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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加永冬泩雙月征文第四期門
序章
光剝開云層,穿透密林的厚重,將陰影投在一對父女身上匕坯。光影在她六歲的世界里流動,有星辰在她眼眸中誕生拔稳。
“爸爸葛峻,什么是黑洞?”她撐起身子好讓那些高過她的草叢離開視線巴比,她看向父親身后一片茂密的植被术奖,有一小塊空洞的黑色顯露礁遵。每次走到這里,爸爸都會停下來采记。“黑洞就像媽媽的眼睛佣耐,當爸爸看媽媽眼睛時,它就可以吸走爸爸的愛唧龄,爸爸的自由和生命兼砖,爸爸的所有!”男人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fā)既棺,露出和女兒一樣稚氣的笑容讽挟。
“啊呀!”他突然想起什么丸冕,拍著自己的腦袋猛地彈了起來耽梅,橫在女兒與那少許顯露的暗黑之間,遮住從里面逃出來了涼風胖烛。
“宇宙中不只是有黑洞眼姐,還有白洞,鏈接黑洞與白洞的通道叫蟲洞佩番≈谄欤”男人邊說邊比劃著手勢,樣子頗為滑稽答捕。
“那蟲洞里面藏著什么呀逝钥?”
他突然停了下來,思索了片刻拱镐,開始后悔告訴她這么深奧的名詞艘款,她的認知不可能理解,他怎可以將自己的迷惑與執(zhí)著加在一個孩子身上沃琅!他看向茂密植被的洞口哗咆,想像它另一端的樣子,就像他曾在媽媽的子宮里尋找出路那般深情益眉。
“爸爸……爸爸可以不去遠方嗎晌柬?陪著一麥長大,一麥要長得和爸爸一樣高大郭脂,哈哈哈哈年碘!”他從逼仄的陰暗中回過神來,眼里如孩童般的天真蕩然無存展鸡,他疲憊地皺皺眉頭屿衅,將女兒從雜草叢中抱出來,摟在懷中莹弊,用下巴抵著她的頭涤久,他害怕自己的暗淡會破碎她眼里新生的光涡尘。
秋風輕拂雛鳥的翅膀,颯颯地灑下一地落葉响迂,風乘著啼鳥落在海上考抄,淹沒在奔向遠方的浪花里。他們走出樹林蔗彤,走進噪雜的人聲川梅,走進文明。那片神秘的暗黑離她越來越遠幕与,遠到她后來無數(shù)次在夢中回到那里挑势。它在蔓延镇防、在召喚啦鸣,遲早有一天要將她吞噬。
暗黑深處究竟藏著什么秘密来氧,它的終點通向哪里诫给?她總覺得那是爸爸和媽媽離婚的原因。
一
2052年10月20日啦扬,母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中狂,她應該早就做好了再也不睜開眼睛的準備,在每一次我接起電話的沉默里扑毡,在我每一次我頭也不回的逃離中胃榕,她早做好了跳躍的姿勢。她說要談一談我的身世和我的父親瞄摊,我等了很久勋又,她依然沒說。
她只說了一句:“無論如何换帜,媽媽愛你楔壤。”
她跳落的那個湖過于清澈惯驼,清澈到不會有人再看見她落淚蹲嚣,但我能看見,她最后落下的眼淚一定比湖水更透明祟牲,我甚至在那滴晶瑩的宇宙中看見她頭也不回地拋下我隙畜,像個孩子一樣歡愉地奔向天堂。我沉浸在鴻鵠島濕潤的夜色中说贝,老房子之外是樹林议惰,密林蜿蜒在海岸線,五公里處的零星燈光點亮了黑暗中的鴻鵠大學狂丝。父親林中曾是那里的學生换淆,也曾在那任教過哗总,不知道父親用了什么辦法,在學校離密林最近的地方弄了一個實驗室倍试,后來父親越來越癡迷于自己的神秘實驗讯屈,有傳言說父親后來經(jīng)常自言自語一些旁人聽不懂的東西,連工作和家庭都不要了县习,最后他離開了鴻鵠島涮母,離開了我和媽媽。鴻鵠島三面環(huán)海躁愿,在島上流傳著一個奇怪的故事叛本,在我姥姥那個年代,曾經(jīng)在樹林里發(fā)現(xiàn)一個隱秘的山洞彤钟,山洞深處發(fā)現(xiàn)一具男性尸體来候,他穿著不符合姥姥那個時代的衣服,而且當時警方在失蹤人口中也查無此人逸雹,他就像不屬于這個時空那樣憑空出現(xiàn)营搅。后來有人在山洞深處窄到幾乎成人無法通過的位置,用特殊的材料做了一扇袖珍門梆砸,山洞也變成禁地转质,曾一度有軍方短暫地駐守過,除了島上為數(shù)不多的原居民帖世,這個消息并沒有傳到更遠的地方休蟹。而島上的人并不關心那里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也沒人在乎那個男人究竟來自哪里日矫,人們日復一日地吃飯赂弓、勞作、生老搬男、病死拣展,漸漸遺忘了山洞和洞里見過的小門,那具神秘的男性尸體也被人遺忘缔逛,好像它從沒存在過备埃,又好他本來就是山洞的一部分。六歲那年褐奴,父親突然不辭而別按脚,山洞也成了我的一部分,它無時無刻不在召喚著我敦冬,它才是我唯一的歸宿辅搬。
我看了一眼腕表,剛好是凌晨12:00整,我戴上夜行鏡堪遂,鏡片的感應器正在為我自動調節(jié)舒適的光色介蛉,這款夜行鏡會讓我擁有比白天更精準的視力,比如我想看整體溶褪,光就會散開币旧,我集中精力看局部,光就會聚攏猿妈,我想看遠方吹菱,鏡片就會自動給我對焦、放大細節(jié)彭则。走到門口鳍刷,我稍作停頓,按了一下腕表俯抖,我身上的時裝瞬間變成了黑色的緊身衣——材質光潔输瓜、輕薄的防雨模式,這個年代的人們叫它“空氣雨衣”蚌成。準備好一切后前痘,我像幽靈般隱入夜色,暴雨呼嘯著担忧、傾瀉在雨衣上,砸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坯癣,淹蓋了我猛然跳動脈搏聲瓶盛。我盡可能地繞過那所學校,繞過可能出現(xiàn)的行人示罗。當我終于踏入松軟的草中時惩猫,我停下來大口地呼吸,這讓我想起媽媽頭發(fā)的味道蚜点。我無從知曉她的頭發(fā)何時開始發(fā)白轧房,只是它們和她一起從水庫里被撈起來,靜靜地攤開在那里绍绘,夾雜著浮游生物的枯萎奶镶、散發(fā)著冰冷而又潮濕的氣息,我打了一個寒顫陪拘。一塊標著“危險勿進”的大路牌橫在眼前厂镇,我繞過它,踏入更深的草叢左刽,走向密林的深處捺信。可笑欠痴,如果真有危險迄靠,不應該嚴防密守嗎秒咨?單靠植物的茂密就能守護禁地?對此刻的我來說掌挚,那塊巨大的警示牌倒更像是一張邀請的廣告牌拭荤!
