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坐在病床上,望著窗外發(fā)呆贺纲。旁邊的孩子被裹成個襁褓航闺,睡得安穩(wěn)。
華燈初上哮笆,窗外開始下雨来颤。雨水一點一點打在窗戶上,林小滿看著玻璃上的雨水變得密集稠肘,漸漸變成一張水幕福铅。
她突然站起來,看到窗外街道上行人三三兩兩项阴,舉著傘滑黔、披著雨衣』防浚昏黃的路燈打在街面上略荡,在雨水中反射成一片溫馨。
林小滿的肩膀突然開始抖動歉胶,左手架在胸前支撐著捂著臉的右手汛兜,抽泣的聲音傳了出來。
轉(zhuǎn)過身通今,她看了一眼孩子粥谬,又把目光飄到房頂:“真是造孽!為什么要讓我來承受這一切辫塌!”
等不到雨停漏策,林小滿將孩子裹了個嚴實,向大雨里沖去臼氨。
她知道過了今夜掺喻,她可能就再也沒有勇氣去做這件事情了。
穿過街道储矩、人群感耙,林小滿站在12號當鋪門前,雨水濺進她眼睛椰苟,酸澀得快要睜不開抑月。借著店門口燈籠微弱的光,她瞇著眼對著招牌來來回回確認了好幾遍舆蝴,推開門走了進去获洲。
店鋪面積不大蹦肴,古色古香,一位白發(fā)長者坐在柜臺后不時撥弄算盤,他身后的酒柜擺滿了大大小小樣式古樸不一的酒瓶派继。
長者用毛筆在賬本上新添了幾筆,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角舔了一下鄙漏,一邊翻那泛黃的賬本招驴,一邊透過金絲眼鏡上方看向林小滿∷拢“姑娘瓮增,知道規(guī)矩嗎怎棱?”
她抱著孩子的手緊了緊,點頭绷跑,“知道拳恋。”
“那你有酒嗎砸捏?”
“有谬运。”說著她打開了被子垦藏,露出嬰兒熟睡的臉梆暖。
“嗯,是個苦命的孩子掂骏『洳担”長者放下筆,“跟我來吧芭挽』希”
林小滿來自農(nóng)村,但家里環(huán)境還不錯袜爪,她如果留在家里蠕趁,靠著自家田地和父親在村里倒賣種子、化肥的買賣根本不愁生計辛馆“陈可她不愿意呆在小地方,非要去大城市里見見世面昙篙,高中一畢業(yè)就收拾了行李腊状,說要去中國最發(fā)達的城市打工。小滿媽流著眼淚把她送上了火車苔可。
林小滿來到了大城市缴挖,高興得就像是家雀飛進了一大片樹林,街上紅男綠女焚辅、來往車輛映屋、落地玻璃窗,甚至一只戴墨鏡的小狗都能讓她新奇上半天同蜻,這就是大城市嗎棚点?大城市真是太漂亮!太精彩了湾蔓!
新奇之余瘫析,林小滿還要為生計發(fā)愁,她沒有文憑和任何技術,剛好看到有家家政中心在招保姆贬循,她才有了現(xiàn)在的工作咸包。經(jīng)過了三個月的崗前培訓,她順利上崗了杖虾。
她的第一個雇主是一群人诉儒,他們都是張奶奶的兒女,因忙于生計而無暇照顧老人亏掀,輪流付她工資,讓她給張奶奶做飯泛释、洗衣滤愕。
張奶奶非常慈祥,笑起來眼睛會瞇成兩個月牙怜校,林小滿照顧她就像照顧自己的奶奶间影,一點都不累。
但老奶奶的兒女只有在付工資時才來見老母親茄茁,林小滿覺得老奶奶有些孤單魂贬,每天一做完家務就拉著張奶奶去樓下太陽地里曬太陽、拉家常裙顽。
不過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付燥,沒過多久就住進了醫(yī)院,家屬給林小滿漲了工資愈犹,讓她做全程看護键科。
后來她終于見到了老人家的全部兒女,那是在張奶奶去世的那一天漩怎,他們在病房外為了爭奪張奶奶的房子吵得面紅耳赤勋颖。
她的第二位雇主是一對夫婦,平時夫婦二人各有各的事業(yè)要打拼勋锤,小滿就留在家里照顧他們剛剛上小學的兒子饭玲。
一天,小滿剛哄了小男孩睡著叁执,躡手躡腳開門準備回家時茄厘,正好碰到了回來的夫婦倆。這夫婦倆都面紅耳赤徒恋,一個是因為喝多了酒蚕断,一個則是發(fā)火漲紅了臉。
女雇主一下抓住要離開的小滿:“小滿入挣!你別走亿乳!你來評評理!他居然說我只顧著忙工作不照顧家里,難道他就做到了嗎葛假?”
