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的奇幻漫游

題記:這是一個愚蠢的故事履植。這是一個不合邏輯的故事计雌。這是一個關(guān)于死亡的童話。



小皇子出生的那天是一個立冬玫霎,全國所有的烏鴉西遷凿滤,遮天蔽日,落下來的黑色尾羽在街面上積了厚厚一層庶近。目睹過異象的人們口耳相傳翁脆,說那日的大街小巷格外安靜,因為不論是車輪碾過地面鼻种,馬兒疾馳反番,還是路人行走,在軟氈一樣的羽毛上叉钥,一切都無聲無息——只有烏鴉拍打翅膀的聲音清晰可聞罢缸,如由遠(yuǎn)而近的悶雷。

夏貴妃在黃昏臨盆投队,頹紅的日光灑在桑榆樹端枫疆,正是烏鴉最猖獗的時候。烏鴉屎像泥水一樣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落下來敷鸦,砸在琉璃瓦片上息楔,迸濺出一點(diǎn)臭氣,令金雕玉琢的宮殿聞起來像個大糞坑扒披。侍者不得不用金盆將香料送到皇帝與嬪妃的寢宮里焚燒以祛除異味值依。

自從第一群烏鴉掠過天空時,夏貴妃就撫摸著自己鼓脹的肚子谎碍,輕輕地告訴那個孩子鳞滨,今天不可以出來。尚在肚子里的小王子或王女卻不耐煩蟄居了蟆淀,一記飛腳踢在夏貴妃的肚臍上拯啦,對她的無理要求給出了一個同樣無理的答復(fù)。

當(dāng)嬰孩發(fā)出第一聲啼哭時熔任,安安靜靜的鴉群仿佛得了什么信號似的褒链,一齊大聲嘶鳴起來。與雉雞疑苔,布谷鳥或是杜鵑相比甫匹,烏鴉的叫聲不凄婉,不靈動,也無旋律性,因其呆滯而格外可怖。這種呆滯昭示了某種性靈的缺失降宅,也意味著其中有人類不可理解的東西。人們用自己的情感與準(zhǔn)則去映照自然的事物刻恭,并不斷地在自然現(xiàn)象中找到自己的鏡像〕敦玻“杜鵑是古代帝王變的鳍贾,因為心中有怨,所以叫聲很婉轉(zhuǎn)悲哀交洗∑锟疲”他們這么說。

當(dāng)他們無法在某種東西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時构拳,會無可救藥地感到惶恐咆爽。

聆聽烏鴉的叫聲跟與綿羊?qū)σ曇粯樱鞘桥c虛無本身的一種對峙置森。

隨著小皇子的哭聲一起伍掀,千萬只烏鴉一起啼叫,虛無覆蓋了整片天幕暇藏,充塞了這個國度的每一個角落。烏鴉忽而離開宮殿上空了濒蒋,淡紫色的天上干干凈凈的盐碱,連一絲云彩也沒有。

一個太監(jiān)快速走到皇帝之前沪伙,顫抖著跪倒在地上瓮顽,他的臉色比烏鴉屎還要難看。

他輕輕地說了句什么围橡,皇帝皺起眉頭暖混,問道:“什么?”

太監(jiān)將那句話重復(fù)了一遍翁授,這次皇帝聽真切了拣播,他站了起來。

“溺死吧收擦≈洌”皇帝揮揮手,將太監(jiān)遣走塞赂。

小皇子的頭上有六顆黑痣泪勒,聯(lián)成了一個花朵的形狀,在那黏糊糊的,仍沾著羊水的額頭上仍顯得很清晰圆存。這個不同尋常的胎記與另一個圖案極為相似叼旋,那是烙在送去祭天的奴隸額頭上的黑色蓮花。

在連綿十年的戰(zhàn)爭與離亂后沦辙,皇帝的妻子產(chǎn)下了一個有祭品烙印的嬰兒夫植,這仿佛也是某種天意。有什么祭品怕轿,能比天子的骨血更為合宜呢偷崩?

皇帝也這么想,于是他下旨撞羽,將這個孩子溺死在祭祀用的米酒里阐斜。

夏貴妃顧不上擦拭腿間的血水,母獅似的撲向了襁褓诀紊,像一堵千瘡百孔的米紙屏障谒出,將前來掠走孩子的武士與宮人們擋開。她是一個那樣嬌小的女人邻奠,可以在手掌大小的餐碟中翩翩起舞而不踏碎瓷身笤喳,怒火與氣勢卻讓她顯得高大了。

“哪里有這樣的道理碌宴!”夏貴妃嘶吼道杀狡,“父親連孩子的面都沒有見過,就要將他溺死贰镣∥叵螅”

在發(fā)現(xiàn)頑抗無用后,夏貴妃企圖用軟語和溫存來打動她那位心如鐵石的夫君碑隆,但也收效甚微恭陡。

年老的術(shù)士前來解圍。他看上去似乎有八九十歲的樣子上煤,須發(fā)盡白休玩,但在夏貴妃入宮的這十二年里,他似乎一點(diǎn)也沒有變化過劫狠。術(shù)士是個慈祥的老人拴疤,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独泞,有一雙黃橙橙的渡鴉一樣的眼睛遥赚,這兩年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翳。

術(shù)士試圖說服皇帝阐肤,小皇子或許是死神本人送來的一份禮物凫佛。將這份禮物隨隨便便地殺死讲坎,是沒有道理的,說不定還會觸怒上天愧薛。

皇帝對這個解釋也秉持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晨炕,兩隊武士侯在殿外,隨時都會闖進(jìn)來毫炉,將那一小團(tuán)有生命的脂肪扼死在襁褓里瓮栗。

就在這時,夏貴妃站起身來瞄勾,因乏力和失血而雙腿顫抖费奸。她將那團(tuán)用絲綢和軟布包裹著的血肉遞給皇帝,說道:“如果您決心已定进陡,那就請親自動手吧愿阐。”

皇帝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趾疚,小皇子很合時宜地哭了起來缨历,額頭上那個花瓣似的胎記讓他顯得比一般的嬰孩更嬌美。

皇帝將小皇子遞還給夏貴妃糙麦,帶著兩隊武士離開了辛孵。

術(shù)士取了一些香草,點(diǎn)在小皇子的鼻尖上赡磅,念念有詞魄缚。那點(diǎn)草木灰讓他看上去像只可憐兮兮的小巴狗。

小皇子保住了一條小命焚廊,免于被親父處死的厄運(yùn)鲜滩,但命運(yùn)以某種特有的詼諧與他作對,似乎時時都準(zhǔn)備著執(zhí)行那條皇帝本人沒有下達(dá)的命令节值。

