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原創(chuàng)首發(fā)搬葬,文責自負荷腊。
01
我故意拖長聲調(diào),對著樓上大喊:“媽媽急凰,我走了女仰。”
等了一會兒抡锈,沒有回應(yīng)疾忍。我轉(zhuǎn)頭走出了大門。保姆王姨站在前院門口床三,離我遠遠地一罩。她兩手相握,微彎著背撇簿,正一臉溫柔地看著我聂渊。
我背著一個粉色書包,準備去上四年級英語輔導課四瘫。
我穿過前院汉嗽,發(fā)現(xiàn)已是秋季。院墻邊種著一片凌霄花找蜜,正盛開著五彩斑斕的顏色——深紅饼暑、淺粉、寶藍洗做。凌霄花已經(jīng)爬滿墻頭弓叛,墻頭上還露出幾株瘋長的薔薇花。周六的陽光下诚纸,這棟田園別墅顯得古老而安詳邪码,散發(fā)著一種永恒的安寧感。
保姆王姨打開車門咬清,我迅速地爬進汽車后排闭专。
司機李叔載著我向前開,來到一間又老又小的學校旧烧。我獨自一人走進校園影钉,緩慢地朝前走著。在陽光照耀下掘剪,學校古老的建筑物閃爍著暗紅色的光芒平委。四處靜謐無聲,流露出一種深邃的感覺夺谁。我踏入只有幾個人的教室廉赔,一邊聽課肉微,一邊發(fā)呆,心中始終想著:爸爸怎么還沒回家蜡塌。
爸爸出差前碉纳,對我說:“周六,我會回家馏艾。周日劳曹,我們一起去海邊看日出±拍Γ”他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铁孵,他答應(yīng)我周六回家,就一定會回家房资。
晚上蜕劝,爸爸還沒有回家。夜里轰异,我醒了好幾次熙宇,爬起來盯著窗外,前院的一盞路燈被一圈冷氣包裹著溉浙,又冷又孤獨烫止。爸爸回家的汽車聲音,始終沒有出現(xiàn)戳稽。我的眼睛越來越睜不開馆蠕。我把腦袋不情愿地擱在枕頭上,片刻之后惊奇,就睡著了互躬。
再次醒來,是爸爸溫柔的聲音:“寶貝兒颂郎,起床了吼渡。去海邊看日出了∨倚颍”
我一個激靈寺酪,就坐了起來,才發(fā)現(xiàn)衣服還沒有脫替劈。我跟著爸爸寄雀,走出房間。他拎起客廳內(nèi)的一個行李包陨献,拉著我的手盒犹,立刻跨出大門。天還沒亮,我和爸爸坐入汽車的后排急膀。李叔立馬發(fā)動汽車沮协,汽車開始緩慢行駛,燈光沖破黑暗卓嫂,驅(qū)趕著前方的片片陰影慷暂。
李叔轉(zhuǎn)過頭,對著爸爸說:“王總命黔,再睡會兒吧呜呐,大約需要兩個半小時才能到達目的地就斤『纺迹”
爸爸閉上眼睛,環(huán)抱雙臂洋机,靠在座椅上休息坠宴。我壓抑住自己的興奮,頭倚著爸爸的肩膀绷旗,瞇著眼睛喜鼓,看了一下汽車的中控電子顯示器,上面顯示02:13衔肢。
朦朧中庄岖,我感覺汽車已經(jīng)停止〗侵瑁“我們到了隅忿。”爸爸邊說邊給我披上外套邦尊。下車后背桐,迎面撲來的是大海的味道:清新,自由蝉揍。海風輕拂链峭,帶著一絲涼意,有海浪輕拍沙灘的聲音又沾。
沿著海岸線弊仪,有很多陡峭的巖石堆砌成的小山,人影綽綽杖刷。天邊已經(jīng)開始泛白撼短。爸爸拉著我的手,爬上一座非常凸出的小山挺勿。他找了一塊平整的巖石曲横,我們一起坐下,面朝東方,靜靜等待禾嫉。首先灾杰,出現(xiàn)的是淡淡的橘紅色,遙遠而模糊熙参,慢慢地艳吠,橘紅色越來越亮。之后孽椰,太陽破殼而出昭娩,躍出了地平線,到處波光粼粼黍匾,近處還有幾只海鷗在低空盤旋鳴叫栏渺,真是美得讓人窒息。
我光著腳丫在海邊瘋跑锐涯,心情無限美好磕诊。爸爸抓了一小把潮濕的沙子,裝入一個塑料小口袋纹腌。我撿了十多個美麗的貝殼霎终,也裝入一個塑料小口袋。
天已大亮升薯,爸爸說:“我們?nèi)ネ婺ν型Ю嘲!?/p>
爸爸駕駛著摩托艇涎劈,我從后面緊緊地抱住他广凸。迎著朝陽,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沖向遠方那海浪的最高處责语。突然炮障,一個漩渦憑空出現(xiàn),爸爸躲閃不及坤候,摩托艇側(cè)翻了下去胁赢。我的救生衣被摩托艇使勁拉著,不能移動白筹。爸爸卻被海浪往大海中間越推越遠智末。摩托艇可能砸到了他的頭部,我看他一直不動的樣子徒河,明顯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系馆。
我拼盡全力大喊:“救命!救命顽照!”