這家的男主人喝得東倒西歪障陶,從門口開始就像個毛衣的粘毛滾子,把自己一路滾到了家里的沙發(fā)上:“你還有臉說我聊训,你個臭娘們抱究,你連個衣服都不會洗……”
兩人爭吵分貝太高,就是再熟睡的人也會被吵醒带斑。尷尬中小滿看到門縫里偷偷張望的小男孩鼓寺。
小男孩總是自己一個人在家里玩玩具,小滿能從他的背影感受到他的孤獨勋磕,她開始帶小朋友去樓下找別的小朋友一起玩妈候。
有一天傍晚,小男孩玩完要回家挂滓,林小滿看著他臟兮兮的小手寵溺地刮他的小鼻子:“小祖宗苦银,玩好了沒有啊赶站?”“嗯幔虏,玩好了”创唬”他往家的方向走了兩步想括,又停下來,低著頭說:“要是爸爸媽媽能陪我一起玩就更好了烙博≈麟剩”林小滿心疼地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后來這家人移民去了國外习勤,臨走前小男孩抓著林小滿的手緊緊不放踪栋,眼里滿滿的全是不舍。
第三次……第四次……這幾年林小滿成了家政中心的標兵图毕,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到底有過多少雇主夷都,照顧過多少家庭了。只是每去一個家庭予颤,她都能感受到來自不同家庭的憂傷囤官。
你要是問她大城市好嗎?她一定還會回答好蛤虐。但是大城市里也有外鄉(xiāng)人所不能理解的種種党饮。大城市里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不止是象征城市繁榮的光芒驳庭,也映照著哭泣的人的臉龐刑顺。
這一次林小滿被分配到一個有錢人家里幫傭氯窍。
房子里只住著一個孕婦。這個懷著孩子的女人真是林小滿見過的人里長得最好看的了蹲堂,就像是電視里的明星狼讨。若是說更像誰呢?林小滿想了好久柒竞,終于想起她像是以冷艷高貴出名的秦娟政供。
她性格孤僻到?jīng)]有朋友,每天只能和小滿聊天朽基,聊著聊著居然變成了好姐妹布隔,讓小滿叫她楠姐。
她告訴小滿稼虎,她原來是學唱戲的执泰,在學校里唱的拔尖,老師要把她送去外省的大劇院渡蜻,她非不去,一心要嫁給自己老公计济。
“后來呢后來呢茸苇?”小滿從小就喜歡聽戲,尤其才子佳人的故事她一個都沒放過沦寂。
“后來……”楠姐卻不愿意講下去学密,讓小滿把針線拿來,說她要給未來的寶寶鉤一雙小襪子传藏。
但這并不是一個才子佳人的故事腻暮,小滿是后來才知道的。
那天夜里楠姐的老公回來毯侦,和楠姐要銀行卡哭靖。這是楠姐留著養(yǎng)孩子用的,說什么也不給他侈离。
二人在復式樓梯間拿著一張銀行卡拉拉扯扯试幽,“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養(yǎng)了小三,你寧愿把錢給她也不給咱們孩子留下卦碾,程浩铺坞!你太讓我失……啊洲胖!”楠姐居然意外滾下了樓梯济榨。
男人終于知道了害怕,慌慌張張地抱著不停流血的楠姐來到醫(yī)院绿映。小滿看著手術室的燈亮了擒滑,又滅了,醫(yī)生走出手術室告訴男人:“你妻子本來懷的是雙胞胎,現(xiàn)在流產(chǎn)了一個橘忱,肚子里還有一個赴魁,目前孩子和母親都很安全,但具體情況要等各項檢查結果出來才能知道钝诚∮庇”
這時男人的手機響了,小滿隔著兩米都能聽到里面嬌滴滴撒嬌的聲音凝颇,問他什么時候能回家潘拱。男人掛了電話,走到小滿身邊拧略,“既然她還懷著孕芦岂,那就沒什么問題,你好好照顧她垫蛆,我先走了禽最。”
小滿帶了哭腔扯住他的袖子:“程哥袱饭,你不能走川无,楠姐現(xiàn)在需要你÷枪裕”程浩卻掙脫了出來懦趋,“她現(xiàn)在需要的是能照顧她的人,我又不能照顧她疹味〗鼋校”
楠姐住著院,小滿試探性地詢問“你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糙捺,難道他們家人都不來看你嗎诫咱?”楠姐面無表情,說:“這是一樁門不當洪灯,戶不對的婚姻遂跟,我是高攀,他家自然誰都不來看我婴渡』盟”
楠姐又是小產(chǎn)又是保胎,身體本就虛弱边臼,再加上懷孕反應劇烈哄尔,一天到晚癱軟在床上,什么話也不和小滿說了柠并。
漸漸地她得了抑郁癥岭接,有時會盯著窗戶發(fā)好長時間的呆富拗,有時就像瘋了一樣用頭去撞墻。
