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奶奶的枕頭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楊曉敏
? ? 70年代末,革命了一輩子的老爸光榮離休,于是他攜一家老小轩褐,從遙遠的黑龍江回到了故鄉(xiāng)古城岳陽頤養(yǎng)天年。我們暫住韓家灣的姨媽家。韓家灣就在與岳陽樓并立湖邊的慈氏塔周圍鹰服。
? ? 那些依洞庭湖而建的民宅,一排排低矮揽咕、陰暗悲酷、潮濕、透風(fēng)漏雨的平房或連成一片亲善,或依地勢高低錯落而建设易,每戶人家都是用一層薄薄的和著泥的蘆葦隔開,鄰里間沒有秘密而言
? 住在姨媽家隔壁的姜奶奶和林嗲嗲是一對無兒無女的老夫婦蛹头。姜奶奶年近八旬顿肺,患老年癡呆癥多年,在林嗲嗲悉心照顧下渣蜗,姜奶奶白皙而滿是皺紋的皮膚還透出些許紅潤屠尊。她整個白天都衣著整齊,白發(fā)溜光地坐在竹椅上耕拷,懷里終日抱著一個陳舊褪色讼昆、用各種不同花色布料,精心縫制起來的百納枕頭骚烧,看著往來地行人和嬉鬧的孩子控淡,咂吧著沒牙的嘴偶爾咯咯地笑兩聲,那表情和笑聲竟然很是純真無邪止潘,有如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掺炭。林嗲嗲則是一個敦厚樸實,臉上永遠掛著笑容的人凭戴。奇怪的是姜奶奶比林嗲嗲大了整整十二歲涧狮。
? ? 每天早晨林嗲嗲5、6點鐘就起床么夫,在慈氏塔飛檐翹角下的鈴鐺聲中者冤,挑水掃院,開爐生火档痪,邊做飯邊把姜奶奶扶出來坐在竹椅上涉枫。旁邊放著一小盆水,林嗲嗲會拿著一把老桃木梳子腐螟,蘸著水輕輕地幫姜奶奶梳頭愿汰,然后在姜奶奶的腦后挽個髻困后。梳洗完畢再把小飯桌放在院子里那棵老桑樹下,擺好早餐兩人一起吃衬廷。
? ? 鄰居們有時會故意問剛吃完飯的姜奶奶:“姜奶奶摇予,你呷飯了嗎?”,這時的姜奶奶會瞪著一雙無辜的眼睛吗跋,一副很委屈的樣子說:“冇喲侧戴,都三天冇呷飯了,林嗲嗲想餓死我呀!”這時大家都會哄堂大笑跌宛,姜奶奶看見大家笑酗宋,也會咧開沒牙的嘴咯咯地跟著我們一起笑。一旁的林嗲嗲邊笑邊替她揩揩嘴疆拘,然后拿起那個制作精細的枕頭放在她的懷里本缠。這個枕頭是姜奶奶的最愛,睡時枕著入问,醒了抱著……
? 年輕時的姜奶奶是這一帶有名的美人丹锹,不但人長得漂亮還做得一手好女工,粗布破衣在她手里都會被修補得整齊講究芬失。后來她嫁給了一個打魚的后生楣黍,小兩口很是恩愛,但成親幾年都沒生下一兒半女棱烂。
? 林嗲嗲十一租漂、二歲時成了孤兒,在洞庭湖邊流浪颊糜,以乞討為生哩治。在冬天寒冷的朔風(fēng)中又冷又餓,躺在路邊病得奄奄一息衬鱼,是姜奶奶把他抱回家业筏,幫他治好病,并認做干兒子鸟赫。從此一家人以打魚為生蒜胖,早晨父子二人駕船揚帆在八百里洞庭湖上打魚,姜奶奶則幫別人漿洗縫補貼補家用抛蚤,日子倒也過得其樂融融台谢。
? 一晃幾年過去了。這天父子倆又像以往一樣到湖里打魚岁经,不料天有不測風(fēng)云朋沮,在湖心突遇龍卷風(fēng),在強風(fēng)巨浪地襲擊下缀壤,小船被打得支離破碎樊拓【姥牵慌亂中林嗲嗲抓住一塊木板,憑著年輕水性好得以逃出生天骑脱,而養(yǎng)父卻被巨浪吞噬,消失在茫茫的洞庭湖水中……
