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工種肴熏,歐美工人的工資遠超國內(nèi)工人的,這點國內(nèi)的工人們早心知肚明顷窒,倒也能忍受蛙吏,但當他們突然知道自己的工資和巴基斯坦工人的差不多、甚至連印度工人都不如時鞋吉,心里頓時不平衡起來了鸦做。
前 言
王工是我前幾年在中東某項目的工地現(xiàn)場認識的,當時谓着,他是總包方泼诱,我是設計院駐工地代表。我倆同住一個宿舍赊锚,雖然年齡相差不少治筒,但興趣相投。那時候年輕氣盛改抡,工作之余常跟王工在當?shù)氐教幑涫噶丁D菐讉€月系瓢,我與王工無話不談阿纤,知道了他的許多經(jīng)歷。
我一直想把他的故事寫下來夷陋,可因為他長年在海外工地難得回國欠拾,約了幾次都沒成功,只能在朋友圈里看著他滿世界跑骗绕。
今年藐窄,我湊巧去山東出差,他剛好回國休息酬土,便約著見了一面荆忍。后來,我們又陸陸續(xù)續(xù)地視頻聊了幾次。
以下是王工的口述刹枉。
1
2001年叽唱,我還未畢業(yè),便稀里糊涂地簽了一家小型工程公司微宝。那時啥也不懂棺亭,覺得能有份工作就不錯了,正規(guī)企業(yè)應該也不會騙人蟋软,沒理會合同的內(nèi)容镶摘,就把字給簽了。
當時岳守,系里一大半的同學簽的都是工程類公司凄敢,留在國內(nèi)的也是隨著工程全國各地跑,同樣常年有家不能回棺耍,相比之下贡未,我覺得一畢業(yè)就能去海外工作,自己還挺幸運的蒙袍。
當我把要出國工作的事情告訴父母后俊卤,父親異常興奮——雖然海外工地通常比國內(nèi)條件更艱辛,工資也不見得多害幅,但父親依舊認為這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消恍,生怕村里人不知道,在村祠堂足足放了半個多小時的鞭炮以现,讓那時的我成了全村羨慕的對象狠怨。
等十多年后,“出國”對于許多鄉(xiāng)親們來說已是家常便飯了邑遏。當他們終于弄清楚我去的國家和地區(qū)之后佣赖,都嗤之以鼻:“嗨,只不過是跨國勞工而已记盒≡鞲颍”
那時,我被公司分到了一個在北非的項目纪吮,項目部地處海邊俩檬,周邊荒無人煙。我從未見過未被開發(fā)的海岸線碾盟,清澈的海水棚辽,蔚藍的天空,唾手可得的海鮮冰肴,讓我很是興奮屈藐±谱椋可等新鮮勁兒一過去,人便陷入了無窮無盡的煩躁當中——工地里联逻,身邊除了男人就是鋼筋水泥瓷患,轉正后的工資每月才300多美元。找出合同一看遣妥,條款上白紙黑字十分明確:海外服務年限至少兩年擅编,否則要罰款——但工資卻只字未提,而且箫踩,我是作為“人力租賃”到項目部爱态,這與當初招聘時所承諾的完全不一樣。
我曾沖動地想過離職境钟,但既沒錢交違約金锦担,護照又被公司借口“統(tǒng)一管理”收上去了,也只能得過且過慨削。
轉正后洞渔,我被分配到工地上做焊接技術員,管理安裝公司的幾十個焊工缚态。那些焊工們也都很年輕磁椒,和我一樣稀里糊涂地跟公司簽了合同,公司兩年才給他們提供一次回國的往返機票——不同的是玫芦,我還未婚浆熔,而他們大多數(shù)都已經(jīng)生兒育女了。
有段時間桥帆,工地上進行大規(guī)模的特種材料焊接医增,高空作業(yè),安全隱患多老虫,稍不注意就會出危險叶骨,所以技術人員要一直待在工地上等工人焊接結束后才能離開。非洲的夏天祈匙,云層形同虛設忽刽,酷熱無比,在戶外站上半小時菊卷,就得脫層皮缔恳。任務一安排下來宝剖,老員工便說著什么“鍛煉的機會要留給年輕人”洁闰,差事自然又落在了我頭上。
我心里消極抵觸万细,做事也漫不經(jīng)心扑眉,工人們沒少受我的氣纸泄,但又敢怒不敢言。
一天中午腰素,工人都下去吃飯了聘裁,我留在施工平臺上等著同事過來簽字交班,想著省得午飯后再上來弓千。同事遲遲不來衡便,晌午的太陽曬的我焦灼暴躁,在施工平臺上走來走去洋访,一肚子的怨氣無處發(fā)泄镣陕。
突然,我發(fā)現(xiàn)旁邊有一閃一閃的焊接產(chǎn)生的弧光——大中午竟然還有人不休息在施焊姻政?明目張膽地違犯項目部施工規(guī)范呆抑!我的邪火瞬間傾瀉而出,沖過去對著那個焊工大聲吼道:“他媽的汁展!不是說我不在的時候不能焊嗎鹊碍?你找死嗎?”
