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魚昨晚一個人在那間常去的酒吧喝了幾杯回官,胡亂地擬著新小說的提綱,總不滿意城榛,直到腳邊簇擁一圈的紙團子揪利,人也就歪在火車座角上沉沉地睡了。
酒吧叫“路邊”吠谢,在帝都立號多年也圈粉了一批鐵桿擁躉土童,大都是北漂咒唆,自視思想逼格理想逼格格局逼格品味逼格的孤魂野鬼济丘。酒吧是好朋友狗頭開的,老魚學(xué)巨匠雨果资厉,把酒吧當(dāng)客棧當(dāng)工作室王污,近觀人生百態(tài)罢吃,廣交三教九流,還省下不少盤纏昭齐,每到打烊時尿招,隨便酒吧里的誰誰給他蓋塊毯子把門鎖了,就當(dāng)老魚是留在店里看夜的大爺阱驾,都是老套路了就谜。老魚在這一堆北漂里是最招女孩惦記的,卻大多時候單著里覆,大家伙都知道他被一個女孩深深地傷過丧荐,頹廢幾年了還走不出來。眼下老魚把悲傷當(dāng)肥料喧枷,正醞釀寫一本希望足以光耀門庭的書虹统,只是寫詩寫小說抑或?qū)懮⑽碾S筆弓坞?體裁一直在變一直定不下,是寫言情寫社會抑或?qū)懩Щ贸道螅恐黝}也一直在變一直定不下渡冻。
老魚其實不老,挺俊俏一張臉就是懶得不定幾天才收拾一次忧便,一米八的身板兒沒一兩贅肉但卻沒來由地蝦著族吻,一年里有二百多天作行尸走肉,剩下一百天拼命爬格子賺生活費茬腿,文筆老勁呼奢,旁征博引,嬉罵莊諧切平,多彩多姿握础,幾年下來也混出了不小的名頭,特別是把財經(jīng)當(dāng)情鬧寫的獨絕文風(fēng)悴品,贏得一時帝都紙貴禀综,因文宣效果奇佳,各類企業(yè)協(xié)會論壇約稿的不少苔严。所以定枷,老魚其實挺有錢,但助學(xué)了上百個邊地孩子届氢,也就所剩無幾了欠窒,自己對物質(zhì)幾乎無欲。
早上醒來退子,給自己沖一大杯咖啡喝了岖妄,老魚從酒吧后門出來,小心把門帶好寂祥。那喧鬧一夜的小巷還在熟睡荐虐,老魚猛吸幾口清冽的空氣,腳下避讓著滿地的啤酒罐食品盒煙屁股丸凭,嘴上哼哼福扬,走出一段輕快的狐步舞曲,人便到了巷子口兒惜犀,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當(dāng)然铛碑,那么的嫻熟飛揚。
出巷口右拐就是富麗堂皇的長城大酒店虽界,老魚例行在酒店大堂的洗手間解決個人問題亚茬,這樣很能滿足他對貴族身位的自我認同,“君子死而冠不免浓恳,一切于我皆如糞土刹缝,但尊嚴氣節(jié)是跟生死一樣重要的事【苯”老魚認為很古的祖上就是跟子路一樣向死而生的國士梢夯,世襲罔替,而那枚他自己設(shè)計了幾年一直沒有定稿的家族徽章已經(jīng)遺傳在他的血液里晴圾。此刻颂砸,他福至心靈,一氣呵成死姚,就坐在馬桶上編好了一份寫作計劃人乓,重覽一遍衛(wèi)生紙上扭扭捏捏忽續(xù)忽斷的字體,自己很滿意都毒,于是整個人也滿血復(fù)活起來色罚。
端詳著化妝鏡里那副胡須拉碴灰不拉磯的嘴臉,老魚決定好好打掃一下账劲。哧戳护,拉開雙肩背的拉鏈,摸索好一會瀑焦,老魚找到了那把有年代的刮胡刀腌且,左手在水龍頭上就點水,撲撲臉榛瓮,再擠點洗手液铺董,往臉上胡亂一頓搓,搓出雪花一片禀晓,右手開弓一瓢一瓢地刮將起來精续,效率極快。
一個中年保潔員的臉擠進鏡面匆绣,笑意誠懇驻右,對老魚的這張俊毅正直的臉真心崇拜,熱情地遞上一卷白手巾崎淳。
“先生敷一把熱毛巾吧堪夭,舒服〖鸢迹”
“謝謝森爽!”老魚拍一張老人頭到保潔員老張手里。
很正式的服務(wù)和被服務(wù)禮節(jié)嚣镜,一貫如常爬迟,但他們其實無比熱絡(luò),相互的問候關(guān)懷尊重友好都在眼里菊匿,雖然對對方的一切幾乎無知也從不過問付呕,見面時卻親如一家计福。老魚在滾滾紅塵里有很多這樣的朋友。
從酒店到機場再到現(xiàn)在徽职,這份好心情在空中飛了幾千里象颖,似乎還在。老魚從航站樓的陰涼中走出來姆钉,一頭扎進魔都的熱奶油一樣的空氣中说订,全身的毛孔剛剛張開又悉數(shù)閉上,雙手不禁做了個驅(qū)使毛孔張開的動作潮瓶,側(cè)耳傾聽自己的心扉咿呀敞開陶冷,終于滿意地點點頭,對自己說毯辅,關(guān)閉游魂模式埂伦,進入工作模式,而且直掛瘋狂檔悉罕!隨即暼見一輛豐滿的黑色豐田保姆車仿如一只肥鵝趴在不遠處赤屋,一個中年漢服正凝神肅面地舉著接客牌,牌子上干干凈凈地毛筆手寫“做客”兩個顏體大字壁袄,老魚很欣賞类早,揚手一聲招呼,大踏步躥到跟前嗜逻,自個拉開后排車門躲進了清涼世界涩僻。
“宋先生?”
