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

外婆是那一縷煙授滓,一捧灰亲善,一個墓碑

【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fù)】


01

周想站在鏡前細(xì)細(xì)描摹著一雙彎月眉架谎,不住打量周身是否有不妥之處诸狭,黑衣券膀、黑褲、黑襪作谚、黑鞋三娩,加上黑色長直發(fā)和深黑的瞳仁,周想像是吸收了四周所有的黑妹懒,顯得膚色愈發(fā)白雀监。周想今天將要參加一場告別儀式,這是一場生靈與死靈的告別眨唬。不会前,她不知道這樣定義是否準(zhǔn)確,只因亡人未亡匾竿,但周想還是換上了一身黑衣瓦宜,想以莊重的方式送別即將往生的魂靈。

手機(jī)在淡薄的空氣中不斷發(fā)出焦躁的嗡鳴聲岭妖,周想倒在躺椅上望著出租屋狹小的天花板愣神临庇,第四次被面試的公司拒絕反璃,神經(jīng)有些麻木。四年前為了賭一口氣假夺,獨自跑到大城市中討生活淮蜈,四年換了六七份工作,越是想安定已卷,卻越是難安定梧田,連和家人坦白的勇氣都沒有。

手機(jī)那頭的人沒有放棄的打算侧蘸,仍在不停催促著周想裁眯,終于,對方感受到周想的決絕讳癌,手機(jī)安靜下來穿稳。不一會兒,又傳來短促的聲響析桥,這次她拿起了手機(jī)司草,是媽發(fā)來的訊息艰垂,“你外婆在醫(yī)院快不行了”周想盯著這簡短幾個字泡仗,遲遲不知該如何回復(fù),27歲的人生混亂如此猜憎。

周想按下回?fù)苕I娩怎,電話剛剛接通對面便傳來熟悉的聲音:“你外婆手術(shù)后病情加重,現(xiàn)在進(jìn)了重癥監(jiān)護(hù)室胰柑,插了管截亦,你大舅說醫(yī)生那邊說她已經(jīng)不行了,全靠儀器吊著命柬讨”廊浚”周想從嗓子里擠出干澀的聲音:“嗯〔裙伲”媽接著說:“醫(yī)院那邊的意思是沒有必要再治療下去了却桶,要我們家屬自己做決定,如果拔管的話蔗牡,你外婆就解脫了颖系。”嗯辩越∴叶螅”周想繼續(xù)應(yīng)聲∏埽“我這兩天準(zhǔn)備下就來你這邊趁啸,記得來接我强缘。”好不傅,我知道了媽欺旧,你來時告訴我聲……”周想頓了頓,試探性地說道:“媽我又離職了蛤签,又得重新找工作了辞友。”電話那頭一陣沉默震肮,周想心里打著鼓称龙,“工作不合適那就再找吧,哭什么戳晌■曜穑”

周想放下捂住眼的雙手,掌心一片潮濕沦偎,她也說不清自己是為了什么而流淚疫向,她產(chǎn)生了一種獨自走在荒漠里的錯覺,和著砂礫的逆風(fēng)打磨著肉體豪嚎,炙熱的驕陽烘烤著細(xì)胞中的水分搔驼,通過她眼睛的形成兩條帶著鹽分的溪流順著臉頰流下。

周想的外婆是在年前確診了直腸癌侈询,看著照片里外婆手術(shù)的切除物舌涨,腸道連帶著一些黃黃的脂肪,看起來就像從雞肚子里掏出來的一堆東西扔字,很難想象那是人的所有物囊嘉。

媽不止一次催促周想去探望重病在床的外婆,周想?yún)s始終未曾前去革为,雖然她們身處同個城市扭粱。大舅、小姨也都在這座城市工作安家震檩,小姨一直負(fù)責(zé)在照顧外婆的起居琢蛤,而周想?yún)s始終如同一個局外人,不看望恳蹲,不聯(lián)系虐块。突然被告知親人得了重病,多少有些反應(yīng)不及嘉蕾,癌癥啊贺奠,多么遙遠(yuǎn)的東西,遙遠(yuǎn)到它只像是一個存在著的名稱错忱。


02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四十八分鐘儡率,周想知道挂据,還有另一群許久未見的人也在朝同一目的地奔赴。周想與媽對望儿普,她們都在對方看似平靜的目光中察覺到了不安崎逃。兩點半鐘,媽的手機(jī)響起眉孩,是小姨打來的个绍,媽接完電話什么也沒說,只是不住地盯著時間看浪汪,周想什么也沒問巴柿,也只是盯著時間一點點流走。