02
爸爸已經(jīng)消失了兩天由蘑。
房間黑乎乎的闽寡,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胃部又開始陣痛尼酿,但我一直忍住沒動爷狈,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我的雙眼空洞無神裳擎,淚早就已經(jīng)流干涎永。外面大廳和前院的任何動靜,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鹿响。
不一會兒羡微,就傳來了公雞打鳴的聲音。接著惶我,可以隱約聽見保姆王姨接電話的說話聲妈倔。我突然變得異常警覺和敏感,直到聽見一聲“找到了”時指孤,我才用被子蒙著頭和臉启涯,張著嘴贬堵,在里面放肆地輕聲痛哭恃轩。
過了一會兒,我急切地下床黎做,打開房門叉跛,快速跑了出去。我從保姆王姨的背后使勁抱著她蒸殿。時間仿佛凝固筷厘,那一刻,我不動宏所,她也不動酥艳。
“王總,找到了爬骤。救他的是當?shù)夭遏~歸來的幾位漁民充石。”保姆王姨背對著我霞玄,她的聲音明顯很激動骤铃,“你媽媽剛打電話回來。現(xiàn)在坷剧,她正陪著你爸爸在當?shù)劓?zhèn)上的醫(yī)院惰爬。”
中午惫企,我趕到醫(yī)院時撕瞧,爸爸還在昏睡當中。兩天沒見他的樣子,再次見到丛版,讓我好像在觀察一個陌生人咨跌。媽媽俯在床頭和他說話,他還是一動不動硼婿。媽媽想把爸爸轉(zhuǎn)到更大的醫(yī)院去進行治療锌半。但是,醫(yī)生表示寇漫,病人是頭部受到了撞擊刊殉,必須等他自行蘇醒之后才能轉(zhuǎn)院。爸爸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州胳,我和媽媽也一直安靜地待在他的床邊记焊。
可喜的時刻終于來臨,下午時栓撞,爸爸終于短暫地清醒了一會兒遍膜。只是,他沒有認出我和媽媽瓤湘,他的眼神空洞瓢颅,嘴里一直喃喃自語。我和媽媽急忙俯身去聽弛说。他一直重復著一個字的發(fā)音挽懦,我聽著好像是“美”,是“妹”木人,又好像是“梅”信柿。醫(yī)生檢查完爸爸之后,一直若有所思地站在病床邊醒第。他說渔嚷,病人應(yīng)該是出現(xiàn)了短暫失憶,送過來的時候也清醒過一段時間稠曼,那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或者看到的人形病,應(yīng)該有助于幫他恢復記憶。
我和媽媽一起跑去醫(yī)院前臺蒲列,找到了給爸爸登記的美女護士窒朋。她說,患者是被三名漁民一起送過來的蝗岖,當時侥猩,天還沒有完全亮,警察也過來問過他們話抵赢,人醒之后欺劳,他們就開著面包車走了唧取。媽媽接過美女護士遞過來的登記表,仔細看著簽名處划提,簽名處彎彎扭扭地寫著張梅二字枫弟,沒有寫電話號碼。
我和媽媽同時打了一個激靈鹏往,一致認為:爸爸口中夢囈般的那個字淡诗,就是這個“梅”。媽媽讓我留下來陪著爸爸伊履,她自己必須去一趟派出所韩容,想辦法聯(lián)系到這個張梅。她迫切地希望張梅能夠來一趟醫(yī)院唐瀑,而且也想當面感謝她救了爸爸群凶。
媽媽走后,我就一直坐在爸爸床邊哄辣,拉著爸爸的手请梢,看著昏睡不醒的他。傍晚來臨力穗,夕陽的余暉沒有能夠灑進我們的病房毅弧,倒是傳來了一些不知是從哪里飄出來的手風琴聲,樂音高亢歡快睛廊,卻也透出一股淡淡的憂傷形真。