“是的栈顷!”
司機老陸瞅著這長不大老男孩的率性作派逆日,搖搖頭,臉上卻是百分百的寬容和慈祥萄凤。曾經(jīng)的公務(wù)員室抽,滬市散戶的意見領(lǐng)袖,天生的大教授氣質(zhì)靡努,顏值爆棚的老陸坪圾,什么世面沒見過?老陸慢條斯理地把接客牌收到副駕駛座位下惑朦,扣好安全帶兽泄,調(diào)好車載音響的音量,徐徐把車開上路面漾月。
帶著磨砂金屬的顆粒感病梢,凱爾特女子樂隊的天籟之音彌漫在寬敞封閉的車廂里,低回的風(fēng)笛帶著對森林梁肿、原野和海岸的眷戀以及盧梭般的懺悔蜓陌,特別挑動老魚的心弦觅彰。兩個老少男人一路無語,靜靜地躲在同一場音樂的兩個角落护奈,各自思量缔莲,一同沉淪。
老陸是舊上海英商洋行買辦的后代霉旗,家里充棟著琳瑯滿目的英倫唱片和書籍;讓老魚丟失靈魂的女孩去了英國蛀骇,曾經(jīng)膩在一起時女孩最愛放凱爾特女子樂隊的歌厌秒。人生個性可以形同陌路,但在時空的某個角落擅憔,就有那么一段音樂能成為兩個路人的共同家園鸵闪,此刻的老魚和老陸或許都在這么想。
還是一路無語暑诸。
其實老陸一邊在認真開車蚌讼,一邊心里并不平靜,他很擔(dān)心他那鬼靈精怪的外甥女个榕。
老陸硬被外甥女拉去做了創(chuàng)想工坊的CEO篡石,其實就是SOHO+會所的管家,還兼日常保潔西采、花藝和司機凰萨,那幢位處昆山路中段黃金地段的老洋房作為老倆口的養(yǎng)老保障也被強行征用作價入股了。老陸的獨生女在那個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年代去了萬里之外的帕米爾高原械馆,在革命的大熔爐中貢獻了花樣的生命胖眷,留下來的火種才咿呀學(xué)語,被悲痛欲絕的老倆口帶回上海撫養(yǎng)∨椋現(xiàn)在小囡囡出落得風(fēng)姿綽約珊搀,姣好的面容透著幾分異域風(fēng)情,應(yīng)該是遺傳了其生父塔吉克族人的雅利安血統(tǒng)尾菇,老陸家傳的聰慧勤勉摻入古代昭武九姓粟特人的英勇豪邁境析,造就了上海灘上這尊讓人又愛又怕的混血魔頭。老陸夫妻把仙氣飄飄的小囡囡從小養(yǎng)大错沽,也把她寵上了天簿晓,看著她每天風(fēng)風(fēng)火火,玩著當(dāng)下最潮的風(fēng)投行當(dāng)千埃,年紀輕輕卻滿臉正經(jīng)憔儿,成天價馬不下鞍衣不脫身的,直看著又心累又心疼放可。但囡囡確實很會來事谒臼,這邊工坊被經(jīng)營的賓客盈門網(wǎng)贊一片朝刊,那邊她的那個劉老板似乎對她也是仰仗有加,聽說已經(jīng)IPO了好幾個項目蜈缤,小姑娘似乎全盤繼承了外公家昔日叱咤風(fēng)云吞吐萬方的大亨基因拾氓,錢途不可限量。好強的小風(fēng)投習(xí)慣了第一時間膩到外公身邊分享她的成功喜悅底哥,這也是老陸最最開心的時候咙鞍。可是趾徽,最近囡囡眉宇間多了一重化不開的憂愁续滋,有時正說著高興的事正沒心沒肺地笑著,也會戛然而止孵奶。老陸想疲酌,囡囡會不會戀愛了呢?這次接的客人是一個風(fēng)投圈的大玩了袁,用囡囡的話說是能夠偷天換日的項目靈魂朗恳,囡囡是那個項目的經(jīng)理,特別在意载绿,特別緊張粥诫,老陸感覺絕不僅僅生意關(guān)系那么簡單。
“這大小孩卢鹦?不會吧!”
老陸看一眼后視鏡冀自,發(fā)現(xiàn)這大小孩已經(jīng)蜷縮在后座上鼾聲如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