“還有多久到醫(yī)院死遭?”媽問广恢。“還有十幾分鐘吧呀潭《っ裕”周想回答。媽接著說:“你小姨說她心臟停了钠署】反希”周想默默轉(zhuǎn)過頭,盯著車窗上她自己的倒影踏幻,隧道忽明忽暗的燈光讓她在明暗間不停交替枷颊。

周想母女沒有進(jìn)醫(yī)院大樓戳杀,而是直接去了太平間该面,這個醫(yī)院最神秘的地方,和想象中有所不同信卡,周想看著醫(yī)院大樓背后的偏僻一角隔缀,幾個巨大的垃圾箱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對面兩個臨時板房傍菇,房間上一個鐵欄桿焊死的小窗猾瘸,銹跡斑斑的鐵門只留了條縫,門前站著幾個人丢习,周想的視線一直聚焦在那道門上牵触,她知道外婆就在那扇門后,她卻怎么也不敢邁開步子走過去咐低。

媽跟著小姨的步子走進(jìn)那扇小門揽思,她像是想起什么,回身朝周想招手见擦,周想跟了上去钉汗,門一推開羹令,外婆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渾身沒有多少血色损痰,腹部手術(shù)留下的傷口清晰可見福侈。媽和小姨只看了一眼便不忍轉(zhuǎn)身,周想?yún)s走到外婆身前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卢未,還覺得如夢游一般不真切肪凛,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松弛的皮膚光滑而柔軟辽社,手心感受到殘余的體溫显拜,周想被這淡淡的溫度給燙醒了,心頭的酸澀如潮水般涌來爹袁,眼窩蓄起水分远荠,一低頭便掉落下來,外婆還熱著哩失息!

幫外婆整理的兩個護(hù)士一邊擦著外婆的身子譬淳,一邊提醒周想不要把眼淚滴到老人身上,周想只好不住地用衣袖擦拭眼眶盹兢,看著外婆赤裸的身子邻梆,周想拉起未封口的裹尸袋,遮住她的身子绎秒,外婆害羞著呢浦妄,周想給她洗過一次內(nèi)衣,她和周想拉扯了大半天见芹,周想才給她洗好晾上剂娄。

媽用探究的眼神看著周想,想不通怎么催促都不愿去看望親人的人能哭得撕心裂肺玄呛,小姨揉著紅腫的雙眼望著周想默默站立一旁阅懦。護(hù)士趕人,要給老人換壽衣徘铝,周想跨出鐵門前胡亂用袖子擦干淚水耳胎,門外稀稀拉拉的人堆里,舉目望去惕它,倒是一個也叫不出個名兒來怕午,站在這里的,最少也有五年沒見過面淹魄,都是親人郁惜,卻顯得異常陌生。誰都沒有開口講話揭北,眼神卻都落在了同一個地方扳炬。護(hù)士喊了聲“好了”吏颖,一眾人擁入那扇小門,周想跟在最后恨樟,男男女女環(huán)繞其間半醉,外婆已經(jīng)穿好了壽衣,護(hù)士還在疊著遮面的青紗劝术,大舅和一個圓臉平頭男人講著話缩多,從他們的對話知道對方是喪葬店的老板,聽著他們的討價還價养晋,周想輕撫上外婆的額頭衬吆,頭上稀疏的發(fā)有著毛茸茸的質(zhì)感。護(hù)士擋開周想绳泉,拉上裹尸袋逊抡,兩人一起將她放入一口薄木匣中封上,兩個壯年男人抬著木匣進(jìn)了專車零酪,一句話也沒有冒嫡,拉著人就走了,眾人一齊目送車子離開四苇,大姨小聲說:“今晚老太婆要一個人睡了孝凌。”

周想記起自己很小就在外婆家看到過一口實木棺材月腋,那是外婆給她自己準(zhǔn)備的蟀架,小時候周想常好奇怎么會有人自己給自己準(zhǔn)備棺材呢?但是她從來都不覺得這口棺材會有用上的一天榆骚,畢竟她的外婆背她時有勁兒片拍,罵媽時嗓子跟敲鐘一樣,咱家的大嗓門兒就是這么來的寨躁,可是外婆那口棺材如今是真用不上了穆碎,鄉(xiāng)下老家沒了人,一合計职恳,大家都同意把外婆就葬在這座城,也方便了后一輩祭掃方面,只可惜早早離世埋在鄉(xiāng)下的老爺子要和老婆子分開了放钦。