天完全黑下來時杉编,媽媽帶著一個女人一前一后走入病房超全。媽媽略顯疲態(tài)的臉上仿佛發(fā)著微弱的白色光芒。媽媽雖然上了年紀邓馒,但依舊膚白貌美嘶朱,舉手投足之間也仍然流露著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zhì),和站在她身后皮膚黝黑的張梅形成了鮮明對比光酣。醫(yī)生剛剛進來疏遏,張梅就在媽媽的指引下,立刻行動了起來救军,她站在爸爸的床頭财异,對他輕喊:“醒醒,醒醒唱遭〈链纾”
爸爸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媽媽拷泽、張梅和醫(yī)生靠在一起疫鹊,背對著爸爸袖瞻,輕聲地交談著什么。我依舊坐在爸爸床邊拆吆,出神地盯著他那毫無變化的面部表情聋迎。我左手緊握成拳,用右手包著左手枣耀,撐著自己的下巴霉晕,低著頭,開始默默地祈禱捞奕。
“黃蕓娄昆。”突然缝彬,從床上傳來一個輕柔而微弱的叫聲萌焰。我抬起頭,媽媽轉(zhuǎn)過身谷浅,驚奇和喜悅的表情扒俯,同時出現(xiàn)在我們兩個人的臉上。那是爸爸在呼喚媽媽的名字呀一疯!
爸爸終于清醒了撼玄。
醫(yī)生也圍了過來,開始對著爸爸進行檢查墩邀。張梅開始走向門外掌猛,邊走邊撥打著電話,她的嗓門挺大眉睹,對著電話激動地喊著:“林冬荔茬,林冬,他醒過來了竹海,我這就回去了慕蔚。”電話那頭傳來一聲低沉的回應(yīng):“好的斋配,路上注意安全孔飒。”
我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妥艰争。不知為何坏瞄,媽媽卻愣在原地,那一刻甩卓,她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驚慌失措鸠匀。
03
很快,爸爸被轉(zhuǎn)入本市的人民醫(yī)院猛频,保姆王姨過來照顧他狮崩。媽媽太累了蛛勉,身體和精神對她的連日、雙重折磨睦柴,讓我都感覺有種說不出來的痛苦诽凌。
我回去上學,媽媽回去休息坦敌。
幾天之后侣诵,爸爸就出院了。畢竟是頭部重創(chuàng)狱窘,醫(yī)院給的建議是回家臥床靜養(yǎng)杜顺,不能劇烈運動,隨時注意身體可能出現(xiàn)的任何異常蘸炸。
上學前和放學后躬络,我都會固定地去爸爸的臥室看望他。我不同意他坐起來搭儒,他就一直安靜地躺在那里穷当,我會和他說會兒話。他那么忙碌的一個人淹禾,突然一切都停止了下來馁菜。我深深地感受到,他有時候非常痛苦铃岔,我不知道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汪疮。我的心里總是慌兮兮的,也覺察到他越來越異常毁习。
更異常的卻是媽媽智嚷,她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經(jīng)常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一個虛無的地方發(fā)呆蜓洪,還明顯地開始消瘦纤勒。有一天晚上,我陪媽媽睡覺隆檀,她很少移動,只是躺在那兒盯著眼前的黑暗粹湃,整夜不眠恐仑。
天氣越來越冷。
這一天是周日为鳄,窗外的積雪已經(jīng)很深裳仆。我站在窗口,看著遠方孤钦,白雪覆蓋了一切歧斟,分不清哪些雪白是小山丘纯丸,哪些雪白又是低矮的農(nóng)舍。外出不便静袖,我又想整日陪著爸爸觉鼻,于是,我就跑到他的臥室去寫作業(yè)队橙。爸爸今天心情不錯坠陈,吃過午飯,他主動喊我捐康,說要告訴我仇矾,多年來我一直問他的那個問題:他是如何認識我媽媽的。
我特別感興趣解总,趕忙搬了凳子坐著贮匕,面對半依靠在床頭的爸爸。他的臉上掛滿微笑花枫,還沒開始講訴他和媽媽的故事粗合,臥室里就已經(jīng)到處彌漫著幸福的氣息,就連雕刻著精美圖案的床頭都散發(fā)著溫柔的光芒乌昔。那一刻隙疚,我甚至相信:原來婚姻都會是幸福和美滿呀!
