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紅的臉絕對不是標準的美人臉,她有著嚴重的嬰兒肥耸峭,嘴里像噙了兩顆話梅桩蓉,腮幫子鼓鼓的,嘴巴就像被集中起來似的劳闹,顯得格外小巧院究,像紅嘴鸚哥洽瞬。賈紅最大的優(yōu)勢是白,皮膚雪白业汰,在陽光下甚至覺得耀眼伙窃。這個地方的女人們,皮膚普遍偏黃样漆,所以誰的皮膚稍白些就格外引人注目为障,不要說賈紅的皮膚居然像雪一樣白了。
賈紅第一次走進教室放祟,學生們都注意到她的年輕和雪白的皮膚鳍怨,她賭氣似微微噘起的嘴巴,講課的時候也好像在跟誰爭論個高低跪妥,沒有權(quán)威卻很執(zhí)拗鞋喇。學生們私下打聽出,賈紅也是重點中學畢業(yè)骗奖,高考前很不被看好确徙,結(jié)果運氣不錯,考上了一所地處偏遠的師范學院执桌。賈紅講課時也和學生們提到了自己的大學生涯鄙皇,她并沒有覺得自己的大學和其他地方的大學有什么不同,它一樣是青年和激情充斥的地方仰挣,一樣上演了所有的驚喜和奇跡伴逸。賈紅可能是在講課文《葫蘆僧錯判葫蘆案》的時候,提到了自己的大學生活膘壶,如果她能教到《林黛玉進賈府》學生可能對她的大學生活就有更多的了解错蝴。賈紅的敘述,很符合一個教師的角色颓芭,她是在提及學生要抓緊青少年時期對書的渴求的時機時顷锰,描述了自己打著手電筒在床鋪上看《紅樓夢》的情景,這也算是一種言傳身教亡问。在床上看書官紫,好像是那個時候,每個學生都會做的一件事州藕,床束世,對學生而言,不僅僅是休息睡覺的床玻,更多時候毁涉,它是一個密布著思考與幻夢的空間。賈紅那時的床锈死,也和大部分女生一樣贫堰,用印花的小布簾圍起來穆壕,自己躲在里面覺得很安全很溫暖。
賈紅的學生對她的學習生活并沒什么興趣严嗜,他們喜歡注意她的一舉一動粱檀,仿佛賈紅是個演員,每天上演不同的漫玄、令他們微微興奮的東西。很快有學生發(fā)現(xiàn)她每上完一節(jié)課就會換一身衣服压彭。賈紅住在學校的單身宿舍睦优,走過幾排教室,繞過花壇壮不,出了月亮門第三間平房就是她的家汗盘。房子是紅磚墻,地板是不夠光滑的水泥地询一,墻壁上留著以前張貼的畫報的痕跡隐孽,屋子里的陳設(shè)非常簡單。有女生去過她的房間健蕊,這個女生恰巧有看過點兒《紅樓夢》菱阵,于是就說賈紅的房間像薛寶釵的房間,“雪洞”一般缩功。上完課的賈紅拿著鑰匙晴及,悠閑地穿過教學區(qū),偶爾口袋里還會揣著瓜子嫡锌,慢慢嚼著虑稼。走到花壇邊,她會停留一下势木,花壇中央是棵大松樹蛛倦,化學老師養(yǎng)的大黃貓總是躺在下面睡覺。黃白相間的皮毛和翠柏青松很相配啦桌,賈紅不怎么喜歡貓溯壶,可是她喜歡這種顏色的搭配。微雨的時候震蒋,松樹如傘蓋茸塞,這只黃貓也不擔憂,依舊俯臥查剖,眼神閑散而慵懶钾虐。賈紅覺得這個花壇最能代表這間小學校的特點,其實很早的時候笋庄,原本有一個小荷塘是賈紅更喜歡的效扫。荷塘里面是蓮花倔监,邊上有株臘梅,夏冬皆有景致菌仁。只是最后校舍緊缺浩习,填了荷塘移了梅樹,建起了一間音樂房济丘。賈紅不覺得音樂房對學校教育的改良有什么作用谱秽,倒是荷塘老梅,那樣的情致風韻摹迷,再沒有了疟赊。