他的搖籃常常毫無征兆地翻過來,將他狠狠地倒扣在地上榜聂。小皇子的額角被撞得烏青搞疗,于是夏貴妃將柔軟的獸皮鋪在地上,并禁止任何人將搖籃放在高處须肆。

小皇子的小病不斷匿乃。一個新生嬰兒所能遭受的一切病厄在他身上都應(yīng)驗了。黃疸豌汇,咳嗽幢炸,低燒,甚至猩紅熱拒贱,如果不是夏貴妃以一種近乎兇狠的執(zhí)著與堅忍照料他宛徊,術(shù)士使出渾身解數(shù)佛嬉,貢獻(xiàn)出一切珍貴的藥草來吊住他,小皇子出生不過白日就魂歸西天了闸天。他的喉嚨之細(xì)暖呕,甚至不能咽下成粒的米飯。夏貴妃不得不像一個農(nóng)婦那樣把稀粥中的米飯在口中先咀嚼一遍苞氮,再喂給他湾揽。

有幾次,抱著小皇子在花園里消食的宮女突發(fā)腳部抽筋笼吟,手臂痙攣库物,口吐白沫,小皇子就像蹴鞠的皮球那樣在鵝卵石路上滾下去了贷帮。于是夏貴妃決定親自養(yǎng)兒戚揭,不再將小皇子托付給任何人,她纖細(xì)的胳膊因為小皇子的沉墜而水腫起來皿桑,臂膀和大腿上也生出了遒勁的肌肉毫目。

屋里的擺設(shè)常莫名其妙地?fù)Q了位置。沉甸甸的銅香爐一向擱在房間的東南角诲侮,那天卻不知怎的跑到了小皇子襁褓上方的架子中央镀虐。夏貴妃聽到了小皇子啼哭而跑來時,香爐中的滾燙的香灰正傾瀉下來沟绪,落在小皇子的臉上刮便,將他抹成了一個戲里的白鼻頭小丑。香爐在木架上左右滾動绽慈,觸到邊緣便堪堪停止恨旱,離小皇子的頭顱不過一兩尺。因養(yǎng)孩子而變得很健壯的夏貴妃向前做了一個滾翻坝疼,如同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武士那樣將小皇子從榻上扯進(jìn)懷里搜贤。就在她將小皇子攬進(jìn)手臂的那一瞬間,香爐猛然墜下钝凶,將木榻的支架砸出了一個小坑仪芒。

又有一次,宮中不知怎的進(jìn)來了一只野貓耕陷。那兩天皇帝賞賜下初秋的肥魚掂名,野貓被香味吸引,駕輕就熟地躥進(jìn)東宮哟沫。它或許把瘦骨伶仃的小皇子當(dāng)成了一條大魚饺蔑,銜住他的領(lǐng)子,竟將他叼走了嗜诀。夏貴妃和一群宮女在后面追趕著猾警,呼哨著孔祸,揮舞著敲打濕衣服用的大棒,那樣子活像草原上趕羊的蠻人肿嘲。

夏貴妃對術(shù)士說:“天師融击,請你給小皇子算一卦吧■撸”

術(shù)士正在打坐尊浪,吞吐乳白色的鯨脂的煙霧,像一條長須的老鯰魚封救。他從紫色長袍的內(nèi)袋里取出一把用紅繩扎好的蓍草拇涤,散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詞誉结。

兩盞茶的光景后鹅士,術(shù)士仍然擺弄著他那一把枯草。夏貴妃不耐煩了惩坑,疑心他終于犯了老年癡呆掉盅。

就在這時,術(shù)士抬起臉來以舒,用他那雙蒙翳的昏黃的眼睛看著夏貴妃趾痘。術(shù)士的注視令夏貴妃毛骨悚然。

“小皇子是在冥王那里掛了號的蔓钟。死亡會像附骨之疽那樣一直追隨著他永票。”

本來有些緊張的夏貴妃聽了這句判詞后滥沫,卻鎮(zhèn)定了下來侣集。

術(shù)士盯著這個變得像田婦一樣結(jié)實的妃子,似乎要從她的神情中找到這種鎮(zhèn)定的根源兰绣。

“就像我們每個人那樣世分。”夏貴妃說道缀辩。

“我是說臭埋,”術(shù)士重申道,“死亡會一刻也不停地追趕著他雌澄,不放過任何一個吹熄他生命之火的機(jī)會”埃”

“就像我們每個人那樣镐牺。”夏貴妃幫術(shù)士把蓍草收起來魁莉,從鯨脂的煙霧中走出去睬涧。

小皇子多災(zāi)多難地長到了十歲募胃,一次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他跟著母親讀書畦浓,隨術(shù)士學(xué)了不少躲避死亡的法門痹束。他一直以為自己跟其他的孩子沒什么兩樣,直到從其他的王子和公主那里得知讶请,他們晚間睡覺時不用把自己扣在一口大鐘下祷嘶,并在枕頭下放一把弩箭。

小皇子長大了夺溢,夏貴妃卻仿佛一顆被吸干了汁液的柿子似的论巍,一天一天衰弱干癟下去。在照料小皇子的這十年里风响,她的肌肉越來越發(fā)達(dá)嘉汰,已經(jīng)成為全國首屈一指的女巨人,跪坐在地毯上時状勤,頭頂可以碰到天花板鞋怀,一只手就可以捏碎蘋果,如果兩只手合力持搜,就可以捏碎一個西瓜密似。別說是后宮那些弱不禁風(fēng)的妃子了,就連禁軍里的頭頭也無法與她匹敵朵诫。她的嗓音也變得粗而洪亮起來辛友;有一天,皇帝上早朝的時候剪返,聽到一陣馬蹄奔騰一樣的呼嘯废累。他嚇了一跳,以為草原上的蠻人從北面打下來了脱盲,攻進(jìn)了他的京城邑滨。一個太監(jiān)不得不湊上去向他解釋,那種馬兒一樣的嘶鳴是夏貴妃發(fā)出的钱反,她正在訓(xùn)誡忘記背書的小皇子掖看。

某日,有宿怨的趙貴妃和錢貴妃爆發(fā)了一場波及整個后宮的爭執(zhí)面哥,妃子們像市井里的潑辣婦女一樣哎壳,朝對面陣營的敵人扔雞蛋,又頗有戰(zhàn)術(shù)頭腦地趁著敵人被蛋液迷了眼的空隙尚卫,高舉炊帚打殺過去归榕。

戰(zhàn)爭爆發(fā)時,夏貴妃正握著一把戒尺吱涉,聽小皇子背詩刹泄。

小皇子背了兩句外里,忘了詞,他不想被打手板特石,于是辯解道:“娘盅蝗,是他們太吵了∧氛海”

夏貴妃粗聲粗氣地吼了一句:“背你的就是了墩莫。”

