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今年的農(nóng)歷九月初五谴餐,是母親去世一周年的日子姻政。一年前的今天,我生命中那朵最美麗的花岂嗓,枯萎了汁展。
? ? ? 母親出生在一個破落的地主家庭,這一輩子所受的苦和累沒有她的母親一年的多厌殉。日子雖然破敗了食绿,地主被打倒了,人民解放了公罕,母親的母親依然保持著地主家小姐的氣派器紧,所有的家務(wù)都落在了母親和她的幾個姐妹身上。母親的父親是個和藹白凈的老頭熏兄,寫得一手闊氣的毛筆字品洛,說得一口流利的高麗話树姨。可是母親連一個字都不認得桥状,并在18歲那年帽揪,嫁給了據(jù)說祖上也非常了得卻從山東逃荒到東北的行三的父親。母親嫁過來的時候辅斟,我的爺爺領(lǐng)著五個光棍兒子過活转晰,家里僅有一匹大馬和一掛馬車,連新婚的行李都是臨時不知從哪家借過來的士飒。從此母親勞碌的一生徐徐拉開了帷幕查邢。
? ? ? 母親86歲的那年,我辭去了所有的工作酵幕,開始陪伴母親扰藕。那兩年半的時光,是我人生中另一段最得意最安穩(wěn)最妥帖的時光芳撒。我把自己完全交給了母親邓深,就像我們小時候,母親把自己完全交給了我們兄弟姊妹一樣笔刹。每天芥备,我和母親手牽著手,腰板溜直地在家跟前兒的公園里舌菜、江堤上慢慢享受著春天的和風(fēng)和秋日午后的暖陽萌壳。每當(dāng)這時候,母親總會收到許許多多的贊美日月,這老人家真是漂亮案の汀!
? ? ? 是的山孔,母親真的好美懂讯!黑色金絲絨的偏襟盤扣上衣荷憋,黑色的褲子和老北京布鞋讓母親沒有一絲雜色的頭發(fā)白得奪目台颠,姣好白凈的臉上每一道鄒文都舒展著歲月的慈祥和靜好。我就這樣牽著母親的手勒庄,接受著一次次的夸贊和羨慕串前,心里淌滿了幸福。
? ? ? 有時候实蔽,總會不自覺地想荡碾,這么漂亮的母親如果年輕時認得幾個字,那這一輩子局装,就不會有母親和父親和我們兄妹八人的緣分了坛吁±椭常可是有了這樣的緣分,卻實實在在苦了我們的母親拨脉。
? ? ? ? 父親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勤勤懇懇種了一輩子的地哆姻。父親的身上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某些文學(xué)作品中描述的那些農(nóng)民身上的狡黠。盡管承包到戶前父親做了幾十年的生產(chǎn)隊隊長玫膀,也未曾有過為這個家謀一點點福利的念頭和舉動矛缨。父親好像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交付給了他眼前的土地。于是一大家口人的吃穿用度全靠著母親的籌劃帖旨。也因為這樣箕昭,我對于母親的關(guān)注和依戀會比對父親顯得更親密更直觀一些。
? ? ? ? 四十歲以上的東北農(nóng)村人都知道春天時解阅,山里會結(jié)一種比黃豆粒稍大一點落竹,帶著長長蒂把的野果,我們那兒叫它“糖丁子”货抄。有些個年頭筋量,每到“糖丁子”半熟不熟的時候,母親就會背起父親用楸樹皮編的大背筐去山里采摘那些野果碉熄。到了家桨武,母親前傾著身體,脖子也向前遠遠探出锈津,慢慢坐下呀酸,然后把頭靠在背筐的筐沿上,長長呼出一口氣琼梆,隨手把汗水打濕的一綹頭發(fā)捋向耳后性誉。
? ? ? 接下來,母親麻溜利索地站起來茎杂,開始刷鍋错览,添水,放籠屜煌往,把剛剛背下山的“糖丁子”倒進籠屜里倾哺,撒上糖精,拌勻刽脖,蓋上鍋蓋羞海,架火,十多分鐘曲管,“糖丁子”蒸好了却邓。母親看了看眼巴巴蹲在跟前的我,就會裝起小半碗遞過來院水。用糖精蒸過的“糖丁子”甜甜的腊徙,帶著微微的酸简十,還有一點點的澀。等到“糖丁子”涼透了撬腾,母親就把它們裝進一個大盆里勺远,拿一塊干凈的白布蒙好,用頭頂著去離家六七里地外的一個叫“三工地”的地方时鸵。那個地方的住戶是我們當(dāng)?shù)匾粋€鐵礦的職工和職工家屬胶逢,有學(xué)校、糧店饰潜、大商店初坠。每次去那個地方的糧店用我們綠色的糧本買糧,都會多多少少被糧店里的店員甩來幾個白眼彭雾。