“噗—咚—”,在夜行鏡覆蓋不到的黑暗中疫诽,有什么滾落的聲音舅世。這加速了我脈搏跳動的節(jié)奏。我再次停下來奇徒,轉動著眼球雏亚,光束散開,覆蓋到我余光可視范圍摩钙。我屏住呼吸罢低,生怕自己發(fā)出一丁點的聲音,更擔心我這個不速之客驚擾了叢林里生靈們的美夢胖笛。夢里网持,媽媽靜靜躺在那里,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长踊,就連旁人的悲傷或是憤怒都在我的靜默中消逝功舀。我一遍又一年地觸摸媽媽早已冰涼的肌膚,用臉貼著她緊閉的眼睛身弊。好像只要貼得更緊一點辟汰,我就能重新回歸她的身體里一樣。
“咩啊——”像是嬰兒的呼喚阱佛,帶著顫抖的哭音帖汞,一只白色的動物擋在我面前,是島上獨有的絨山羊凑术,絨山羊溫順地望著我翩蘸,濕漉漉的眼神應該是在與我告別,它看我的那幾秒淮逊,我讀懂了它從屠刀下逃脫出來的靜默催首。它米白色卷曲的絨毛有荊棘撕扯過的痕跡。它一直在黑暗中觀察我壮莹,尾隨我嗎寂拆?它是否也將我當成了同類翔冀?
“黑洞就像媽媽的眼睛,媽媽的眼睛會吞噬一切〖叽”我只記得那天沒有雨杂抽,只記得他臂彎里的溫暖,他橫在我面前遮擋成人們不可告人的秘密韩脏,哪怕他樣子癡傻缩麸,6歲的我也隱約地感覺到,他知曉那個秘密赡矢,他會因為那個秘密離開我們杭朱,他的身影被年歲一點點地挪開,挪到我再也無法夠著的遠方吹散,洞口就露出來了弧械,我知道,它等了我很久空民。
它小了很多刃唐,如果不是早就認識它,我根本無法從瘋長的植物中捕捉到它界轩。我眼前的科技之光垂下一片雨簾画饥,我將光束集中,對準幽暗浊猾,伸出手撥開洞口那些古老的蕨枝抖甘,它們早就等在這里迎接我,垂著頭順從地倒向兩邊与殃,讓出一條我可以順利通行的路单山。光探了進去,刺入一些曲曲彎彎的皺褶幅疼,我伸手觸摸入口的頂部,那些凹陷和凸起沒有我想象中的冰冷昼接,濕漉漉的液體滴在我臉上爽篷。
越是深入,洞就變得越窄慢睡,我只能盡量把脖子縮進肩膀里逐工,像蝦一樣弓起背;我又只能曲著雙腿半走半爬著漂辐。再往里泪喊,我只能像條蚯蚓一樣匍匐著前進,泥土的腥氣也更加強烈髓涯,我開始有點恍惚袒啼,等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進入夢境時,我看見了一道門。對蚓再,就是一道普通形狀滑肉、非常袖珍的門,面積很窄很窄摘仅,窄到剛好能容納我的橫切面靶庙。不可思議的是,它并沒有上鎖娃属,不知名的材質散發(fā)著夢幻般的光澤六荒,我看見自己在里面不再是一個個體的我,而是無數(shù)個我矾端,朝著任意方向無限地延伸的我掏击。我心里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催促著:推開它!就是現(xiàn)在须床,不要猶豫铐料!
二
烈火中的灰燼逐漸聚集成完整的母親,火焰熄滅鲤遥,母親散落著頭發(fā)躺在地上沐寺,打撈她的人扛著她倒退著將她放進湖里,她沉回湖底盖奈,她本能地掙扎著混坞,她睜開眼睛倒退到岸邊,她掛掉電話钢坦,退到老屋究孕,重復著一個人吃飯、看書爹凹,重復著自言自語……
她的白發(fā)慢慢褪成黑發(fā)厨诸,遠去的女兒退回老屋,女兒一點點地變小禾酱,從青年變成少年變成孩子微酬,6歲那年绘趋,丈夫退回了家。女兒繼續(xù)變小得封,小到牙牙學語埋心,小到抱在懷里,小到鉆回她的肚子忙上。她扶著地鐵站的電梯扶手拷呆,艱難地維持著身體平衡,左手護著著高高凸起的腹部疫粥。一道強烈的白光擊中我茬斧,流光消失,一切恢復寧靜梗逮,我像從高處鐵落般眩暈项秉,跌到了一片虛無之中,濕潤又溫暖慷彤。不知道持續(xù)了多久娄蔼,我重新恢復了意識,我像新生般的嬰孩般底哗,用力地呼吸岁诉、痛苦地睜開眼。我依然還在小門前跋选,不是面對著去開門涕癣,而是背對著小門,更像是剛從門里爬出來前标。我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jīng)通過了那扇門坠韩,還是從未推開過它。剛才那一切只是過了一瞬間炼列,又像走完了母親的一生只搁。很累,很累俭尖。
未知的方向须蜗,有光照進來,只想朝著光的方向爬行目溉,爬出逼仄,爬出混亂菱农。
從小門往光照進來的方向爬缭付,通道越來越寬,很快就可以曲腿而行循未,又很快就可以弓著身子直立而行陷猫。出口就在眼前秫舌,我已經(jīng)能清晰地看見洞壁上的褶皺一條條延伸進我身后的黑暗,延伸到洞口绣檬,有濕潤的液體從皺褶里滲透出來足陨。
天已經(jīng)亮了,沒有雨下過的痕跡娇未。我的高科技夜行鏡不知在什么時候遺失墨缘,空氣雨衣模式也不復存在,我穿著我最喜歡的衣服零抬,是媽媽一直珍藏在衣柜里镊讼,和爸爸第一次相見時穿的裙子。外面的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平夜,我好像踏入了一個遙遠的地方蝶棋,又好像一直都在原地。
