏黑的泥垢:“餓了,把吃的給我旷坦。”
我的心情也平復(fù)下來佑稠,看著他把粥吃完后秒梅,便把他抱上輪椅,推著他去衛(wèi)生間好好沖洗干凈了身體舌胶,再推出去太陽捆蜀。
今日天空格外藍,陽光正好幔嫂,那是慵懶的暖辆它。
推著父親散了一會步后,他心情似乎愉悅了不少履恩,腦子也清醒了锰茉,不再渾噩,能說出附近鄰居的一些事情來切心。哪一家的兒子考上了大學(xué)飒筑,哪一家的女兒又嫁了人片吊。
走了一路,到了河邊的道上协屡,我碰到了游昌俏脊。他跟我一樣,家里父親也是癱瘓了肤晓,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爷贫,已經(jīng)是癱了三年多。
游昌坐在河邊抽煙补憾,臉色很難看沸久,胡子估計半個月沒刮過了。
我喊了一句:“游昌余蟹,你怎么了卷胯?”
過了好久他才回頭,瞇著眼望了望我威酒,把煙頭扔進河里窑睁,說:“沒事】拢”
我知道游昌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的担钮,他本是一個性格極其樂觀的人。
到了晚上尤仍,村子里忽然吵鬧起來箫津,我疑惑地推開門出來,看到那是游昌的家門前宰啦,聚集了大批的村民苏遥,他們?nèi)耸忠话巡说痘蛘咪z頭。
我連忙跑過去赡模,擠進人群田炭,看到游昌癱坐地上,頭破血流漓柑,明顯是被這群人打的教硫。
“這怎么了,你們怎么打人傲静肌瞬矩?”
其中一個花格子衣服的婦女回頭,用尖銳的聲音說道:“這歹毒的人锋玲,把他爸殺了景用,吊死在房梁上,要不是我過來看到嫩絮,保不定就被他偷偷搬到哪里埋了呢丛肢,你說一個癱瘓的人怎么會自己上吊得了呢围肥,肯定是他不想照顧他爸了,真是敗壞我們村子的名聲蜂怎∧驴蹋”
游昌的父親是上一任的村長,村民多少還是挺尊敬他老人家的杠步,如今看到他被吊死在家里氢伟,一時間就群情洶涌了。
“你們先冷靜幽歼,讓我先跟他談?wù)劧渎唷!蔽疫呎f邊擠到游昌的面前甸私。
我拿出紙巾給他止血:“這到底怎么回事诚些。”
他神情呆滯皇型,拿出一張紙:“是我爸要求的诬烹,這還有他的遺書∑唬”
我接過遺書看了一遍绞吁,上面寫的大概就是他爸受不了這種生活,不想拖累兒子唬格,想一死了之家破。
我將遺書一字一句讀了出來,游昌放聲大哭了出來购岗,叫道:“爸汰聋,我對不起你!”
可村民們依舊不依不撓藕畔,紛紛指著游昌斥罵道:“真是白養(yǎng)你個不孝子了马僻,就算你爸說想要去死,你也不能這樣做啊注服。”
游昌突然冷笑起來:“這是我爸的命措近,他自己有權(quán)選擇生與死溶弟,你們有什么資格指指點點,你們知道他的痛苦嗎瞭郑,你們能忍受每天毫無尊嚴地活著嗎辜御?”
“有什么尊嚴不尊嚴?殺人就是不對屈张!”一個男人大罵擒权,揚著菜刀上去袱巨,踹了一腳游昌。
其他村民都瘋了一樣碳抄,全涌了過來愉老,準備打死游昌。我急忙推掉一波人剖效,大聲怒喊道:“我報警了嫉入,你們又跟殺人犯有什么區(qū)別?這事讓警察判去璧尸,你們他媽的個個都是判官是吧咒林?”
一下子人群逐漸安靜下來,無人說話爷光。
我扶著游昌進屋垫竞,見他已經(jīng)臉色蒼白,便急忙打了救護車蛀序。
那一晚我在醫(yī)院陪了他一宿欢瞪,直到警察過來把他帶走。
我回家后把這事跟父親說了一遍哼拔,就道:“你看吧引有,要是你哪天想不開去尋死,我這不得也被村里的人打死倦逐?”
父親嘆氣:“我懂那孩子的爸啊譬正,這種生活確實生不如死,要不是為了你檬姥,我早也死了去了曾我,早點投胎〗∶瘢”
“你也是支撐我活下去的信念抒巢,要是你死了,我怎么辦呢秉犹?”
他只是抹眼淚蛉谜,不說話。
我以為父親是想通了崇堵,會好好地活下去型诚。不料如此過了三個月后,到了梅雨天氣鸳劳,我父親的腿又開始疼痛了狰贯。
他曲著雙腿,疼得徹夜難眠,不停地啊呀呀地呻吟涵紊,又動了自殺的念頭傍妒。
那天我端著飯給他時,打開燈就看到他把一根木刺插進了自己的脖子摸柄,我心慌地撲過去看颤练,所幸傷口不深,拔出來木刺后給他包扎了傷口便沒大礙塘幅。
木刺是從床頭扒拉下來的昔案,我又怒又后怕,說:“你怎么能這么自私电媳?”
