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壑
我一向自詡為天才,雖然這其中充滿了一種自負的意味,但我確實認為這是有名有實的——自出生起缀雳,我便做著一場巨大的天才白癡夢羞延。
我出生于二十一世紀初的一天渣淳,人們正為新世紀的到來歡呼雀躍。
那天是10月9日伴箩,我后來常常借此證明自己剛好與最完美的人格差之毫厘入愧、謬以千里,因為我準確的出生時刻距離10月10日僅僅相差不到兩個小時。
雖然人們普遍認為出生日期在嚴格意義上并不與人的生活軌跡存在太大關(guān)聯(lián)棺蛛,但我時常覺得這于我是一個辛辣的諷刺——上帝雖慷慨地賜予我豐盈的靈魂和沉重的筆怔蚌,卻早已在我的出生日期上暗埋玄機。這成為我從今往后一切幸福與恐懼的濫觴旁赊。
我三歲時便開始讀《成都商報》和王爾德的童話桦踊。那是在鬧非典之后的那年,長我兩歲的姊姊才剛剛開始學(xué)習(xí)認字终畅。
我的閱讀習(xí)慣由“睡前故事”式的碎片閱讀延伸為每日除去飲食籍胯、沐浴與睡眠外的唯一事務(wù)。在一個月的時間內(nèi)离福,我讀完了祖母綠封皮杖狼、繁體字版本的《夜鶯與玫瑰》,并在每日晚膳后挑選《成都商報》上有關(guān)我國疫苗技術(shù)水平發(fā)展的段落讀給一家人聽妖爷。所以每到過年的時候本刽,母親要求我必須即興創(chuàng)作并當(dāng)眾朗誦一段文采飛揚的賀詞,并且用數(shù)碼相機記錄下這頗具紀念性意義的一刻——多年后我從這張模糊的影像中依稀追憶起那個穿著紅色毛衣的我是如何用稚嫩的聲音字句清晰地祝福大人們新年快樂赠涮,以及母親是如何在按下快門的瞬間露出我前所未見的燦爛笑容的——這不僅僅是紀念新一年的來臨子寓,更是在記錄我這個天才少女的發(fā)展史。
我七歲時寫下了我的第一本小說笋除。奧運會就是在那一年進行的斜友。紅蝴蝶翅膀顏色的跑道似乎給了我某種精神啟示,而運動員的汗水過于火熱垃它,讓我不禁想要創(chuàng)造一段故事鲜屏。所以我便提筆了。
每次有不會的字国拇,我就去問我家的清潔女工洛史,她就在空中給我比劃字的寫法。后來我認為這種方式太繁復(fù)繁瑣酱吝,而且為了專心寫作也殖,我最好整日都老老實實待在書房里,于是我學(xué)會了自己在漢語詞典上檢索务热。
這部小說寫好之后我便歡天喜地地把它拿去給母親看忆嗜。故事講的是一名曾經(jīng)取得過奧運會馬拉松項目冠軍的運動員,后來卻屢次失意諸事不順崎岂,最終失去生活的希望捆毫,從四川乘火車到北京金水河投河自盡了。
母親告訴我冲甘,如果這個人是真的想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绩卤,大可不必專門坐長途火車趕往北京途样,成都不就有府南河了嗎。
可我卻癡迷于“金水河中的死亡”這一情節(jié)濒憋,認為母親對于文學(xué)作品的超越性顯然是缺乏一定感知的娘纷,所以并沒有必要聽取她的建議。而我也十分偏愛我對他在火車上極目所見的一切的描寫跋炕,倘若沒有這段存在于虛妄邊緣的美好旅程赖晶,讓他觸目傷懷,那么這位可憐的運動員的死亡辐烂,該有多乏味遏插。因此我固執(zhí)地保留了我的故事情節(jié)。而這部小說至今仍然陳放于我的抽屜里纠修,作為我文學(xué)生活開端的標志胳嘲。
我的固執(zhí)成為了我童年時期鮮明的個性標識。我瘋狂扣草,仿佛我大腦皮層的十二顆神經(jīng)元被一種類似于伏特加的酒精麻醉了牛,這使我迷迷糊糊卻神志清醒。
書構(gòu)成了我童年的全部辰妙。我沒有精力對我的圖書進行分類整理鹰祸,索性將它們?nèi)慷言跁苌希骸痘缴讲簟穳涸诒”〉摹冻ㄏκ啊飞希虚g還橫著一本《變形記》密浑,而旁邊是一本封面幾乎脫落的《百年孤獨》蛙婴。我的近視眼鏡已經(jīng)比鋼化玻璃窗更厚。
在玉樹發(fā)生強烈地震的那一年尔破,我家里也發(fā)生了一起災(zāi)害——我的書柜的第二層垮塌了街图。木板坍塌下來,散發(fā)著陳舊氣息的木屑落在第一層的柜子上書頁上懒构。我嘗試修復(fù)餐济,當(dāng)然是完全的徒勞,并且還不小心使一截尖細的木頭末梢刺破了手腕胆剧,猩紅色的鮮血染紅了我米白色的表帶絮姆,我驚詫地望著它們?nèi)绾瘟魈嗜绾文蹋绾螢R落在木地板上赞赖,最后消失在板栗色的木紋里滚朵。