也許我六歲的記憶并不真實忽妒,林子并沒有我記憶中的濃密玩裙,草叢也不如我想象中高深。陽光毫不費勁地將我攤開在樹蔭下段直,像攤開一只昆蟲那樣隨意吃溅,但我依然感覺不到它的暖意,就連搖動樹影的風也并沒有在我發(fā)絲上稍作停留坷牛。
我沒有猶豫罕偎,我應該朝著家的方向前行,我知道她已經(jīng)等了很久很久京闰,從我還是一顆精子颜及,和其他精子競爭著沖刺那唯一的生門之時,她就開始在等著我了蹂楣。我走出密林俏站,踏上干燥、硬實的路面痊土。學校的一角出現(xiàn)在眼前肄扎,那是實驗室,它看起來新了不少赁酝,但它依然是我討厭的地方犯祠,我討厭里面各種亂七八糟的儀器和設備,討厭爸爸無數(shù)個不回家的日夜都曾在那度過酌呆,我討厭有人從里面走出來議論父親衡载。
此刻,我來不及躲閃隙袁,或許無需閃躲痰娱。“你知道嗎弃榨?如果能收集到整個銀河系那么大的反物質,就能構建一個可以讓人安全通行的蟲洞梨睁,時間和空間的束縛就不存在了鲸睛。”“那就是可以做空間瞬移坡贺,或者時間旅行官辈?如果真能時間旅行的話,你想去未來還是過去”
兩個男學生交談著拴念,與我的距離越來越近钧萍,但他們始終沒注視我。我與他們擦身而過政鼠,一陣強大的風煽動了他們的衣袂风瘦、頭發(fā),我甚至看見他們臉部的細微抖動公般。他們依然沒有看我万搔,只是攏了攏衣領,抱怨著天氣變冷了官帘,然后快步走進實驗大樓瞬雹。我朝前走,朝家的方向走刽虹,學校被我拋在身后酗捌,海的波光在路的盡頭,蕩漾進我的眼里涌哲,有點酸澀胖缤。我轉個彎繼續(xù)朝前走,朝那個已經(jīng)沒有媽媽的家阀圾,不停地走哪廓。“咩——”一只絨羊從草叢中蹦了出來,站在路中間初烘。它的眼里竟然也有濕潤的波光涡真,我在里面看見了母親,母親皺著眉頭說:“媽媽好怨恨自己這一生啊肾筐,但是媽媽又那么愛你哆料。這就是命運÷痤恚”
“我們又見了剧劝,我決定要回家了∽ゼ撸”我對它說讥此。它又看了我一眼,依然一動不動地擋在我面前谣妻,若有所思地低下頭萄喳。“原來在這里啊,快跟我回去吧蹋半,還沒到要宰你的時候呢他巨,很緊頭羊了!”一個頭發(fā)又長又稀疏的老頭兒抓著絨羊的角减江,絨羊極不情愿地被他拽著染突,它卷曲的羊毛比老頭的頭發(fā)飄逸太多,它還是不忍心地看了我最后一眼辈灼,仿佛在告訴我:“你和我一樣份企,擺脫不了命運,你永遠擺脫不了的巡莹!”
那雙眼睛不再波光粼粼司志,是記憶中的洞口的顏色。
三
陽光下,微微脫落綠漆的木門虛掩著抢肛,仿佛屋里的主人正忙碌著一桌好菜招呼遠方歸來的游子狼钮。媽媽也曾在里面像等待爸爸那樣待著我吧碳柱?我記不起來了,我從未關心過她對我到底有沒有過期盼熬芜×停或許我只是害怕她溫柔過后驟生的怨恨,還有一絲我無法讀懂的厭惡涎拉。
“晚婚晚育”的標語在青磚裸墻上張牙舞爪瑞侮。墻上什么時候有過這樣的字跡?我不解地看著那些應該屬于上世紀90年代的標語鼓拧。也許它們一直都在吧半火?就像媽媽其實也一直都在一樣。她被水一泡季俩,就隨著籬笆上的薔薇一起開放钮糖;她被火一化,就能跟著秋天的風去飛翔种玛;她此刻依然在這個屋子里藐鹤,在屬于她的家里,只要我輕輕推開門赂韵,她就會討好地向我走來娱节,不一會兒又開始她的叨嘮與埋怨,周而復始祭示,陷入死循環(huán)肄满。
“呵!”我長吸一口氣轉過身质涛,就像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稠歉,準備頭也不回地逃離。“吱——呀——”門被推開汇陆,我震住了怒炸,準備抬起的左腳半踮著,就像被點了穴位那樣站在原地毡代,等待著那個粗糙的聲音響起阅羹,等待著她嘴角黑痣的跳動,等待著她的皺紋飛起來教寂,像撒開的網(wǎng)一樣將我捕進屋子捏鱼。
但是我身后只有月季花瓣飄落的聲音。我被這詭異的安靜牽引著轉過身子酪耕,目光剛好抓住了一個正閃進屋子的窈窕身影导梆,是幻覺嗎?門依然虛掩著,我的心猛然跳動看尼!她會是誰递鹉?我推開門,風吹起塑料珠簾嘩嘩作響狡忙,吹落桌上的信紙梳虽,吹起她柔順的褐色齊肩長發(fā)。她攏了攏頭發(fā)灾茁,將這濃密的秀發(fā)攏去一個方向垂在肩膀上,好讓嘴里叼著的香煙能順利地燃燒谷炸。她吐出一口煙霧北专,提起碎花長裙,微微欠身撿起地上的信件旬陡⊥赝牵看了看敞開的大門,走到被風吹歪的日歷旁邊描孟,長嘆一口氣又用力地吸入一口煙驶睦,將日歷扶正。日歷上標志著1992年10月22匿醒。“嗚哇……媽……啊……”一陣嬰兒的哭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场航。她將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走進廚房拿出剛沖好的奶瓶搖了搖廉羔,又淺淺吸了一口測試溫度溉痢,然后走向臥室,邊走邊略顯得不耐煩道:“你這小東西憋他,真是永遠喂不飽孩饼!”
