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小墨
沈昕他爸從國外回來了慨蛙,身邊的人都說這是好事辽聊,當初罵他爸是忘恩負義之人的那幫親戚現在也開始勸說沈昕,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期贫,你還是原諒你爸吧跟匆,他一個人在國外也不容易。
沈昕一直都是長輩們眼中懂事孝順的孩子通砍,可這一次贾铝,他說什么也不肯原諒。
在沈昕很小的時候埠帕,大概也就五六歲的樣子垢揩,他爸就拋下母子二人跟著別的女人遠走他鄉(xiāng)了。他母親是個二字不識的婦人敛瓷,平常只能給身邊的人干點雜活補貼家計叁巨。所以當家里唯一的經濟頂梁柱離開之后,這個家一片死寂呐籽。
他從小就知道锋勺,自己和別的小孩不一樣。
不光是因為自己家里有這段不光彩的事情狡蝶,也不光是自己從小就沒了父親庶橱,更不光是家里一窮二白只能靠親戚接濟過日子,而是因為自己從小口齒就不伶俐贪惹,說話的時候總是會:“你…你…你在干...什么苏章?”
然后會有一群并不善意的小孩學他說話:“我我我…我在吃…飯,哈哈哈...”
他有段時間甚至不敢開口說話奏瞬,就躲在家里不肯去上學枫绅,他母親就陪在他身邊,默默做著手上的針線活硼端,然后流了整整一夜的眼淚并淋。
母親對他的期望很高,有時甚至讓他感覺到窒息珍昨。
他承認自己非常痛恨那個男人县耽,那個沒有一點責任心的自私鬼×偷洌可他不敢承認的是兔毙,他也恨自己的母親,而這個女人實在是太可憐了骆撇,如果自己再恨她瞒御,誰還會去愛她呢父叙?
就這樣神郊,沈昕在缺少父愛肴裙,和過多的母愛中慢慢成長起來,一路摸索一路前行涌乳,卻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蜻懦。
他記得自己以前是很喜歡音樂的。那時隔壁家的小女孩每天傍晚都會彈鋼琴夕晓,他放學后就會跑到女孩家門口宛乃,看著她纖細的手指在光滑的黑白鍵上躍動,一串串的音符就這樣飄到他的耳朵里蒸辆,聽得人心癢癢征炼。
有次小女孩發(fā)現了他,邀請他進去玩躬贡。當他摸到鋼琴的那一刻谆奥,他知道自己喜歡讓自己的手指隨意地放飛在一方天地里,然后就情不自禁地笑了拂玻。
后來他就瞞著母親跑去女孩家學酸些,直到隔壁家的阿姨無意間跟母親提起,你家沈昕還蠻有音樂天賦的檐蚜,我家女兒找老師學了一個月的一首曲子魄懂,他一個星期就學會了。
當天晚上闯第,母親就當著他的面把女孩送的那本樂譜給撕爛了市栗,然后抱著他哭,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咳短,不能因為這種事情分心肃廓,你媽我就是因為不識字才會被你爸拋棄的。兒啊诲泌,讀書最重要盲赊。
他聽進去了母親說的話,從此把心收起來敷扫,拼命讀書哀蘑。
努力終究是有回報的,他不斷給自己規(guī)劃學習目標葵第,也經常一個人在房間里朗誦绘迁,調整氣息克服口吃。時間久了卒密,說話也就慢慢流利起來缀台,而成績也一直都是遙遙領先。
他小時候沒有什么朋友哮奇,女孩們嫌棄他是個連話都說不好的人膛腐,而男孩子們則覺得他是個書呆子睛约,只知道學習,不會玩哲身。
所以辩涝,上了大學后,當大家的目標都從好成績變換到玩樂時勘天,他卻一下子轉變不過來了怔揩。他還是那么認真地讀書,認真地學習脯丝,認真地完成著母親一項項的指標和期望商膊。
