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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黃昏谎痢,落日余暉穿過光禿禿的樹杈案狠,把農家小院的屋頂染上一層美妙的紅暈服傍,禾大娘把手揣在棉襖的側兜里,站在院門前那條煤渣鋪就的小徑上骂铁,不住地朝村口張望著吹零。
這天,是兒子旭回家的日子拉庵。路途迢遙灿椅,又逢春運,想必路上一定很辛苦钞支。一年未見茫蛹,禾大娘心中滿是期待和歡喜,早早就在煤爐上用砂鍋燉了一鍋鮮香的老母雞湯烁挟,為著讓他一進屋婴洼,就能喝上一口湯暖心暖胃。
盼著盼著撼嗓,遙遙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柬采,披著一身暮靄欢唾,大步朝自己走來。禾大娘瞇縫著眼睛仔細辨認著粉捻,來人一手拖著箱子礁遣,一手抱著什么,一邊走一邊昂首張望著肩刃∷罨簦“是了,是我的旭兒树酪!”禾大娘激動地快步迎上去浅碾,連聲叫著:“旭兒!”旭走到母親跟前续语,高高大大的青年人垂谢,比去年見時更顯壯實了,許是因為一路提著行李走得太累疮茄,額上熱騰騰一層細密汗珠滥朱,眼鏡都覆上了薄霧。他親熱地叫著:“媽力试!”仍像過去那樣徙邻,摟了摟母親的肩頭,打開懷中緊裹的圍巾畸裳,說:“媽缰犁,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
一只毛絨絨的腦袋怖糊,從咖啡色的絨線圍巾里鉆出來帅容,原來是一只白色的小狗!禾大娘吃驚地睜大眼睛看著這只小狗伍伤,她想起兒子過去多次跟她提過并徘,要她養(yǎng)只狗,可她一直對貓兒狗兒不感興趣扰魂,嫌它們養(yǎng)在家里怪臟的麦乞,沒想到兒子這次直接就抱回一只給她。她嗔怪地拍了一下兒子的胳膊:“你這臭小子劝评,從哪兒抱回來這么一只小東西姐直?!”
旭嘻嘻笑著蒋畜,攬著媽媽的肩膀往院門里走简肴。“哎呀百侧,我說媽媽砰识,我餓死了能扒,你也不先給我點東西吃,等會兒再跟你解釋辫狼〕醢撸”
捧著母親端給自己的熱雞湯,旭喝了一口膨处,大聲贊嘆:“媽见秤,還是你熬的雞湯最鮮了,我在上赫娲唬可喝不到這么好喝的雞湯鹃答!”
禾大娘一邊幫兒子順著箱子里的衣服,一邊笑呵呵地說:“那可不突硝,我們家的雞可都是我自己養(yǎng)的测摔,吃的都是糧食和蔬菜,一點飼料也不摻解恰!”
正說著锋八,旭從湯碗里撈出一塊雞肉,放在桌腿旁护盈,嘖嘖嘖喚小狗來吃挟纱。小狗扭著圓滾滾的小身子,搖著小尾巴腐宋,早循著味兒過來紊服,歡快地吃起來。禾大娘撇撇嘴說:“哎呀胸竞,你自個兒多吃點欺嗤,一只狗兒嘛,你扔點骨頭給它就成撤师,別浪費了雞肉剂府∨±浚”
旭說:“老媽剃盾,小狗太小了,現(xiàn)在嚼不動骨頭淤袜⊙髑矗”他一邊喝湯,一邊告訴了媽媽小狗的來歷铡羡。原來积蔚,這只小狗是旭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的。出了鎮(zhèn)上車站烦周,正準備換乘小三輪回家時尽爆,正好看見這只可憐的小東西怎顾,不知被誰棄在車站門口,用個紙盒裝著漱贱,凍得瑟瑟發(fā)抖槐雾。旭看了很不忍心,加之從小就愛狗幅狮,就用圍巾裹了它募强,一路抱回來了。想著給媽媽做個伴兒也好崇摄,畢竟擎值,自從爸爸亡故后,媽媽獨自照顧他已十幾年了逐抑,以前旭在家上學還好鸠儿,娘兒倆有個伴兒。自從上大學離開家泵肄,就感覺母親獨自在家常常情緒低落捆交,現(xiàn)在自己離家千萬里在外上班,母親的光景一定更難捱腐巢。
