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窗外大雨如注黔宛,阿雪坐在桌前,整間屋子只有自己平穩(wěn)的呼吸聲。綠色封皮上“火化證”三個燙金字體借著路燈映射進窗戶的微光在黑暗中搖曳著介劫,都結束了案淋。
春節(jié)的時候,母親顯得萎靡不振踢京,一直感冒,但因為母親身體一直不好翔烁,抵抗力差旨涝,所以沒有人覺察出什么異樣。假期匆匆而過白华,阿雪回到深圳沒多久,舅舅來電話說母親好像不是感冒那么簡單厦取,晨間會便血,阿雪一時也想不出其他辦法虾攻,只能說先送醫(yī)院更鲁,可母親不知是感覺到身體狀況不太好從而內心恐懼,還是因為自己不在身邊澡为,不肯去看醫(yī)生,阿雪第一次像哄小朋友一樣在電話里哄著母親顶别,直到她答應去醫(yī)院拒啰。幾天之后,檢查報告像晴天霹靂一樣狠狠地劈了下來:腸癌中晚期且因發(fā)現過晚引起并發(fā)癥谋旦,結果簡單粗暴:沒救了骗随,熬時間吧赴叹。
阿雪不記得自己當時從電話里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一種怎樣的狀態(tài)和心情乞巧,只記得那天的陽光白得刺眼摊鸡。父親很多年前突然離開了她們,隨即失去了聯系免猾,留下母女二人相依為命,或許是因為婚姻的挫敗获三、或許是因為生活的艱辛,母親仿佛對所有人失去了信任疙教,也包括阿雪伞租,她只是負責任地、勤勞地工作以換取微薄的收入供阿雪讀書葵诈、生活,除此之外理疙,并沒有像電視劇里那樣對阿雪產生過度依賴——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傾注在阿雪身上徊都,因此,阿雪一直覺得和母親的關系維持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上暇矫。
母親現在走到生命的最后時刻,無論是出于感情還是出于責任和義務槽奕,阿雪都認為自己應該回到老家陪伴在母親身邊,至于自己原本計劃為升職做準備以及報考CPA粤攒,都要無限期地延后了。
畢業(yè)三年夯接,阿雪拼命地工作,周末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圖書館盔几,她希望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獲得屬于自己的天地和自由。小時候上鞠,因為父親突然離開,在他們那個不大的村子里芍阎,閑言碎語立刻甚囂塵上缨恒,她和母親從開始被人可憐到后面被人看不起,加上母親的忽近忽遠肿轨,讓阿雪下定決心離開這里去一個無人相識的城市,是逃離也是自我救贖驼唱。
于是驹暑,一畢業(yè),阿雪便帶著行李單槍匹馬地來到深圳优俘。初來乍到,阿雪并沒有得到命運之神的眷顧——找工作時被黑中介騙惭婿,租房時被二手房東忽悠,就連拜訪客戶打車都被司機繞路……即使生活不盡如人意财饥,阿雪也從未想過放棄折晦,相比眼前的困境,回到那個并不友好的村鎮(zhèn)對她而言才是最沒有希望的選擇满着。
然而贯莺,這一切隨著母親的確診戛然而止宁改。她不得不暫停自己的努力,不得不向命運低頭撕蔼,不得不回到那個拼命逃離的地方秽誊,自己如同一只風箏琳骡,以為奮力迎風飛向天空就可以自由自在翱翔,卻不知命運之繩的另一頭一直拴在那里最易,只要輕輕一拽,她別無選擇——因為母親只有她藻懒。
辭職视译、退房、離開酷含,阿雪一氣呵成。踏上動車的那天限番,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阿雪感覺有一點荒涼弥虐,自己曾經為了留下付出得每一次努力媚赖,現如今都在歡送她離開,離開竟如此簡單省古。這座夜夜笙歌的都市早已習慣人來人往,自己終究不過是過客惜互。