直到母親去世,父親從國外回來宠进,他這些年來努力堆砌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就在一夜間崩塌了翘狱。
父親在國外混得并不是很好,他當初死心塌地想跟著的女人也早就嫁給了當地的一個富豪砰苍。那時候年輕氣盛潦匈,覺得就這樣回老家太丟人,所以一個人在國外撐了這么多年赚导,到現在還是光棍茬缩。
父親回來那天,沈昕還在學校參加期末考試吼旧。他如愿地上了一所名校凰锡,也進了當時非常熱門的一個專業(yè),可他無論怎么努力復習都不能像當初那樣名列前茅圈暗,他覺得自己有些江郎才盡掂为,又覺得生活無比絕望。
而當他聽到母親因腦溢血突發(fā)身亡時员串,他一個人站在學校背后的半山腰上勇哗,嚎啕大哭。然后第二天買了回家的站票寸齐,人生第一次逃了考試欲诺。
他從沒想到自己還能見到父親,在他最想見到的時候渺鹦,在他被人質疑的時候扰法,在他受人欺負的時候,他幻想過這樣的場景:
一個男人跑過來指著那幫小孩說毅厚,你們這群臭孩子塞颁,怎么敢欺負我兒子,都走開走開。然后那個男人會跑到小賣部給他買上一瓶汽水和一包干脆面祠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說酷窥,走,老爸帶你打球去锤岸。
他想象那個畫面都已經十八年了,從一開始的奢想板乙,到幻想破滅后的厭惡是偷,再到現在的無欲無求。
他對這個男人已經沒有任何念想了募逞。
祖父母一直待他很好蛋铆,他的一個表姐也是把他當自家親弟弟,他也從不認為自己缺愛就必須埋怨這個世界放接,因為他知道刺啦,愛永遠都是相互的姻緣,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纠脾,也沒有必須擁有的愛玛瘸。
父親幫著處理完一切后事,還是回到了國外生活苟蹈。他對沈昕的關心莫名就多了起來糊渊,會問他學習怎么樣,談女朋友了嗎慧脱,未來打算做什么渺绒,像天底下所有父親一樣,關心兒子的一舉一動菱鸥。
沈昕也會接受那些善意的問候宗兼,他知道這個男人在慢慢變老,很多人也開始告訴他氮采,父親雖然當年錯的很離譜殷绍,但他現在已經悔恨了,他應該試著接納他鹊漠。
故事說到這里篡帕,我問沈昕,那你最后原諒他了嗎贸呢?
沈昕笑了笑镰烧,反問我,你覺得我應該原諒他嗎楞陷?
我說怔鳖,聽你的描述,你爸現在也挺關心你的固蛾,說明他也是知道自己當初對不住你現在想彌補了结执,我覺得你可以試著原諒度陆。但說實話,你如果不原諒献幔,我也可以理解懂傀,就算他現在愛你,也不代表父親有多么高尚蜡感,而你不愛他蹬蚁,也不代表你有多自私。
公平郑兴,原本就是我們用來衡量世界的尺子犀斋。哪有絕對的公平,又哪有絕對無私的愛情连。
沈昕苦笑地說叽粹,難得有個人愿意理解我,其實如果他真的是發(fā)自內心地愛我却舀,我又何嘗感受不到虫几,可他偏偏想要用父愛的高尚來捆綁我,用他的價值觀來左右我挽拔,他連尊重都沒學會持钉,又何嘗不是自私的表現呢?
我很愛我的祖父母篱昔,所以我愿意為了他們來妥協(xié)自己的選擇每强,也愿意為了他們改變自己,能讓他們開心會讓我感覺到滿足州刽,這才是愛的公平空执。
后來沈昕問我,如果你以后做了父母穗椅,你會怎么對待你的孩子辨绊?