小滿在那段日子里也被楠姐折騰得筋疲力竭鸣戴,經(jīng)常想起以前楠姐唱戲給她看的樣子啃沪。細長的手指一擺,韻味就出來了窄锅,腳下小碎步走著繞了一個圈创千,已經(jīng)勾走了小滿的三魂七魄。
小滿想著想著入偷,眼淚就跑了出來追驴,把楠姐最自信的樣子泡的發(fā)腫、變了形疏之。
有一天殿雪,楠姐突然問小滿:“你知道12號當鋪嗎?”小滿充滿疑惑地看向她锋爪”铮“那是個用生命換美夢的地方。生命是酒其骄,美夢是故事亏镰。如果可以,”她摸著肚子年栓,“我寧愿用酒去換故事”∷”
楠姐說著眼神已經(jīng)看向了遠方某抓,小滿在她眼里看到的卻是12號當鋪。
小滿心想惰瓜,楠姐大概是全瘋了否副。
分娩的日子到來了,產(chǎn)房門口站著程浩和他的母親崎坊。
醫(yī)生焦急地推開產(chǎn)房的門备禀,告知家屬發(fā)生難產(chǎn),產(chǎn)婦和孩子只能保一個奈揍。
程浩想都不想曲尸,“當然是保孩……”,卻被他母親攔下男翰,小滿明顯的看到她眉頭挑了一下另患,上前說道:“請醫(yī)生一定要保住大人《暌铮”
救人的時刻分秒必爭昆箕,醫(yī)生又回到手術室中鸦列,程浩詢問母親為何要保大人,他媽對兒子露出一副你吃的米果然沒有我吃的鹽多的表情鹏倘,“一個女人連孩子都生不出薯嗤,還怎么能成為我程家的兒媳婦∠吮茫”
直到醫(yī)生再次從手術室里出來骆姐,懷里抱著個嬰兒,卻沒法向家人露出欣慰的笑夕吻』迩拢“很遺憾的通知您,雖然我們竭力搶救涉馅,但產(chǎn)婦還是難產(chǎn)死亡归园,孩子活著,但是因為難產(chǎn)窒息稚矿,已經(jīng)宣布腦死亡了庸诱。”
這時楠姐的父母也來到醫(yī)院晤揣,正好聽了醫(yī)生的這一段話桥爽,母親提起手包就向父親打去,哭喊道:“都是因為你昧识,你非逼著她去什么外省的大劇院钠四,搞得她離家出走沒了音訊,你還我女兒跪楞!你還我女兒白喝ァ!”
小滿旁觀了一切甸祭,覺得簡直在做夢缕碎。怎么送進去的時候楠姐還好好的一個人,現(xiàn)在就沒了呢池户?再看兩家家長的態(tài)度咏雌,小滿的眼神木然地在兩家人身上飄過,所以楠姐一個人過得再難校焦,也不想找誰來幫忙的啊赊抖。
那個擺手勢、走碎步的身影又回到了小滿的腦中寨典,只是這次她卻哭不出來熏迹,眼淚都藏在眼睛下面,生生地把眼睛憋出了一道道的血絲凝赛。
“誰是小滿注暗?誰是小滿……”有個護士焦急地到處詢問坛缕。
小滿像是被喚醒一般,但是卻腿軟捆昏,踉踉蹌蹌地走到護士身邊赚楚,“我是”。
“產(chǎn)婦臨終前聽到自己的孩子腦死亡骗卜,留下遺言宠页,但是我們都沒聽清楚,只聽到孩子寇仓、當鋪什么的举户。”小滿盯著護士反應了好幾秒遍烦,低了頭俭嘁,“我知道了,謝謝你服猪」┨睿”
楠姐的尸體最后被她父母帶走,程浩母子早已不知去向罢猪,只留個孩子扔在醫(yī)院里近她,誰也不愿意收留。
小滿坐在楠姐生前住的那張病床上膳帕,做了一下午激烈的思想斗爭粘捎,最后還是帶著孩子冒雨去找12號當鋪。
老者掀開門簾危彩,帶著小滿走過一條昏黃的過道攒磨,在一扇門前停下,“就這兒吧恬砂,‘往生境’咧纠∨钛鳎”他指著門框上一個小小的門牌泻骤。“可是要孩子擁有一個完美家庭般的故事梧奢?”林小滿點點頭狱掂。“你進去把孩子放在床上躺好亲轨,這酒瓶就放在他身邊趋惨,明早我來取。你可以進去陪著他到天亮惦蚊∑飨海”說完讯嫂,老者便走了。
小滿推開門兆沙,將孩子放好欧芽。孩子一直不哭不鬧,仍像是睡得香甜葛圃。
小滿一直陪著孩子直到天亮千扔,感覺到孩子天亮那一刻已沒有了呼吸。她沒有哭库正,只感到疲憊曲楚。
老者敲門,進來取了酒褥符,小滿也跟著走了出來龙誊。
小滿踏出店門的那一刻,陽光太過刺眼属瓣,不自覺地伸手去遮擋载迄,卻在指尖的冰涼和溫暖的陽光碰撞的一瞬間,止不住地打了個寒顫抡蛙。
她往前走了兩步护昧,感覺手機在褲兜里震動。打開手機粗截,按下接聽鍵惋耙,沉默了半晌。
……
“媽熊昌,我想回家绽榛。"
……
一顆豆大的淚水落在她的腳邊。
小滿慢慢地走遠了婿屹,地上的水痕漸漸干涸灭美,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無戒寫作訓練營第16天昂利,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