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沙坡凼,我眼前就浮現(xiàn)出峽谷深深聋溜,群山環(huán)繞撮躁,依山傍水的那一方世外桃源。
它曾經(jīng)荒無人煙杨帽,之后歷經(jīng)繁華睦尽,而今再變得人跡罕至。
沙坡凼附近僅有幾家住戶纠俭,空巢老人極少出行浪慌。偶爾有驢友探險獵奇权纤,它幾乎變成了被人遺忘的角落汹想。
明末,張獻忠反四川古掏,殺得雞犬不留损话。
綦江、江津槽唾、習水三縣交界的仙鳳峽一帶丧枪,十室九空,幾十里地無炊煙庞萍。
清初大移民拧烦,湖廣填四川。
有趙钝计、秦服赎、徐、熊等幾大家族的開山祖宗交播,先后來到仙鳳峽重虑、九龍峽,開荒種地秦士,繁衍生息缺厉。
趙氏在仙鳳峽的杉樹灣。
秦氏在沙坡凼隧土。
熊氏在貴州習水寨壩大河溝提针。
徐氏在九龍峽的青龍屋基。
過了一百多年曹傀,趙氏和秦氏已經(jīng)成為富甲一方的兩大家族辐脖。
中途不斷有外來人家跟他們比鄰而居,有的是親戚依傍皆愉,有的來租做土地或做手藝嗜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幕庐。
熊氏在大河溝一帶務農(nóng)久锥、做竹藝,富裕而低調(diào)异剥。
徐氏瑟由,也就是我媽媽的祖宗們,他們種地冤寿、采藥歹苦、刮筷子和竹編。
他們請先生督怜,辦私塾殴瘦,很是重視子孫教育。
趙氏的勢力向龍洞灣亮蛔、瑤灣痴施、大河溝方向擴張,仙鳳峽谷兩岸綿延幾十里都歸趙家所有究流。
秦氏向九龍峽擴張辣吃,東至新店子、西至三角塘芬探,所有土地山林都屬于秦氏家族神得。
這里群山綿延,四季分明偷仿,物產(chǎn)豐富哩簿。趙秦兩大家族人丁興旺宵蕉,生財有道,不僅務農(nóng)種地节榜,還經(jīng)營木材羡玛、竹編、藥材等宗苍,就地取材稼稿,產(chǎn)品遠銷貴州習水、江津讳窟、綦江让歼、重慶等地。
趙氏和秦氏家族龐大丽啡,他們有自己的安保隊和馬幫運輸隊谋右。
當年兩家的地盤,比后來民國時期的兩個“十全辈构浚”還多一倍改执。
十九世紀中葉,太平軍起義馏予。石達開率十余萬義軍離開天京天梧,轉(zhuǎn)戰(zhàn)大半個中國盔性,從貴州入川霞丧,來到綦江。
入綦后冕香,義軍死傷慘重蛹尝,與官軍糾纏,疲于奔命悉尾,需擇地修整:一分部由副將帶領突那,去綦江老瀛山蓮花保寨;二分部石達開親自率領构眯,來到高青獅子山天保寨愕难。
由于官軍窮追猛打,在獅子山修整的石達開余部惫霸,兵分三路:一路穿越翠峰峽出回龍廟猫缭,經(jīng)中峰寺,來到三角塘壹店。二路過九龍峽猜丹、三路繞仙鳳峽,經(jīng)兩河口硅卢,向西行走至三角塘射窒,三軍匯合后轉(zhuǎn)戰(zhàn)習水江津交界山地藏杖。
“大盜亦有道,詩書所不屑脉顿。
黃金若糞土蝌麸,肝膽硬如鐵。
策馬渡懸崖艾疟,彎弓射胡月祥楣。
人頭作酒杯,飲盡仇讎血汉柒∥笸剩”
文武雙全的石達開,文能寫詩作賦碾褂,武能以一敵百兽间,早已名動天下。
石達開親自率領的部隊正塌,在沙坡凼秦家莊做短暫停留修整嘀略。
秦家家主亦能文能武,和石達開一見如故乓诽,相談甚歡帜羊。
盤桓數(shù)日,秦家給予石達開部隊豐厚的糧草和錢帛補給鸠天。
后來讼育,石達開覆沒。
秦家家主憂慮稠集,深恐統(tǒng)治者以“通匪”之罪秋后算賬奶段。于是悄無聲息賣掉大部分土地,余下財產(chǎn)和山林以超低價轉(zhuǎn)讓給了大河溝的熊家嫡系子孫剥纷,然后帶著族人經(jīng)泥壩痹籍,遠走柏林。
秦氏家族從此隱姓埋名晦鞋,世代讀書務農(nóng)蹲缠,不再經(jīng)商賺錢。