跟隨她來到臥室,一個粉嫩的一歲多點的女嬰竹挡,坐在學步車里镀娶,亂拍著小手地朝她笑。我比任何人都熟悉她——麥小西揪罕!她就如照片中一摸一樣梯码,有著一雙超大的眼睛,粉嘟嘟的小嘴耸序,很難讓我想象忍些,這花瓣一樣嬌嫩嘴角,將來會長出讓人生厭的黑痣坎怪。
我不可思議地揉揉眼睛罢坝,我真的通過了狹隘的通道,推開了那扇小門,來到了一個不屬于我的時空嘁酿!或許這只是一場夢隙券,因為我曾看過她小時候和她媽媽的照片,所以才會夢見這一切闹司!麥小西在看著我娱仔,她圓溜溜的大眼睛彎成了兩個半月,她一邊咿咿呀呀游桩,一邊對我站著的方向手舞足蹈著牲迫。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竟然有痛感借卧,這種體驗太奇妙了盹憎!我忍不住向這個叫麥小西的嬰兒張開手,嘗試著去擁抱她铐刘,就像她曾經(jīng)擁抱我那樣飽含深情陪每。我撲了個空,她和她坐著的學步車穿過了我的身子镰吵,我一失重摔向褐發(fā)女人檩禾,她走向嬰兒,也穿過我的身體疤祭,我晃了半天才終于站穩(wěn)盼产。
我終于明白,穿過那扇門画株,我成為了一個幽靈辆飘,一陣風,一道氣流谓传,一串不被感知的波蜈项。
一個禮拜后,我發(fā)現(xiàn)我其實可以飛起來续挟,可以隨處飄蕩凝危,我還可以在褐發(fā)女人睡著之際截酷,占據(jù)她的意識诵肛,感受她所知所想突照、控制她的身體。那天她又寫了很多很多信直颅,我知道那些信寫給誰給的博个,但我并沒有去偷看,我越是知道她有多少個夜晚輾轉難眠功偿,就越能理解麥小西未來人生中的不幸盆佣。直到她在安眠藥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我看向熟睡中的麥小西,她似乎有些不大對勁共耍,鼻子發(fā)出“哼哼”的聲音虑灰,小臉通紅。即便無法觸摸痹兜,我也猜到麥小西發(fā)燒了穆咐,高溫炙烤著她稚幼的軀體,在她尚且無序的大腦里沸騰著字旭,灼傷她的喉嚨对湃,她忘記了哭,忘記了呼救遗淳。此刻熟尉,只有我能救她!可是洲脂,無論我發(fā)出多大的聲音,依然無法喚醒無夢的女人剧包,我伸出去搖晃她身體的手恐锦,一遍遍穿過她,而麥小西的呼吸也從急促變得沉重疆液。就算這個世界沒有我一铅,我也不能讓她在我面前夭折,她還不到兩歲堕油,她不能死潘飘!一個強烈的意念響起,占據(jù)了所有的我掉缺,占據(jù)了整個屋子卜录,當它強烈到我無法控制的時候,我一陣抽猛然下墜眶明,再次睜開眼艰毒,已經(jīng)有了感觸,我摸了摸那一頭褐色長發(fā)搜囱,用她手上的橡皮筋將頭發(fā)扎了起來丑瞧,抱起滾燙的麥小西,從鞋柜上拿起一串鑰匙蜀肘,找出車鑰匙绊汹,一踩油門直奔向醫(yī)院。
天亮時分扮宠,麥小西退燒了西乖,她努努嘴甜甜地睡去,不知道這時候的她會不會做夢,在我的夢中做夢浴栽,夢見我荒叼。哈哈,她還只是個嬰兒典鸡。我捏捏她的小臉被廓,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這種錯位的感覺很奇怪萝玷,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嫁乘。我知道她媽媽很快要醒了,她更需要媽媽的照顧球碉。我讓她媽媽趴在病床上蜓斧,調整一個舒服的睡姿,然后離開了這具肉體睁冬,退到墻角挎春。看她睜開眼睛豆拨,伸個懶腰直奋,一臉震驚地看著病床上熟睡的麥小西。
她一定會給自己編一個合理的解釋施禾。她大概太疲倦了脚线,強撐著身子將女兒送進醫(yī)院,等女兒得到救治沒有大礙之后就累倒在床頭睡著了弥搞。她會不會自責呢邮绿?會不會反省攀例?希望她會吧船逮,如果她不會,我自然有辦法讓她做一位合格的母親肛度。
四
她在一個又一個長夜里慢慢明白:這場戰(zhàn)爭中沒有贏家悯森,也在一個一個吐出的煙圈里逐漸枯萎劈狐,她的頭發(fā)不再濃密,容顏也失去了光澤呐馆。她長長短短地咳嗽,咳過了一個又一個日夜莲兢。只知道他和妻子離了婚汹来,妻子帶著兒子搬出這所島不知所蹤,而他去了美國任教改艇,再也不會回來收班。她失去了所有,只有在他發(fā)表的論文里尋找和他唯一的鏈接點谒兄。她無論如何不會告訴女兒真相摔桦,其實是爸爸拋棄了她們,因為她無法向她解釋承疲,媽媽并沒有從另外一個女人手里為她成功搶奪父愛邻耕。只要等她長大,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燕鸽,她想著兄世,吐出了今晚最后一個煙圈,迎來麥小西的第十個生日啊研,她覺得有必要為女兒做個手工蛋糕御滩。她站起身鸥拧,又是一陣劇烈咳嗽,腫脹的肺抽痛著削解,幾乎無法呼吸富弦,她一陣眩暈倒在了地上。
我早有準備氛驮,雖然我知道時間到了腕柜,但我依然驚嘆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我無法想象十歲的麥小西一覺醒來后柳爽,看見倒地不起的媽媽媳握,會是怎樣的絕望。她還不能就這樣拋棄麥小西磷脯,我潛入她的身體蛾找,撥通急救電話靠在椅腳上,我承擔了她身上的劇痛赵誓,保持深長地呼吸打毛,直到救護車的聲音響起。
“加油俩功!麥小西還小幻枉,你還不能死!”我看著她在手術室被搶救著诡蜓,忙碌的醫(yī)護人員一次次穿過我的身體熬甫,我無助地飄蕩在急救室,直到醫(yī)生豎起大拇指夸她堅強蔓罚。她活過來了椿肩,也許一切開始改變,我改變了過去豺谈,也就改變了未來郑象!或者說,我改變了過去茬末,創(chuàng)造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未來厂榛。誰知道呢?即便我能回到過去丽惭,我也無法同時存在于過去與未來击奶,無法同時感知在無數(shù)個過去與無數(shù)個未來里的自己。我不會用枯燥的數(shù)學公式與驗證一切责掏,那是我外公和我未來爸爸該做的事情正歼。我只擔心,十歲的麥小西現(xiàn)在會不會失去母親拷橘。