雖然這么說乞旦,她還是站起身來贼穆,朝著后花園里的主戰(zhàn)場走去。她每走一步兰粉,妃子們就感到腳下的地面震顫一下故痊,從西面卷來風(fēng)雷之聲。夏貴妃像逮小雞那樣玖姑,將細(xì)胳膊細(xì)腿的女人們掖在腋下和腰間愕秫,將她們在空中甩來甩去,一個個丟進(jìn)池塘里焰络。

騷亂很快平息了下來戴甩,夏貴妃若無其事地回到寢宮,而小皇子仍然背不下書闪彼,也找不到借口甜孤,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一頓打。

夏貴妃迅速的衰老了畏腕。她咽氣的時候缴川,小皇子正在跟波斯貓說話。

術(shù)士繞開正門描馅,翻躍了四十九道高高低低的圍墻把夸,在后花園里找到了小皇子。

他正在用一株黑色玫瑰逗弄肚腹朝天的波斯貓铭污,波斯貓炊帚似的蓬松尾巴劃著半圓恋日,嘴巴張開,露出兩顆大蒜一樣的尖牙嘹狞。

汗水令術(shù)士臉上的香粉結(jié)塊岂膳,讓他看上如雕塑一樣凹凸有致。他回一下頭磅网,就能知道自己像掉進(jìn)面缸的老鼠一樣谈截,背后跟著一條灑落的香粉鋪就的蹤跡。

術(shù)士在小皇子面前跪下,磕了一個頭傻盟。他的額頭在青磚上留下一個白印。

小皇子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一聲嫂丙,將玫瑰丟在一旁娘赴。波斯貓翻了個身,抖一抖毛跟啤,將玫瑰叼在嘴里诽表。

術(shù)士低著頭,肥厚的手掌在袖子里發(fā)抖:“殿下隅肥,貴妃薨了竿奏。”

小皇子以一個出恭的姿勢蹲在地上腥放,細(xì)細(xì)咀嚼著這句話泛啸。波斯貓打著滾,細(xì)細(xì)咀嚼著玫瑰秃症。小皇子眉心的六顆痣隨著年齡的增長也變得狹長候址,湊成一朵黑色的梅花。

正在吞吃玫瑰花瓣的波斯貓發(fā)出一聲嚎叫种柑,身體膨脹開來岗仑。一聲禮炮似的轟鳴后,波斯貓全身的毛發(fā)在空中炸開來聚请,像一朵爆炸的蒲公英荠雕。沒有毛的波斯貓骨瘦如柴,與其說是貓驶赏,不如說是拔了毛的火雞炸卑。

小皇子和術(shù)士的頭上,臉上母市,衣服上落滿了數(shù)以千計的白毛矾兜,兩人開始打噴嚏。

“啊呀呀患久!”術(shù)士的噴嚏中氣十足椅寺,穿透了四十九道宮墻,令小皇子耳鳴蒋失。宮人們聽到了這樣洪亮的噪聲返帕,以為是山上寺廟為貴妃敲的喪鐘,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篙挽,跪倒在地上荆萤。

小皇子躲避死亡已經(jīng)有十年了,但他一點(diǎn)也不明白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聽聞母親的死訊時链韭,他感到一點(diǎn)輕松偏竟,因為他又忘記了做今日的功課。

“那么敞峭,她什么時候回來踊谋?”小皇子問道。

“啊呀呀旋讹,啊呀呀殖蚕,”術(shù)士抹著清涕,紅色的淚水從他渾濁的眼睛里流出來沉迹,濡濕了他的白須睦疫,“她不會再回來了”夼唬”

小皇子聽不懂蛤育。他一把揪住術(shù)士的白胡子,質(zhì)問道:“那是不可能的葫松。昨天晚上我還見到她缨伊。”

“死亡就是這樣进宝】谭唬”術(shù)士吃痛,一面啾啾地叫著党晋,一面叫道谭胚,“死亡從背后接近你時,不會發(fā)出預(yù)警未玻≡侄”

死去的夏貴妃仍然生長,她的尸身擠滿了三間寬敞的地窖扳剿,而且還在不斷地向四方蔓延旁趟。武士們不得不用大錘砸穿了兩堵墻,好容納下她蘑菇一樣膨脹的身體庇绽。沒有任何容器能容納下那樣猙獰的死亡锡搜。

小皇子跪在母親的身邊,看著她烏青紫脹的臉龐瞧掺。

小皇子拉著術(shù)士的手耕餐,問道:“為什么母親會變得這樣大?”

術(shù)士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辟狈,他知道肠缔,死去的夏貴妃跟活著的夏貴妃一樣夏跷,一刻也無法拋下病弱的兒子。她仿佛知道自己無法再保護(hù)他了明未,于是想用肉體為他建造一座遮風(fēng)擋雨的壁壘槽华。

小皇子摸著死去的母親的臉,流下淚來趟妥∨鹈В“媽媽,你很痛吧煮纵?”

不斷變大的夏貴妃的骨節(jié)發(fā)出輕輕的噼啪聲,夜間對著月亮生長的竹子也會發(fā)出那樣的響動偏螺。

死去的夏貴妃圓睜著眼睛行疏,低語道:“藏在媽媽身后吧√紫瘢”

小皇子搖搖頭酿联,握住那雙腫脹的手,說道:“我不想讓你走夺巩,但是沒有辦法贞让。你到更好的地方去吧×”

他像賽跑似地追趕著仍在膨大的夏貴妃的頭臉喳张,吻上那對冰冷的嘴唇。

像是得到了一個信號那樣美澳,噼啪聲停止了销部,生長也停止了。

夏貴妃龐大的軀體像那只爆炸的貓一樣炸裂開了制跟,發(fā)出了石榴落地舅桩,果籽飛濺的聲響。一陣帶著乳香味的粉末從她裂開的皮膚里彌散出來雨膨,令小皇子和術(shù)士大聲咳嗽擂涛。

夏貴妃裂開的軀殼里飛出千百只蛾子,在地窖里盤旋著聊记,像團(tuán)團(tuán)的黑云撒妈,抖落下銀色和金色的磷粉。

小皇子擦拭紅腫的眼睛排监,做出高興的樣子踩身,朝著蛾群揮手。他大聲說道:“媽媽社露,不要擔(dān)心了挟阻。我已經(jīng)是大人了。”

蛾群聽到這樣的宣言附鸽,又在地窖里盤旋了最后九圈脱拼,朝著太陽的方向飛走了。

那天坷备,小皇子第一次見到死亡熄浓,他知道死亡是臃腫的。

夏貴妃死后的第二天省撑,小皇子就離開了皇宮開始遠(yuǎn)游赌蔑。是術(shù)士囑咐他這樣做的。術(shù)士說竟秫,死亡離他越來越近了娃惯,也越來越狡猾,這次本來要攫住他肥败,卻誤打誤撞地牽走了他的媽媽趾浅。