禾大娘聽了兒子的解釋品追,眼里閃過一絲感動。但她仍舊做出不屑的表情冯丙,嘴里嘟囔著:“你這小子瞎做主張肉瓦,養(yǎng)只狗還不知道要費多少糧食呢!”嘴里這樣說著胃惜,卻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泞莉,學著兒子的樣子,嘴里嘖嘖有聲地喚著船殉,小白狗兒馬上搖著尾巴歡快地跑過來鲫趁,在她手里聞了聞,沒找到吃的竟也不失望利虫,反而輕輕舔了舔她的手心挨厚。小狗的舌頭柔軟濕潤,一種異樣的感動擊中了她糠惫,忍不住眼眶有點泛濕疫剃。她認真端詳著這只小狗,見它全身雪白硼讽,兩只耳朵支棱著巢价,粉紅色小鼻子濕漉漉的,墨藍的圓眼睛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白色睫毛,這雙眼睛是如此漂亮無辜壤躲,以至于當它眼巴巴地望著人時城菊,幾乎使人的心都化了。禾大娘把它抱到腿上碉克,摸著它的背上細軟的毛役电,對旭說:“我看這小東西倒挺漂亮的,不知道叫個什么名字好棉胀,你給它想個名字吧法瑟。”
旭想了想唁奢,說霎挟,我在車站撿到它,要么就叫它小站吧麻掸。
其實這次回來酥夭,除了帶回“小站”這個禮物,旭還告訴了禾大娘一個驚喜——他戀愛了脊奋。他給母親看了手機上女朋友的照片熬北,一個嬌小的、眉眼深邃的女孩子诚隙,長發(fā)披肩讶隐,瓜子兒臉,肩膀瘦削久又,頭斜倚在旭的胸前巫延,薄薄的小嘴微微撅著,看起來似乎有點嚴肅地消。
禾大娘有點意外炉峰,問:“這姑娘長得倒蠻俊,不過怎么看起來不大高興脉执,是不是你欺負人家了疼阔?”旭說:“媽,我哪有半夷,她是小女生嘛婆廊,有時候喜歡耍耍小脾氣,哄哄就好啦玻熙!”
禾大娘又問:“你倆怎么認識的否彩?”
旭憨憨地笑著說:“她叫小唐疯攒,是同事約我爬山的時候認識的嗦随。一起吃飯后留了聯(lián)系方式,后來常常聊天,熟起來彼此感覺都不錯枚尼。說起來還是她先跟我表白的呢贴浙,不過我覺得我們倆真挺合適∈鸹校”
禾大娘看著旭崎溃,說:“你這傻小子從小就不敢跟女生說話,我就說怎么找女朋友倒挺快盯质。不過姑娘主動也好袁串,正好跟你互補,但你要記著可不能欺負人家姑娘呼巷,也別舍不得花錢囱修,對人家好點兒。下次回來帶小唐一起來玩玩王悍∑屏”
春節(jié)過后,沒幾天旭就返滬上班了压储。短暫的相聚過后鲜漩,離別仿佛帶給人更多空落落的感覺。旭離家那天集惋,禾大娘送他到村口孕似,一如這么多年每一次望著他離開她,走向學校刮刑,走向更遠的城市鳞青。清晨的寒風吹亂了她的鬢發(fā),也吹亂了她的思緒为朋,那些母子相守的歲月臂拓,仿佛就在昨天,怎么時光會走得這么快呢习寸?怔怔了半天胶惰,轉身準備回家時,發(fā)現(xiàn)小站正蹲在她身后霞溪,歪著小腦袋看著她孵滞,那雙清澈的墨藍色的眼睛,讓她的心忽然一軟鸯匹。她走過去坊饶,抱起小站,輕輕摩挲著它的頭殴蓬,喃喃地說匿级,有你這小狗子陪著我也不錯蟋滴。