? ? ? 賣完了“糖丁子”碟刺,母親就會領(lǐng)著張嬸兒和姜嬸兒,去臨江往回倒騰李子薯酝、櫻桃半沽。她們背著背筐,母親走在最前面,腰板挺直。張嬸兒個子高胁勺,背稍微有點駝猬腰,頭微微低著募谎,盯著地面,好像地上總會有幾毛錢等著她似的。不過能撿到錢的也的確總是張嬸兒。姜嬸兒個頭最矮榨乎,皺著長了旋兒的眉毛,倒騰著解放了的小腳緊緊跟在最后瘫筐。除了李子蜜暑,什么好賣,就往回倒騰什么策肝,到晚上賣不了肛捍,母親就會換回一些咸鲅魚,也會換回來一些壞了一點或壞掉了半拉的蘋果給我們解饞驳糯。
? ? 母親不僅領(lǐng)著兩位嬸子去臨江篇梭,也會領(lǐng)著她倆去我舅舅家的生產(chǎn)隊往回挑西紅柿。不管去臨江還是去舅舅家酝枢,都要坐火車,母親就帶著張嬸兒和姜嬸兒逃票悍手。我從來都想象不出她們是怎么逃票的帘睦,也無法想象出袍患,她們逃票被逮著時臉上的表情是無奈是尷尬還是無所謂。因為東一趟西一躺地倒騰小買賣竣付,母親還曾被大隊的廣播沒有指名道姓的批評:有的家庭婦女诡延,不僅自己投機倒把,還領(lǐng)著別人跟她一起投機倒把古胆!母親聽了肆良,好像不知道那個被批評的人是自己似的,該縫縫補補逸绎,縫縫補補惹恃;該洗洗涮涮,洗洗涮涮棺牧,一臉的平靜和泰然巫糙。
? ? ? 我十一二歲那年,離家不遠的地方修發(fā)電廠颊乘,母親又發(fā)現(xiàn)了新的商機参淹,除了倒騰點小水果,還倒騰瓜子乏悄,有時候也會在家里做一些咸菜浙值,頭頂著去工地賣。每當(dāng)中午放學(xué)時檩小,遠遠聞到土豆醬的香氣亥鸠,我就知道,母親又做了一大鍋土豆醬要去工地了识啦。三四十年過去了负蚊,那土豆醬的香味兒時常會若有若無地飄在記憶力,鮮香颓哮、溫暖家妆。
? ? ? 上初中的時候,我沒有隨大流去農(nóng)村中學(xué)冕茅,而是去了市里的學(xué)校伤极。每天硬著頭皮去三工地,蹭專門為鐵礦子女配備的學(xué)生通勤車姨伤。冬天哨坪,天不亮就得走,母親就會早早地起來給我做飯乍楚,有時候一邊做飯当编,一邊手里擎著我那條頭天晚上洗了沒有干的褲子,坐在鍋底坑前徒溪,用火炭兒烤著忿偷。紅紅的火炭映著母親的臉金顿,美麗而圣潔。在城里讀書期間鲤桥,除了內(nèi)心深處的小小的自卑揍拆,我沒有一點農(nóng)村孩子的窘迫。母親會想法設(shè)法地給我預(yù)備好吃飯錢茶凳,想法設(shè)法地給我親自動手裁剪制作衣服嫂拴。
? ? ? 母親的手巧,每年春節(jié)的頭一晚贮喧,母親都會坐在縫紉機前給我們縫制過年的衣服筒狠。睡夢里還有縫紉機“嗒嗒嗒”的又期待又甜蜜的聲響。四姐說過塞淹,我小時候窟蓝,母親曾用帶著紅纓的綠蘿卜圖案毛巾給我做了件衣服,抱出去都夸母親的手巧饱普,孩子俊运挫。母親還會用“腿綁”(一種用來綁腿的四指多寬,好幾米長的軍綠色的布條)給我們做衣服套耕。姐姐大了谁帕,母親會花樣翻新地剪裁各種夏衫冬裝。母親曾給三姐冯袍、四姐每人做了一件軍祿色的棉襖匈挖,小小的翻領(lǐng),妥帖的腰身康愤,不知眼饞壞了多少和她們同齡的女孩子儡循。
? ? ? 母親說,衣服是人的另一張臉征冷,再窮再苦不能讓孩子丟臉择膝。母親還說,日子好了检激,一袋糧不算什么肴捉,日子困難時,人家的一碗米都要牢牢記在心里叔收。
? ? ? 后來齿穗,地分給了個人,去市場賣東西也沒人批判是投機倒把了饺律。于是母親在村里開了第一家小賣店窃页。母親不用再風(fēng)里來雨里去地在市場上賣東西了。臉色也漸漸褪去了常年積下的黑紅和粗糙,開始變得白皙紅潤起來腮出√唬可我始終不能忘記母親坐在市場上被風(fēng)吹亂芝薇、落滿塵土的頭發(fā)和那張紅里透著黑的臉胚嘲,忘不了母親沒有因為天色漸晚而流露出的慌張焦急的目光。母親就那樣地坐在小攤兒前洛二,安靜馋劈、從容,滿懷著對生活的執(zhí)著與期望晾嘶。
? ? ? 母親的小賣店經(jīng)營了能有十多年妓雾,十多年里,不識字的母親把誰賒了賬垒迂,欠了多少錢記得明明白白械姻,從來沒有因為針頭線腦和誰吵過嘴,也沒有因為欠賬耽誤了還而冷落了誰机断,更沒有因為膽小怕事就擔(dān)心得罪了那些剛剛露出矛頭的小混混楷拳。母親迎來送往地把生意做得四平八穩(wěn),并為我和弟弟積攢了以后蓋房結(jié)婚所需的花銷吏奸。弟弟結(jié)婚時欢揖,還健在的退了休的林場場長,我的小叔奋蔚,不得不佩服地對我母親說她混,真沒想到啊,三嫂泊碑,緊連著兩個兒子結(jié)婚沒有拉下一點饑荒坤按!