在皇宮這幢死氣沉沉的大屋子里,死亡的陰影無處不在馒稍,生的希望只能存在于外頭的世界皿哨。

小王子看著這個祖父一樣的老人,想到十年間的朝夕相處纽谒,想到術(shù)士調(diào)了朱砂证膨,在他手心里畫各種奇形的符咒,在他的脖子上纏繞辟邪的珠子和石頭鼓黔,在門檻邊燃燒驅(qū)魔的香草椎例,在他的床榻上方懸掛照妖的寶鏡。短短兩日之間请祖,他突然要失去兩個最親愛的人了订歪。

“那么我該往那里走呢?”小皇子問道肆捕。

術(shù)士指向窗外刷晋,小皇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窗紙外有一只金色的大蛾子慎陵,已經(jīng)用觸須將窗紙?zhí)羝屏搜凼P』首痈吲d地跑過去,覺得自己又見到了媽媽席纽。

“你的引路人已經(jīng)來了捏悬。”術(shù)士說润梯,“跟著它們走吧过牙。如果看不到蛾子甥厦,就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一直走,千萬不要走反了寇钉〉陡恚”

術(shù)士遞給小皇子一個褡褳,里頭放著各種各樣的護(hù)身符咒扫倡,一條軟甲谦秧,一把弩箭,一個指南針和一大把金葉子撵溃。他用指頭蘸著五種藥草疚鲤,在小皇子的臉上涂抹,幾乎要將他畫成一個食人部族小酋長缘挑。

最后集歇,術(shù)士從褡褳最底層摸出一個象牙盒子,鬼鬼祟祟地將它揣進(jìn)小皇子的衣襟。

他囑咐道:“每晚睡覺時,你都要往油燈里放一點(diǎn)這里頭的粉末扩劝,死亡就嗅不出你的味道了油坝,切記切記〉磐Γ”

在術(shù)士的禱告聲中维贺,小皇子離開了皇宮。那只漂亮的金蛾子在前方不疾不徐地引路巴帮。

小皇子第一次到市井中來溯泣,他聞到地下水的臭氣,炊房的煙火氣榕茧,烹豬宰羊的腥氣和女人身上的脂粉氣垃沦,他覺得這味道很辛辣,卻讓他舒暢用押。

他在集市里徜徉肢簿,因為不會用錢買東西而被攤主呵斥數(shù)次。

小販欺騙他蜻拨,他用一片足以買下一個大紅木柜的金葉子買了兩串糖葫蘆池充,一碗燉牛肉和用小木勺盛著的蜜糖。他將蜜糖化在水里缎讼,讓蛾子吮吸收夸。自己則啃著糖葫蘆,觀察來來往往的行人血崭。

他看到鬢角插花的少女卧惜,背著竹筐的老嫗厘灼,吆五喝六的軍官和狡黠的鄉(xiāng)下人。他看到香木雕成的馬車曳著五色的彩綢序苏,在人群里橫沖直撞手幢,從車頂垂下的長穗卷起一陣檀香。他看到車簾下若隱若現(xiàn)的女人的下頜和她們杏子一樣的嘴唇忱详。

看人幾乎令小皇子心花怒放了围来。白天時,他隨著蛾子朝東旅行匈睁,帶著母親留下的基本經(jīng)卷监透,不看人時就翻一翻。傍晚航唆,他睡在旅店里胀蛮,吃得很少,照例給蛾子調(diào)一大碗蜜糖水糯钙。

這樣的無憂無慮持續(xù)了幾個月粪狼。一天,小皇子站在街上看戴金鐲的野人表演吐火任岸,湊得太近再榄,一股卷著火星的煙塵點(diǎn)燃了蛾子的翅膀。小皇子急忙吹熄了那一點(diǎn)小小的火苗享潜,卻已無力回天困鸥。蛾子的半邊翅膀已經(jīng)被火舌卷走了,它在小皇子的掌心抽搐了兩下剑按,繾綣地枕著他的大拇指死去了疾就。

小皇子放聲痛哭,他感到自己又一次成了孤兒艺蝴。街上的人圍上來安慰他猬腰,一個老者說:“這樣的東西遲早是要死去的〔赂遥”老者遞給他一塊桂花糕漆诽。

人群漸漸地散開了。小皇子哭了一會兒锣枝,開始吃桂花糕厢拭,吃了一會兒,又開始痛哭撇叁。

他在原地等待了三天供鸠,也沒有等到另一只蛾子的到來。他想母親一定是生氣了陨闹,于是就信步朝一個方向走去楞捂,接連行了三個禮拜薄坏,也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向了完全相反的路徑,朝著太陽落山的地方走去了寨闹。小皇子無可避免的死亡就是在這一刻注定的胶坠。

有一天,小皇子路過一個村落繁堡,看到村人們張燈結(jié)彩沈善,大排筵宴,便走過去詢問椭蹄。

一個農(nóng)人告訴他闻牡,一個孩子要出生了。

“一個孩子又有什么稀奇的呢绳矩?”小皇子對自己說罩润。

他走進(jìn)那間紅房頂?shù)奈葑訒r,正好看到了那個剛從母腹中破繭而出的濕淋淋的嬰兒翼馆。嬰兒以坐蓮的姿勢立在搖籃里割以。他的身上仍然掛著蛋白一樣的黏液,胎毛貼在頭皮上应媚,神情中帶著一種未老先衰的雍容严沥。

“過路人,”嬰兒開口了珍特,“你往哪里去祝峻?”

“我正在試著從死亡那里逃走魔吐≡玻”小皇子回答他。

嬰兒發(fā)出一聲嗤笑酬姆。他的母親將他從搖籃里抱起來嗜桌,放在自己的膝上,解開衣襟辞色,露出一只乳房骨宠,嬰兒將嘴巴湊上去吮吸。

嘴角仍掛著鮮奶的嬰兒轉(zhuǎn)頭看著小皇子相满,他的眼睛在枯瘦的小頭顱上顯得大得出奇层亿。“你是死亡的獨(dú)子立美,為什么要從他那里逃走呢匿又?”嬰兒再次發(fā)問。

小皇子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建蹄,于是選擇保持緘默碌更。

“如果你要避開死亡裕偿,就要避開笛聲。避開笛聲后痛单,還要避開一個綠眼睛的女人嘿棘。快趕路吧旭绒,過路人鸟妙。我們還會再見面一次】煅梗”嬰兒說完這段話后圆仔,就閉上眼睛,倚在母親的懷中沉沉睡去蔫劣。

