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時候化漆,家里是養(yǎng)過牲口的相赁,最多的是騾子请琳。騾子挺討人愛的,盡管這愛有些變態(tài)层坠,無非就是想讓它多出些力氣,想多出些力氣就要好好喂草喂料刁笙。
騾子平時吃的和干活時吃的是不一樣的破花,平時也就是青草和麥糠,出力的時候就得加上料疲吸。古書上講到打仗時都說要給戰(zhàn)馬備好草料座每,其實草和料是不一樣的,在我們這里草就是地里的野草摘悴,料就是粗糲的玉米粉末峭梳。
夏天和秋天的時候,草料是很好解決的蹂喻,溝邊葱椭、田里捂寿、道旁……遍地野草。娘推著那輛獨輪小土車挫以,車板縫里塞把鐮刀者蠕,鉆到玉米地里一把把割下那些青草。之所以去玉米地掐松,是因為田里會上肥踱侣,草長得比外面要好。
玉米地里很悶大磺,很潮抡句,水汽的氤氳夾雜著熱浪撲面而來,讓人有些喘不過氣杠愧,密密麻麻的玉米葉子劃在身上就是一道道的血印子待榔,生生地疼。這些娘都不在乎流济,她舞動著手中的那把鐮刀锐锣,地上的草就會成片成片的倒下并且順從的歪在娘的臂彎里。
不一會兒绳瘟,娘的臉就被熱汽暈紅了雕憔,汗水如小河般淌了下來。只要汗水不往眼睛里灌糖声,娘就不去管它斤彼。娘是害怕蛇的,害怕得要命蘸泻,可是割草的時候從來不去想蛇琉苇,蛇也不來找娘,它們知道娘很忙悦施,得趕緊割草去喂牲口并扇。
娘自己也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勁頭和力氣,總之有一股洪荒之力從她瘦弱的身體里噴薄而出抡诞,綿延不絕拜马。割著割著,調皮的汗水就到了眼角沐绒,瞅準機會一下就溜到了眼睛里俩莽。汗水是咸的,殺得眼睛疼乔遮,娘就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一遍一遍的擦著扮超。
割完草,娘的衣服濕透了,毛巾也濕透了出刷,身子似乎在汗水里沖了個澡璧疗。那層薄薄的汗衫貼在身子上,娘愈發(fā)顯得瘦弱馁龟,似乎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崩侠。天色漸晚,娘趕緊拾掇起割下的青草坷檩,一把把抱過來却音,摞了一大車,草堆有些冒尖矢炼,比娘還要高出一頭系瓢。娘用繩子從車前攔到車后,使勁兒拽著句灌,用力將這些草牢牢捆住夷陋。
進地頭的時候,小土車是推進去的胰锌,但是裝完車再從玉米地里出來骗绕,就得倒著走了。田里坑坑洼洼资昧,娘雙手扶著車把酬土,盡力保持著獨輪車的平衡。那車草的重量壓了過來榛搔,娘抻直了胳膊诺凡,抬頭看看前面东揣,弓起身子使勁兒往外拽践惑。
出了玉米地,到了土路嘶卧,終于可以把小土車掉過頭來推著了尔觉。草堆太高,娘是看不見前面的芥吟,她只能低著頭看著腳下侦铜,憑著記憶往前推。
路好走的時候钟鸵,會掉下來一小點兒的草钉稍,娘稍稍看一眼,繼續(xù)往前走棺耍;碰到大些的土坑贡未,會滑落很多的草,娘聽見那“刷刷”聲,慢慢放下車俊卤,抱起掉在地上的草嫩挤,使勁塞在繩子下面;有時草太多了消恍,娘推車推的累了岂昭,一個趔趄,整個車就歪了狠怨,草堆一股腦兒地全都傾瀉下來约啊。娘有些懊惱,但還是趕緊扶起車取董,重新碼好棍苹,再用繩子緊緊捆住。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茵汰,娘是要歇一歇的枢里,因為門前有個半米高的土坡。為了下雨的時候容易排水蹂午,農村院子的地勢都是比外面高的栏豺,為了進出方便,門口就有了這么一個土坡豆胸。
如果覺得還可以奥洼,娘就憋著一股勁兒,在離緩坡稍微遠些的地方加快腳步晚胡,借助這速度沖上去灵奖,然后把草卸在院子里。如果草實在太多估盘,娘沖了幾次還是沖不上去瓷患,娘就會喊我們過來幫忙。
“小魚遣妥,小魚擅编,趕緊過來拉下車子,推不上去了箫踩!”我就放下手中的作業(yè)本爱态,去拽捆草的繩子,使勁兒幫娘拉上來境钟。
2
秋天到了锦担,草開始變老、發(fā)黃慨削,騾子就不愛吃了洞渔。為了讓牲口吃上嫩飼料鱼的,姐姐們會在玉米接近成熟的時候去摘玉米葉子。
這時的玉米葉子有些衰老痘煤,但還很青凑阶。騾子更愛吃這些青嫩多汁的莊稼,或許是平常吃不到的緣故吧衷快。
玉米葉子可不是隨便能摘的宙橱,那時候都是土地里刨食兒,摘了葉子就會造成玉米減產蘸拔,所以只有熟人师郑、親戚和鄰居才讓摘。好心人會提前給爹娘打個招呼调窍,沒幾天就要砍棒子了宝冕,趕緊去地里摘些玉米葉子吧。
玉米一旦成熟邓萨,收割就會很快地梨,所以摘玉米葉子的時間很短,也就是十幾天的事兒缔恳,必須抓住機會宝剖、好好珍惜。