? 聽姨媽講苍糠, 1938年10月日本鬼子打進岳陽城叁丧,曾參與新墻河阻擊戰(zhàn)的林嗲嗲,為逃避鬼子的追殺岳瞭,駕著小船拥娄,帶著姜奶奶在洞庭湖的蘆葦里躲了幾個月。寒冬臘月瞳筏,大雪紛飛稚瘾,姜奶奶病倒了高燒昏迷,林嗲嗲只好日夜把姜奶奶抱在懷里暖和著姚炕。
? ? 在顛沛流離的戰(zhàn)爭年代摊欠,林嗲嗲和姜奶奶幾經(jīng)生死、相依為命柱宦,沒人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些椒,他們的母子關(guān)系演變成了夫妻關(guān)系,這一變化是那么的自然掸刊,又那么合情合理免糕。
? 據(jù)說兩位老人當(dāng)年很恩愛,每天清晨姜奶奶都會拎著一個被她用碎花布裝飾過的小竹籃忧侧,陪著林嗲嗲沿著巷口外那條鋪著青石板的小路去打魚石窑,然后去集市上買些家常用品。傍晚時分蚓炬,姜奶奶會挽著籃子提著棒槌湖邊洗衣松逊,邊洗邊向湖里張望,遠遠看見熟悉的歸帆肯夏,就會站在堤壩高處向林嗲嗲揮手棺棵。
? 岳陽的夏天非常悶熱。七十年代沒有電扇更無空調(diào)熄捍,每家每戶乘涼的三法寶就是:竹床烛恤、竹椅、蒲扇余耽。中午缚柏,慈氏塔上的鈴鐺偶爾傳來幾聲叮叮的聲音,門前桑樹上的知了一長一短的叫著碟贾,樹陰下币喧,姜奶奶躺在竹床上轨域,枕著她那一刻不離的百納枕悠然地睡著,林嗲嗲坐在竹椅上拿著蒲扇給姜奶奶打著扇杀餐,在慈氏塔上鈴鐺地叮叮聲和知了地叫聲中干发,林嗲嗲的腦袋慢慢地耷拉下來沉沉地睡去,蒲扇從手里滑落到地上……史翘,姜奶奶煩躁地翻了個身枉长,竹床吱吱呀呀地聲音把林嗲嗲驚醒了,他連忙揀起蒲扇繼續(xù)給姜奶奶打著扇琼讽。他們的生活就這樣日復(fù)一日必峰,平淡無奇卻充滿著溫情。只有他們的遠房侄子寶仔帶著兒子來時钻蹬,狹小的屋子才會變得熱鬧起來吼蚁。
? 秋天,門前的桑樹結(jié)滿桑果问欠,林嗲嗲會摘一些熟透了的桑果給姜奶奶吃肝匆,姜奶奶用沒牙的嘴巴,像嬰兒般地吮著顺献,直吮的唇如櫻桃术唬。林嗲嗲會順手摘下兩片桑葉疊在一起,放在嘴上吹出各種鳥叫的聲音滚澜,他的這個絕活不但深受孩子們喜歡粗仓,更逗得姜奶奶也像孩子般咧著嘴笑個不停。
? 春節(jié)是姜奶奶最開心的時候设捐,她會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的新衣服借浊,一會兒舉起胳膊借著太陽光看看布料的花色,一會兒又扯著衣服的接口看看針腳萝招。他們那個鄉(xiāng)下遠房侄子寶仔會拎著東西來看望他們蚂斤,鄰居們也會送上裝有幾塊錢的紅包,這時姜奶奶會迫不及待地扒開紅包槐沼,摳出里面的錢曙蒸,滿是皺紋的臉笑成了一朵盛開的菊花,她邊一張張地看著錢岗钩,邊自言自語地說:“啊喲纽窟,這么多錢,我怎么舍得死喲兼吓”鄹郏”
? 有一次我隨口問姜奶奶:"姜奶奶,你為什么這么喜歡這個枕頭?"沒想到姜奶奶仿佛突然神智清明了,指著旁邊的林嗲嗲喃喃地說:“他是我的枕頭……生個寶寶……做個美夢……”說完有如嬌羞的少女审孽,笑著把頭埋在枕頭里……县袱,旁邊的林嗲嗲則憨憨地笑著。