小皇子琢磨著嬰兒的話坪郭,離開了這個古怪的小村落。

越往西走脉幢,死亡的影子就越近歪沃。糧食減產(chǎn),餓殍滿地嫌松,饑民的皮膚變得透明沪曙,幾乎可以看到雪白的肋骨。他們的身體慢慢萎縮萎羔,直到蜷成一個巴掌大小的肉球液走。如果有人將那些肉球掰開,從中就會飛出一些饑餓的蝗蟲贾陷,聚在一處嗡嗡地飛走缘眶,將僅存的那些糧食啃食殆盡。小皇子于是知道死亡就是萎縮髓废。

小皇子的金葉子都花光了巷懈,他還有軟甲,藥粉和香草慌洪,但這些東西都不能填飽肚子顶燕,他感到死亡的手已經(jīng)捏住了他的胃袋。

小皇子在一處寺廟里住下了冈爹。每天早上公雞第一次打鳴時涌攻,他就要起床,灑掃庭除频伤,給雞群喂食恳谎,從鄉(xiāng)下人那里接收糧食,交給掌管炊事的頭陀剂买。

“為什么在所有人都這樣饑餓的時候惠爽,寺廟里卻吃喝不愁呢癌蓖?”小皇子問火工頭陀。

“人們越恐懼婚肆,向寺廟捐贈財物時就越積極租副。”火工頭陀遞給小皇子一碗摻了谷糠的糙米飯较性。小皇子覺得谷殼似乎要將自己的喉管割開了用僧。

他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赞咙,換來三碗這樣的米飯责循。日子醪糟一樣發(fā)酵了,在發(fā)酵中生出了蟲攀操。距離小皇子離家已有五六年了院仿,他幾乎已要淡忘了術(shù)士的面容,并停止在睡前施行那些古怪的法術(shù)速和。戰(zhàn)爭和饑饉都結(jié)束了歹垫,他覺得死亡已經(jīng)遠(yuǎn)去了。

小皇子又開始看到蛾子颠放。它們在傍晚時像潮水一樣從窗欞上方撲進(jìn)來排惨,在他的寢室里簌簌地灑下磷粉。它們在小皇子的身周盤踞碰凶,小皇子讓它們停歇在自己的衣服和皮膚上暮芭。有很多個黃昏,小皇子躺在床上欲低,身上停滿蛾子辕宏,它們的翅膀開開合合,像無數(shù)個呼吸的鼻翼伸头,讓靜止的小皇子顯得像一朵搖曳的黑色牡丹匾效。

一只粉金翅膀的大蝴蝶停在他額頭上那個奇怪的胎記中央舷蟀,小皇子伸出手來恤磷,撫摸著它毛茸茸的翅膀。

蛾子們試圖將小皇子引向某個方向野宜,教唆他繼續(xù)奔逃扫步,但小皇子突然感到自己很累了,想永遠(yuǎn)停駐在這方小小的山頭上匈子。在流竄的那段時間里河胎,他去了很多花柳繁華的地方,在秦淮河邊上聽歌姬在湖心清唱虎敦,在青城山上偷喝道士的茶游岳,在封禪臺上打盹政敢,在海邊撿拾貝殼,將擱淺的烏賊拋回水中胚迫,喝溪里的水喷户,躲在灌木叢后捕食青蛙

他決定休息一段時間,不再走動了访锻。

蛾子們無法將他帶走褪尝,于是悲憤地一只接一只地?fù)溥M(jìn)油燈里,嗤嗤有聲期犬,化成一縷又一縷青煙河哑。

小皇子在聽到笛聲的那天早晨離開了寺廟。

他已經(jīng)忘記嬰兒的告誡了龟虎。他不是為了躲避那笛聲而離開的璃谨,而是追隨那笛聲而去的。

吹笛人與小皇子年齡相仿鲤妥,卻比他更有一種無憂無慮的氣質(zhì)睬罗。吹笛人的頭發(fā)披在肩上,并不梳束旭斥,用牛骨髓抹得閃閃發(fā)亮容达。他有一張喜樂的圓臉,一對杏核一樣靈動的眼睛垂券。他戴著一對垂到下巴的金耳環(huán)花盐,走路時環(huán)佩叮當(dāng),吹奏時則成了天然的配樂菇爪。他對小皇子說算芯,他正在尋找一個永生的人。

兩個少年結(jié)伴而行凳宙,決意找到那個永生者熙揍,讓他交出自己的秘方。吹笛人有一把骨笛氏涩,不吹奏時届囚,便將它插在腰帶里。小皇子提出要試一試他的笛子是尖,吹笛人大方地將骨笛從腰間抽出意系,遞給小皇子。小皇子用盡渾身的力氣饺汹,也只能發(fā)出夜風(fēng)吹過破罐子發(fā)出的那種可怖的呼呼聲蛔添。

他們兩個人在西方的一座大城里停留了一個月。吹笛人是小皇子結(jié)交的第一個朋友。他妙語連珠迎瞧,一肚子從江湖上聽來的離奇故事夸溶,最愛在睡前就著一點(diǎn)如豆油燈講鬼和狐貍的故事。

有一天凶硅,吹笛人給小皇子講了一個藏書人的故事蜘醋。從前,有一個藏書人咏尝,他會說六十多種語言压语,甚至可以跟貓鼬和黃鼠狼對話。吹笛人用他那神乎其技的口技來再現(xiàn)藏書人與花栗鼠對話的場景编检,令小皇子聽得入了神胎食。藏書人住在深山里,周圍沒有一個鄰居允懂,每到滿月時厕怜,他就給山上的野獸蟲蟻發(fā)請柬。那些請柬寫得十分美妙蕾总,統(tǒng)統(tǒng)用不同的語言寫就粥航。給兔子的請柬是一根沾著春泥的脆生生的白蘿卜,給蟻群的請柬則是一塊滴著蜜的蜂巢(“當(dāng)然生百,蜜蜂們不知道這回事递雀。”吹笛人補(bǔ)充道蚀浆。)缀程,給狐貍的請柬則是一根雞骨(“這可不能讓雉雞們看到∈锌。”吹笛人又插話了杨凑。)他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主人了,因為他會說每一位客人的語言摆昧。

藏書人有一萬冊書撩满,都寫在竹簡上,藏在檀木盒子里绅你。這些書都是他寫的伺帘。

“等一等∮碌酰”小皇子打斷吹笛人曼追∏涎觯“你說藏書人住在深山里汉规?”

吹笛人點(diǎn)點(diǎn)頭。他點(diǎn)頭時,那對大金耳環(huán)叮當(dāng)作響针史。

“那么誰去看他的書呢晶伦?”

“沒有人呀∽恼恚”吹笛人對小皇子微笑婚陪,他豁了一顆門牙,但那點(diǎn)空缺讓他的笑容顯得更爛漫频祝。

“沒有人看泌参,為什么還要寫呢?”

吹笛人回答不了這樣的問題常空。于是他從腰間抽出那根骨笛沽一,吹了一支小夜曲。

小皇子問吹笛人:“我尋找永生的秘方漓糙,是為了將跟隨我多年的死亡陰影去除铣缠。你又是為了什么去尋求永生之法呢?”