? ? ? 有時想想,母親就像電視劇《家有九鳳》里的那個老太太馒过,精明臭脓、透溜、爽快沉桌、剛強谢鹊,該出手的時候也絕不含糊。我的四個姐夫留凭,偶爾說起母親佃扼,還會直吸涼氣,意味不明地道:咱媽那個老太太啊······但說句李明啟老師及其粉絲不愛聽的話蔼夜,我的母親比銀屏上的李老師溫婉親和多了兼耀。母親如同一朵美麗的花,芬芳了我的整個生命,這朵花會讓我覺得不管自己年紀多大瘤运,臉上的皺紋多密窍霞,都能感受到母愛的光輝,都會覺得我是我母親的兒子拯坟,母親是我永遠的母親但金。
? ? 母親生病是在88歲時那年春節(jié)的前夕。幾次陪著母親去衛(wèi)生間郁季,忽然發(fā)現(xiàn)母親的腹部一天比一天鼓脹冷溃。我拿不定主意,電話通知了姐姐梦裂。接著去了醫(yī)院似枕,到了醫(yī)院也沒能確診是什么毛病,只是母親一天天消瘦了下來年柠。抽掉腹部積水凿歼,補充人體蛋白,但母親的瘦還是日漸明顯冗恨,尤其給母親洗澡的時候答憔,母親瘦得讓人心疼。更讓人心疼的是派近,每次給母親清理好排便后攀唯,母親扶著我的肩膀,那望著我無奈無助愧疚又不安的眼神渴丸。母親這樣的眼神深深刺痛著我侯嘀,我無法用言語寬慰我的母親,只能任眼淚在心底默默流淌谱轨。人了老了戒幔,難道真的是如此的艱難嗎?
? ? ? 第二次住院后土童,母親有時會認不出誰是誰了诗茎,意識清醒的時候,會跟我們說献汗,回家吧敢订,回溝里的家,讓我回家看看罢吃。于是我們把母親送回父親去世那年翻新的房子楚午。母親靠在三姐的胸前,從后窗口望出去尿招,一樹的綠矾柜,母親說阱驾,回家了、回家了·····聽了母親的話怪蔑,我們都扭過頭里覆,眼淚刷刷地流。
? ? ? 母親越來越糊涂了缆瓣,人也更瘦了喧枷,只剩下白的透亮的皮膚裹著骨頭。
? ? ? 我們都回到了母親身邊捆愁,在外地打工的最小的弟弟也回到了家割去】呷矗看見了最小的兒子昼丑,母親對著身邊的哥哥姐姐說,以后你們要多照顧老四夸赫,他心眼少菩帝,太實在,你們有一口吃的茬腿,也要給老四留一口呼奢。弟弟握著母親的手,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切平,淚水在臉上流成河握础。二姐也流著淚安慰母親說,媽悴品,你放心禀综,一切都有我呢。每次母親清醒的時候苔严,都會跟著身邊的哥哥姐姐重復(fù)同樣的話定枷,要我們照看好她最小的兒子。
? ? ? 從母親二次住院后回到溝里的家再到母親離世届氢,六個多月的時間里欠窒,在三姐的悉心照料下,母親的皮膚沒有一點點損傷退子,每天都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岖妄。農(nóng)歷八月底,母親開始深度昏迷寂祥,每天都在生死的邊緣煎熬荐虐。九月初五,天開始變得陰陰沉沉壤靶,母親緩緩?fù)鲁鲎詈笠唤z氣息缚俏,與我們永訣。那一刻,我們竟沒有聽到一點點的哭聲忧换,好像每個人都沉睡在夢里恬惯。二姐也沒像父親去世時一次一次哭到昏厥。只是大姐匍匐在母親的身上亚茬,久久也沒把頭抬起來酪耳。我直到把母親的遺像洗回來,看見地鋪上蒙著軀體的母親刹缝,才似乎恍然明白碗暗,母親走了。我仿佛一頭受了傷的野獸梢夯,捧著母親的遺像言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颂砸。
? ? 十四年前噪奄,父親離開了我們,十四年后人乓,母親也離開了我們勤篮。我們成了孤兒。父母在色罚,尚有來處碰缔,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戳护。不管歸途還有多長金抡,我們兄妹都會相互依偎著、相互幫襯著姑尺,在父親和母親的默默注視下竟终,一步一步走好。因為父親切蟋、母親臨終的叮囑统捶,也因為母親如一朵美麗的花綻放在我的生命里,并一路芬芳著一切的美好柄粹,直到我人生的盡頭喘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