爸爸和媽媽從小就認識磕道,他們的兩大家族也一直是世交供屉。媽媽不喜社交,一直待在家中溺蕉。爸爸事業(yè)繁忙伶丐,一直飄在外面。隨著年齡漸長疯特,30多歲的爸爸和媽媽哗魂,被各自的家庭催婚都要催出花兒來了。媽媽一直使用沉默對抗漓雅。爸爸卻在兩大家族的一次聚會現(xiàn)場录别,對媽媽展開了瘋狂追求。爸爸說邻吞,他從小就仰慕和愛著媽媽组题,他曾經(jīng)發(fā)過誓:非她不娶。
我的心情連續(xù)開心了好幾天抱冷,我慶幸自己生在這樣的美好家庭崔列,我也很幸福,我愛媽媽旺遮,我更愛爸爸赵讯。我將來也要嫁給像爸爸這樣的男人盈咳。
轉(zhuǎn)眼就是春天,學校組織了春游活動边翼,巧合的是學校組織了去海邊鱼响,正是爸爸出事的那片大海邊。雖然我還有很深的心理陰影存在讯私,不過爸爸早就已經(jīng)恢復正常热押,他又開始了以前的繁忙。
我對著大海的遠方發(fā)著呆斤寇,心想桶癣,爸爸到底是像現(xiàn)在這樣忙得不回家好,還是生病時躺在家里有我陪著好娘锁?等我回過神來時牙寞,看到媽媽和一個陌生男人正并排沿著反方向的海邊向前走著。等到他們漸行漸遠莫秆,消失得無影無蹤间雀,我還是沒有發(fā)出一句驚訝的聲音。
回到家镊屎,爸爸不在家惹挟,偶爾碰到媽媽,我也不好意思問她這件事缝驳,我怕是我認錯了人连锯,再造成不必要的尷尬。
幾天以后用狱,噩耗傳來运怖,在外談事的爸爸,在一次酒局當中突然暈倒夏伊。他的心臟驟停摇展,在被緊急送往醫(yī)院的途中,不治而亡溺忧。
我的身體異常沉重咏连,爸爸被推入火化爐的那一瞬間,我很大聲地哭著砸狞,哭得撕心裂肺捻勉,那是我親愛的爸爸呀鲤妥!