吹笛人的臉紅了昆禽。他在市集里橫沖直撞蝗蛙,撞翻了裝滿桃子的小車。小皇子撿起幾顆桃子醉鳖,放在自己的衣襟里捡硅,追趕在吹笛人身后。

“我從來沒有跟其他人說過這件事盗棵〔≡”在跑過五十三條街口后,吹笛人終于停下來了漾根。小皇子遞給他一個桃子泰涂,吹笛人接過來,在衣襟上擦了擦辐怕,咬得汁液迸濺逼蒙。

“你要發(fā)誓不能告訴任何人〖氖瑁”

小皇子一邊吃著偷來的桃子是牢,一邊認(rèn)真地發(fā)誓了。

“我尋找永生的秘方陕截,是為了一個姑娘驳棱。”

“一個姑娘农曲?”

吹笛人愛上了住在玉樓上的那個姑娘社搅。自從對小皇子坦白后驻债,每天晚上,吹笛人都拉著小皇子到城中最高的那棟玉樓下形葬,站在一眾獻(xiàn)殷勤者中間合呐,癡癡地望著樓頭上那個婀娜的背影。

小皇子對這種活動一點(diǎn)也不感興趣笙以,每每呵欠連天淌实。

小皇子問吹笛人,他喜歡那姑娘的哪一點(diǎn)猖腕。吹笛人卻說拆祈,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有一次倘感,吹笛人吹響了自己的骨笛缘屹。那是一首很凄婉的民歌,以戀愛雙方的殉情告終侠仇。小皇子大聲叫好轻姿,充滿希夷地抬起頭來,卻看到那個影子早已從閣樓上消失了逻炊。

吹笛人失戀了互亮,只好再次跟小皇子郁郁寡歡地踏上旅途。在三日的雷雨后余素,他發(fā)起了高燒豹休。小皇子悉心照料自己的朋友,他從集市上買來各種食材桨吊,又從港口的走私船上買來藏紅花和西域傳來的秘藥威根,以期能治好吹笛人的疫病。吹笛人吃得越來越少视乐,也越來越形銷骨立了洛搀。立冬那天,外面下起了大雪佑淀。小皇子將毛毯在火盆旁烘過留美,熱騰騰地蒙在吹笛人身上。

吹笛人搖搖頭伸刃,他的眼眶已經(jīng)凹陷下去了谎砾,那對杏核一樣的棕色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的金耳環(huán)將耳垂吊得沉墜捧颅,于是小皇子將它們?nèi)×讼聛砭巴迹米屗檬苄?/p>

“我死了之后,你要將我的身體交給玉樓上的那個女人碉哑≈勘遥”吹笛人湊在小皇子的耳邊說道亮蒋,他的吐吸已經(jīng)變涼了,這是死亡的前兆忘晤。

“你不會死的宛蚓〖つ螅”小皇子流下淚來设塔。他已經(jīng)知道朋友的死亡迫在眉睫,卻仍然違心地說出這樣的話來远舅。

“我騙了你闰蛔。”吹笛人閉上眼睛图柏⌒蛄“其實我并不會吹笛。之前的曲子都是我用口技唱出來的蚤吹。那把骨笛上連孔也沒有例诀,怎么可能發(fā)出聲音呢?”

小皇子捧住他朋友的頭裁着,答道:“沒有關(guān)系繁涂。你再給我講個故事吧《郏”

吹笛人用那對干枯的嘴唇吻了一下小皇子的手背扔罪,笑了一下,他的笑容也像哭泣桶雀,然后就垂下頭死去了矿酵。

吹笛人死去后,他的軀體變成了蓬松的牛油面包矗积。小皇子對著這一大團(tuán)面包不知所措全肮。他將面包掰開,看到那顆融化的心臟已經(jīng)萎縮成了干西紅柿一樣的一小塊紫紅的東西棘捣。他將那塊干癟的心臟用一根絲線穿過了倔矾,掛在脖子上,將面包用吹笛人的衣服裹好了柱锹,折返回那座西方的大城哪自。

牛油面包散發(fā)著奶和酵母的香味,于是小皇子的身后跟了一排饑鼠禁熏。它們躡手躡腳壤巷,跳著鼠類的舞蹈,順著小皇子的褲腳跑上去瞧毙,鉆進(jìn)藏面包的包裹里胧华。老鼠們在包裹里狂歡寄症,如果不是它們得意忘形,發(fā)出了吱吱的尖銳叫聲矩动,小皇子也不會發(fā)現(xiàn)面包已經(jīng)被吃得只剩下一個空殼子有巧。

小皇子發(fā)狂一樣將鼠群驅(qū)走,他踩踏它們悲没,一腳將一只肥胖的白老鼠踏死篮迎。老鼠的胡須上還沾著面包屑,它仰頭死掉了示姿,發(fā)亮的小黑鼻頭里流出幾滴血甜橱。三只小耗子唧唧叫著湊上去,將頭伏在大胖老鼠毛茸茸的肚子上栈戳,仿佛在哭喪岂傲。

小皇子的胃中升起一股酸苦的愧疚,將他的嗓子灼燒得幾乎要冒出火來子檀。

小皇子走到了那棟玉樓前镊掖,穿過了蟻群似的求歡者們。

他仍然背著那塊已經(jīng)成了空殼子的牛油面包褂痰,腰間插著那只沒有音孔的骨笛亩进,脖頸上掛著朋友的心臟。他將骨笛抽出來脐恩,湊到嘴邊镐侯,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力一吹,追求者們都捂住了耳朵驶冒。

那是怎樣的聲音啊苟翻。笛聲穿過手指的縫隙,依舊源源不斷地像香油一樣灌進(jìn)人們的耳朵里骗污。他們聽到北風(fēng)穿過陳骨的大喪之音和群鬼啾啾的哭泣崇猫,聽到蝗蟲拍打翅膀的饑餓的嗡鳴聲,聽到竹節(jié)在夜間生長的噼啪聲需忿,聽到眼淚涌出眼眶的潮濕的水聲诅炉,聽到蠕蟲在雨后的淤泥里撥動土塊的聲響,聽到螟蛉的翅膀掠起水面的漣漪的聲音屋厘。最后涕烧,人們聽到烏鴉的鳴叫聲。他們紛紛抬起頭來汗洒,卻發(fā)現(xiàn)天空里空空蕩蕩议纯。

玉樓上那個影子也俯下身來,聽著這些奇妙的和聲溢谤。當(dāng)小皇子終于耗盡了肺葉中的空氣后瞻凤,那個女人對他說:“上來憨攒。”

人群里爆發(fā)出一陣驚嘆阀参。小皇子卻堅定地?fù)u搖頭肝集,他抬起頭來,對著那個影子說蛛壳,“下來杏瞻。”