自從有了小站陪伴,日子確實比往日少了許多孤寂痘绎。小站真是條好狗津函,乖覺懂事,從不像村里其他一些狗總是亂吠亂嚷孤页,也不挑嘴尔苦,熱湯泡碗米飯都能吃得肚兒圓。白天禾大娘去菜地勞作行施,它就蹲在田埂上看著她允坚;夕陽西下,大娘挽著籃子走回家蛾号,它就在田埂上搖著尾巴跟著她回家屋讶;晚上大娘做飯,小站就蹲在灶膛前等著開飯须教,灶膛里柴草燃燒的紅光皿渗,把它毛茸茸的頭染成了金橙色,那暖暖融融的樣子轻腺,真是惹人憐愛乐疆。
晚上,禾大娘不讓它進臥室贬养,怕狗毛臟挤土,也怕它會吵。小站就整夜守在房門口误算,禾大娘給它在門口用舊棉襖攢了窩兒仰美,它就睡在房門口那窩里,偶爾禾大娘夜里咳嗽儿礼,總能聽到它在門外輕輕用爪子扒拉著門咖杂,似在關心她:“您老人家還好嗎?”屋外但凡有點響動蚊夫,它也會吠一兩聲做警示诉字。“這狗真靈著呢知纷∪榔裕”禾大娘在黑夜里自言自語,滿意地微笑著琅轧,雖夜里總難免會聽到一兩聲狗吠伍绳,但睡眠卻反比過去踏實了。
春去秋來乍桂,小站長成了一條漂亮的大狗冲杀,身形矯健效床,毛色越發(fā)雪白發(fā)亮,兩只尖耳朵和尾巴總是神氣活現(xiàn)地立著漠趁。跟著禾大娘去趕集,誰都夸它是條好狗忍疾。
這年的國慶節(jié)闯传,旭回來了,一同回來的卤妒,還有未來的兒媳婦甥绿。
那天,禾大娘正在院子里擇菜则披,小站安安靜靜趴在門口曬著太陽共缕,突然豎起兩只耳朵,眼睛圓溜溜地盯著院門士复,接著就箭一樣朝院門撲過去图谷,邊跑邊大聲吠著。禾大娘知道一定是兒子回來了阱洪,他前幾天跟她說過今天會到便贵。她開心得扔下菜籃子,趕緊抖抖身上的菜葉屑子冗荸,小跑過去打開門承璃。門外立著高大的兒子,身旁站著那個嬌小的蚌本,皮膚白皙的姑娘小唐盔粹。小唐上下打量了一下禾大娘,叫了聲:“阿姨~”禾大娘笑著說:“啊程癌,是小唐吧舷嗡,旭經(jīng)常跟我說起你,快進屋吧嵌莉∫Т蓿”小唐把行李交給旭和禾大娘,一邊跟著往屋里走烦秩,一邊不住地四下打量垮斯。平時很少對人吠的小站,此刻卻老是豎著毛發(fā)只祠,對小唐呲牙兜蠕,嘴里不住地發(fā)出“唬慌浊蓿恍苎睿”的聲音曙旭,惹得小唐滿臉驚恐和嫌惡。旭回頭看看它晶府,說:“哎呀小站長這么大啦桂躏!你不認識我了嗎?”伸出手摸了摸它的頭川陆,它這才止住聲音剂习,安靜下來。
為了這次見面较沪,禾大娘提前把自己省吃儉用存下的兩萬塊錢從銀行取出來了鳞绕。老家風俗,初次見面總是要給個見面禮的尸曼,她也不知道年輕女孩子喜歡什么们何,怕買了不稱意,所以干脆就給了紅包控轿。小唐接過去冤竹,道了聲謝謝,就和旭鉆進房間茬射,關上了門贴见。禾大娘聽到他們在里面嘰嘰咕咕,笑聲晏晏躲株,又欣慰片部,又失落。
返滬前一天霜定,旭跟著禾大娘到菜地拔草澆水档悠。壟土洇過水后潮濕而松軟,青菜翠嫩的臉頰上掛著晶瑩的水珠望浩,田間彌漫著青草和肥料摻雜的味兒辖所。暮色漸漸垂落,禾大娘把扯下來的一把子雜草扔到田埂上磨德,搓搓手問旭:“旭缘回,我們家家境不好,媽從不指望你攀那富貴人家典挑,只期望你找個心善的好姑娘酥宴。小唐不是我們本地人,媽媽又沒機會跟她多相處。旭,你跟媽交個底鼻疮,這姑娘人到底怎么樣?”