他摘下防護罩食绿,朝我尷尬地笑笑侈咕,汗水在他臉上沖刷出一條條白色的溝壑,囁嚅道:“我看你還在器紧,所以我就沒秃跬辏……我想多掙點∑仿澹”
焊工是按著焊口寸數(shù)算錢树姨,多勞多得——想到連他們都是多勞多得,而我累死累活也就這么點錢桥状,我心里越發(fā)郁悶帽揪,狠狠踢了一下平臺上的欄桿:“你掙個屁錢,你這樣會把我坑死的辅斟!”
我動作幅度太大转晰,悄然不知安全帶的掛鉤已經(jīng)從安全繩上脫落,在欄桿反力的作用下士飒,身體不自覺地往后一靠查邢。沒想到后面的欄桿是虛搭的,整個身體一下就失去了重心向后倒過去酵幕。
“我要死了扰藕!”我腦袋里“轟”的一聲,一片空白芳撒,身體輕飄飄地往下掉邓深,緊接著“哐當”一聲未桥,有人一把拉住了我,緊接著芥备,又聽那人痛苦地大喊了一聲冬耿。我下意識地往上看了看,拉住我的正是那個焊工萌壳。因他拉了我這一下亦镶,安全帶的掛鉤恰好掛在了欄桿的柱子上面。
等我爬回施工平臺才發(fā)現(xiàn)袱瓮,兜底的安全網(wǎng)離平臺差不多有10米染乌,倘若掉下去,就算能被兜住懂讯,估計也是重傷荷憋。
因為不管不顧地去拉我,那個焊工的防護衣被平臺上的柵格板硬生生地劃破了褐望,手臂上也被挖掉一大塊皮勒庄,血正順著胳膊一股一股地往下流,滴在柵格板上面瘫里。
“你趕緊去醫(yī)務室吧实蔽,不然出那么多血你受得了啊谨读!”我驚魂未定局装,有些愧疚。
“沒事劳殖,血止住了就沒事了铐尚,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回去再處理一下《咭觯”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紗布往傷口上一纏宣增,“不能讓項目部知道,要不估計你好幾個月工資都沒了矛缨〉ⅲ”
因為當?shù)胤傻木壒剩緦τ诠さ氐陌踩鹿室恢笔恰傲闳萑獭薄`反安全規(guī)定的行為箕昭,全部以罰款為主灵妨,且處罰極重。像這次我未按規(guī)定掛鉤安全帶落竹,就屬于“嚴重違反安全規(guī)定”泌霍。
午間巡檢的安全員聽到平臺上的動靜,也爬了上來筋量,看了看我倆烹吵,又低頭看看了防護網(wǎng),沒吭聲桨武,又順著直梯下去了肋拔。
“他看見了嗎……他要上報,那就完了呀酸,好幾個月白干了……”也許是因為疼痛凉蜂,焊工的聲音微微顫抖,臉也有些變形性誉。
“他肯定看見了窿吩,但他也肯定不會上報〈砝溃”我寬慰他說纫雁,施工平臺上的安全防護措施明顯不符合規(guī)定,真追究起來倾哺,安全員也脫不開關系轧邪。
晚上,我?guī)е鴱膰鴥?nèi)帶出來的維生素去看那個焊工羞海,他開始死活不肯收下忌愚,我好說歹說,他才勉強收了却邓。
“傷口有沒有包扎好硕糊?不行的話就去醫(yī)務室,安全要緊腊徙〖蚴”我問。
他笑了笑撬腾,從高低床的底下拉出一個小箱子勺远,箱子里有消毒水、繃帶时鸵,許多常用的和不常用的藥都有:“經(jīng)常在外面跑的人胶逢,常用的藥肯定都有的啦∈吻保”?