她還是得了肺癌局义,晚期喜爷。如果她能像我一樣走進那個洞,推開那扇門爬出去萄唇,是不是也能去到我的2052檩帐?如果她的意識和肉體一起去到2052,我們那個時代的醫(yī)療就能治好她的病了另萤!如果你提前得知湃密,你生下小西后會因為郁郁寡歡而得絕癥,你依會選擇以一種決然的方式去愛他嗎四敞?依然會選擇生下她嗎泛源?如果你發(fā)現(xiàn)自己得了絕癥,有機會讓你穿越到未來忿危,治好你你达箍,但你無法再回到過去陪伴小西,你愿意嗎铺厨?”為了不讓她懷疑自己已經(jīng)瘋了缎玫,我盡量模仿著她的筆記以自問的語氣在她的筆記本上寫上這一連串問句,我知道她醒來的時候一定會思考解滓、回答赃磨。她看見“自己”的問題時,將眉頭皺成了一個倒“八”字洼裤,她疑惑地環(huán)顧四周邻辉,將眼神停在我的位置,思考片刻之后寫下了一段話腮鞍。沒有誰可以預知未來啊恩沛,如果提前預知了,那么每天擔驚受怕的人生還有意義嗎缕减?也許我很自私,但我還是會去再愛他一遍芒珠,還是會生下小西桥狡。可能我無法陪伴她長大皱卓,但她有緣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裹芝,我就不會因為自己生命會在在不久的將來走向終點,就去剝奪她即將成為一個人的權利娜汁。我會陪著她嫂易,哪怕僅僅是多活一天。她放下筆掐禁,忍不住咳了起來怜械,一口血怒放在白色的紙巾上颅和,她趕緊去洗手間清理干凈,調整好呼吸缕允,重新坐在筆記本前峡扩。她眼睛濕潤,悲傷在臉上流動障本,她的身影與我的母親重疊教届。她流出的眼淚填滿了湖,那些水清潤了她被壓縮了的命運驾霜,她像花一樣在流動的液體中舒展開來案训,沉浮著。當她用來盛裝靈性的容器被火化為灰燼的時候粪糙,那飄飄蕩蕩的魂魄成了天邊的云强霎,化作今夜的雨。我想起她曾來來回回攤開猜旬、折疊的科學報脆栋,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一篇叫:《創(chuàng)造上帝粒子就能打開蟲洞進行時空旅行》的論文,作者:麥冬生洒擦,我聽說過這個名字椿争,她在這些年的等待和枯萎中早就放棄呼喚的名字。在這個互聯(lián)網(wǎng)剛開始普及的年代熟嫩,我一個來自未來的人想要通過網(wǎng)絡找到他的電子郵件秦踪,再以她的名義和口吻寫一封郵件不是什么難事。我在信里寫到——摯愛她一生的女人的生命已經(jīng)獨自走到終點掸茅,他們的女兒需要照顧椅邓。
三天后他回了我,不昧狮,回了她的信景馁,一個月后,他風塵仆仆地回來這個小島逗鸣,第一次回到了她身邊合住。她不可能等到麥冬生擁有足夠的時間找到讓她去2052的辦法,她死在了他的懷里撒璧,像一片飄蕩了很久透葛、很久的落葉,終于歸了根卿樱。她用盡最后的力氣僚害,將麥小西的小手拉起來交到麥冬生手里。她沒有遺憾繁调,盡管她這一生如此短暫萨蚕,至少他回來的時候靶草,她的牙齒沒有掉落,頭發(fā)也沒有變白门岔,他沒有見過她在柴米油鹽中的卑微爱致,來不及將厭惡刻進她滿臉的皺紋,或許她是幸運的寒随。他們之間還有麥小西糠悯,她與他的血脈會在這個世界延續(xù)下去,他們的愛也會延續(xù)下去妻往,永不熄滅互艾。我在她擴散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或許她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一個觀察者或守護者的存在讯泣。
十歲的麥小西哭了纫普,她沒有了媽媽,哭了很多天以后好渠,她重新想起來要笑著面對生活昨稼,因為她第一次有了爸爸。這一切都改變了拳锚,我知道假栓。十歲的麥小西上船的那天,她瘦弱的肩膀開始挺直霍掺,迎著肆掠的海風駛向我無法到達的遠方匾荆,一雙大手抓緊了她的命運,麥冬生的臉是雕刻過的冷峻杆烁,手心傳遞的父愛卻是溫暖的牙丽,他將整個鴻鵠島都裝進了細長的眼眸里,柔和了眼角的弧度兔魂。我知道烤芦,從這一刻起,麥小西不用再去孤兒院不會再被別的孩子欺負析校,更不會被嘲笑是婊子養(yǎng)的构罗,也就不會長成嘴角有痣、隨便一句話就能被騙走的缺愛傻姑娘了勺良,將來,也就不會變成一個成天抱怨的媽媽骄噪。就算未來的世界沒有我尚困,又有什么關系?至少在這個時空链蕊,麥小西可以在一個有愛事甜、美好的環(huán)境成長谬泌,長成她喜歡的那個樣子,去追求真正屬于她的美好人生逻谦。至于我掌实,我沒有進入麥冬生的意識與他交流,我擔心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影響麥小西的未來邦马,她現(xiàn)在的成長環(huán)境已經(jīng)很好了贱鼻,我該退出她的人生了!可是我能去哪呢滋将?我嘗試了很多次邻悬,我無法離開這個小島,就算我乘上往來的渡船随闽,也走不到對岸父丰,我會飄向一片無盡的空虛之中,我害怕那種空蕩蕩掘宪、隨時會消逝的感覺蛾扇。還能回到我原來的時空嗎?回到我那具沉重的肉體魏滚,回到我屎一樣的生活里镀首、忍受沒完沒了的加班、無窮無盡的信用卡賬單栏赴?活在對母親永遠的愧疚中蘑斧,或者延續(xù)著人類無聊的情感游戲?不须眷,我太累了竖瘾!我寧愿做一個幽靈,被囚禁在這個我并不確定的時空里花颗。我可以去島上任何地方捕传,不需要擔心被任何人看見,不需要食物不需要睡眠扩劝,我可以隨心所欲庸论、擁有無窮無盡的時間。也許我會感到孤單棒呛,但比起那個沒有溫度聂示、沒有希望也沒有愛的時空,這里更適合我簇秒。只要我愿意鱼喉,我可以隨時潛入任何人的生活,體驗他們的情感、操縱他們的意識扛禽,以百態(tài)活一小會兒锋边。
而且,我感覺到麥小西遲早會回來编曼,這是她的家豆巨,我要在這里等著她,我是唯一能夠在這里等她的人掐场,就像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等待著回家的我一樣往扔。時間對于一個幽靈、一陣風刻肄、一串波來說瓤球,似乎并沒有多大的意義。一天敏弃、一年卦羡、十年,如果沒有情感作為參照物的話麦到,時間就沒了意義绿饵。直到長大后的麥小西再一次推開這所房子的門,時間對于我才再次有了意義瓶颠。
五
2012年10月22日拟赊,她真的回來了,在秋天的黃昏時分到達粹淋。她的頭發(fā)比我想象中短了一點吸祟,她的背脊也比我想象中更挺拔了一點。她的嘴角還沒長出那顆討厭的黑痣桃移,她微微上揚的嘴角掛著少女那種特有的矜持屋匕,矜持包裹著對未來的迫不及待。她在船即將靠岸的搖晃中顛了一下借杰,一雙青春炙熱的手抓住了她过吻。年輕的目光在秋色的海光中長出了翅膀。他們像兩顆來自不同世界的粒子那般蔗衡,再一次不顧一切地相撞纤虽。
是的,他們又相遇了绞惦,無論如何逼纸,麥小西和那個叫林中的男人注定要見面,接下來他們又會相愛济蝉,然后再次朝著相反的方向彼此遠離杰刽。麥小西依然會成為我的媽媽嗎呻纹?成為那個犧牲一生去感動自己,用抱怨喂養(yǎng)我長大的母親嗎专缠?