旭一邊用長桿水瓢往地里灑著水一邊回答:“媽肆糕,小唐對我挺好的般堆。家里的條件我也都告訴過她,她沒有很介意诚啃。她倒是挺愛錢的淮摔,不過很守財不舍得花錢。我現(xiàn)在工資都交給她管著始赎,您不用擔心我亂花錢啦和橙。”他想了想极阅,又對母親說:“媽胃碾,我很難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涨享,小唐她身上肯定有她的缺點筋搏,但我認定她了,無論無何我要跟她結婚的厕隧”计辏”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禾大娘當然只有支持吁讨。然而心里多多少少有點疑云髓迎,因為她很清楚旭這個孩子,雖然聰明能干建丧,但是性格過于軟弱排龄,碰到強硬的人,恐怕要有苦頭吃翎朱。但她同時也很清楚橄维,感情這種事,阻撓越多越堅定拴曲,于是適時住嘴争舞,只說:“你長大了,媽媽相信你會自己把握的澈灼,以后有個人互相照顧也好竞川。”
沒多久叁熔,旭打來電話告訴禾大娘委乌,小唐懷孕了。禾大娘又是歡喜荣回,又是擔憂:“可是你們還沒有結婚福澡,這可怎么辦?”旭安慰母親:“媽驹马,你別擔心革砸,過幾天我就帶小唐去領證除秀。喜酒等孩子生下來后再補辦∷憷”
轉眼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册踩,旭又打來電話,吞吞吐吐說效拭,媽暂吉,小唐肚子越來越大,下個月就預產(chǎn)期了缎患,可是我工作又忙慕的,怕照應不好她,你能過來幫我照顧照顧她嗎挤渔?
禾大娘早料到會有這一天肮街,她看看趴在桌邊的小站,對旭說判导,你要給我?guī)滋鞎r間做準備嫉父,等我準備好了就啟程。
放下電話眼刃,她心情復雜地摸著小站的頭绕辖。“小站啊小站擂红,我要到上海去照顧兒媳婦了仪际。你可怎么辦呢?怕是要給你找個好人家托付了才好昵骤∈骷睿”小站眼巴巴地看著她,伸出前爪趴到她膝頭涉茧,舔著她的手和臉赴恨。禾大娘禁不住一陣心酸。
接下來的幾日伴栓,禾大娘一直在琢磨要把小站交給誰養(yǎng)比較好伦连。她想起住在河堤上的香玉嬸兒,每次她帶著小站去趕集路過門前钳垮,香玉都要叫她到家里坐著聊會兒惑淳,還會給小站點東西吃。她一直羨慕禾大娘養(yǎng)了條好狗饺窿,而且她人也和氣可靠歧焦,倒是個不錯的寄養(yǎng)對象。想到此,她便鎖了門绢馍,帶著小站到香玉嬸兒家去向瓷,把來意向對方一說,對方拍手歡喜:“這可太好了舰涌,我可稀罕這條狗了猖任,您只管放心,狗放我們家我肯定會把它養(yǎng)得很好的瓷耙≈焯桑”禾大娘點點頭,又俯身去摸小站的頭搁痛,憐惜地說:“小站长搀,你在新主人家要乖啊鸡典!”看它不住地要往自己身上撲源请,心里有些不忍,趕緊直起身轿钠,對它的新主人說:“香玉巢钓,要不是不得不去上海病苗,我真有點舍不得它×贫猓現(xiàn)在把它交給你們啦,給你們添麻煩了硫朦〈螅”
香玉嬸兒緊緊牽住狗繩,把狗拉回自己身邊咬展,笑著再三承諾說:“大娘您只管放心泽裳,我們一家子都是喜歡狗狗的人,何況我家那口子夜里常要去巡魚塘破婆,狗狗伴著能頂用涮总,我們會對它好的〉灰ǎ”
禾大娘點點頭瀑梗,笑說:“對你們我是一百個放心的∩殉叮”擺擺手抛丽,轉身便走,聽得身后小站嗚嗚咽咽的聲音饰豺,不忍回頭看亿鲜。
第一次到大城市,禾大娘覺得有點眼暈冤吨,大街上車水馬龍蒿柳,各種指示燈指示牌鬧不清楚饶套,高樓大廈把天空割裂得局促不堪。旭把她從車站接到家里垒探,一進門凤跑,她又覺得心酸:孩子們真可憐,租住的老房子叛复,又舊又小仔引,堪堪只有兩個小房間,客廳逼仄得只夠擺下一張很小的折疊餐桌褐奥。屋內光線也不敞亮咖耘,一踏進去,就有種壓抑感撬码。旭幫她把行李放進房間儿倒,對她說:”媽,小唐今天正好有小姐妹陪著去產(chǎn)檢了呜笑,我單位還有個活兒要趕著出成果夫否,得去加會兒班,冰箱里有吃的東西叫胁,您先休息會兒凰慈,餓了就弄點東西吃哈⊥斩欤“說完拎上外套就匆匆出門了微谓。