“你怎么帶這么多藥初坠?”我看著其中幾瓶藥,覺得眼熟彭雾,但始終想不起來是對什么癥的碟刺。他見我盯著那幾瓶藥看,就把箱子合上薯酝,岔開了話題半沽。
坐了一會兒爽柒,當我起身告別時,他突然拉住我者填,一臉正色:“王工浩村,其實我們工人都知道這份工作你不喜歡,但還是得注意安全吶占哟,就算現(xiàn)在公司不同意你離開心墅,你也不能拿生命安全開玩笑,畢竟是工地上啊榨乎,你這樣太危險了……”
說完怎燥,他又訕笑著,有些不好意思:“你要是想離開蜜暑,只要肯想铐姚,還是有的是辦法「睾矗”?
我回到宿舍谦屑,終于想起來剛才那幾瓶覺得眼熟的藥是用于治療失眠的——高考那年,我因為壓力大經(jīng)常失眠篇梭,醫(yī)生也給開過氢橙。
2
此后,我便和那個焊工慢慢熟悉了起來恬偷。他叫李然悍手,老家在湖南邵陽的一個偏遠山區(qū),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一樣袍患,也是靠地里刨食的坦康。他結婚早,已經(jīng)有了幾個孩子诡延,為了學些技術也多賺點錢滞欠,便經(jīng)常跟著工程隊出國務工。
李然干活很賣力肆良,焊接質量也高筛璧,極少偷懶,熟悉了之后惹恃,我便時常有意無意安排一些焊接難度大但工價高的工作給他夭谤。從這之后,他人前叫我“王工”巫糙,人后叫我“老大”朗儒,我想制止,但幾次話到嘴邊,又還是咽了下去醉锄。
一晃小半年就過去了乏悄,項目部為了提高工人的工作積極性,打算從他們當中提拔個幾個“隊長”恳不,每個月工資能漲80美元檩小。不少工人聽到風聲后,想方設法地開始活動起來妆够。李然也一樣识啦,但他只認識我负蚊。每當看到他渴望而又迫切的眼神神妹,沒有權力、也沒能力滿足他要求的我家妆,就只能扭過頭去裝作沒看見——我心里想鸵荠,焊工里,特種材料焊接就數(shù)李然技術最好伤极,加上工作態(tài)度又好蛹找,就算是我?guī)筒簧厦Γ麘撘彩潜容^有希望當隊長的哨坪。
周五晚上当编,我正躺在宿舍無聊地看著從國內(nèi)帶過來的碟片届慈,嘴上叼著國內(nèi)帶出來的煙舍不得點,李然突然推門進來忿偷,臉上尷尬地笑著金顿,手中拎著3瓶“老干媽”和幾包花生。在國外工地待過的人都明白鲤桥,“老干媽”在這里相當于硬通貨揍拆,大家平日里根本不舍得吃,只有實在吃不下飯的時候才會挖出一點茶凳。
“老大嫂拴,在休息啊贮喧?”大概是緊張顷牌,李然的聲音有點微微顫抖。我趕緊起身給他倒了杯橙汁塞淹,他端起來一飲而盡窟蓝,然后用手抹了下嘴巴,開始東拉西扯。我明白他的來意运挫,但不好點破状共,他也一直不明說,時間一長谁帕,他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峡继。
我看著他尬聊的樣子,明白自己是他眼里唯一的“晉升”希望匈挖,但我也是個底層的員工碾牌,實在是愛莫能助。我有些心軟儡循,不忍心告訴他實情舶吗,默默地嘆了口氣,想了想择膝,安慰他說:“放心吧誓琼,我會盡力的,只不過能不能成肴捉,我沒有把握腹侣。”
李然聽后也如釋重負齿穗,長出了一口氣昨凡,然后起身告別絮爷。我讓他把東西拿走,他死活不肯,無奈跷睦,我只好從柜子里抓了兩包煙遞給他氢烘,他又拒絕城侧,我再三要求蹦误,他最終收了下來。