一行人匆忙離開醫(yī)院,周想不知道他們要去哪里恭金,也沒問操禀,只是輕飄飄地跟著。進(jìn)到街邊一家門店横腿,她只匆匆瞥了一眼颓屑,上面寫著“喪葬一條龍”斤寂,表姐和大舅媽調(diào)侃店名,大舅揪惦、小舅遍搞、小姨和媽他們幾個聽著店老板的囑咐,接過店老板遞來的香燭孝布器腋,確認(rèn)好接下來兩天的流程后選了一個白玉骨灰盒溪猿,盒上落著“代代平安”四個字,代代平安纫塌,老婆子活著時要看顧著自己的子女诊县,現(xiàn)在連去世了都不能歇著。好在這次除了小時候因為意外燒死三女兒外措左,其他六個兄弟姊妹都湊齊了依痊。

一大家子人在外地,沒什么熟人怎披,也就免了酒席操辦抗悍,兄弟姊妹六個拖家?guī)Э诘匾黄鸪粤孙垺4笠滩[著老花的眼睛看著手機(jī):“哎喲钳枕,他們給我發(fā)了紅包缴渊。”二姨趕忙湊過去:“誰鱼炒?發(fā)了多少衔沼?”一時間眾人都掏出了手機(jī),醞釀著該怎么向朋友發(fā)出這條消息昔瞧,媽對大姨說:“你怎么給他們發(fā)的消息指蚁?給我也復(fù)制一個來,我要把我之前送的人情都收回來自晰∧”表姐拉著媽說:“三姨你等等,不是有標(biāo)準(zhǔn)模板嘛酬荞,我轉(zhuǎn)你搓劫,改個名字就行』烨桑”

周想一個人坐在客廳不起眼的角落處枪向,看著另一邊熱火朝天的景象發(fā)著呆,媽走過來拍了下周想咧党,說道:“我把你表姐發(fā)我的字轉(zhuǎn)你秘蛔,你幫我改下名字發(fā)我。”周想打開手機(jī)深员,看著這段文字:

訃告

慈母劉氏因病醫(yī)治無效负蠕,不幸于2024年3月5日與世長辭,享年86歲倦畅,定于2024年3月7日在崇州殯儀館吊唁遮糖。

謹(jǐn)此訃告

女兒:

哀告

周想在“女兒”兩字后面加上了媽的名字“唐曉燕”,看著媽把這條信息轉(zhuǎn)了出去滔迈,這許是外婆作為母親能帶給子女最后的幫助罷止吁。


03

翌日一早,大舅與小舅一道驅(qū)車去了墓園看墓地燎悍,周想和小姨敬惦、表姐三個小輩去醫(yī)院辦死亡證明的手續(xù),老人家還睡在殯儀館的冰室里谈山,該辦的手續(xù)都得盡早辦好俄删,也好讓人入土為安。至于剩下的幾個老弱婦孺便留守在大舅家做后勤奏路。十年沒有這樣齊聚過的一家子畴椰,分工合作下倒也沒出什么亂子。

第二次跨進(jìn)醫(yī)院大門鸽粉,周想控制不住地往昨天那條小巷子里瞟去斜脂,里面應(yīng)是換了一個人躺了。

周想無言地跟在小姨和表姐一步之后触机,聽著她們的閑聊帚戳,只能掛著淡淡的笑,小姨是六姊妹中最小的一個儡首,年紀(jì)和表姐相仿片任,表姐是大姨的女兒,像這種隔代年歲相近的關(guān)系到周想這代已經(jīng)不多見蔬胯。小姨四十六歲的年紀(jì)仍獨身一人对供,未婚無房無車無存款,而表姐的女兒去年就已成年氛濒,本碩在讀产场,相比來,小姨當(dāng)真是身無長物泼橘,雖然生活拮據(jù)涝动,卻還是把鄉(xiāng)下老家年邁獨居的母親接到了身邊,或許正是因為小姨家中一清二白炬灭,所以才能照顧難以自理的老母親。