禾大娘在各屋走了走,打量著這屋里的陳設输钩。感嘆現(xiàn)在的年輕人豺型,真是不會照顧自己。床上被子凌亂地堆著买乃,餐桌上還放著吃剩的外賣餐盒姻氨,廚房的臺面油漬麻花,衛(wèi)生間的墻壁和地板都起了一層黃膩子……禾大娘雖然一直生活在農村剪验,但一直是個干凈人兒肴焊,家里的土灶鍋臺都一直擦得锃光瓦亮的,哪里忍得了這么臟的環(huán)境碉咆?因此抖韩,顧不得旅途疲勞,就開始擼起袖子收拾起來疫铜,衣服被子全部疊好茂浮,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擦擦洗洗,終于把衛(wèi)生間和廚房都收拾出本來光潔的樣子。干完這一切席揽,腰酸背疼顽馋,想想等會兒媳婦產(chǎn)檢回來還要吃午飯,趕緊打開冰箱幌羞,就著里面現(xiàn)存的一些蔬菜寸谜,做了簡單的兩菜一湯。
飯快好時属桦,小唐回來了熊痴。彼此打了聲招呼,小唐回自己房間換了睡衣出來聂宾,突然對禾大娘說:“阿姨果善,你動我房間了嗎?”禾大娘訕笑著說:“我是看你們被子沒疊系谐,想著你們可能工作忙沒時間做家務巾陕,就幫你們把被子和衣服疊好了〖退”想了想她又笑著說:“不過小唐鄙煤,你該改口叫媽啦〔杼唬”小唐的秀眉微微皺了下梯刚,沒有回應她關于稱呼的話題,只是不悅地說了聲:“以后不要動我房間的東西弹谁,我被子疊沒疊不需要您管乾巧【湎玻”
禾大娘的心驀地往下一沉预愤。她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不打緊咳胃,現(xiàn)在年輕人哪個沒點個性植康,處一處她就了解了,我又沒有壞心展懈,總歸是為他們好销睁。于是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對她說:“那你快過來吃飯吧存崖,菜正好出鍋冻记。”
可是小唐剛坐下來吃了幾口来惧,就“啪”地擱下筷子冗栗,毫不客氣地說:“你燒飯的手藝不行嘛。”這次隅居,禾大娘的表情終于兜不住了钠至,疲憊的眼睛涌出委屈的眼淚又努力忍回去,一直以來胎源,她的廚藝在村里是公認的好棉钧,很多人家里辦事兒都還請她去掌勺的。她完全沒有想到第一頓飯涕蚤,就會這樣給她下馬威宪卿,剛想頂回去,想想兒子万栅,見到媽媽第一次來家里就和媳婦吵架愧捕,心里該有多難受,于是生生把脾氣壓下去申钩,對小唐說:“我第一次來次绘,也不知道你的口味,以后你想吃什么撒遣,就直接跟我說邮偎,我照著做就是∫謇瑁”
一頓飯無話禾进。飯后小唐回房間關著門不知道在給誰打電話。禾大娘收拾碗筷廉涕,給旭留了飯菜在鍋里隔水熱著泻云,想著旭不知道何時回來。下午等候的時間里狐蜕,坐了一夜火車又忙了一上午家務的她宠纯,終于支撐不住,睡著了层释。
疲憊又壓抑的生活婆瓜,就這樣拉開了序幕。旭的工作始終十分忙碌贡羔,忙起來幾乎不分晝夜廉白,晚上要等他回家母子談談心幾乎都要等到十一二點,周末也常常是在公司加班度過乖寒,很偶爾得點空閑休息猴蹂,也是被小唐叫進房間,關著門兩口子膩歪楣嘁。而旭不在家的時間磅轻,小唐和禾大娘則總是相對無言覆获,偶爾需要向禾大娘交代點什么,她也總是以“喂”來代稱瓢省。
禾大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難堪弄息。來上海已經(jīng)一個月了,旭還從來沒有時間帶她出去逛逛勤婚,這個城市有些什么景點什么美食她全然不知摹量。每天目光所及就是他們租住的那間小房子,這地方是一個老舊棚戶區(qū)馒胆,樓間距特別近缨称,樓下幾無綠化,出門不久就是公路祝迂。以前聽村里隔壁老人講到城里孩子家去睦尽,小區(qū)像公園似的,有很多樹木花草型雳、很多游樂設施当凡,帶娃的老人們常常聚在一起打打牌,交了不少朋友纠俭⊙亓浚可是在這里,沒有任何活動空間可言冤荆,自然朴则,也沒辦法交到任何老年人朋友。唯一熟悉的只有去菜市場那條路钓简。一向熱情開朗的禾大娘乌妒,只能在菜市場和幾個常常光顧的小攤販聊一聊,回來的路上外邓,在公交車站臺默默坐一坐撤蚊,或和等公交車的乘客搭幾句話。
她經(jīng)常想起小站坐榆,時不時掏出手機看看以前給小站拍的照片拴魄。有一張是傍晚從田里回來時給小站拍的,它從稻田的小徑回頭望向禾大娘席镀,夕陽把它的毛發(fā)染成淺粉色,眼睛里滿是依戀和對她的信賴夏漱。唉豪诲,想起自己親手把它送人了,就覺得心碎挂绰。偶爾屎篱,她也會給香玉嬸兒打電話服赎,問問她小站怎么樣,香玉嬸兒總是朗聲答:“好著呢交播,又高又壯的重虑,在村子里可是一霸!”