第二天胚嘲,我硬著頭皮去找項目總工說情作儿。總工斜靠在沙發(fā)上馋劈,側著臉笑嘻嘻地敷衍我:“能幫忙我就盡量幫忙攻锰,小伙子,先好好干活妓雾,其它別想太多娶吞。”
我走出總工的辦公室的時候械姻,才想到妒蛇,我不應該空手而來。
隊長人選尚未敲定之前,項目部里先征詢了一輪技術員的意見绣夺,我看待選名單里沒李然吏奸,連忙找總工說情,看看還有沒有機會陶耍。
“他焊接技術質量最好奋蔚,干活最賣力,你說我能提他嗎烈钞?”總工慢悠悠地說泊碑。
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接話毯欣。
“把技術最好馒过、干活最賣力的提為隊長,那不是會導致質量下降嗎仪媒?做管理的沉桌,要腦子活絡谢鹊,技術差一些沒關系算吩,技術頂尖的要留著干活〉瓒螅”總工以為我沒有明白偎巢,又解釋道。
“那……要不稍稍給他漲點工資兼耀?算是安撫他了压昼。”我想再為李然爭取一下瘤运。
“給他漲工資窍霞,那其它焊工怎么辦?其它工種怎么辦拯坟?”總工有些不滿但金,聲調都高了,“國內(nèi)焊接技術好的工人比比皆是郁季,根本不值錢冷溃,干嘛為了他搞特殊?”
說完梦裂,總工又從抽屜拿出一堆文件摔在桌上:“你看看這個月的‘應付工資’和‘應收款’似枕,嚴重入不敷出,不降工資就不錯了年柠!”?
“項目做虧就要扣工資凿歼,那公司賺錢給我們分紅么?”我差點把這句話喊出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答憔。
“小王吶牵咙,你還年輕啊,前途無量攀唯,不要著急搞山頭主義啊洁桌。”總工拖著尾音侯嘀,意味深長地說道另凌。
當我在工地上宣讀“隊長”名單的時候,李然一臉的失望戒幔,一聲不吭低頭望著地上吠谢,怔怔發(fā)呆。之后诗茎,他看我的眼神開始躲躲閃閃的工坊,也許是對我失望和不滿。我很想解釋敢订,但又不知如何說起王污。
很快,李然干活也開始拖拖拉拉的楚午、沒有從前利索了昭齐,人變得像刺猬一樣,總是找機會發(fā)泄著自己的不滿矾柜,動不動就朝搭檔的工人發(fā)火(一般一個焊工會配一個管工阱驾,管工負責焊前處理,焊工只負責焊接)怪蔑。剛開始搭檔還能忍里覆,可有時他自己的焊接質量不過關也沖管工發(fā)火,時間一長缆瓣,管工們都不愿和他合作了喧枷。
李然就這樣變得越來越孤僻,甚至都不和同事一起玩了捆愁,休息時就一個人窩在宿舍里割去,不看電視,不玩游戲昼丑,就躺在床上發(fā)呆呻逆,全然沒有了以前的開朗。我找了他幾次菩帝,想開導一下他咖城,但都吃了閉門羹茬腿。
我找跟他相熟的工人詢問情況,那人回我說:“他啊——本來就有精神病宜雀,王工切平,你不用理他,過段時間就好了辐董°财罚”
3
工程還在如火如荼地往前趕,工地上國內(nèi)工人突然毫無征兆地罷工简烘,要求漲工資苔严。
在海外的工地上,工人通常來自數(shù)個國家孤澎,每個國家的工人收入不一樣届氢,高低差著不少,但由于語言不通覆旭,不能互相通氣退子,倒也相安無事⌒徒可這次偏偏就有人突然閑著沒事寂祥,去打聽了其它國家工人的工資,打聽回來就炸鍋了——同樣的工種茶敏,歐美工人的工資遠超國內(nèi)工人的壤靶,這點國內(nèi)的工人們早心知肚明缚俏,倒也能忍受惊搏,但當他們突然知道自己的工資和巴基斯坦工人的差不多、甚至連印度工人都不如時忧换,心里頓時不平衡起來了恬惯。