好不容易回到家旗芬,我躲在自己的房間里繼續(xù)無聲地流淚杠览,傷心欲絕蝴罪。媽媽走過來使勁摟著我研底。我像小時候趴在爸爸身上一樣埠偿,無力地趴在媽媽的肩膀上。我們脖頸相依榜晦,她說了一句讓我終身不會忘記且不會原諒她的話冠蒋。她說:“林冬,才是你的親生父親乾胶《督耍”
04
媽媽給我講了她和林冬的故事。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個中午识窿,花兒開得正艷斩郎,媽媽正在院墻外無聊地散步。她沿著門前的那條小徑越走越遠喻频,經(jīng)過盡頭處林奶奶家時缩宜,她聽到一個陌生男人渾厚而富有磁性的說話聲。她很好奇地推開林奶奶家的院門甥温,走了進去锻煌。她正好看到,迎面走過來一位青年姻蚓。他身材高大宋梧、皮膚黝黑、目光銳利狰挡,渾身都散發(fā)著原始的野性和魅力捂龄,同時還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圆兵。
林奶奶介紹說跺讯,他叫林冬,是她海邊老家的一個遠房親戚殉农,他在附近辦事刀脏,臨時借住在她家。
不可否認超凳,初次見面愈污,媽媽就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剛開始轮傍,林冬偶爾會跟媽媽一起玩暂雹,畢竟他們不是同樣的階層,一個是樸素的漁民创夜,一個是高雅的公主杭跪。媽媽對他雖然一見鐘情,但也沒有對他進行死纏爛打,只是每天都來找他玩耍涧尿。情到深處自然懂系奉,短短半個月,他們的兩顆心就緊緊地相依在了一起姑廉。也許是因為好奇缺亮、沖動,抑或是動了真情桥言,他貼著她裸露的身體萌踱,種下了愛情的果實。
愛情号阿,有時就像暴風雨一樣并鸵,來得快,去得也快倦西。林冬突然不辭而別能真。媽媽也不好意思去問林奶奶。一個月之后扰柠,媽媽徹底失望粉铐,也清醒地明白,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巨大差距卤档。之后蝙泼,她的心態(tài)開始變化,日子一直過得渾渾噩噩劝枣,甚至一度抑郁得不想繼續(xù)生活下去汤踏。一次偶然的聚會,讓她邂逅了對她進行瘋狂追求的爸爸舔腾。不久溪胶,他們就迅速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我的到來稳诚,打破了媽媽婚姻的美滿和內(nèi)心的寧靜哗脖。因為她清楚地知道,我是林冬的女兒扳还。在我出生之后才避,她去找過林奶奶,想打聽林冬的下落氨距∩J牛可惜,沒有任何有關(guān)林冬的消息俏让。不久楞遏,林奶奶就去世了茬暇,她雖然有一個女兒,但也早已嫁去了遙遠的地方橱健。從此而钞,林冬徹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沙廉。直到在鎮(zhèn)醫(yī)院聽到張梅的那通電話拘荡。她聽聲音就已經(jīng)知道,那個林冬就是她曾經(jīng)深愛過的林冬撬陵。
后來珊皿,媽媽去過一次海邊小鎮(zhèn),并且找到了林冬巨税。她發(fā)現(xiàn)蟋定,他和張梅確實是夫妻,而且他們彼此很恩愛草添,也有一個女兒驶兜,他們共同經(jīng)營著倚靠大海捕魚和賣魚的小本錢生意。她去問他远寸,當年為何不辭而別抄淑。林冬沒有給她答案。于是驰后,她又去了第二次肆资,就是我正好去秋游,在海邊碰到的那一次灶芝。
媽媽說郑原,她恨林冬,是他拋棄了她和我夜涕。當年犯犁,她可以為他付出一切,甚至跟他私奔女器∷嵋郏可是,他走了晓避,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簇捍,卻連一個口信和一張字條都沒有留下來。
媽媽安靜地講完了故事俏拱。
我疲憊地躺在床上暑塑,面容平靜,內(nèi)心也是紋絲不動锅必。我相信媽媽事格,但我根本不想知道自己還有這樣一個血脈相連的親生父親的存在惕艳。我沒有見過林冬,只看過他的背影驹愚,互不相識远搪,沒有任何交集。我的眼前浮現(xiàn)的全是爸爸對我無私付出的愛逢捺,我愛爸爸谁鳍。
媽媽走后,我跑去了爸爸房間劫瞳。我趴著身體倘潜,躺在爸爸的床上。我想感受他的氣息志于,可惜空氣冰冷涮因,形成的凝固,也早已封死了他的存在伺绽。我只能睜著雙眼养泡,盯著一個方向發(fā)呆,一動也不想不動奈应。
很久之后澜掩,保姆王姨來叫我。我用發(fā)麻的手臂撐起自己的身體钥组,但沒有使得上勁输硝,又重重地摔在床上。我伸直手臂程梦,試圖緩解麻木点把,手臂從床頭的枕頭下面穿過。我觸摸到枕頭下面有幾張紙片屿附。我抽出紙片郎逃,平鋪著擺到枕頭上面,上面都是爸爸寫的短詩挺份。有一首寫著:
人非塵褒翰,
塵非人 ,
惡魔之心匀泊,
誰把誰看盡优训?