姐姐們放學后歉甚,就會推著小土車万细,去玉米地里。摘玉米葉子是要蹲著的纸泄,因為只有下面的葉子才可以摘赖钞,那些葉子大多已經衰老,不能再提供養(yǎng)分聘裁。
她們蜷縮著身子雪营,小心翼翼地摘著那些葉子,生怕因為碰壞了玉米咧虎,導致那些好心的人家不再允許她們進入自家地里卓缰。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计呈,她們比同年齡的女孩子要成熟砰诵,懂得這些人情世故。
雖然太陽不再熾烈捌显,但田地里依舊悶熱茁彭,那是玉米使勁拔高、拼命生長的緣故扶歪,它們使足了力氣理肺,從地里摄闸、從天上、從空氣里吸收養(yǎng)分妹萨,累的氣喘吁吁年枕,呼出團團白云。
臨近傍晚的時候玉米地里會有很多的水汽乎完,有些幻象熏兄,似乎是在塑造著不為人知的另外一個世界。
地里潮氣和熱氣不斷上升树姨,不斷落下摩桶,似乎像一個封閉的蒸籠。不一會兒帽揪,姐姐們臉上就爬滿了調皮而晶瑩的汗珠子硝清,紅撲撲的小臉煞是好看。她們不能像別人家的孩子那樣舒展著身子在樹下乘涼转晰,而是蹲在地里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著身子芦拿,捋下玉米稈上最下面的四五條葉子,摘完這棵查邢,再摘那棵防嗡。
她們穿著長袖,戴著帽子侠坎,不是為了防曬蚁趁,而是因為玉米葉子的邊緣非常鋒利,一不小心就會在胳膊或者臉上留下一道道血印子实胸。
天色漸晚他嫡,葉子也摘得差不多的時候,姐姐們就會把之前小捆的那些玉米葉子一點點收集起來庐完,抱出去钢属,放在車上。
姐姐們那時雖然還在上小學门躯,但是小土車已經推得很溜淆党,有在前面拉車的,有在后面扶車的讶凉,分工合作染乌,各司其責。
日子雖窮懂讯,但好在都很懂事荷憋,童年依舊過得很快樂,少年不識愁滋味或許就是說當年的我們吧褐望!
3
草是不能直接喂給騾子的勒庄,把它們卸到院子里那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串前。為了讓這些青草更好、更充分地被騾子吃掉实蔽,還必須得鍘草荡碾,就是用鐵鍘刀將青草一段一段的切開。動刀對小孩子來說太危險局装,爹娘只有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才會讓我們去干玩荠。
鍘刀可能很多人都沒見過,舉個最生動形象的例子贼邓,不少人都看過《鍘美案》或者《包青天》阶冈,包拯這個青天大老爺用的狗頭鍘、虎頭鍘和龍頭鍘塑径,就是鍘刀女坑。
我們用的鍘刀很簡單,下面是帶有鐵質長槽的方形鍘墩统舀,鍘墩說白了就是塊大長木頭匆骗,中間是鑿空的長槽。長槽外面包著鐵皮誉简,也就半公分寬碉就,剛好通過刀刃。
鍘墩的前面有根鐵棍穿刀而過闷串,那是銷子瓮钥,然后是長達一米多的大刀片子,大刀片子前面有個小孔烹吵,是穿銷子用的碉熄,刀不快的時候,可以拔下銷子肋拔,取下刀片锈津,磨一磨。
最后面是木頭刀把凉蜂,很粗很長琼梆,大人的雙手前后分開都能握住。
鍘草的時候窿吩,父親抬著鍘刀起起落落茎杂,母親續(xù)著青草反反復復,一切就像美妙的行為藝術爆存,別看他們配合默契蛉顽,速度飛快蝗砾,這可是需要非常高的熟練度和技巧性的先较。
小時候携冤,我看著好玩,曾經嘗試過闲勺,教訓是慘痛的曾棕。右手的無名指就是和鄰居家小姐姐玩鍘草游戲的時候切掉的,過了這么多年菜循,疼痛早已忘記翘地,但是傷疤還留著,比其他的手指短了半截癌幕。
鍘完草以后衙耕,這些草還是不能直接喂給騾子的。還需要撈草勺远。首先將大缸里添上干凈的水橙喘,這些水都是姐姐們放學的時候用壓水機壓上來的,大約要添到大缸的三分之二胶逢,少了厅瞎,不好撈草;多了初坠,撈草的時候容易往外溢和簸。
然后將草倒在缸里,用鐵制的大笊籬使勁摁在里面碟刺,然后往左翻翻锁保,往右翻翻,在水里打幾個轉半沽,感覺青草里里的泥土灰塵清洗的差不多了身诺,再把他們撈上來,放在上面的大孔篩子上抄囚,淋干水分霉赡。
等到水流的差不多了,爹娘就會拿著那個大篩子把草倒在馬槽里幔托,這時候騾子就會伸出長長的脖子穴亏,不住嘴地咀嚼那些草段。
4
夏天的時候重挑,大缸里面的水是要一天一換的嗓化,不然那股漚了味道,著實讓人難以靠近谬哀,有了這個味道刺覆,騾子也不會吃這些草了。
那時候每個村子里都有小學的史煎,姐姐們中午放了學谦屑,就會踮著腳將缸里的水慢慢舀出來驳糯,倒在桶里。90年代初期的時候村里還沒有塑料桶氢橙,用的都是泥巴桶酝枢,土陶燒制的那種!兩個人拿個小木棍悍手,一桶桶地抬出去帘睦,然后再把清水一桶桶地倒進去。
娘跟我嘮叨這些的時候坦康,總是忍不住感嘆:“也不知道竣付,那時候是怎么熬過來的?”