三人直接來到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hù)室家屬等候區(qū),小姨熟稔地按著門外的通話鈴重归,里面?zhèn)鱽頊喓竦哪新暶自福∫虒χㄔ掆徴f道:“我是劉春云的家屬,來給她辦死亡證明鼻吮∮叮”小姨話音剛落,周想看到坐在家屬等候區(qū)的人都把目光投在了她們?nèi)齻€身上椎木,臉上帶著焦躁探究的神情违柏,周想轉(zhuǎn)身面對著重癥監(jiān)護(hù)室的大門,門在這時正好打開香椎,一個身穿藍(lán)色醫(yī)師服的中年醫(yī)生走了出來“劉春云家屬漱竖?”,“這里這里”三人圍了上去畜伐,“好馍惹,你們等等,還有個CT檢測報告馬上出來玛界⊥蚍”醫(yī)生說著就轉(zhuǎn)身進(jìn)了門,周想透過打開的門縫看到里面一間間隔開的玻璃房慎框,她從來沒親眼見過重癥監(jiān)護(hù)室良狈,只知道進(jìn)了這里的人等同于一只腳踏進(jìn)了鬼門關(guān),從這里推出來的人笨枯,有的轉(zhuǎn)去了普通病房薪丁,還有的去了外婆昨天躺著的那個地方。

拿著外婆所有的繳費單據(jù)去往繳費處清算猎醇,乘電梯時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擠了進(jìn)來窥突,差點被電梯門夾住,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硫嘶,她懷里的孩子看起來只有幾個月大阻问,粉撲撲的小臉像個糯米團(tuán)子,周想望著孩子出神沦疾,生命到底是什么呢称近?有人離去,有人誕生哮塞,一代又一代刨秆,老的被新的替換,就像身體里的細(xì)胞忆畅,衰老的細(xì)胞被新的細(xì)胞替代衡未,維持著身體的機(jī)能。他們說人死后,體重會輕二十一克缓醋,那是靈魂的重量如失,那么離體的靈魂又會去往何方呢?周想看著孩子不諳世事的睡顏送粱,像是想通了這個困擾科學(xué)家的問題褪贵,大概每個出生的孩子都是那些四處游蕩的靈魂的歸處。

第三天天還沒亮抗俄,一家人乘著月色出發(fā)脆丁,目的地是殯儀館。遵照“喪葬一條龍”老板的指示动雹,準(zhǔn)備好了一把香燭槽卫、四斤大米、一只紅公雞洽胶、三十三枚硬幣晒夹、一塊刀頭肉、盤子酒杯姊氓,以及骨灰盒丐怯。一路向南,周想從沒來過殯儀館翔横,但她知道目的地就在前方读跷,從寬敞的國道轉(zhuǎn)向一條偏僻的泥巴小道,迎面駛過的小車前蓋上貼著白色的紙花禾唁,兩旁都是賣花和紙錢的小販效览,車停在一個賣花小販的跟前,大家一起下車荡短,大舅發(fā)話:“每家自己買束花柏ね鳌!”一群人圍著賣花小攤掘托,對著花束挑挑揀揀瘦锹,“這個花開得大,選這個”“這個好看”“買黃色的不行吧闪盔?還是買白色的”“這把沒你那把好看”弯院,聽著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周想站在媽的身后泪掀,接過一束白色菊花听绳。

喪葬店的老板在殯儀館等候多時,周想還沒來得及打量殯儀館的全貌异赫,便被匆匆?guī)シ倩癄t椅挣,“你們媽必須得在上午十一點前下葬头岔,搞快點!”一行人跟著店老板匆忙行走贴妻,來到一面裝著厚玻璃的屋前:“再去看一眼吧切油,馬上進(jìn)爐子了蝙斜∶停”