秦家后來考出了多名秀才和進士悠垛,還有奔赴各地做師爺和訟師的∠叨ǎ現(xiàn)今江津地區(qū)也有好幾位知名律師呢,都是來自秦氏家族鼎文。此是后話渔肩。
熊氏家主接手了秦家產(chǎn)業(yè),帶領子孫拇惋,離開大河溝周偎,來沙坡凼秦家舊居定居下來抹剩。
熊氏深知樹大招風,教育子孫只做家傳竹藝蓉坎,躬耕幾畝田地澳眷。其余山林土地也低價轉(zhuǎn)賣鄉(xiāng)鄰,不再擴大勢力蛉艾。
其時趙家家主剛剛上任钳踊,正是年輕氣盛希冀大有作為。他覺得:秦氏家族好像被熊氏家族給擠走了勿侯,基于“遠親不如近鄰”之理拓瞪,秦家的勢力,怎么說也輪不到熊家來接手助琐,認為熊家理應退出祭埂。
熊家有地契文書及相關手續(xù),自然據(jù)理力爭兵钮。趙家財大氣粗蛆橡,一紙訴狀告到重慶府。
扯皮官司掘譬,打得曠日持久泰演。幾判幾駁,鬧騰了三年多葱轩,兩家?guī)缀鹾谋M心血和家財睦焕。
后來,熊家家主請到秦氏家族的資深訟師酿箭,熊家有理有據(jù)复亏,重慶府判趙家敗訴趾娃。
打完這場官司缭嫡,兩家元氣大傷。如果硬要計較賠償抬闷,只會雪上加霜妇蛀。
熊家家主大手一揮,豪爽講和:“我熊家笤成,只為爭一口氣评架。錢財乃身外之物,賠錢就不必了炕泳。以后纵诞,你們趙家,每一代的長男培遵,都給我熊家的長子做義子(干兒子)浙芙,逢年過節(jié)攜禮拜見即可登刺。”
于是嗡呼,兩家立下契約纸俭,由訟師和保長做公證:從今往后,子子孫孫南窗,不得反悔揍很。
我認識的趙氏子弟,給熊家做義子的就有四輩人:趙江河(姻伯老祖祖)万伤、趙英明(趙大公)窒悔、趙力笙(表叔)、趙一飛(表哥——《佳人曾住九龍峽》文中大房姑婆次子家的長孫)敌买。
趙家這四輩人蛉迹,都是氣宇軒昂的優(yōu)秀兒郎,用現(xiàn)在的流行語言表達放妈,那都是男神級別的帥哥哥北救。
當然,他們的熊氏干爹干爺爺們芜抒,也品格端方珍策,內(nèi)外兼修,不會辱沒了他們宅倒。
我們老家山溝溝里都流傳開了:“千萬別打官司攘宙,輸了官司,輩輩代代都要給人當兒子拐迁,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蹭劈。
這個事件流傳很廣。
后來的古鎮(zhèn)東溪线召,也有兩戶人家打官司铺韧,官府判輸家修建觀音巖天梯1500余步。輸家被迫修路缓淹,完工后還在路旁刻碑警示:“氣死莫告狀”哈打。
這兩個事件的轟動程度,不相上下讯壶。
時間到了上世紀60年代料仗,1963~1966年,“清思想伏蚊,清政治立轧,清組織,清經(jīng)濟”的“四清”開始,憋屈了百余年的趙家氛改,開始“秋后算賬”:
撕毀契約匀借,不再給熊家做干兒子;還力盡所能多方活動平窘,與有心人一起吓肋,把熊家劃為“地主”成分。
其實瑰艘,熊家當時哪能算地主是鬼?他家四世同堂,自上而下紫新,皆低調(diào)內(nèi)斂均蜜,家訓特好,不惹是非芒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囤耳,幾乎沒有多大存在感。
相比之下偶芍,趙家勢力有過之而無不及:子孫眾多充择,良莠不齊,高調(diào)張揚匪蟀,優(yōu)越而自豪椎麦。
只因那時的熊家家主熊澤斌,長得天庭飽滿材彪,地格方圓观挎,儒雅通透,精《易經(jīng)》段化,懂陰陽嘁捷,能掐會算,特別能趨吉避兇显熏,生存能力杠杠滴雄嚣,引來某些人嫉恨。
解放初期佃延,兩家的財產(chǎn)都已歸公现诀,土地山林和多余房子都已分給外來社員,只留下遮風避雨的簡單居所和自家的手藝履肃。
趙家毀約,不再做干兒子坐桩,終于揚眉吐氣尺棋。
熊澤斌被劃為地主,心里委屈,但也無法計較膘螟。他說成福,既然每村要分派一個地主名額,本村舍我其誰荆残?