父親哽咽道:“太疼了踏揣,我的腿受不了了∝遗遥”
我看著父親痛苦的神情捞稿,心里頗不是滋味,這又能怎么辦呢拼缝?人最大的災(zāi)難娱局,就是病痛了。
為了治療父親的腿咧七,我找了些秘術(shù)來看衰齐,又在網(wǎng)上問了不少的民間奇人。有個人給我出主意道:“你父親的痛苦來自那雙腿继阻,既然已經(jīng)癱瘓耻涛,雙腿已經(jīng)用不著了,那截肢就是最好的辦法瘟檩∧疲”
我也覺得這是免去父親痛苦的最好辦法,便查詢了下截肢手術(shù)的費用墨辛,發(fā)現(xiàn)這費用對于我而言是天文數(shù)字卓研。
最后我只能試一下秘術(shù)土方,先把父親大腿用麻繩死死綁住睹簇,不讓血液流通奏赘,再敷上草藥。五天后太惠,他的兩條大腿就徹底壞死了志珍,發(fā)黑發(fā)紫,那夜我用鋸子給他鋸了下來垛叨,血液沒有飆濺多少,父親他也沒感到多大的痛感。
我將父親的傷口用草藥敷好嗽元,將兩條大腿扔進灶頭燒掉了敛纲。
次日父親的精神頗好,說確實沒有感到疼痛了剂癌。我端水來給他洗臉淤翔,接著抱著他上輪椅,帶著他到外頭曬太陽佩谷。
沒有了雙腿的父親旁壮,抱起來就像一個孩子。小時候他也經(jīng)常這樣抱我谐檀,人生還真是一個輪回抡谐。
我原以為日子會這樣繼續(xù)下去,可沒幾周后桐猬,不知道為何他下面的傷口開始感染腐爛麦撵,又開始夜夜疼痛。
難道是因為草藥換得不及時溃肪?我扒開草藥免胃,看到他大腿根的傷口已經(jīng)流膿,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蛆蟲惫撰,在肉里扭動羔沙。
我只能把上面那層感染的肉用刀刮下來,用鹽水沖洗干凈厨钻,再敷上草藥扼雏。這一系列操作下來,我父親直接昏迷了過去莉撇。
到了第三日早上呢蛤,他才醒了過來,看著自己半截的身軀棍郎,神情木然其障。
“兒啊,讓我死去吧涂佃±恚”他用顫抖沙啞的聲音說道。
我氣得發(fā)抖辜荠,把碗重重摔破在地汽抚,歇斯底里地大罵:“你怎么這么自私!我辛辛苦苦地照顧你這么久伯病,你就這樣想放棄了造烁,就這樣拋下我?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父親又哭了起來惭蟋,可是他這次是下定了決心要尋死苗桂。
那幾天里,他用了所有辦法自殺告组,筷子捅喉嚨煤伟、腦袋撞墻、摔下床底等等木缝,都被我及時阻攔了下來便锨。
我看著無心留戀人世間的父親,感到深深的無力感我碟,彷佛心臟有千斤重的石頭壓著放案。
“你死了,就只剩我一個人了怎囚,我還有什么好活的呢卿叽?”我拿來麻繩把他的兩根肩膀死死綁住。
是的恳守,我用同樣的辦法把他的兩臂也鋸了下來考婴,扔進灶頭里燒掉了。這樣他就沒法自殺了催烘。
幾天之后沥阱,失去了四肢的父親,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伊群,咀嚼著我喂給他的飯菜考杉,他似乎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種狀態(tài),不再喃著自殺舰始。
我一直都很害怕父親離開我崇棠,可即便他無法自殺,年老病態(tài)的身體也遲早會死去丸卷,在往后的幾個月里枕稀,我明顯能看出他的身體已經(jīng)日漸衰弱,氣色越來越不好谜嫉。
好幾個夜里萎坷,我坐在他的床榻前,都能看到他的眼角掛著淚珠沐兰,或許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時日不多哆档。
但我并不會放棄我父親,我在秘術(shù)書里找到了一種方法住闯,可以延長人的生命瓜浸,那便是找到棺材菌澳淑,栽種進我父親的腦子里。
這種效果類似于寄生斟叼,我父親就是宿主偶惠,只要把棺材菌養(yǎng)活,我父親也就能繼續(xù)活下去朗涩。
我是在夜里就帶了鋤頭,到附近山頭绑改,挖了游昌他爸的墳?zāi)剐淮玻碎_了棺材。
里面是黑色的液水厘线,因為他爸下葬那天我親眼看到棺木被砸破了一個小洞识腿,雨水跟泥土肯定會落入棺材里頭,這種環(huán)境之下造壮,最容易長出棺材菌了渡讼。
我打開手電光一照,看到游昌他爸的臉被棺材液泡得發(fā)白耳璧,腫脹的眼球都浮在上面成箫,而他頭頂?shù)墓啄旧暇烷L出了一株棺材菌。
這種奇菌的效果可以厲害旨枯,其水液都能讓尸體不會腐爛蹬昌。
我把這株棺材菌取走后,匆忙帶回了家里攀隔。在父親氣若游絲時皂贩,把他后腦劃開一個傷口,把棺材菌種了上去昆汹。
一年后明刷。
昏暗的房間,失去了四肢的父親躺在床上满粗,他的腦袋頂部有一株手掌大小的棺材菌辈末,我正給這株棺材菌澆水。
屋子外面有男人叫喊:“志輝败潦,我來了本冲,你方便嗎?”
我出了房間劫扒,看到是鎮(zhèn)上的社區(qū)人員檬洞,便領(lǐng)他進了房間。他捂住鼻子沟饥,伸手檢查了下父親的氣息添怔,還有呼吸湾戳,眼球也還能轉(zhuǎn)動。
他在資料本上寫了幾句話广料,一邊退出房間一邊道:“你爸床頭都長菌了砾脑,也不知道洗一下,也真夠懶的艾杏∪鸵拢”
我只是嘆氣:“活著就行」荷#”
在三日后畅铭,我手機來了短信,照常收到了父親的退休金勃蜘。
這個月生活費又有了硕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