玉樓的大門打開了炕吸,一個穿著曳地白裙的少女款款走了出來伐憾,用一把團(tuán)扇遮住了臉勉痴,只露出一對墨綠色的眼睛赫模。

“當(dāng)你從樓上走下來后,我看你跟其他人也沒有什么不同蒸矛∑俾蓿”小皇子將面包殼子從肩上取下來,遞給她雏掠≌都溃“我的朋友愛上了你。他已經(jīng)死去了乡话。這是他的身體摧玫。”

少女噗嗤一笑绑青,將團(tuán)扇移開诬像,她讓小皇子想起吹笛人故事里那些會變成人的狐貍≌⒂ぃ“我喜歡你額頭上的那朵花坏挠。”她對小皇子粗魯?shù)膽B(tài)度不以為意邪乍,將面包殼子接過來降狠,放在鼻尖嗅了嗅。

小皇子應(yīng)邀在玉樓里住下了庇楞。

玉樓里的少女待他很好榜配,他將吹笛人的那些故事將給她聽。

積雪融化吕晌,喜鵲啼叫了三聲后蛋褥,玉樓少女將自己春桃一樣柔軟的嘴唇貼在小皇子的嘴唇上。

小皇子并不知道這是在做什么聂使,只覺得舌尖黏黏的壁拉,有些發(fā)甜谬俄。

“你把我的心偷走啦∑恚”玉樓少女仿佛喘不過來氣似的溃论,灌下了一大碗蜂蜜水。

小皇子懵懂地倚在欄桿邊痘昌,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钥勋,于是疑心也許死亡再一次找上了他,要把他的心臟也攢成番茄大小的干巴巴的東西辆苔。

夏去秋來算灸,玉樓少女忽而噤若寒蟬,像一片秋葉那樣整日瑟縮了驻啤。

小皇子問她怎么了菲驴,同時打了個寒顫,玉樓少女那雙憂郁的眼睛讓他想起吹笛人死前的情形骑冗。

“我快要死啦赊瞬。”玉樓少女說贼涩,“我是夏蟲巧涧,看不到第二個冬天的。上個冬天遇見你時遥倦,你讓我從繭里走下來谤绳,忘了嗎?從那時算起袒哥,馬上就快一年啦缩筛。”

小皇子感到汗毛倒豎统诺,歉疚從每個毛孔里變成冷汗流出來歪脏。

“我其實聽到你朋友的笛聲了,不過你吹得比他好聽粮呢⌒鍪В”玉樓少女露出了一點(diǎn)狡黠的笑容,她的眼睛像玉石一樣綠了啄寡。

她在長出第一條皺紋前從玉樓上跳下去了豪硅。小皇子試圖拉住她的衣袖,那衣袖卻在鹽水中泡過了挺物,又脆又軟懒浮,一扯之下,便從中間裂開了。玉樓少女從樓頂跳下去后不知所蹤砚著。小皇子張開手心次伶,那里面卻并不是一截斷裂的衣袖,而是一塊透明的蟬蛻稽穆。

小皇子開始漫無目的地游歷了冠王。他又遇到無數(shù)的人和事,卻再沒有一個像吹笛人和玉樓少女那樣親厚舌镶,只有死亡一直形影不離柱彻。

多年后的一天,他在穿過一個北方城邦時餐胀,遇上了一場公開處刑哟楷。他打聽了一番,卻得知將被處死的卻并不是犯人否灾,而是一個能顯靈的神人卖擅。

家家戶戶穿上新衣,拖家?guī)Э诘赜咳胄虉龇爻澹瑲g呼雀躍磨镶。

小皇子混在人群里溃蔫,端詳那個用鐵鏈綁在柱上的男子健提。那種無可奈何的神態(tài)穿透了他,召喚起一段古舊的回憶伟叛。

“是你私痹!”小皇子驚叫道,他手腳并用地攀上處刑的木臺统刮,站在那個人面前紊遵。“是你侥蒙!”

當(dāng)初那個未老先衰的嬰兒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未老先衰的中年人暗膜,額頭上生出三條橫紋。中年人對小皇子苦笑了一下鞭衩。

“他們?yōu)槭裁匆幩滥阊眩俊?/p>

“我預(yù)言了一場大戰(zhàn)的到來÷垩埽”中年人答道瑞佩,“我預(yù)言了雙方的失敗,于是雙方都欲除我而后快坯台【嫱瑁”

“那這些人呢?他們?yōu)槭裁催@么高興蜒蕾?”

“這些人覺得我的肉可以治病稠炬。他們在等我的血被放盡的那一刻焕阿,來取我的肉∈灼簦”

中年人唉聲嘆氣道捣鲸。

“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嗎?”小皇子的心里也不是滋味闽坡。

中年人欲言又止栽惶,于是小皇子將耳朵湊上去。刑場上已經(jīng)翻覆著一股不耐煩的聲濤疾嗅。

中年人在小皇子的耳邊囑托道:“請你取一截我的骨頭姑裂,埋在背陰的水邊梨撞。”

小皇子應(yīng)允了,想起多年前那個嬰兒的讖言轻猖。“你還有什么關(guān)于我的預(yù)言嗎方椎?”

中年人搖搖頭钦睡。“你的死期也近了膀估。一個死人對另一個死人沒有什么好說的幔亥。”

于是小皇子退開了察纯。澎湃的人潮很快將中年人撕成碎片帕棉,每個人的嘴角都濺上了鮮血。小皇子撿了一截腿骨饼记,用一塊帕子擦拭干凈香伴,藏入袖中。

戰(zhàn)爭爆發(fā)的時候具则,小皇子又見到了術(shù)士即纲。除了牙齒掉光之外,術(shù)士似乎一點(diǎn)也沒有變博肋,仍然是那副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低斋。他被綁在一架戰(zhàn)車上。四周的兵將跑來跑去束昵,準(zhǔn)備著第一次沖鋒拔稳。

“天師,他們?yōu)槭裁磳⒛憬壴谶@里锹雏?”小皇子試圖為他松開繩索巴比。術(shù)士還未及回答,兩個士兵就跑上來,將小皇子的雙手反剪在背后轻绞,“這是一個奸細(xì)采记!”