? 門前桑樹的葉子落了一茬又一茬佑力,洞庭湖上的沙鷗來了走式散,走了又回。姜奶奶依然天真爛漫地活著打颤。而林嗲嗲卻慢慢地變得腰彎背駝暴拄,步履蹣跚,挑水的桶也從大桶變成了小桶瘸洛。林嗲嗲家的水和煤球也由我和表弟包了揍移。表弟從小幾乎都賴在林嗲嗲家次和,尤其是干了壞事要被“竹筍炒肉”時反肋,兩位老人就成了他的保護傘。
? 一天放學(xué)回來踏施,發(fā)現(xiàn)林嗲嗲家的門上了鎖石蔗,一問才知道,兩位老人被他們的遠房侄子寶仔接到鄉(xiāng)下去了畅形。
林嗲嗲他們走的那年冬天格外冷养距。一天,我們正縮在家里烤火日熬,聽到隔壁林嗲嗲家有響聲棍厌。我們好奇地走出來看,只見寶仔正在里邊翻東西竖席,見到我們就走了出來耘纱。只見他頭發(fā)凌亂,胡子拉碴毕荐,雙眼布滿血絲束析,樣子很是疲憊。我們請他到家里烤火憎亚,又泡了杯生姜豆子茶給他驅(qū)寒员寇。當(dāng)大家詢問起林嗲嗲和姜奶奶兩位老人的情況時,寶仔的眼淚奪眶而出第美,哽著嗓子說:“走了……都走了……”
? 原來兩位老人被寶仔接到鄉(xiāng)下后蝶锋,在寶仔一家人的照顧下過得也算安逸。不想前幾天林嗲嗲摔了一跤就不省人事了什往,寶仔連忙把林嗲嗲送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牲览,把姜奶奶留在家里讓老婆照顧。林嗲嗲得的是腦溢血,入院后一直昏迷不醒第献,搶救到第二天凌晨林嗲嗲終于還是去逝了贡必。
? 自從林嗲嗲入院后,姜奶奶就屋里屋外到處轉(zhuǎn)悠口里喊著:“林嗲嗲庸毫,呷飯咯……仔拟,林嗲嗲,呷飯咯……”林嗲嗲去世的那天凌晨她偷偷跑了出去飒赃,清晨寶仔媳婦才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利花。找到姜奶奶時,她已倒在通向村外的路邊死去多時载佳。她頭枕著那個心愛的枕頭炒事,身上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雪,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蔫慧,仿佛正沉浸在無盡的美夢之中……
? 火爐邊所有的人都流下了眼淚挠乳,表弟已是嗚嗚咽咽。寶仔用他那粗糙生滿凍瘡的手扯著袖子一邊抺著眼淚一邊說:“今天來是要拿些他們生前的衣物燒給他們的姑躲。"
? 鄰居們紛紛趕來睡扬,向?qū)氉惺掷锶╁X,希望寶仔給兩位老人修個合葬墓黍析。寶仔含淚答應(yīng)著并一一道謝卖怜,然后扛起一包東西踏著積雪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巷口烹骨。
? 入夜叠赦,又飄起了大雪,門前光禿禿的桑樹枝被風(fēng)吹的嗚嗚直響看蚜,慈氏塔飛檐翹角下的鈴鐺發(fā)出叮叮地聲音蔼两,一陣哨風(fēng)從洞庭湖上吹來甩鳄,仿佛隱約飄來一個聲音:"林嗲嗲,呷飯咯……"宪哩。
? ? ? ? ? ? ? 2017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