她推開門,我如影隨形淑仆,這一刻我才知道涝婉,就算她跟麥冬生去了美國,接受了更好的教育蔗怠,卻依然沒有人教會她如何去愛墩弯∏#渴望愛的她檐薯,一旦離開了父親的視線女嘲,就會像飛蛾撲火般地燃燒自己万栅。更何況是在這四季生長浪漫的島上漏益,在如絲的秋風中奴饮,林中的目光像一團火焰薄坏,第一眼就已經(jīng)穿透了她不堪一擊的清冷與驕傲燕偶。
我長嘆一口氣侵浸,風吹起麥小西利落的短發(fā)旺韭,吹動著窗簾,窗外的薔薇搖曳得更加嬌艷掏觉。麥小西長成大姑娘了区端,我從未看見她這般充滿青春氣息的美好。也許我不該阻攔她澳腹,她有權利選擇自己自己的命運织盼,更有權利去愛。
我應該去更多一點地了解林中酱塔,雖然他來到島上的第一天沥邻,我就注意到他,但對于學生時代的他延旧,我一無所知谋国。所以我沒法準確預判他每一個行動軌跡,比如我第一次去他宿舍就沒有找到他迁沫,他正沉浸在空蕩的實驗室芦瘾,用數(shù)學的方式,演算著愛因斯坦-羅森橋史瓦西蟲洞集畅。
密密麻麻的粉筆字擠滿了黑板近弟,黑板面前站著一個高瘦的男人,皺巴巴的襯衣被風吹得鼓成船帆挺智,黑色的長褲也已經(jīng)舊得磨出了光澤祷愉,只要看他的背影就能生出一股憐憫之情。
“當t ' =0保持不變并沿x '移動時,我們發(fā)現(xiàn)在x ' =0點對應的球面半徑是最小的(r=2M)二鳄。這是連接兩個宇宙的史瓦西流形的“咽喉”赴涵。這個解不限于t ' =0。隨著我們改變“喉道”的半徑订讼,直到它閉合髓窜,將兩個宇宙彼此隔開∑鄣睿”他一邊演算一邊喃喃自語地轉過身寄纵,他的五官并沒有讓記憶中父親的臉變得清晰,只是他的眼睛是能跳脫生活困苦的那種明亮脖苏。我想起他曾經(jīng)和我說過媽媽的眼睛就像黑洞程拭,而這個世界上還有白洞,那黑洞與白洞的連接點是——門棍潘,洞里最窄處的小門就是蟲洞恃鞋!我不知道究竟是誰打開了蟲洞,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只是意識穿越亦歉,但蟲洞是真的已經(jīng)存在山宾!我或許可以指引他去找到真相!
他明顯感覺到刺在背后的冷風鳍徽,他或許還感覺的到有一雙無處不在的眼睛正盯著他资锰,他后背發(fā)麻,哆嗦一下阶祭,繼續(xù)解題绷杜。假如他能找到肉體與意識同步穿越的辦法,麥小西的媽媽就能旅行到2052濒募,治好自己的病再回到還沒長大的麥小西身邊鞭盟。那他就必須將蟲洞開在更早、早在麥小西還沒出生的年代瑰剃,然后找到足夠的反物質能支撐蟲洞齿诉,至于這種反物質究竟能不能被制造出來,誰知道呢晌姚?假如更遠久的未來人類能通過粒子對撞粤剧,制造出上帝粒子的話,一切皆有可能挥唠。至少現(xiàn)在我的意識回到了過去抵恋,并且修改了歷史。
在那個沒有我干預的時空宝磨,麥冬生沒有回來弧关,也沒有接走麥小西盅安,沒有接受良好教育的麥小西在17歲那年遇見了剛進鴻鵠理工大學的林中,年輕的身體很快碰撞在一起世囊,林中一開始犧牲了學業(yè)别瞭,但柴米油鹽始終無法將來自兩個不同世界的靈魂栓在一起,他們會在麥小西懷上我之后就開始不休的戰(zhàn)爭株憾,忘記曾經(jīng)相愛畜隶。眼前這位才華橫溢的男學生,會變得瘋瘋癲癲号胚,在我6歲那年,不辭而別浸遗。而麥小西的嘴角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猫胁,會長出一顆黑痣,她的聲音粗糙凌厲跛锌,可以發(fā)射無數(shù)冰冷尖銳的武器弃秆,而我是唯一的靶子。我承受了她所有的抱怨髓帽、希望菠赚,也承受了她所有的恨與愛。有我的那個時空郑藏,真是麥小西想要擁有的人生嗎衡查?她會不會在無數(shù)個夜深人靜時后悔過?