小皇子被綁在另一輛戰(zhàn)車上,與術(shù)士比肩政勃。

術(shù)士的胡子顫抖著唧龄,他掙扎著在繩索里向小皇子行禮〖樵叮“殿下既棺,你老了±僚眩”

“我沒有丸冕。”小皇子嘲笑術(shù)士的昏聵薛窥∨种颍“我明明剛離家不久∽缑裕”

他忽而有些驚慌了佩番,四面張望,想要尋找一面鏡子罢杉,但四周空空蕩蕩趟畏,連一方水洼也沒有。小皇子就懷著這樣的驚慌被推上了戰(zhàn)場屑那。

第一次沖鋒開始了拱镐,旌旗飄搖,鼓聲沖天持际。有人點(diǎn)了一把大火,血的顏色像決堤那樣席卷了整個山坡哗咆。

術(shù)士撲騰著手臂蜘欲,像條失水的魚。他的衣服忽而變得寬松了晌柬,雪白蓬松的鵝毛混著貓毛姥份,從袖口里瀑布一樣倒灌下來。當(dāng)眾人反應(yīng)過來時年碘,紫衣的術(shù)士已經(jīng)長出鳥喙澈歉,手臂化成翅膀,隆起的小腹上覆滿羽毛屿衅。

那件紫色的宮袍落在地上埃难,連帶著兩只小號的官靴。

術(shù)士變成了白鵝,他在火焰與嘶吼中向著高處飛去涡尘。小皇子在心里為他吶喊忍弛,飛高一點(diǎn)吧,再高一點(diǎn)考抄。

對面的一個將軍搭箭上弓细疚,將裹革的硬弓拉成滿月。那支箭穿過了肥大的白鵝的脖子川梅,白鵝落在地上疯兼,一根鵝毛插在小皇子的鬢發(fā)里。

士兵們紛紛潰逃贫途,反而沒有人留意孤零零被綁在戰(zhàn)車上的小皇子了镇防。

對面的大軍乘勝追擊,大隊人馬如鼠群潮饱,從坡上俯沖下來来氧。

背后的山頭吞吐出一團(tuán)火焰。這次卻不是人造的火焰了香拉,而是真正的熔巖啦扬。乘勝追擊很快也變成了潰逃。

千萬的人和馬和車被天火瞬間吞沒了凫碌。

生平第一次扑毡,死亡或許是在這餐盛筵中吃昏了頭腦,漏算了小皇子盛险。他從灰燼里爬起來瞄摊,發(fā)現(xiàn)身邊落滿了燒焦的蛾子和鵝毛,而他的皮膚則一點(diǎn)沒被灼傷苦掘。

小皇子將中年人的腿骨埋在一處桃園背陰的溪水邊换帜,每日澆水。他感到自己染病了鹤啡,雙腿即令在好天氣里也會發(fā)出那種在他母親身上出現(xiàn)過的噼啪聲響惯驼,背部酸楚,就像醋液混入了脊髓递瑰,耳朵像塞了團(tuán)棉花祟牲,眼睛視物也不甚真切了。

立冬那天抖部,他在澆水時遇到了過路的狐仙胡四说贝。他們是故交了,是從前在禽舍偷雞時認(rèn)識的慎颗。

小皇子向胡四抱怨這些癥狀乡恕,胡四專注地聽著言询,是不是發(fā)出嗯嗯的附和聲。末了几颜,胡四撓了撓毛茸茸的耳朵倍试,對小皇子道:“你沒有病。你只是老了蛋哭∠叵埃”

胡四離開后,小皇子繼續(xù)為腿骨澆水谆趾≡暝福或許是眼睛昏花了,他分明看到那泥土松動了一下。

小皇子蹲下來沪蓬,膝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生銹鏈子的聲響彤钟。他用兩只手將那土一抔抔地挖開,腿骨已然不見了跷叉,黑色的泥土下掩埋著一只破了口的蛋逸雹。

小皇子將那只蛋從土中刨出來,捧在手心里云挟。隔著蛋殼梆砸,他能感到某種熱力在殼里有節(jié)奏地律動著。

一只小烏鴉用還未骨化的軟喙啄開蛋殼园欣,一面將蛋殼吞下去帖世。它未生羽毛的粉色皮膚上仍覆蓋著透明的粘稠的蛋液。

小皇子耐心地等待著那個小東西破殼沸枯。但它將整副蛋殼吞吃下去后日矫,仍然沒有睜開眼睛,而是在溫?zé)岬牡扒逯衅≈罅瘢瑥堥_了一對指頭大小的肉翅哪轿。

小皇子一直等到太陽落山,不敢驚動這破繭的過程彭沼。

他終于試探地伸出食指缔逛,碰了碰小烏鴉的翅膀,卻發(fā)現(xiàn)它們早已冰冷了姓惑。

小皇子大哭起來。自從吹笛人和玉樓少女死去后按脚,他就很少流眼淚了于毙。

死亡就是在烏鴉死去的那一夜找上他的。

消失了的蛾子又出現(xiàn)了辅搬,跟從前一樣停泊在他的臉頰和身上唯沮,翅膀開合脖旱,落下磷粉,將他染成暗金色介蛉。

他先聽到了一陣笛聲萌庆,那是很熟悉的聲音,是他的朋友曾經(jīng)吹奏過的币旧。吹笛的少年用那支骨笛扣著他的窗紙践险,兩只碩大的金耳環(huán)打在窗欞上,發(fā)出錚錚的響聲吹菱。

接著是一陣蟬鳴巍虫。冬日的蟬鳴總是讓他充滿回憶。

術(shù)士鳍刷,中年人占遥,肥大的白鼠,他們出現(xiàn)在他的窗外输瓜,開始竊竊私語瓦胎。小皇子隔著半透明的窗紙看到他們的臉,眼中充滿淚水尤揣。

一只金色的大蛾子停在他額頭的胎記上搔啊,用毛茸茸的翅膀撫平他的皺紋和松弛的皮膚。

最后是一聲烏鴉的啼叫芹缔。

那只僵死的小烏鴉開始由外而內(nèi)地用它的軟喙啄食窗紙坯癣。窗紙很快就被它擊出了一個小小的孔洞。它聰明地用喙從這個破孔出發(fā)最欠,將整張窗紙撕扯成碎片示罗。

小皇子感到一陣企盼的抽搐。他的心跳加快了芝硬,和玉樓少女用桃瓣一樣的嘴唇親吻他時一樣緊張而甜蜜蚜点。

隨著窗紙的破裂,那些故人的臉變得清晰了拌阴。

他一開始覺得死亡是臃腫的绍绘,后來又覺得他是干癟的。最后他想那不過是一層窗紙迟赃。

他們對他呼哨陪拘,微笑,張開手臂纤壁。小皇子從床上坐起身來左刽,朝窗戶走去,每走一步就年輕一點(diǎn)酌媒,蛾群跟在他身后欠痴,像一簇陰火迄靠。當(dāng)他終于站在窗前時,已經(jīng)是一個十歲的孩童了喇辽。

小烏鴉啼了一聲掌挚,拍打著沾滿黏液的翅膀,率先起飛了菩咨。吹笛人拉住小皇子的左手吠式,玉樓少女拉住他的右手,他健碩的母親托住他的背脊旦委。

他們追隨著烏鴉奇徒,一起向西面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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