女學生們發(fā)現(xiàn)賈紅拿鑰匙的姿勢很特別,不是把鑰匙攥在手心里峡碉,也不是拎在手上泠泠作響近哟。她喜歡把將亮晶晶的鑰匙環(huán)套在中指上,鑰匙就全部握在手里鲫寄,遠遠地吉执,那個鑰匙圈在她白皙的中指上閃閃發(fā)光〉乩矗“像個戒指”戳玫,女生們都這么議論,有些就模仿起來靠抑,然后就有人開始推測她到底有沒有男朋友量九。直到賈紅離開學校,也沒有誰看到過她有男朋友颂碧,她的生活很簡單荠列,平時在學校里,周末回父母家里载城。有學生在街上遇見她肌似,也都是一個人拎著提包,嘴邊笑吟吟地诉瓦,有人風傳賈紅太挑剔川队,可是,除了衣服睬澡,賈紅還是一個很隨和的人固额。
賈紅的衣服好像很多,每節(jié)課換一件煞聪,一天之內(nèi)倒也不見重復(fù)斗躏。人們說不清她為什么要換衣服,是粉筆的灰塵還是空氣中的灰塵昔脯,讓她覺得必須要換啄糙。她潔凈的衣服仿佛從來沒有沾染過污垢笛臣,連她的手,大部分也都是插在口袋里隧饼,不肯拿出來沈堡。也沒聽見誰對賈紅頻繁的換衣服提出質(zhì)疑,主要是那些衣服的款式和布料都是很普通的燕雁,是誰家衣櫥里都可能出現(xiàn)的布料诞丽,也許還是趕上處理,買了很多放在那里拐格,最終也沒剪裁成衣服的率拒,于是,人們覺得賈紅應(yīng)該懂得縫紉禁荒。
冬天的時候,賈紅進教室后角撞,總是先脫掉外面的大衣呛伴,她的幾件大衣都是花呢子的,有一件深咖啡格子的谒所,她好像最喜歡热康,穿的次數(shù)最多。賈紅把呢子大衣搭在一張空椅子背兒上劣领,然后開始講課姐军。但是,她從不摘脖子上的絲巾尖淘,它們有紅的奕锌、橘色的、綠色的村生,總是圍個小圈惊暴,在側(cè)面打個小結(jié)。她的短發(fā)趁桃,稍稍掃過絲巾的邊緣辽话,摩擦起來有種別樣的溫柔。冬天的教室并不暖和卫病,雖然有一只煙煤爐子油啤,爐子上的水壺也會汩汩地冒出熱氣,可是比起寒冬蟀苛,這些溫暖來的太牽強益咬,更像一種心里安慰。學生們坐在座位上屹逛,穿著厚厚的冬裝還是不愿意把手拿出來础废,他們不知道賈紅冷不冷汛骂,她也許靠近爐火所以會覺的溫暖些,她紅色或白色的毛衣评腺,在涼森森的毛玻璃板前很醒目帘瞭。冷冷的玻璃板上,賈紅的手拿著粉筆寫過去的地方仿佛有體溫熨過蒿讥,那些黑板的冰冷不知會不會感染了她的手蝶念,讓她覺得手指慢慢變的僵冷。
夏天的賈紅喜歡白色的襯衫芋绸,她的白襯衫很多媒殉,有的胸前帶蕾絲、有的腰上綴了絲帶摔敛、有的做了燈籠袖廷蓉。她站在窗戶旁邊講課,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樹马昙,偶爾一片樹葉跌落在窗臺上桃犬,發(fā)出夢境一般的響聲。梧桐的葉子很容易掉行楞,碧綠碧綠的呢攒暇,一點兒風過,就掉下一片來子房,葉柄處很整齊形用,像膝骨。賈紅依在窗口聽落葉证杭,雖然她那時還沒有結(jié)婚田度,可是,她的風韻一直都像一個沉靜的少婦躯砰。有一次每币,一只小的綠蚱蜢飛到賈紅的襯衣領(lǐng)子上,碧綠的琢歇,停在那里兰怠,學生們覺得很有趣,但是誰也沒告訴賈紅李茫,小蚱蜢像一枚綠色的領(lǐng)針揭保,別在尖尖的衣領(lǐng)上。
客觀地說魄宏,賈紅其實是個樸素的人秸侣,她沒有帶過什么首飾,連頭發(fā)都是剪的那種最普通的齊耳短發(fā),既沒有燙過也沒有什么發(fā)卡點綴味榛⊥旨幔可是賈紅給人的感覺總是很挑剔的,這可能源于她細致嚴謹?shù)纳顟B(tài)度搏色。