項目部的管理人員都明白,平日里國內(nèi)工人受了委屈亚茬,往往都是打落門牙往肚子里咽酪耳,從不鬧事,最多也只是關起門來罵娘刹缝,這次能聯(lián)合起來罷工碗暗,肯定有人帶頭搞事情。果然梢夯,項目部一調查言疗,組織罷工的竟然是李然。
項目部解決問題的辦法簡單粗暴:各個擊破颂砸,恩威并施噪奄。參與鬧事的人死姚,有的被裁掉,沒有任何賠償勤篮,直接一張機票遣送回家都毒。但由于項目進度要求需要留人,大多數(shù)人都象征性地漲了點工資——除了李然碰缔。
李然既沒有獎勵账劲,也沒有處罰,連安撫性的談話都沒有金抡。
罷工從開始到結束不足一個星期涤垫,然而幾天后,工地上就有傳言竟终,說這次鬧完蝠猬,工資漲幅最大的就是李然,是其他人的數(shù)十倍统捶。對這種真假沒法證實的傳言榆芦,工人們都寧可信其有也不愿信其無,慢慢的喘鸟,大家都開始疏遠李然匆绣,罵他虛偽,不管是在工地還是在宿舍里什黑,李然說話都沒人搭理他崎淳。
我看李然狀態(tài)日益消沉,勸說了工人們幾次愕把。他們礙于面子拣凹,我在場時,便裝模作樣與李然說幾句話恨豁,背著我嚣镜,依舊一句話也不跟李然說,還罵他是“神經(jīng)病”橘蜜、“賤人”菊匿。
李然的面相也愈來愈陰騖,工作時老心不在焉计福,不斷出錯跌捆,后來項目部便找了個借口讓他去做小工,工資比焊工低了一半象颖,而且累了許多佩厚。李然向項目部提出要回國,項目部同意了力麸,但說機票得他自己出可款,而且得扣工資育韩,理由是未達到合同上規(guī)定的“服務年限”。
一張機票將近兩萬塊闺鲸,李然一個普通工人筋讨,哪里能負擔得起。
他開始消極反抗摸恍,再也不去上班悉罕,成天在宿舍里睡覺發(fā)呆,夜行晝伏立镶,黑白顛倒壁袄。項目部也聽之任之,停發(fā)了他的工資媚媒,只是每個月還準時給他飯卡上打錢嗜逻。因為與同宿舍的工人相處不好,工人們常常到項目部去投訴他缭召,項目部不勝其煩栈顷,就單獨給他安排了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
至此嵌巷,李然完完全全地從工地上的人群中脫離出來萄凤。
也許是錢起了作用,也許是殺雞儆猴產(chǎn)生了效果搪哪,工地上的國內(nèi)工人安份了許多靡努,干活也更賣力了,平日里連抱怨的話都少了晓折,更別說像以前一樣背后吐槽領導惑朦。
只是,等到項目后期已维,項目部制定了許多嚴苛的質量條例行嗤,懲罰手段依舊多以罰款為主。工人們一盤算垛耳,才發(fā)現(xiàn)等竣工后自己拿到手的錢,還不如罷工前沒漲工資時的多飘千。
4
過了段時間堂鲜,工地上又發(fā)生了一件令人驚慌的事情。
為了調劑枯燥的生活护奈,也為了安保缔莲,項目部養(yǎng)了幾條狗,其中有一條是母的霉旗,生了一窩小狗痴奏。項目部上上下下都很喜歡蛀骇,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這幾條小生命,吃的比人吃的還好读拆,可以說是項目部的群寵擅憔。
但是有一天母狗外出之后,這7只小狗全部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房間里檐晕。項目部上下都很氣憤暑诸,可查來查去,無果而終辟灰。那7只小狗尸體上沒有任何傷痕个榕,在艱苦的施工現(xiàn)場,每天頂著進度的壓力芥喇,大家也只能在幾聲惋惜之后西采,不了了之。
