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 若
老人曾自豪地說算命的說他有九十歲躲庄,但是老人似乎忘了查剖,距離他八十九歲的生日已不到兩個月钾虐,按照男上女滿的說法,老人馬上就要九十歲了笋庄。
今年的天似被捅了一個窟窿效扫,雨水特別多倔监,三月的春雨纏綿而潮濕,老人陰暗的房子充斥著霉味以及各種混雜的氣味菌仁,空氣凝滯浩习,有著垂暮老人身上獨有的腐朽氣息。老人原本高大的身軀凹陷在厚厚的被子之下济丘,現(xiàn)在只有微微的凸起谱秽;他那飽經(jīng)滄桑的臉龐也已是瘦削不堪,只有皮與骨還單薄地連在一起摹迷;而那平常筆直的脊梁早已在歲月的風吹雨打下彎曲成一座犁彎疟赊,矯健的四肢早已不聽他的使喚;他的眼睛無力地耷拉著峡碉,偶爾費力地睜開近哟,渾濁的淚水便會不由自主地涌出。唯一不變的鲫寄,只有他那一直清醒的大腦吉执,在書桌上鬧鐘的滴滴答答聲中,往事如黑白電影般一幕一幕地来,毫不留情地沖刷著他的記憶戳玫。
此刻的老人,腦海里想得最多的未斑,應(yīng)該是自己的妻子吧量九,那個早三年便狠心拋下他獨眠于家對門地下的老婦人。老人心里其實是怨的颂碧,相依相守近七十年荠列,雖談不上轟轟烈烈,卻也是相濡以沫载城,還想著生可共枕死亦同穴肌似,到時候兩人一塊兒走,誰也不惦記著誰诉瓦。未曾想事事以自己為先的老伴最后卻發(fā)了一狠心川队,未留下一句話便在自己的懷中安然“睡”去,獨留下自己在這張床上孤孤單單一躺便又是三年多睬澡。這三年固额,應(yīng)該比老人過的前幾十年都要難熬,當年那個巧笑倩兮的正處豆蔻年華的地主家的小姐煞聪,巧移蓮步跨入了自己家的門檻斗躏,從此脫去華衫任勞任怨圍著鍋碗瓢盆打轉(zhuǎn),日日柴米油鹽昔脯,跟著自己歷經(jīng)了世間所有的滄桑啄糙,終其一生笛臣,也未能得到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這應(yīng)該是自己與妻子一生的遺憾隧饼。當年吃草根沈堡,睡地鋪,遭抄家燕雁,挨批斗诞丽,老伴都跟著自己熬過來了,可是在生活正開始好轉(zhuǎn)的時候拐格,老伴卻未能撐住率拒。可能是她真的是太累了禁荒,當她終于可以歇一歇的時候猬膨,她就有點不想再起來。那天呛伴,老人看著老伴最后一次出家門勃痴,他踉踉蹌蹌地跟在后面,失聲哭喊著老伴的名字热康,可是他知道沛申,這一次,老伴不會再回頭了姐军,她拋下他铁材,獨自“享福”去了奕锌。老人知道自己也快去“享钢酰”了,只是不知道走過奈何橋喝了孟婆湯的老伴惊暴,還能不能認出自己饼丘,再陪自己走一段路。
雖然極少睜眼辽话,但老人知道每天在自己跟前盡心服侍的是自己的兒子肄鸽,這個本來應(yīng)該叫別人爸爸媽媽的孩子,一晃在自己跟前便已近五十年油啤。老人想自己怎么能不老呢典徘,自己的兒子都一腳跨入了老年的行列。對于這個兒子益咬,老人本是不滿的逮诲。本是個聰慧的孩子,讀書做事都是極聰明的,只是被自己驕縱了些汛骂,養(yǎng)成了懶惰的習性,眼高手低评腺,一輩子也沒做出什么成就帘瞭,后來還貪上了杯,喝多了不是大白天呼呼大睡便是整天罵罵咧咧沒個正樣蒿讥,鄰里鄉(xiāng)親背地里不知看了多少笑話蝶念。但自從自己行動不太方便之后,兒子雖然還是那粗嗓門芋绸,對他倒是盡心盡力媒殉,吃的用的,一點也不少他摔敛,什么都送到他手上廷蓉,即便是后來自己弄臟了的衣服,他也沒有半句多話马昙。別人都說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不親桃犬,久病床前無孝子,老人倒也不再擔心自己老無所養(yǎng)了行楞。
老人擔心的是自己的孫子攒暇。其實老人有兩個孫子,兄弟倆只相差一歲多子房,都是自己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養(yǎng)大的形用,小時候一直都是跟著他和老伴,即使是同一個鍋里出來的菜证杭,孫子們也還是覺得爺爺奶奶家的好吃田度。小孫子一直很勤奮,靠自己的努力一直讀到研究生解愤,多方折騰在政府部門任了職每币,在老伴離開那年也成了親,雖然經(jīng)濟拮據(jù)了些琢歇,生活倒也還算安定兰怠。老人知道小孫子很孝順,甚至超過了孩子的爸爸李茫。從來新鮮的好吃的東西揭保,孫子都是趕著往家里買,無論那時離家多遠魄宏,都惦記著回家看看秸侣。后來離家近了一些,孫子更是周周往家里跑,為自己剪發(fā)味榛,洗澡椭坚,洗衣,喂飯搏色,應(yīng)該是沒有誰再能比他做得用心了的善茎。老人其實是想“回”了的,他自己辛苦频轿,身邊圍著的那些人也辛苦垂涯,孫子的身體也并不好,前些年還大病了一場航邢,是瞞著家里的耕赘。但老人看著已過而立之年的孫子在他床前像個小時候那般失聲痛哭,回來后眼睛始終都是紅的膳殷,有些話便也說不出口了操骡。更何況,老人還想再見見自己的大孫子呢赚窃。
老人想自己的大孫子進去也有九年了当娱,老早就打電話給他說今年是可以出來了的,這是老人唯一的盼頭了考榨。要不是因為這個大孫子跨细,當年他便了無牽掛跟著老伴去了的。大孫子其實比小孫子還要聰明河质,只是更調(diào)皮些冀惭,又沒人管教,結(jié)果結(jié)識了一群不三不四的朋友掀鹅,為了所謂的“兄弟義氣”散休,把自己送進了籠子,整個家乐尊,也因為這個孫子而鬧著烏煙瘴氣戚丸,負債累累。兒媳婦總說是自己大孫子命中有這么一遭扔嵌,不能怨人限府。但是現(xiàn)在他心里清楚是自己和兒子兒媳沒有管教好,要不然也不會有今天的下場痢缎。未能見到孫子出來胁勺,是老伴的遺憾,老人想独旷,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留遺憾署穗,可能也等不到了寥裂。
老人的心始終明鏡似的,是是非非案疲,他都心中有數(shù)封恰,他習慣了掌控所有的事情,自己的褐啡,兒子兒媳的诺舔,孫子孫媳的,鄰里鄉(xiāng)親的……只是這一次他也明白春贸,有些事情混萝,自己最終還是掌控不了了遗遵,比如說他無法確定能不能在另一個世界與老伴相聚萍恕,他無法確定在離去之前能不能見到大孫子一眼,他無法確定车要,今晚睡著之后允粤,明天還會不會醒來……
老人終究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