賈紅教書是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善茎,她喜歡講自己喜歡的東西,說起來很動情频轿,甚至能覺出她聲音的異樣垂涯,能看到她眼睛中閃爍的東西。實際上賈紅經(jīng)常不講課航邢,每當課堂紀律亂的時候耕赘,她就停下來不講課了。她也不批評誰膳殷,也不聲嘶力竭的呵斥操骡,放下課本自己繞著教室慢悠悠轉(zhuǎn)兩圈。最后站在前排桌子的旁邊赚窃,抱著手当娱,斜著腳站著。即使后來課堂安靜了考榨,她也還是不講課,依然站著鹦倚,或者和旁邊的學生隨便聊天河质。第一排的男生很喜歡和她聊天,瞎聊震叙,什么都說掀鹅,賈紅也能和他們說的很開心,下課鈴聲一響她就拿著書本走出教室媒楼。這樣乐尊,一學期下來,課本沒講多少划址,試也考了扔嵌,學生成績有高有低,一切都合情合理夺颤,也沒誰對她的課質(zhì)疑痢缎,更沒有學生提意見。學生們習慣了賈紅賭氣似的教書世澜,他們也覺得賈紅應(yīng)該這樣独旷,有問題去問她時,她還是一位老師。
沒什么課時嵌洼,賈紅喜歡去圖書館坐著案疲,學校的圖書館就是一間教室那么大,對學生是不開放的麻养。里面有一個正在學習目錄的管理員李老師褐啡,她的年齡挺大了,還兼任學校的地理課教學回溺。李老師喜歡背一個大的帆布包春贸,說話有濃重的家鄉(xiāng)口音,但神情總是認真的遗遵,像不諳世事卻態(tài)度積極的小學生萍恕。
圖書館里的書架都是深藍色的,一排排车要,旁邊是李老師用黑墨水寫的秀氣的書標允粤,仿宋體,像機器打印的那樣整齊翼岁。賈紅每次借書還書类垫,都要在里面逗留很久,靠窗戶旁邊有一張長椅琅坡,她有時坐在上面和李老師說會子話悉患,有時隨便翻翻剛從書架取下來的書。這窗戶是有窗簾的榆俺,窗簾是李老師自己用的良布封的售躁,淡綠色翠竹圖案,陽光透過薄薄的簾子就顯得幽幽的茴晋。李老師喜歡喝茶陪捷,搪瓷缸子里總是儼儼的茶,不過賈紅知道她對茶不怎么挑诺擅,便宜的十萬大山市袖,喝著也挺好。
李老師看賈紅坐的久了烁涌,也給賈紅沏一杯茶苍碟,賈紅不大喝茶,不過聞著茶的味道覺得也很好撮执。有一次驰怎,李老師帶了毛衣來織,一大團雪青的毛線二打,均勻細密县忌,賈紅拿來放在手上比比看看掂榔,說這毛線真不錯。李老師說是托人從榆林帶來的症杏,純羊毛的装获,放了一年了,趁著有時間厉颤,織出來穴豫。賈紅說自己織不了毛衣,手勁使得不夠勻逼友,織出來有松有緊精肃,自己都是買現(xiàn)成的。李老師說像她們這樣的年輕人誰還喜歡自己織帜乞,穿的都是款式司抱,喜歡到街上買。李老師織的是水草花黎烈,花很小习柠,有點兒繁復(fù),所以照棋,只在胸前灑了一片资溃。織得久了烈炭,李老師覺得脖子酸溶锭,便喝口茶,和賈紅隨便聊天符隙。賈紅拿著黃鶯的散文暖途,李老師就說這套散文是以前一個老師要求進的,進來了膏执,也很少有人看,又不能放到學生閱覽室里露久,怕弄壞了更米。賈紅說我們這里的書還是太少了,自家的書束之高閣難免可惜毫痕,可是圖書館還非得有這些束之高閣的不可征峦。李老師嘆息說,道理沒錯消请,就是我們條件有限栏笆,學校太小了,連個圖書管理員都沒有臊泰,我學的一點兒目錄學根本沒什么用蛉加。李老師雖然很少進書,但是,卻經(jīng)常跑出版社针饥,她的那個大帆布包厂抽,包底是綴了兩塊兒皮子的那種,看上去很耐用丁眼,天然就是裝書的筷凤。那年冬天流行單元寶的圍巾,李老師用織毛衣多出的毛線苞七,給賈紅織了一條雪青的羊毛圍巾藐守。
沒有人清楚賈紅辭職的原因,也沒聽說賈紅去了哪間學絮宸纾或者轉(zhuǎn)行做了什么工作卢厂。幾年中,間或有人在街上或者商店看見賈紅了硫眨,回來說賈紅還是那樣足淆,沒什么變化,只是帶著一個小男孩礁阁,大概已經(jīng)結(jié)婚成家了吧巧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