我張大了嘴,我的驚訝與無措遠遠地超乎了我的恐懼前域。直到我被送入醫(yī)院,在鑷子韵吨、針線的反復(fù)操作與一劑破傷風(fēng)針的注射之后匿垄,這種不可形容的驚訝依然沒有徹底消除,并從此成為一只幽靈長久地在我的天靈蓋上空盤旋——現(xiàn)在想來這種情感多半是出于對真實生活中經(jīng)驗的無知,是我愚笨的椿疗、異乎常人的生活方式的最初征兆漏峰。
然而我的瘋狂只是我在生活上笨拙的開端而已。事情在烏克蘭危機那年開始越來越糟糕了届榄。
在中學(xué)的教室里浅乔,我被種種形式主義的條條框框捆住了手腳,幾乎動彈不得铝条。戴鴨舌帽的班主任長著一副閻王嘴臉靖苇,當(dāng)他怒目圓睜時他的每一句話都將我送下地獄。
那時我正在數(shù)學(xué)課本的掩飾下研讀柏拉圖的《理想國》班缰,我的拙劣行徑當(dāng)即被拆穿贤壁,鴨舌帽對我說,就算你是蘇格拉底或者埃及王子埠忘,也必須服從我的命令脾拆。
聽罷他的話,我突然感覺到那日我被木頭刺破皮膚的驚訝與無措被復(fù)制了過來莹妒,然而這次我在其中添加了新的情感名船,這種情感被馬爾克斯稱為孤獨,我就像一只永不靠岸的帆船旨怠,仿佛漂泊就是我的歸宿包帚。
我并不屬于任何一種生活,闖入任何一種封閉的秩序都讓我痛心不已运吓。
這種感覺就好像翻開一本厚厚的渴邦、記錄全人類的姓名與生平的家譜,耗費了一切精力反反復(fù)復(fù)翻來覆去找了幾萬遍拘哨,卻遲遲找不到自己的名字谋梭,心里既恐懼又罪惡,好像這是我犯下的大錯似的——可我甚至連討好別人都不愿意了倦青。
我被迫遭到孤獨放逐瓮床,到了一個在人類史上從未出現(xiàn)的小島上,那里有高大的棕櫚樹产镐,海水如同銀河系的眼淚隘庄,還有太古般的沉默。
我就這樣日復(fù)一日地生活著癣亚。我在人群中不再是個少年丑掺,而是個游魂。我是愚笨的述雾,我不懂與人交流街州,走入人群讓我驚顫無措兼丰,我的聲帶在發(fā)聲時是顫抖的,像是豎琴的琴弦唆缴。關(guān)于生活的一切我都不擅長鳍征,人們走路的姿勢也讓我覺得不真實。人們總說我是個天才面徽,可我卻覺得艳丛,我不屬于這個世界。
我逐漸意識到我已步入圣神的虛無趟紊。
生活的藝術(shù)氮双,有一部分是我不能領(lǐng)略的。
我能夠熟練地背誦卡拉馬佐夫三兄弟的名字织阳,能夠一字不差地說出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開頭那段經(jīng)典的時空交錯地敘述眶蕉,能夠明白蕭紅如何在她的黃金時代追尋“黃花想開一朵花就開一朵花”的自由,能夠為王小波與李銀河之間的愛情深深感動唧躲。
我懂得水孩子尼克的蛻變造挽,懂得海子的詩歌、王位和太陽弄痹,懂得李商隱“藍田日暖玉生煙”的隱晦饭入,懂得T·S·艾略特的四月的荒原,懂得凱魯亞克的年輕與熱淚盈眶肛真。
我渴望如同梭羅般隱居于馬薩諸塞州谐丢,渴望像林和靖那樣梅妻鶴子,我想去西西伯利亞蚓让、乞力馬扎羅和更遠的地方乾忱,那里的雪花大片大片地落在地上,卻沒有任何聲音历极≌粒——可我卻在建造古巴比倫的空中樓閣,在構(gòu)造空無一人的烏托邦趟卸。
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蹄葱,我充滿了生活的歡悅。
張愛玲也這樣寫道:“——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嚙性的小煩惱锄列。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图云,爬滿了蚤子×谟剩”
然而我忽然想起在我這本并不厚重的記憶簿的伊始竣况,有這樣一段朦朧的影像,那是新世紀之初饶囚,大約是中國終于加入世界貿(mào)易組織的那一天帕翻,我才剛剛開始咿呀學(xué)語鸠补,卻在錦城湖公園看見了簌簌飛起的天鵝萝风。它們過于潔白嘀掸,過于接近美,以至于我興奮地想指出這種美规惰,卻只能發(fā)出幾個不成型的音節(jié)睬塌。
“天——鵝——”媽媽察覺到了我的興奮,讀出了這個尚且令我費解的詞匯歇万,我激動地在空中揮舞我的手揩晴。
“天——鵝——”天鵝撲騰著翅膀,飛向了遠方我所看不見的波光粼粼的湖面贪磺。
我不再能知道這是真是夢硫兰,但那朦朧的美感與喜悅卻長久地縈繞著我,它們甚至超越了語言寒锚,是最純粹的詩歌劫映。它們與我的出生日期一起,成為了高懸在我天空的太陽刹前,這大概就是上帝給予我的詛咒與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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