05
天空經(jīng)常清澈碧藍,院墻外小河邊的柳枝上冒出了嫩綠的小芽各聘,我就知道春天已經(jīng)來了揣非。失去爸爸的內(nèi)心痛楚依然揮之不去,但它正在逐漸轉(zhuǎn)化為一種變淡的憂傷躲因。每逢周末早敬,保姆王姨都會陪著我到院墻外走走停停忌傻,散散心。
媽媽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搞监。她依舊夜不能寐水孩,醒了之后,會黑著眼圈在大廳里走來走去琐驴,一有人靠近就會停下來看著你俘种,那憂郁的眼神,會讓被看著的人心里直發(fā)毛棍矛。我心疼她安疗,但內(nèi)心更多的是在抵抗她,我再也沒有主動去接近過她够委。
等到春天真正來臨的時候,院子里到處生機勃勃怖现,花團錦簇茁帽。媽媽這個時候已經(jīng)不能下床了,她已被查出乳腺癌晚期屈嗤,加上聚積已久的抑郁潘拨,已經(jīng)消瘦得不成人形。
坐在床頭饶号,我拉著她的手铁追,對她說:“下半年的初中,我想去上那所公立學校茫船±攀”她側(cè)著臉,點了點頭算谈,然后輕輕地把頭轉(zhuǎn)了過來涩禀,溫柔地說:“都可以。你要去見他一面然眼,千萬不要忘記了艾船。”我鼻子一酸高每,強忍著沒有落淚屿岂。我一心只想逃離這個已經(jīng)不是家的地方。那所公立學校離這兒很遠鲸匿,我打算寄宿過去爷怀,可能再也不會回來。媽媽讓我去見林冬一面晒骇,我沒有想過會有和他見面的一天霉撵。
媽媽是半夜走的磺浙,沒有任何痛苦。第二天徒坡,家里來了很多人撕氧。全程我都沒有哭,我只是死死地盯著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喇完,尋找著什么人伦泥,期盼著什么人。但我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林冬的身影锦溪,媽媽一定是對其他人隱藏了他的存在不脯。可改變不了的事實卻是: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我血脈相連著刻诊。
幾個月之后防楷,一切都歸于平靜。我計劃把一切都收拾妥當则涯,然后复局,背上行囊去往遠方的學校寄宿。
媽媽留給我一個盒子粟判,上面貼著一個特殊的封條亿昏。我想,也該是打開它的時候了档礁。里面有幾張存折和一堆金銀首飾角钩。特別之處是有一根長長的密封玻璃瓶子,沒有任何標簽呻澜,里面還有大概四分之一的無色液體递礼。玻璃瓶子用一張白紙裹著,白紙展開之后發(fā)現(xiàn)上面有手寫的雋秀字體易迹,是媽媽的筆跡宰衙,上面寫著:“這是一瓶無色無味的毒藥。我以為惡魔去了別處睹欲,原來我一直是那人間的惡魔供炼。這瓶毒藥,我使用了三次窘疮。第一次是林冬的不辭而別袋哼,林奶奶不告訴我真相。第二次是林冬的再次出現(xiàn)闸衫,你爸爸發(fā)現(xiàn)了真相涛贯,我給了你爸爸。第三次是我喝下了它蔚出,我不忍折磨呀弟翘。女兒虫腋,你可以不原諒我,我只是想挽留我那曾經(jīng)擁有的美好和給你真正的爸爸呀稀余!——愛你的媽媽:黃蕓悦冀。”
看完睛琳,我很震驚盒蟆。人人心中都有一個惡魔,我堅信那不是我和爸爸的內(nèi)心师骗。爸爸從摩托艇側(cè)翻下去历等,消失的那兩天,我曾經(jīng)自責得不想活下去辟癌。爸爸逝去的時候寒屯,我曾經(jīng)心痛得也想陪他一起走。我不知道愿待,爸爸是何時發(fā)現(xiàn)媽媽的內(nèi)心的浩螺,他應(yīng)該知道了所有,包括林奶奶的真相仍侥。
我把盒子夾在左邊的腋下,逃也似的跑出了媽媽的房間鸳君。