我說,我現在要努力給他們營造很好的環(huán)境匹表,讓他們不必過多考慮這個社會帶來的壓力门坷,自由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汗茄,不干涉盛杰,不強求,做他們堅實的后盾漱办。
沈昕說苇羡,你真是典型的付出型绸吸,我就不會這樣對待孩子,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雖然他們是因為我出生在這個世界的锦茁,但這也是他們的選擇攘轩。
如果我混得窮困潦倒,他們也不應該怨恨我码俩,可以自己努力尋找自己的幸福度帮。而我也沒必要為他們的未來買單,希望他們能夠學會稿存,所有自己想要的一切笨篷,都需要自己爭取。
我會給他們愛挠铲,但不是溺愛冕屯。我會教會他們做人的道理寂诱,但也要他們學會推翻我的道理拂苹,尊重社會的權威,但不全信權威痰洒。希望他們能成長為一個有獨立人格瓢棒,有擔當,愛自己的成年人丘喻。
因為脯宿,我并不是那么高尚的父母,你也不是那么自私的孩子泉粉。
聽完他的那段話连霉,我一度有些震驚。
以前我一直覺得天底下最崇高的愛應該就是親情嗡靡,可我在成長道路上看到了很多和社會主流價值觀并不同的事實:父母口口聲聲說愛子女跺撼,卻會瞞著子女去破壞她的感情,也有人用自己的期望去束縛孩子讨彼,更有人其實年輕時候并不想要這個孩子歉井。
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通情達理的,也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愛自己的孩子哈误。承認你的父母也許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愛你哩至,也承認自己也許做不到父母所期許的那些事。
王朔在《致女兒書》里說過這樣一段話:
我不記得愛過自己的父母蜜自。小的時候是怕他們菩貌,大一點開始煩他們,再后來是針尖對麥芒重荠,見面就吵菜谣;再后來是瞧不上他們,躲著他們,一方面覺得對他們有責任尾膊,應該對他們好一點媳危,但就是做不出來、裝都裝不出來冈敛;再后來待笑,一想起他們就心里難過。
成長到我現在這個年紀抓谴,其實根本不應該再去埋怨父母暮蹂。他們已經努力了,努力過好他們的一生癌压,努力學著如何去教養(yǎng)我們仰泻,也努力讓自己適應新時代的變化。
這個社會已經慢慢讓他們退出中心滩届,他們也不用再為自己的前途和家庭焦慮集侯,人生的不確定性也越來越低,所以他們也在想為自己找尋點存在感帜消。
比方說棠枉,催你結婚,干涉你職業(yè)規(guī)劃泡挺,甚至是催你生孩子辈讶。
他們有錯嗎?有錯娄猫。他們真的有錯嗎贱除?其實也沒錯。
我很喜歡王爾德的一句話:孩子最初愛他們父母媳溺,等大一些他們評判父母月幌;然后有些時候,他們原諒父母褂删。
父母其實根本不需要用高尚的道德和愛來捆綁孩子飞醉,而孩子也不需要用反抗和自私來回應不滿。
你為什么不能試著去接受屯阀,這個時代變了缅帘,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只要自己活的舒坦难衰,管那么多做什么钦无。你又為什么不能試著去接受,父母的出發(fā)點都是好的盖袭,只是對你而言不管用失暂。
如果你沒法改變孩子的想法彼宠,也別覺得他們不孝順,更不用認為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受到了威脅弟塞,承認自己的觀念并不適合孩子凭峡,遠比假裝強勢和威嚴來得更重要。
如果你無力妥協(xié)决记,也別去怨恨是父母逼的你摧冀。而你真的想要堅持自己,那就試著去說服他們系宫,如果說服不成功索昂,那就學會承擔起即將面臨的社會輿論壓力。
父母的愛并沒有那么高尚扩借,而孩子的選擇也并沒有那么自私椒惨。我們無非都是想讓軟弱和偽裝成為表面的盔甲,才會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支離破碎的局面潮罪。
就像沈昕說的康谆,我承認我并不能原諒他,即使眾人譴責的唾沫就可以把我淹死错洁”蓿可說到底戒突,他還是我的父親屯碴,我也想要愛他,想讓他度過一個舒適的晚年膊存。
如果他能收起那套約束我的道德標準导而,也許我能和他在老家里小酌一杯,像久違的好友一樣聊天說笑隔崎。
這是我幻想的另一個畫面今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