他心冷了奴艾,別了沙坡凼百年老屋,搬到十里外的新店子黃葛樹另筑新居内斯,從此不與趙家為鄰蕴潦。
熊澤斌是享譽一方的大師,所做竹制蒸籠俘闯,做工之精潭苞,造型之巧,無人能出其右真朗。
那個年代此疹,他不能明目張膽接活兒,連綿群山遮婶,竹海無邊蝗碎,他也只能望竹興嘆。
偶爾技癢旗扑,只些許做幾個“蒸籠火篼”過過手癮衍菱。所以,熊大師的蒸籠肩豁,和小小的蒸籠火篼脊串,一件難求。
經(jīng)此打擊清钥,熊澤斌的六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琼锋,無人傳承他的竹制手藝。
他最小的女兒活潑可愛祟昭,小名韶先缕坎。她跟我是小學同學,有一雙“抓子兒”特別靈巧的纖纖小手篡悟,白白的谜叹,軟軟的。她一頭自然卷的褐色長發(fā)搬葬,很像混血洋娃娃荷腊。
班上,有個自以為是的女生急凰,故意鼻孔朝天冷落她女仰,兩個調(diào)皮搗蛋的男生也常欺負她,罵她“地主婆”。
小小的韶先疾忍,憋得雙頰通紅乔外,咬著嘴唇,一聲不吭一罩,只是黯淡了雙眼杨幼,低著頭盯著地下。
韶先聰慧聂渊,不管同學們有多過分差购,她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歧沪,不哭不鬧歹撒,小小年紀深得家傳精髓。
想起當年女同學的冷漠诊胞,和男同學的惡作劇暖夭,我深深痛心。韶先撵孤,你在哪里迈着?你還好嗎?
我聽熊澤斌老人家說過邪码,他記掛著沙坡凼老宅旁那幾根他祖上所栽的巨大的香楠樹裕菠。
他的愛人九十多歲了,是個地地道道實實在在的賢妻良母老好人:智者不言闭专,超然物外奴潘,淡泊無欲。
像我這樣嘰嘰喳喳的小女子影钉,面對這樣慈祥淡然的老奶奶画髓,不由得自慚形穢,心生敬意平委。
我問過她奈虾,她淡淡回我:樹樹長好了,遲早都是要砍的廉赔。
可是香楠樹太值錢肉微,讓不少貪婪之輩,沒少動歪腦筋蜡塌。
國家明文規(guī)定不能砍伐珍稀樹木碉纳。但那些人,明的不行岗照,就來暗的村象。
大約八九年前笆环,一幫賊子趁著月黑風高攒至,把過量煤油等物灌入香楠樹根厚者。
幾百年的珍貴樹木,漸漸失去生機迫吐。幾年間库菲,看著看著就死了。
不法分子與本地流氓勾結志膀,動用關系熙宇,特意從生漆灣經(jīng)老房子,挖一條去沙坡凼的專線公路溉浙,要去砍伐烫止。有村民舉報,有關部門緊急叫停戳稽,暫時保住了它們馆蠕。
不過,那幾根香楠樹惊奇,還是難逃厄運互躬。去年,還是被“合法”砍掉颂郎,經(jīng)中峰鎮(zhèn)運走了吼渡。
那些楠木的命運,掌控在別人的手中乓序。
不知熊老人家地下有知寺酪,有何感想?
不過替劈,他早已看破寄雀,也許早已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了吧?
他一直心存善念抬纸,身行善行咙俩,口出善言,傳達善意湿故。他是真正的智者阿趁。
他用《易經(jīng)》預測事情,精準無誤坛猪,讓我深深拜服脖阵。
我母親四十多歲時候,劇烈咳嗽導致支氣管和鼻腔血管爆裂墅茉,血流如注命黔,氣息奄奄呜呐,生命垂危。
抬到公社醫(yī)院悍募,仍然流血不止蘑辑。院長束手無策,說血都流完了坠宴,沒得救了洋魂,只叫回家準備后事。
看著只剩一口氣的媽媽喜鼓,我們姐弟仨手腳無措副砍,哭得稀里嘩啦。
老爸心如刀絞庄岖,懇請隊里身強力壯的親戚們上山伐木豁翎,給老媽打制棺材。
我家和熊家是親戚隅忿,很有交情心剥。熊澤斌老人聽說老媽病危,特來探望硼控。
媽媽躺在床上刘陶,雙眼緊閉,神情灰敗牢撼,呼吸若有若無匙隔,一動不動。
熊澤斌看了又看熏版,給媽媽把了把脈纷责,然后掐著指頭,一算再算撼短。
他沉吟片刻再膳,很肯定地對老爸說:“她沒得死字,今年是她的大兇年曲横。放心喂柒,不會死的!她若死了禾嫉,你把我埋在她棺材底下灾杰。”
有了熊老爺子打包票熙参,老爸不再傷心艳吠,我們姐弟仨也不再哭哭啼啼。
兩三天了孽椰,媽媽連清水都喝不下昭娩。后來漸漸緩過氣來凛篙,掙扎著喝水喝藥,慢慢地就能喝點米湯了栏渺。
四嗲家的大表哥呛梆,那時剛從部隊衛(wèi)生班轉(zhuǎn)業(yè)回來,多虧他大膽治療迈嘹,敢用猛藥削彬,老媽才戰(zhàn)勝了病魔全庸。
老媽今年76歲秀仲,身體棒棒噠:種種菜,打打牌壶笼,走親訪友神僵,日子過得相當滋潤。
談到那次差點跨進鬼門關覆劈,老媽至今心有余悸保礼。
總之,熊家能人輩出责语,趙家也不甘落后炮障。
兩家的恩恩怨怨,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坤候,且聽下次分解吧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