跨過那道厚重的鐵門,屋內(nèi)很是寬敞孕荠,有一整面墻是不銹鋼的材質(zhì)娩鹉,被分成了幾個四四方方的格子,看起來像是幾個大抽屜稚伍,中間的抽屜被打開拉出弯予,外婆就躺在上面,她面容安詳?shù)厮谝粋€金色外殼棺材形狀的紙殼中个曙,身上的壽衣把她包裹得里三層外三層锈嫩。所有人圍著外婆站成一個圈,這么多年來唯一一次人來得這么齊整垦搬,只是為了這最后一面呼寸,殯儀館的職工囑咐一定要把人裹好,進(jìn)爐子前不能露出來猴贰,周想和媽一起伸手整理外婆露在外面的右手对雪,周想拉住外婆的衣袖向下拉,觸到那冰冷僵硬的手背米绕,凍硬的皮膚粗糙硌手瑟捣,摸起來就像一塊凹凸不平的石頭,周想看著這只帶著厚繭的手栅干,想起幼時不聽話挨了媽的打迈套,晚上挨著外婆睡,外婆摟著她在被窩里心疼地用手一遍遍撫摸她背脊上被藤條抽的傷口碱鳞,外婆是鋼鐵廠職工桑李,手上生滿了厚實的老繭,這雙手撫在滿是藤條疤的背上劫笙,倒是分不清誰硌著了誰芙扎。

一家人按照流程給外婆磕了最后一次頭,六兄弟姊妹跪在最前面填大,其他人跪后面戒洼,孫輩跪最后面,彎腰起身間突然聽得一聲大哭“媽呀允华!我的媽圈浇!”二姨突然的哭喊寥掐,引得所有人都抬頭側(cè)目,周想打量一圈磷蜀,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紅了眼眶召耘,唯獨她眼窩干熱,流不出一滴淚來褐隆。

磕完頭污它,就被殯儀館的職工趕了出去,周想和一大家子就趴在玻璃窗前看著外婆被緩慢地推進(jìn)爐子里庶弃,周想恍然覺得躺在那里的不是她的外婆衫贬,那只是一具空蕩蕩的殼子。職工走過來拉上了窗戶的簾子歇攻,剩下的只有等待固惯。

房頂?shù)臒焽枭鹆撕跓煟豢|縷飄散在空中缴守,眨眼工夫便化作了無形葬毫,喪葬店老板走過來指著房頂?shù)暮跓煟溃骸翱吹經(jīng)]有屡穗,那就是你們媽贴捡。”

周想望著打開的爐子鸡捐,里面燒得通紅栈暇,散發(fā)著灼人的熱氣,熱氣散得差不多了放著外婆的爐屜才被推出來箍镜,衣物與血肉在高溫中焚化得干干凈凈源祈,灰白的骨架仍保持著人形,看起來像蚊香燒完后的余燼色迂,骨灰盒捧上前香缺,職工將骨灰輕輕掃到一起,看似完整的骨骸一碰便碎裂開來歇僧,拾起的骨灰被放進(jìn)骨灰盒中图张,有的骨頭仍頑強(qiáng)地保持著原樣,拿了不知道是什么的工具壓了壓诈悍,它們便成為了灰燼祸轮。人生到頭來也不過如此,赤條條來侥钳,赤條條去适袜,一抔黃土埋白骨。


04

外婆的墓選在了最高處舷夺,這可苦了年近七十的大姨苦酱,跟著一群人后邊爬得氣喘吁吁售貌。按大舅的說法,站得高看得遠(yuǎn)疫萤,外婆可以好好欣賞風(fēng)景颂跨,加之她又是個怕寂寞的人,和誰都能聊上兩句扯饶,雖然年紀(jì)大了恒削,極少出門,但誰家偷摸帶了漢子回家帝际,哪家的菜被人拔了蔓同,她都一清二楚,被媽調(diào)侃為鎮(zhèn)上的“百曉通”蹲诀,這里這么多人,怎么都不會寂寞弃揽。

說到寂寞脯爪,周想的外公在她五歲時病逝,那時的她還不能完全明白死亡是什么意思矿微,即便是現(xiàn)在痕慢,站在外婆的墓碑前,她也不能完全弄明白這件事涌矢。

外公就埋在鄉(xiāng)下老家屋后掖举,走兩步就能到,小周想每天放學(xué)后都去外公的墳前坐坐娜庇,有時發(fā)發(fā)呆塔次,有時聊聊天,還有時揣著一把瓜子兒磕著名秀,只要她多來陪陪外公励负,那他就不會寂寞。每次祭拜后匕得,周想從來不講禮數(shù)继榆,不像大人總有這樣那樣的忌諱。媽問周想一個人待在外公墳前怕不怕汁掠,周想不明白這是她的外公略吨,是她的親人,愛著她的人考阱,她為什么要害怕〈渲遥現(xiàn)在她就站在外婆的墳?zāi)骨埃杖话l(fā)現(xiàn)這世上又少了一個愛著她的人羔砾。