然而沒過幾天继控,那條母狗竟然也莫名其妙死在工地上苛让,身上同樣沒有任何傷痕。項目部懷疑有人投毒湿诊,但現(xiàn)場沒有條件化驗狱杰,只能發(fā)了通告,讓大家平日里多注意厅须,一度引起了工地上的恐慌仿畸。不過沒過多久,大家也就只是在剩飯沒法處理時朗和,才會念叨幾句那些莫名死去的狗了错沽。
因為這個項目施工周期長,公司為了節(jié)省經(jīng)費眶拉,在倉庫里私下偷偷養(yǎng)起了豬千埃。由于我們所在地區(qū)的民俗獨特,雖沒有嚴格的宗教信仰忆植,但也不允許當?shù)厝顺载i肉放可。而平日里,當?shù)卣矎臎]來工地檢查過朝刊,有特殊情況需要來工地耀里,也會提前打招呼。因此拾氓,除了我們自己人冯挎,誰也不知道項目部在養(yǎng)豬。
那一年咙鞍,工人們快馬加鞭房官,趕在中秋節(jié)前趾徽,終于完工了一個重大施工節(jié)點。項目部舉行活動翰守,既算慶祝孵奶,也算過節(jié)×拾常活動弄的很晚拒课,后勤的同事們也難得放松一回,喝得酩酊大醉事示。等回去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早像,突然聽見有人在窗外大喊:“豬棚沒關,豬都要跑出去了肖爵!”
后勤的幾個人驚出一身冷汗卢鹦,酒登時醒了一半,抄著電筒一躍而起劝堪,推開門一路狂奔——要是這些豬跑出去冀自,被當?shù)厝税l(fā)現(xiàn),會惹來不少麻煩秒啦。
但還沒有靠近做豬圈的倉庫熬粗,就聽到里面?zhèn)鱽硪魂囮嚰怃J的豬叫聲。后勤的人還以為是豬棚沒關驻呐、被什么野獸跑進去了含末,正在咬豬,連忙抄起一根木棍肥惭,可靠近一看芜飘,里面沒有什么野獸嗦明,竟然是李然——只見一只豬被正被李然按在地面上蚪燕,死勁地嚎叫。李然狠命地掐住豬的喉嚨汹桦,嘴里不停地發(fā)出駭人的“呵呵”聲,邊笑邊喊:“我他媽的要掐死你督禽,我他媽的要掐死你狈惫!讓你平時他媽的欺負我……”
昏暗的燈光下,李然面目鐵青猙獰胧谈,嘴角還不停地溢出一堆堆白色的泡沫稳强,這詭異的一幕摹闽,把后勤一個的同事當場嚇癱在地蹄咖。
這一下,前面殺狗的事情,也一下子水落石出了。本來項目部還想封鎖消息谎替,但是第二天一大早挫掏,整個工地就都傳遍了——當然袄友,外國工人除外券敌。
項目部的醫(yī)生對李然的病情束手無策柳洋。而出了這種事情待诅,項目部也包不住了,只好選擇性地把情況匯報給公司總部熊镣”把悖總部怕李然再出什么事情,安排專人把他送回了國內(nèi)绪囱。為了安撫李然的家人测蹲,還給他賠了一筆錢。
這事情后來成為了項目部茶余飯后的談資鬼吵,被大家咀嚼了很久扣甲。
5
但似乎這種情緒會傳染似的,李然回國后齿椅,工地上又陸陸續(xù)續(xù)發(fā)生了些安全事故:工人莫名其妙地接連暈厥琉挖、中暑、營養(yǎng)不良涣脚、浮腫示辈,甚至還流傳著什么“走路遇見鬼”的小道消息。
時間長了遣蚀,工人們鬧得沸沸揚揚矾麻,不得已纱耻,項目部只好對分包商帶來的人員健康狀況及資質重新逐一審查,一查才發(fā)現(xiàn)射富,許多承包商為了壓低工資膝迎,招工時審查很松粥帚,根本就不管工人體質年紀胰耗,只要肯來就都要。就這樣芒涡,項目部壓分包商柴灯,分包商壓勞務公司,勞務公司壓工人费尽,層層壓榨赠群,到最后,工人手里根本落不下幾個錢旱幼。