我總感覺必盖,如果我能進行時空旅行的話拌牲,一定是有人比我更早地進行了時空旅行,他也曾修改過歷史歌粥,才造成那個有我的時空塌忽,造成了對于他來說,更為嚴重的無法逆轉的結局失驶。
實驗室后面的那片林子土居,林子深處有一個山洞,可能藏著你能解開的秘密嬉探,你可以去探索擦耀。我面前那個男人一陣哈欠過后,短暫地失去了意識涩堤,我在黑板上以他的筆跡快速寫下那排字后埂奈,就讓他重新占據(jù)了自己的身體,他失神地看見黑板上突然冒出來一串不屬于他自己的字體定躏,有那么幾十秒账磺,他會懷疑自己魔怔了芹敌,猛然丟掉手里的粉筆,大口喘息著逃離實驗室垮抗,像風一樣奔向海邊氏捞,將裸露的雙腳陷入夕陽下的沙灘里。
這個時候冒版,麥小西從相反的方向朝著他走來液茎,經(jīng)過他之后,麥小西退了回來辞嗡。她認出了這是在船上托著她的那雙手的主人捆等。他算不上英俊,但他的眼睛里似乎裝滿了星子续室,她總覺得自己在很久之前就見過他栋烤。
“是你呀!”她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一頭被海風吹得東倒西歪的頭發(fā)挺狰,總感覺里面一定是藏了一個神秘的小宇宙明郭。“是你……”他很驚訝自己能記得只見過一面的女孩。“對呀丰泊,謝謝你那天的出手相救薯定,我是麥小西,是個寫小說的瞳购』爸叮”她笑意盈盈地伸出手。“我叫林中学赛,是鴻鵠大學物理系的大二學生满葛。”他摸了一把亂糟糟的頭發(fā)罢屈,漲紅了臉嘀韧,突然就不敢看她,但是對于她寫小說這件事來缠捌,他非常感興趣锄贷。他突然涌起一股傾訴的欲望,只是羞澀讓他變得安靜曼月,他想以后會有很多時間去告訴她他眼中的世界谊却。此刻,他只想沉浸在她飛舞的神色中哑芹。他愉悅地聽她說了一路炎辨,然后借著暮色,偷偷看她彎彎的眼睛聪姿。
“其實這個世界也像一部邏輯嚴密碴萧、情節(jié)生動的小說乙嘀,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我們的作者一定是最優(yōu)秀的小說家破喻!你說是嗎虎谢?”她抓起一把沙子揚進海里,背著星光偏著頭看他曹质。“是吧婴噩,雙縫干涉實驗就說明了,宇宙可能是由意識產生的羽德。如果真是如此几莽,那就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哈哈宅静,你將來要成為一個唯心的科學家章蚣。”他沒有再說話坏为,只是覺得漫天的繁星突然都閃爍了起來,照亮了他所有的晦暗镊绪,他想不如就這么永遠地走下去匀伏。直到她笑著說她到家了,她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蝴韭,嘴角的笑意依然沒有消失够颠,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跳得更為歡快。
那晚她做了一個夢榄鉴,夢見他們結婚生子履磨,走完了一輩子。六
麥小西的整個假期都因為一個叫林中的男人庆尘,變得絢麗多彩起來剃诅,他們在一起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散步、聊天驶忌,純潔美好得如天上的那輪明月矛辕。
終于在第33天,林中送她回來的那個晚上付魔,他們在密林的邊緣相擁了聊品,沒等到他們接吻,我就很識趣地躲開了几苍,我可不想看見自己的父母是如何將我制造出來的任何環(huán)節(jié)翻屈。
但我沒想到,正是我的回避對麥小西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妻坝,一切朝著我完全陌生的方向發(fā)展了伸眶。那天麥小西失魂落魄地回來了惊窖,她的頭發(fā)亂糟糟的,身上還有被荊棘劃傷的痕跡赚抡,衣服上滿是污漬爬坑。她臉上的淚痕沒有干,她咬著牙關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涂臣,眼里燃起熊熊烈火像是要將一切燒成灰燼盾计!她突然崩潰地嘶吼一聲,跌落在地上赁遗,抱頭痛哭起來署辉。我無法理解她滿面春光地出門,卻變了一個人回來岩四。就算我能潛入她的意識哭尝,我也只能感覺到巨大的悲傷,她的意識筑起一道墻剖煌、我無法知道細節(jié)材鹦。直到她脫光衣服沖進浴室,血水從她大腿根部緩緩流落的時候耕姊,我才明白了她剛剛經(jīng)歷過什么桶唐。
她歇斯底里地揉搓著自己的皮膚,恨不得將一身皮扒下來茉兰,我卻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她承受巨大大的心理痛苦尤泽,連一個擁抱都沒法給她。
林中规脸!我想不到他竟然如此人面獸心坯约,原來他們從來沒有想愛過,一切都是我的自以為是莫鸭!怪我闹丐,都怪我!從此刻起被因,我一刻也不能離開麥小西妇智,等她好起來我再去找林中算賬!
星子從她眼里消失氏身,一個月后她有了妊辰反應巍棱,她哭得更厲害,她把自己關起來蛋欣,只是給麥冬生打了一個電話說她生病了航徙,先幫她辦一下休學手續(xù)費,等修養(yǎng)好了再回美國陷虎。她沒事到踏,不希望父親放下工作特意過來杠袱。
一個半月后,林中竟然主動找上門窝稿,她糾結了很久才打開門楣富。我正打算進入她的意識,控制她的身體將林中狠狠揍一頓伴榔,卻見林中已經(jīng)一把將她摟進懷中拼命地對她說著對不起纹蝴。“小西,對不起踪少,都怪我塘安,我不該帶你去密林里探險,更不該拉著你進山洞……都怪我援奢!”麥小西沒有說話兼犯,只是用力地掙脫他,眼神空空地看著他身后敞開的大門集漾,豎著拾指比了一個禁言的手勢切黔。等門外的樹木停止搖曳后她才咬著牙齒顫抖地說:“我懷孕了【咂”這次輪到林中沉默纬霞。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頭發(fā)剪短了,頭頂有一條很長的疤痕延伸到額頭栽连。“噴险领!”林中將拳頭狠狠地砸在墻上侨舆,一下秒紧、兩下,墻上紅了一小片挨下,一個看起來那么瘦弱的男人也會爆發(fā)出如此大的力量熔恢。我不忍看林中的眼睛,盡管我知道他看不見我臭笆。