回到家便是兵荒馬亂的日子布讹,母親因為身體疼痛變得喜怒無常描验,甚至有點歇斯底里坑鱼,這些年獨自撫養(yǎng)孩子的辛酸,被人指摘的無奈鲁沥,命運的刻薄在生命最后的時光里侵擾著她自己和阿雪。阿雪起先本著對母親的疼惜彭谁、成年人的理智、女兒的職責缠局,盡可能地遷就著母親考润,即使自己累得半死或者委屈地將眼淚咽進肚子,都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母親病了糊治,她很難受,這些年她很不容易揖赴,要體諒,要珍惜現在的時光燥滑。但很多次當自己辛辛苦苦為母親做的飯被無情地打飯在地阿逃,當深夜為疼痛的母親倒水喂藥卻被母親指著鼻子罵是個累贅,當村里人偷偷指著她說小時候獨自享甘扬保現在報應來了的時候,阿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窒息肪跋,但除了承受沒有第二種選擇——因為母親只有她土砂。
無論生活多么糟糕谜洽,日子終歸是一往直前的吴叶。小半年過去,母親已經消瘦得不成人形蚌卤,病痛也愈發(fā)地沉了,不得不在醫(yī)院靠藥物維持生命咸灿,半年沒有工作,阿雪不多的積蓄已經見底析显,況且母親現在需要住院签赃,雖然村里為母親辦理了社保锦聊,但對于兩個人生存是遠遠不夠的,舅舅建議阿雪回深圳工作孔庭,母親由他代為照顧材蛛,一來母親如果還能堅持,住院是需要花錢的卑吭,親戚們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這些債終究是阿雪一個人背負挣菲;二來如果時日無多,阿雪留在這里耗時間也無意義白胀,女兒的責任她盡到了抚岗。思來想去,凌雪決定先回深圳宣蔚,她不知道到底該企盼母親堅持下去還是早日從病魔手里解脫认境。
再次回到深圳笋额,阿雪沒有了當初的雄心壯志,她要做和能做得就是盡快找到一份工作茉盏,養(yǎng)活自己以及千里之外躺在病榻上的母親枢冤。或許這一次命運之神選擇了眷顧淹真,或許是阿雪降低了期望,她還算順利地回到了職場巍糯,再一次披星戴月與生活抗爭。
那個夜晚悶熱低沉祟峦,仿佛要把整個世界的水汽蒸發(fā)徙鱼,阿雪接到舅舅打來的電話,“你媽走了袱吆。”舅舅平靜但有點哽咽地說道婶希。“走了饲趋,走了撤蟆,你終于解脫了……”掛了電話的阿雪呢喃著,這個結果早已注定家肯,自己也做了無數次準備,但真的來臨時换棚,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已凝固,阿雪感覺有點冷也有點麻木固蚤,但始終沒有掉一滴眼淚。拿出手機你弦,訂票、請假禽作,然后直奔機場揩页。
母親的葬禮一切從簡,按照村里的習俗招待了前來幫忙的親朋好友爆侣。席上阿雪聽到有人低聲細語地說道:“這孩子以后沒媽沒爹,全靠自己了尘喝。”“要是有兄弟姐妹嘛,還能有個伴置吓。”“可憐的娃喲衍锚,以后找婆家,都沒人撐腰了度宦。”“誰家愿意娶沒爹沒媽的人啊戈抄,怕是晦氣后专。”……阿雪默不作聲地聽著這些好心人的“關心”,這么多年過去了嫂用,一切都變了卻又沒有變丈冬。
山上有墳地,但阿雪依然決定將母親火化埂蕊,火化爐工作的轟隆聲仿佛是母親在與自己做著最后的告別。阿雪將骨灰寄存在火葬場亮航,準備來年為母親在公墓選一塊好地方。
這一次缴淋,阿雪終于可以徹底逃離了泄朴,母親的離開意味著牽制風箏的線斷裂,她自由了祖灰。
深圳近來雨水很是頻繁,夜已深恨统,雨水涂鴉了玻璃,與不遠處昏黃的路燈繪制出一幅映像派油畫三妈。
阿雪原以為自己會被悲傷吞噬,之前一想到剩自己一個人就會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感與恐懼悠鞍,她無法想象該如何面對未來的生活。但直到母親去世咖祭、葬禮結束蔫骂,阿雪才發(fā)現自己竟然沒有掉一滴眼淚,平靜辽旋、沉穩(wěn)地接受了一切,近似冷漠的理智讓阿雪有點害怕自己固该。原來,一個人伐坏,悵然若失間有點輕松;原來每瞒,一個人可以如此“堅強”。
命運的輪渡不會永遠在平靜的海面上欣賞日出日落剿骨,享受愜意的時光埠褪,總歸會迎接風浪;然而钞速,狂風驟雨之后,依舊會回到既定的航向苹威。
阿雪睜開眼睛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正好照進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