06
學校開學了农渊。我獨自一人,帶上了我的所有或颊,去了遠方的那所公立初中砸紊。這所學校陳舊逼仄,但很溫馨囱挑,它終于變成了我的全世界醉顽。我忽然就開始熱愛上了學習。我沒有任何空閑的時候平挑,因為任何空閑時間游添,都被我用于閱讀,我特別喜歡閱讀詩集通熄,我甚至開始學著寫詩唆涝。
我已經(jīng)無家可回。但為了不被同學們誤解唇辨,放假時廊酣,我會坐車出去游玩。我特別喜歡徒步赏枚,喜歡沿途當中的自然野性和風光旖旎亡驰∠停看到美麗的山坡,我都會駐足許久凡辱。但是戒职,我再也沒有去過海邊。
保姆王姨好幾次給學校打電話煞茫,我都沒有接到帕涌。這天,我終于接到了续徽。她說:“孩子蚓曼,有空就回家來,我永遠在家等著你钦扭∪野妫”我知道,媽媽其實已經(jīng)為我安排好了一切客情。我只是不想回去其弊,不想面對那間別墅里有可能存在的惡魔詛咒。
一學期即將結(jié)束膀斋,寒假就要來了梭伐。不經(jīng)意間,這學期里仰担,我竟然讀完了學校圖書館一面書架上的所有書籍糊识。讀書可以洗滌平庸的內(nèi)心,我也開始承認自己內(nèi)心存有淡淡的邪惡摔蓝。我決定赂苗,放寒假了要去見一見林冬,這是媽媽的遺愿贮尉。
我打開媽媽留給我的盒子拌滋,找出里面寫有林冬電話號碼的紙片。上完晚自習課猜谚,正好20點30分败砂。我想,時間應(yīng)該剛剛好龄毡。我用學校的固定電話撥通了林冬的電話號碼吠卷。我說:“我是黃蕓的女兒:王星月。我想見你一次沦零〖栏簦”他沒有任何遲疑地說:“好。”我一驚疾渴,感覺他仿佛就是一只伺機而動的野獸千贯,一直坐在電話的那頭等著我的電話。我們相約搞坝,放寒假第一周的周日上午搔谴,我去海邊小鎮(zhèn),他會在那里的燈塔咖啡館等著我桩撮。
對于那一天的到來敦第,我說不上是興奮還是恐懼,只是有一點兒不安店量。周日那天是一個晴朗多風的日子芜果,飄來的海風,暖暖的融师,還有一股海洋的清新氣息右钾。我是第一次來這座海邊小鎮(zhèn),不過燈塔咖啡館很好找旱爆,它是一棟有了年代的建筑物舀射,外墻爬滿了暗綠色的藤蔓,仿佛披了一件生機勃勃的外衣怀伦,不僅抵抗天氣寒冷而且對抗歲月侵蝕脆烟。
咖啡館門口擺放著幾盆花兒,走到門口房待,我就聞到了它們和咖啡混合在一起的香氣浩淘。我想了無數(shù)種見面時的可能場景,沒想到林冬會帶著女兒一起出現(xiàn)吴攒。我心跳加速,努力控制著緊張砂蔽。我在他們對面坐了下來洼怔。林冬微笑著站了起來,大方地給她女兒介紹我左驾,說:“這是你姐姐:星月镣隶。她是月光下的海星,因為海星是海底的精靈诡右,在月光下特別迷人安岂。”我大吃一驚的同時又充滿了疑惑帆吻。
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只是好奇地看著我域那,她還很稚嫩的臉上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我想猜煮,她應(yīng)該才上小學三年級吧次员。林冬給我們點了小蛋糕和不含咖啡因的飲料败许。我靜靜地喝著飲料,低著頭淑蔚,努力平復著自己受驚的內(nèi)心市殷,欲言又止。小姑娘拿著小蛋糕刹衫,跑到咖啡館掛著彩帶的角落醋寝,神氣活現(xiàn)地戴上里面的紅帽子,開心地玩了起來带迟。
沉默片刻之后音羞,我抬起頭,發(fā)現(xiàn)林冬正看著角落里的妹妹邮旷,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錯黄选。我說:“4月12號,媽媽走了婶肩。我答應(yīng)過她办陷,來見你一次÷杉撸”林冬明顯一愣民镜,他在拼命忍耐,但還是表現(xiàn)出黯然悲傷的神色险毁。他拿起桌上的一杯白開水制圈,一飲而盡。