盼著盼著秦士,兒媳婦的肚子終于發(fā)動了缺厉。剖腹產(chǎn)生了一個粉嘟嘟小女嬰,禾大娘自是滿心歡喜隧土。小孫女的到來給她孤寂的生活帶來了一絲明媚的顏色提针,她真心愛著這個粉嘟嘟的小嬰兒,總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曹傀。其實她手頭很緊張辐脖,沒有退休金,來上海后皆愉,連種地的收入也沒了嗜价,但是每次出門買菜,總是忍不住逛到市場旁邊的母嬰店幕庐,給娃娃帶回一件件粉粉嫩嫩的小衣服炭剪、小玩具。
帶孩子的日子是辛苦的翔脱,兒媳婦月子里要保證營養(yǎng)奴拦,因此禾大娘一天要給兒媳婦精心做三頓飯,外加兩次餐間點利于她產(chǎn)奶届吁。為了讓小唐好好休息错妖,除了喂奶,孩子幾乎都是禾大娘在帶疚沐,哄睡暂氯、換尿布、洗澡亮蛔,整天忙得像個陀螺一般痴施。偏偏兒媳婦嘴又特別挑,也不知道在哪兒看的一些育兒指導究流,總是這不吃那不吃辣吃,燒出來的菜,不是說會導致上火就是會回奶芬探,這樣做飯的難度又增加了許多神得。對于這些,禾大娘都盡力忍著偷仿,想著她產(chǎn)后情緒波動是正常的哩簿,再忍一忍等她產(chǎn)假結束開始上班了宵蕉,白天禾大娘自己在家?guī)蓿凼抢埸c节榜,不用面對這些矛盾羡玛,倒也清靜。
誰知宗苍,眼看著產(chǎn)假結束了稼稿,小唐卻并沒有要回去上班的意思。一天早晨浓若,孩子不知什么緣故哭鬧不休渺杉,禾大娘正倒了水準備喝,就用勺子舀了一勺溫水逗孫女:“寶寶是不是渴了呀挪钓,要不要喝口水是越?”孫女止住哭聲,張開粉嫩的小嘴正要喝一口碌上,杯子卻突然被一只手蠻橫地打落在地倚评,碎片飛濺×笥瑁“跟你說過多次叫你不要喂孩子吃你自己的東西天梧,怎么就聽不進去呢?霞丧!”小唐氣呼呼地一把將孩子抱走呢岗,扔給禾大娘這樣一句話。禾大娘追上去解釋:“小唐蛹尝,我只是看孩子哭逗逗她后豫,而且水是剛倒出來的,我還沒有喝啊突那〈炷穑”
孩子又哇哇哭起來,小唐解開衣扣喂起奶愕难,一邊喂一邊開始歷數(shù)禾大娘的不是:飯菜總是燒得不合心意早龟、帶娃不科學、晚上時有咳嗽還親孩子猫缭、孩子生下來給的紅包太小……
禾大娘站在臥室門口葱弟,聽著她的數(shù)落,禁不住老淚縱橫饵骨。她一生好強翘悉,寡居拉扯兒子的那么多年里,遭了多少難都咬牙沒哭過居触,那時總覺得孩子將來長大了有奔頭妖混,未來是有希望的。然而現(xiàn)在轮洋,半年多的相處制市,讓她的夢碎了,未來還有什么盼頭呢弊予?像只死乞白賴的老狗一樣跟著他們生活嗎祥楣?!她忍不住走到小唐面前汉柒,頭一次不客氣地回答說:“我再怎么讓你不滿意误褪,這樣千里迢迢過來照顧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碾褂,何況我是長輩兽间,誰教你這樣對長輩說話的?正塌!”
