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江南的一個陰雨天里遇見劉子超的新書《午夜降臨前抵達》的蛹磺。彼時我也在旅行途中,江南城市的傍晚小雨霏霏,入秋時節(jié)溫度下降混巧,不免讓人想迅速鉆進一家飯店或者是酒館糟把,不僅為了躲雨,吃上一碗熱飯牲剃,呷一口老酒取暖也好。景區(qū)里游人如織凿傅,湖中劃船的缠犀,岸堤上漫步的聪舒,他們大多都拿著自拍桿對著自己與景點合照,馬路上汽車堵成一排箱残,廣播里放著管理人員提前錄好維持秩序的語音滔迈。
旅行的意義是什么被辑?在景點無限制地拍照,然后把一張張照片永久地存儲在電腦硬盤里盼理?抑或是寫一篇篇甜膩的游記,把世界上眾多著名的景點描繪成美不勝收的地方宏怔?哪怕它們?nèi)绱似接棺嗦罚惨患庸?jié)制地渲染臊诊。英國作家毛姆曾經(jīng)這樣描述他對旅行的見解:“我旅行是因為喜歡到處走動鸽粉,我享受旅行給我的自由感覺,我很高興擺脫羈絆抓艳、責任和義務触机;我結識一些奇人,他們給我片刻歡愉壶硅,有時也給我寫作主題威兜;我時常膩煩自己,以為借助旅行可以豐富個性庐椒,讓我略有改觀。我旅行一趟蚂踊,回來的時候不會依然故我约谈。”
劉子超把自己定義為旅行者。這種身份賦予了他既可置身其中棱诱,又可超然世外的特權泼橘。旅行中,他收獲喜悅迈勋,卻不必害怕樂極生悲炬灭;他見證苦難,卻不必擔心承擔重負靡菇。如今社會最為稀缺的東西重归,恐怕就是這種自由自在、若有若無的歸屬厦凤。于是鼻吮,他背起行囊,悄然上路较鼓。
世界上再也沒有什么地方比歐洲大陸尤其是中歐更適合幽靈搬的游蕩椎木。中歐始終生長在帝國和強權的夾縫中,執(zhí)拗地保持著自己的獨特性博烂,它具有一種強烈的撕扯和游移感香椎。所有這些,讓作者感到了某種心靈上的契合禽篱。夏天士鸥,柏林下著小雨,劉子超完成工作谆级,拐進一家意大利餐館烤礁,喝著冷冽的“柏林客”鮮啤酒。他想起常去的酒吧里每晚上演的爵士現(xiàn)場肥照,那些即興的片段才是爵士自由的靈魂——而這也應該是偉大的旅行所具備的特質(zhì)脚仔,每一段旅行沒必要安排得嚴絲合縫,沒有即興舆绎,沒有隨心所欲和突發(fā)奇想的旅行更像是一種苦行鲤脏。他上了Eurolines的大巴,前往布拉格吕朵,很快睡意朦朧猎醇,旅行即刻開始。冬天努溃,他在布達佩斯和佩奇散步硫嘶,回到那些夢中的房屋和街道上,在茫茫黑夜中翻越阿爾卑斯山梧税,轉車前往的里雅斯特——那是簡·莫里斯提到的“流亡之地”称近、“烏有之鄉(xiāng)”哮塞。他租了一輛菲亞特500,開著它穿過威尼斯衡未,穿過托斯卡納家凯,翻越亞平寧山,沿著海岸線一直開到羅馬肆饶。此時此地,他突然覺得葫督,自己的旅行已經(jīng)結束板惑,他無法感同身受,多年前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過的喬伊斯里爾克們洽胶,當年各自走回自己公寓的時候裆馒,是否想到了什么?廣袤的歐洲腹地習慣了變遷翔横,旅行者們幸運地在城市中游蕩梗搅,杳遠,自由荡短,略帶孤獨哆键。
1914年,奧地利流亡作家茨威格在維也納附近度假烫映,他坐在一條長椅上看書噩峦,享受溫暖的陽光,聽到有樂隊在遠處演奏识补,他感到“世界就像一枚果實呈現(xiàn)在我眼前,在這燦爛的夏天祝辣,它看起來美麗而誘人”切油。突然音樂停止,剛貼出的布告里說澎胡,奧匈帝國皇位繼承人斐迪南大公及其夫人在薩拉熱窩被人暗殺。巴爾干半島上響起的槍聲“粉碎了這個安全稚伍、充滿創(chuàng)造性的理智世界戚宦,這個我們一直從中受教育、成長并創(chuàng)造家園的世界垦搬,像擊碎一個空泥罐那樣把它擊碎了”艳汽。30年后,二戰(zhàn)爆發(fā)糟趾,身為猶太人的茨威格躲在巴西撰寫回憶錄《昨日的世界》甚牲,他對歐洲充滿了失望,他沉浸在過去的世界非驮,感到現(xiàn)實的荒誕與虛無雏赦。茨威格是歐洲傳統(tǒng)文化的捍衛(wèi)者芙扎,受到納粹德國迫害戒洼,最后在巴西自殺身亡允华。他離開逐漸衰亡的精神家園,心碎而死靴寂,是猶太人的流亡史,也是歐洲傳統(tǒng)文明的衰亡史褐隆。隨著工業(yè)化深入剖踊,世界大戰(zhàn),納粹崛起虫埂,凡是和人文關懷圃验,人道關懷,實用關懷的東西迅速衰亡斧散,理性摊聋,集權,現(xiàn)代化箍镜,快餐化的東西在崛起,歐洲這塊文化底蘊深厚的土地被鐵蹄蹂躪色迂,精神強奸手销,物質(zhì)上發(fā)達進步了,但是傳統(tǒng)消亡和丟失诈悍,人性也在淡漠。遙遠的中歐如同一個現(xiàn)實的鏡像侥钳,在撕扯、游移痪蝇、焦慮冕房,卻依然保持了某種永恒不變的特質(zhì):有不安與刺痛趁矾,也有親切與安慰。老布拉格的幽靈详拙、波西米亞平原上緩緩的風蔓同、分裂的南斯拉夫、薩爾茨堡的雨弃揽,這一切就像失落文明里的花则北,獨自凋謝與開放,不被這片大陸上的工業(yè)文明所打擾尚揣。
旅行寫作并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旅行文學應該有一種更為嚴肅而精致的呈現(xiàn)娜庇。劉子超把旅行之后的記錄作為獲得現(xiàn)實世界“支點”的過程方篮,他讓語言既明晰表述,又煥發(fā)曖昧的光暈泰偿,他在中歐漫游蜈垮,穿越夜晚的小酒屋和清晨的薄霧裕照,道路漫長晋南,充滿奇跡羔砾。他裹挾著讀者穿越在中歐大地,忽焉旅行結束政溃,留下動輒心悸态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