為了安撫項目上的人查描,項目部花了大價錢從國內(nèi)請了一群法師,飛了上萬里柏卤,到異國的工地上又唱又跳冬三,作了好幾天的法。法事結束后缘缚,法師們又端著黑狗血勾笆,繞著項目部澆了好幾圈。
也許都是些心理暗示桥滨,在這之后窝爪,項目再也沒有出現(xiàn)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與之前的罷工相似齐媒,李然的發(fā)瘋蒲每,又給工地上的人帶來了“普惠”效應。后來喻括,公司答應所有簽了兩年合同的工人和工程技術人員邀杏,每半年可以回國一趟,不回的話双妨,就可以將機票折現(xiàn)算作應得的收入淮阐。
大概,這依舊是一次一個人的犧牲換來的群體利益吧刁品。
李然被送回國之后泣特,我心里很難過,常常自責挑随。我始終不相信一個開朗的人會因為這些事情就變瘋了状您。后來,我一直四處打探他的狀況,只要遇到從邵陽來的工人膏孟,都會跟他們打聽李然眯分,但都一無所獲。
入行多年后柒桑,2010年弊决,江蘇一個電廠大修,業(yè)主邀請我作為專家組成員魁淳,幫忙檢驗特種材料的焊接質量飘诗。沒想到這世界是如此的小,我竟然再次遇見了李然界逛。
當時昆稿,李然在那個工地上擔任焊接組組長,可以自己承包些小工程了息拜。檢驗時工地上還在施工溉潭,他戴著防護面罩和我說話,我只是覺得聲音有些熟悉少欺,但現(xiàn)場人多喳瓣,礙于身份,沒敢向前去確認狈茉。
幾天后夫椭,驗收結束,在我要離開時氯庆,他摘下了防護面罩蹭秋,沖我笑了笑。我走上前堤撵,想和他聊聊仁讨,但沒等我張嘴,他就又戴上了面罩实昨,埋頭開始了焊接洞豁。弧光一閃一閃的荒给,他戴著面罩的臉在焊接產(chǎn)生的煙霧中忽隱忽現(xiàn)丈挟,我心中一凜,9年前的事情又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志电。
?“怎么曙咽?焊接有問題?不符合規(guī)范挑辆?”電廠的陪同人員見我盯著一個焊工發(fā)呆例朱,問我孝情。
?“沒有,我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很熟悉洒嗤◇锏矗”我急忙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哈哈渔隶,工地不都這樣么羔挡。”
離開現(xiàn)場后派撕,我打電話給檢修負責人婉弹,想告訴他一些事情,但話到嘴邊终吼,終究咽了下去,只是問了問李然的表現(xiàn)氯哮,幸好际跪,聽到的都是贊揚的話。
這么多年過去喉钢,李然一點也沒變姆打,我倒是變蒼老了很多。這樣也挺好肠虽。
(作者注:其實2010年那個電廠工程驗收我也參與了幔戏,也許我與王工還一起開過幾次會,只是那時我與王工還不認識税课,不知道在那個工地上闲延,還有那個曾救過他一命的焊工。)
作者 |?沈某人
編輯 | 許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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