07
林冬開始了他的回憶畔况。
十多年前鲸鹦,林冬和同村的張強一起出海捕魚,為了一條大魚的歸屬跷跪,他們之間大打出手馋嗜。林冬身材高大,占據(jù)明顯的上風吵瞻,他一記重拳就把張強打落大海葛菇。等他反應(yīng)過來,被打暈的張強已經(jīng)被海水淹沒橡羞,沒了呼吸眯停。那個年代,打死人是要償命的卿泽。父親讓他逃得越遠越好莺债。
為了躲避報復,林冬逃到幾個遠房親戚家,輪流著進行躲藏九府。在林奶奶家時椎瘟,他邂逅了大家閨秀的媽媽。她為他入迷侄旬,他也為她瘋狂肺蔚。他失手殺死過人,在當?shù)乩芨幔退募易迨且池摗皭耗А钡膼好惠呑拥男颍怯腥艘幻忠幻K蛬寢尷p綿在一起汰蜘,非常幸福仇冯。但也讓他頓然醒悟,深知自己的罪惡深重族操。于是苛坚,他決定回家去償命,所以色难,他只有不辭而別泼舱。
回到家之后,林冬發(fā)現(xiàn)枷莉,父親已經(jīng)跳崖而亡娇昙,替他還了那一命。他無比悲痛笤妙,且懊悔萬分冒掌。他拿了把魚叉就往外沖。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蹲盘,一個是沒了兒子股毫,斷子絕孫,想要林冬這個兒子償命召衔;一個是沒了父親皇拣,大逆不道,想要張強那個父親陪葬薄嫡。經(jīng)過老一輩人的多次調(diào)解。最終颗胡,林冬娶了張強的妹妹張梅毫深,兩家人變成了一家人,這才平息毒姨。
回憶到最后哑蔫,林冬說,他的心里曾經(jīng)住著一頭惡魔,后來闸迷,它被趕走了嵌纲,他要保留住一切美好,不管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腥沽,但是一定不是過去逮走。林冬還說,他對不起媽媽今阳,但是师溅,他不會原諒她,因為是她害死了林奶奶盾舌,也是她害死了張梅墓臭。
全程,我都沒有問過一句話妖谴,只是默默地聽著窿锉。不知何時,林冬是開始趴著回憶的膝舅。他掩面嗡载,無聲痛哭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已經(jīng)講完了铸史。
外面直射進來的陽光鼻疮,經(jīng)過咖啡店光滑桌面的反射,刺激得我頭暈眼花琳轿。我有點兒喘不上氣來判沟,同時腦袋開始快速運轉(zhuǎn),我問我自己:是媽媽害死了張梅崭篡?不會吧挪哄。我突然想起了盒子里那張紙條上的一句話:“第二次是林冬的再次出現(xiàn),你爸爸發(fā)現(xiàn)了真相琉闪,我給了你爸爸迹炼。”難道爸爸也是惡魔颠毙?我強忍震驚的心理防線開始徹底崩塌斯入。
我快速跑進咖啡店內(nèi)的廁所,大力地嘔吐了起來蛀蜜,我吐出了今天吃過的所有食物刻两,包括昨天晚上的胃部殘渣。吐完滴某,我就無力地坐在廁所內(nèi)的馬桶上磅摹。我扶著墻壁走到廁所門口滋迈,看見林冬正抱著妹妹,他親了親她的小面頰户誓,她和他都在笑饼灿。那一刻,我感覺我的內(nèi)心也有一絲惡意萌生了出來帝美,心中想著碍彭,憑什么我失去了所有呀。
下午证舟,我就回去了別墅的家硕旗。我打開媽媽的房間,找到那個盒子女责。我使勁地打開它漆枚,拿起里面那個無色無味的玻璃瓶,把瓶子內(nèi)的液體一口氣全部喝了下去抵知。在回家的路上墙基,我就在想,我不能讓我自己內(nèi)心那頭已經(jīng)蘇醒的惡魔誕生刷喜,我要提前扼殺掉它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