聽了這話嘀略,小唐把孩子往床上一放,伸出手把禾大娘往門外推:“你給我走乓诽,我不要你帶孩子帜羊!我的孩子我自己帶!”
禾大娘忍不住說:“你沒資格讓我走鸠天,這是我兒子的家讼育,我為什么不能在這兒?”
“你兒子也是我的稠集,這兒的所有都是我的奶段!我讓你滾!”
門在身后猛地被關上了巍杈。禾大娘滿臉是淚踉蹌著走回自己房間忧饭,收拾著行李,打電話給旭筷畦,讓他趕緊回來词裤。
那天晚上,旭和她開誠布公地談了一次鳖宾。在禾大娘告訴了他所有事情后吼砂,他自然也批評了自己的老婆,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鼎文。之后渔肩,他用手抱著頭,痛苦地對母親說拇惋,媽周偎,如果是以前抹剩,她這樣對你我肯定跟她分開了,可現(xiàn)在我們有了孩子蓉坎,我是不會離婚的澳眷,我們有自己小家了。以后我會叫她多讓著您一點蛉艾,如果您實在是不愿意在這兒待钳踊,我給您買票回老家去住。
禾大娘望著兒子勿侯,覺得他的樣子十分陌生拓瞪。這還是從前那個,總是一進門就親熱地攬著她的肩膀助琐,在她辛勞時替她揉著肩背祭埂,告訴她以后工作了會好好孝敬她的兒子嗎?她默默流著淚端詳著他的臉弓柱,說沟堡,你給我買明天早晨的票吧,我回家去矢空。
又回到了熟悉的鄉(xiāng)村航罗,從車站出來的那一刻她覺得呼吸都順暢了,盡管心里依舊壓著沉甸甸的痛楚屁药,她盡量不去想它粥血。獨自背著包走在河堤上,突然酿箭,一個白點兒迅速地向她跑過來复亏,啊,是小站缭嫡。它果真長得又高又壯了缔御,毛色仍舊是雪亮發(fā)亮的,一看到她妇蛀,就歡快地搖著尾巴耕突,像過去那樣,撲到她身上又是拱又是親评架,弄得她的上衣全是泥爪印眷茁。但此刻禾大娘一點也不在乎,她抱著它的頭纵诞,欣喜得眼泛淚花上祈,漫長的半年多,她都沒有這樣感動這樣開心了。
香玉嬸兒也走過來了登刺,她摸著小站的頭籽腕,對禾大娘說:“怎么樣,我沒虧待這只狗吧~”瞧了瞧禾大娘說:“禾大娘塘砸,你怎么瘦了节仿?”
禾大娘吞下心里的隱痛晤锥,含含糊糊地說:“嗐掉蔬,城里真是住不慣,孩子又不好帶矾瘾,還是回家來住舒心女轿。”她很想對香玉說壕翩,狗我?guī)Щ厝タ梢詥狎燃#墒怯謴埐涣俗欤婪怕瑁饭吩谒麄兗乙火B(yǎng)大半年北救,肯定也有感情了。何況他們家夜里照看魚塘芜抒,狗狗也是要用的珍策。于是握了握香玉的手,說宅倒,我這一走大半年攘宙,得虧你把小站養(yǎng)得這么好啊。
禾大娘的生活就這樣又回復到往日模樣拐迁,但又似乎再也難以回復到往日模樣蹭劈。一樣的喂雞、鋤地线召,過去她總是寧靜歡喜铺韧,現(xiàn)在卻常常覺得悵然若失。過去那種生活熱情似乎遠離了她缓淹。
一天下午哈打,獨自坐在后門口剝著花生,突然從后門口的灌木叢里鉆出一個白色的身影割卖,居然是小站回來了前酿!它先是跑過來在禾大娘身上親了又親,然后又在屋子里歡快地到處躥鹏溯,仿佛在查看自己的家有沒有改變罢维。禾大娘看它回來,開心地熱了湯和飯,喂它吃了滿滿一碗肺孵。它陪禾大娘待到黃昏匀借,才又搖著尾巴走了。