鄉(xiāng)下老家已經(jīng)沒了人负间,外公是否還有機(jī)會再看一眼自己的子女偶妖?他的妻子被葬在這千百公里外,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政溃。

廢棄的石頭小屋的赤紅木門上還留著孩童稚嫩的白色字跡“周想”趾访,那是一個孩童對外人宣示主權(quán)的方式,這是她的家董虱。每當(dāng)夜幕降臨扼鞋,天空的星子都會照亮這片黑暗之地,周想端著小馬扎坐在房檐下愤诱,只要抬頭就能看見門前最亮的那七顆星連成一線云头,短胖的手指指著它們“一、二淫半、三溃槐、四、五科吭、六昏滴、七”然后倒過來繼續(xù)數(shù)“一、二对人、三谣殊、四……”循環(huán)往復(fù),樂此不疲牺弄。沒有什么意義姻几,只是喜歡而已。

周想覺得外婆是怪她的势告,明明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蛇捌,明明有那么多次機(jī)會可以去看望,但她卻選擇了不聞不問培慌,直到今日便是永別豁陆。她用眼神溫柔撫摸著墓碑上外婆的名字,如同幼時仰望星空時的虛無吵护。

小姨立在周想側(cè)旁盒音,望著整理墓碑的人笑著說:“媽整天說她牙口不好,這也吃不了馅而,那也不能吃祥诽,我看著路邊小吃攤賣的鍋盔,問她想不想吃瓮恭,她說買這玩意兒干嘛雄坪,回家時我?guī)Я艘粋€給她,她沒牙也吃了屯蹦,第二天我下班時维哈,她打電話給我绳姨,讓我別忘了給她帶一個昨天那種粑粑±樱”周想看著小姨陷入回憶的一張臉飘庄,沒有回話。小姨繼續(xù)說:“還有一次购撼,櫻桃出了跪削,我看著漂亮就買了些回去給你外婆,你外婆問我買成多少一斤迂求,我說十五塊一斤碾盐,她說怪不得這么酸,后來我又買了一次櫻桃揩局,她又問多少一斤毫玖,我說三十,她說這還差不多谐腰≡斜”聽到這里周想也笑了,她對上小姨越來越紅的雙眼十气,“你說你外婆是不是選擇性的牙口不好?”

葬禮三天便匆匆結(jié)束春霍。大舅作為家中現(xiàn)在的大家長人物囑咐幾個姊妹別忘了給媽燒頭七砸西,姊妹幾個都積極應(yīng)下,便各奔前程去了址儒。

周想領(lǐng)著媽去她的出租屋芹枷,路上聽媽給她算賬:“你小姨照顧你外婆最多,出了力得些錢也沒什么莲趣,反正你外婆也給你了不少學(xué)費鸳慈,我們剛從老家搬出來買房時,借了你外婆一萬塊喧伞,也沒叫我們還走芋,算算我們也沒吃虧。還有你啊潘鲫,我這么多次叫你去看你外婆翁逞,你也不去,雖然你外婆對我小時候一般溉仑,但是對你還行”媽又話鋒一轉(zhuǎn):“我們家的大人不能和別家比挖函,你看你大舅媽的媽,人家媽有文化浊竟,會為子女打算怨喘,你外婆……”一路聽著媽的絮絮叨叨津畸,周想陷入恍惚,外婆拉著她念叨:“你媽那個脾氣必怜,誰和她過肉拓!動不動就發(fā)火,老子娘逮著啥罵啥棚赔,你那媽……”她感覺自己被看不見的什么撕扯著帝簇,都在向她招手要她過去,周想選擇了逃跑靠益。

生活依舊丧肴,行動間周想偶爾會想起與自己有關(guān)系的人在這世上少了一個,去哪里了呢胧后?她也不知道芋浮,眼前飄過那陣黑煙,許是蒸發(fā)了壳快,想來呼吸的空氣里也是有人相伴的纸巷。

夜里周想做了個夢,她牽著外婆的手眶痰,白膩纖細(xì)的手和蠟黃枯槁的手緊緊相連瘤旨,婆孫倆坐在開闊的公園,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竖伯,這一刻周想感覺她和外婆的生命是相連的存哲,她們牽著的手,就像心臟連接著的大動脈傳遍全身七婴,指尖感受生命在跳動库菲,沉默將她倆凝固在時間的街角嘹狞,我們對于死亡仍未可知有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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