我安慰娘:“只有熬過了必須的苦滞欠,才能得到后來的福卑笨,這叫苦盡甘來÷刈玻”
冬天沒有青草的日子赤兴,是用麥糠來喂騾子的,麥糠就是麥子的外皮隧哮。為了保證騾子一個冬天的草料桶良,爹娘每年會在打場的時候,一趟趟地往家里拉麥糠沮翔,用四股叉一叉一叉的往上堆陨帆,那高高的麥糠堆滿了整個西屋,直接頂?shù)搅宋菁共墒矗禐閴延^疲牵。
喂騾子的時候,就用大篩子將麥糠端出來榆鼠,麥糠也是要撈的纲爸,也是為了去除上面的灰塵,騾子喜歡吃干凈的草料妆够。只要騾子在牲口棚里识啦,馬槽里是永遠不能缺了草料的,光是麥糠神妹,一頭大騾子一天就能吃掉三十斤颓哮。
撈麥糠和撈草相比,是有一些好處的鸵荠,那就是沉在缸底下的麥粒冕茅。舀干水以后,缸底兒的泥巴里面會摻雜著麥粒,雖然很少姨伤,但是娘也會攏一攏哨坪,把它們撈出來晾在院子里,或者是喂雞姜挺,或者是換吃的齿税。
那時候麥子是可以用來換東西的彼硫,饅頭炊豪、西瓜什么的都可以,只要按市價折算成錢就可以了∨±海現(xiàn)在已經沒有了词渤,或許是那時候太窮了吧,家家戶戶都缺錢串绩!
5
耕地的時候缺虐,騾子的伙食是最好的,里面會有很多的玉米糝子礁凡。牲口棚里最多有三四頭大騾子高氮,為了讓它們吃飽喝足后多出力氣、好好干活顷牌,爹和娘會輪流起來撈草剪芍、添料,半個小時窟蓝、一個小時就得一次罪裹,就這樣從傍晚到凌晨,從凌晨到天明运挫,一直吃状共,一直喂。
早晨四五點的時候谁帕,爹就套上騾子下地了峡继,一直犁地耕地,到八九點的時候才回來匈挖。桌子上會有娘用熱水沖開的雞蛋鬓椭,爹是家里的頂梁柱,每天勞動強度那么大关划,就指著這個雞蛋補充營養(yǎng)小染。
為了爹的身體,在那個雞蛋還是稀罕物的時代贮折,娘也要保證爹每天吃上一個雞蛋裤翩。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沒有了健康就沒有了一切,娘雖然是個文盲踊赠,卻比現(xiàn)在經常熬夜的我們更懂得這個道理呵扛。
爹回來的時候,娘把飯菜端上桌筐带,就推著小土車給騾子送草料去了今穿,那是貨真價實的草料,不僅有青草伦籍,也有玉米糝子蓝晒,甚至還有整個的玉米棒子,滿滿一大盆帖鸦,得有好幾十斤芝薇。
騾子看見這些豐盛的飼料打個響鼻,興沖沖的全部吃掉作儿。它們是通人性的洛二,知道吃完這些,等待它的將是更多的勞動量攻锰。但是它們也任勞任怨晾嘶,仿佛明白這是自己無法改變的命運,與其痛苦忍受娶吞,不如快樂享受垒迂。
爹吃完飯回來,就趕著騾子繼續(xù)犁地寝志,騾子低著頭娇斑,身上青筋暴突、肌肉虬結地拉著犁耙往前走材部。
恍惚間毫缆,我仿佛又看見了爹拿著鞭子在空中舞個圈,“啪”地一聲乐导,抽在了騾子身上苦丁,那個撕裂了空氣的響聲,猶如驚雷物臂,久久在耳邊回蕩……
有時候回頭想想旺拉,竟然不知道那些日子到底是怎么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