第二天平窘、第三天……之后的每一天吓肋,小站都會回來陪伴禾大娘,然后又在天黑前回自己的另一個家瑰艘。禾大娘于是每天都會準備點飯菜是鬼,她平時多食素,為了小站紫新,現(xiàn)在也經(jīng)常買點骨頭回來燉了湯分給小站吃均蜜。這小家伙,帶給她許多慰藉芒率。
過去裹虫,旭每月會固定給禾大娘打點生活費决摧。在上海的大半年椿浓,買菜做飯取胎,旭偶爾也會給點補貼,但大多數(shù)時候匪蟀,給家里買東西都是禾大娘掏自己的積蓄椎麦。和兒媳婦徹底鬧翻回到老家后,旭便不再給她打生活費了萄窜,禾大娘知道他的工資卡一向在媳婦手里铃剔,恐怕連他自己手里也是緊巴巴,因此她向來不伸手跟他們要錢查刻。趁著身子骨還硬朗键兜,她便還像過去那樣,自己辦菜地穗泵,每日傍晚理好了菜用清水泡著普气,次日清晨擔到市集去賣,好歹有點生活來源佃延。
勞作大半輩子现诀,她身體一直還算硬實。過去丈夫離世那么大的挫折履肃,都未曾把她打倒仔沿。可現(xiàn)在尺棋,許是年歲上來了封锉,從在上海照顧兒媳婦開始,時常會覺得頭暈,那時太忙成福,也沒想起去醫(yī)院看看碾局,以為回到老家就會好了。現(xiàn)在回到鄉(xiāng)村奴艾,癥狀是減輕了一些净当,可是偶爾還是會犯。
一個冬日蕴潦,氣溫陡降像啼,不一會兒便寒風呼嘯,下起雨夾雪品擎。禾大娘本來在屋后的園子里拔蒜苗埋合,正準備站起來把蒜苗擔回家,突覺頭暈目眩使不上勁兒萄传,眼前一黑便栽倒在菜地里,本來蹲在一邊看著她的小站立刻奔過來嗅她蜜猾,試圖咬著她的衣服拖她起來未果秀菱,就立刻狂吠著飛奔到隔壁求救……
虧得搶救及時,原來是高血壓導致的中風蹭睡,命是保住了衍菱,但是中風的后遺癥是永遠落下了,禾大娘的半邊胳膊和腿從此永遠不大使得上勁兒肩豁,走路的時候總是一只腳高一只腳低脊串。旭得到消息回來陪了她一周時間,工作太忙孩子太小只能匆匆又返程了清钥。倒是香玉大嬸兒帶著小站常常過來照應她琼锋,閑下來聊天時,禾大娘說:“這次要不是小站祟昭,恐怕我這條命是要沒了缕坎。”
香玉嬸兒遞給她一杯熱水篡悟,說谜叹,可不,這狗可靈著呢搬葬。一邊說一邊看看小站荷腊,它似乎知道在夸它,蹲在一邊輕搖著尾巴急凰,眼里閃著熱切的光女仰。她想了想,眼里閃過一絲同情和不舍,突然對禾大娘說:“大娘董栽,我看這狗是真的跟你有緣分码倦,怪難得的,還是把它留給你吧锭碳,我們二叔家又新下了狗崽袁稽,我再捉一只回去養(yǎng)也是一樣的∏芘祝”
禾大娘突然熱淚奔涌:“香玉妹子推汽,真心謝謝你啊,要不是這條狗在歧沪,我現(xiàn)在真覺得活得沒意思了……”那天歹撒,她拉著香玉嬸兒的手說了好久的掏心窩子的話……
日子如水一般寧靜地向前淌著,溫暖的小農舍中诊胞,又亮起朦朧的黃色的燈光暖夭,炊煙裊裊升起,禾大娘在灶上翻炒著菜撵孤,挑出肉片丟出來迈着,蹲在灶膛前烤火的小站,立刻張嘴接住邪码,禾大娘開心得笑起來裕菠,笑著笑著,眼睛泛起熱淚闭专,她仿佛看到未來歲月的圖景:清晨的薄霧中奴潘,那條鋪著煤渣的小徑蜿蜒向前,似乎看不到盡頭影钉,她單薄的身影画髓,挎著一只裝滿菜的小籃子,身邊跟著一只歡騰跳躍的雪白的大狗斧拍,一人一狗就這樣彼此伴著雀扶,漸漸走向濃霧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