“你應該打電話告訴你父親叙淌。”“這樣你就安心了嗎愁铺?”“如果你愿意鹰霍,我們也可以一起生活,我會對你好茵乱!”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茂洒,風又吹了進來,吹起了他船帆一樣寬松的襯衣瓶竭,裸露的關節(jié)清晰可見督勺。
看來我又得給麥冬生發(fā)電子郵件了渠羞。兩天后,麥冬生還是來了智哀,他來的時候次询,林中正在給小西喂粥,她只喝了一口就吐了出來瓷叫,林中像拍小孩那樣替她邊拍后背邊擦去嘴角的殘跡屯吊。麥冬生悄悄地推開門,等林中意識到身后站著一個人的時候赞辩,已經(jīng)吃了兩記重拳雌芽,他捂著紅腫的臉擋在麥小西面前,他忘了這是她的父親辨嗽,是對于她來說世落,更為強大的保護。
他逃離了糟需,用愛著她的方式將自己裝入一片深不可測的暗黑??屉佳。
麥小西決定跟父親回美國,因為有我的干預洲押,這個時空屬于她的父愛沒有缺席武花。父愛對女兒面對命運的選擇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摘掉還沒成為人的那團肉杈帐,忘記痛苦的過去体箕,開始全新的生活似乎是她最正確的選擇。
我代替了麥小西去做手術挑童,只要她不承受再一次的痛累铅,她內心的傷口就會好得更快一點。我躺在了手術臺站叼,輕輕撫摸著麥小西的腹部娃兽,這里面的物質再過三個月就會長出心臟,在另一個時空她會被生出來尽楔,長大成人投储,她的名字叫:林一麥。不要怕阔馋,我對麥小西說玛荞。我分開腿踩在冰冷的椅腳上,任由寒氣徹骨的利刃伸進了我的身體呕寝,將我整個攪碎勋眯,攪成沒有知覺的肉沫。我咬緊牙關,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凡恍,我不能意識模糊志秃,更不能睡過去,麥小西不可以再經(jīng)歷更多的痛苦嚼酝,她的未來不會有哪怕一丁點關于這次手術的記憶浮还。
七
麥小西啟程的那天,林中還是來了闽巩。麥冬生回避了钧舌,他站在老屋外,頭發(fā)白了很多涎跨,初冬的風吹在他干巴巴的皺紋里洼冻,他聳著肩膀像個孩子那樣無助地抽泣。
陽光灑在林中更加清瘦的臉上隅很,麥小西從他深凹的眼睛中看見了太多他本不該承受的東西撞牢,但他越是偽裝,她越是難過叔营,她不想他背叛承擔自己命運的苦難屋彪。并沒有誰規(guī)定一個人能永遠癡迷另一個人,就算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绒尊,可當歲月蹉跎掉最初的深情后畜挥,他將會變成一個對這世界失去期望的中年男人,變得庸俗或是暴躁婴谱。
她伸出手蟹但,看著他頭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指尖微微顫抖卻始終沒有勇氣碰觸谭羔。他的頭發(fā)很快就會長出來华糖,然后忘記她。他猛然抬起頭口糕,他的眼里不再是那種純粹的溫柔缅阳,而是覆蓋著一層憤怒的薄膜磕蛇。
他眼里那層膜越來越凝重景描,眼球已泛上血絲。他一動不動地盯著麥小西的眼睛秀撇,她轉過身子看向外窗外超棺,看著那整墻搖曳生姿的薔薇花,看它們垂下頭呵燕,靜止下來棠绘。既然下定了決心了,就不愿讓他看見自己有多么的深情和不舍。
很多年以后浪南,她大概一直都無法忘記,深秋的小島漱受、流動的波光络凿、如絲的秋風,顛簸的瞬間昂羡,一雙有力的手托住了她喷众,托起了她另一個時空的人生,她只要相信這些就足夠了紧憾!或許又過了很久很久以后到千,他們依然會遇見彼此,屆時赴穗,她是文學界有實力的暢銷作家憔四,而他是科學界有杰出貢獻的物理學家。他們會點頭微笑般眉、或是會擦身而過了赵。
八
在林中開始探索時空旅行的時候,麥小西開啟了她孤獨的創(chuàng)造之旅甸赃,而我不可逆轉地變得虛弱柿汛。我在這種虛弱中渾渾噩噩地又渡過了很多年,直到我?guī)缀醺杏X不到自己的存在埠对。我知道络断,未來改變了,過去也會跟著改變项玛,我就快要消失了貌笨,我依然固執(zhí)地等著,等待著一個由我改變的確切未來襟沮,等著我存在過的證據(jù)锥惋。2052年10月22的那天昌腰,我終于等來了一則新聞,也等到了我想要的答案膀跌。兩個探險的學生遭商,在位于鴻鵠島上的鴻鵠大學,神秘實驗大樓后的密林里捅伤,誤入一個狹窄的山洞株婴,在山洞最窄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了一具神秘女尸,從尸檢報告來看暑认,她死亡年齡為28歲困介,死亡時間竟然過去了60年之久,但尸體戴著的夜行眼鏡蘸际,和納米空氣雨衣又屬于現(xiàn)代的科技產物座哩。她的尸體一直無人認領,通過DNA庫查詢粮彤,查無此人根穷。這具女尸迅速引發(fā)了科學界史無前例的震撼。
我滿意地揚起嘴角导坟,閉上眼睛屿良,流動的繁星漸漸散開,暗淡下去。究竟是誰安排了我的到來,是來自更遠未來的人創(chuàng)造了蟲洞嗎科阎?他也曾像我一樣打開了時間之門回到了過去嗎?他探索到命運中每一個齒輪的意義了嗎喷橙?而我這短暫的一生已沒辦法去驗證那無數(shù)個“或許”了。我相信我來到這個時空一定有著嚴密的因果關系登舞,如此贰逾,我一直想逃離的那個時空中的“我”,也同樣有了意義菠秒。還有無個相近或者甚遠的時空中疙剑,會不會也有外公、外婆践叠、爸爸言缤、媽媽?他們活過酵熙、愛過轧简、也掙扎過驰坊,那里會不會也有一個“我”呢匾二?
如果你在屬于你的時空遇見了我,請一定要珍惜我,如果所有時空都不再有我察藐,那么請記住我皮璧。
我叫林一麥。
尾聲
光剝開云層分飞,穿透密林的厚重悴务,將陰影投在男人瘦弱而佝僂的身上,光影在他不再年輕的臉上流動譬猫,恍若隔世讯檐。他剛從一個蓋滿植物的洞口爬出來,絕望地抓著自己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染服,喃喃自語:“不行别洪,我得再試一次,小西柳刮,一麥挖垛,你們都是真實存在的,要等我秉颗!我一定會成痢毒!”
他跌跌撞撞地從逼仄的黑暗中逃出來,逃到裸露的草坪中蚕甥,疲憊地皺緊眉頭哪替,焦慮地在高高的雜草中走來走去,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菇怀。
風輕拂雛鳥的翅膀夷家,颯颯地灑下一地落葉,乘著啼鳥落在海上敏释,淹沒在奔向遠方的浪花里库快。他自言自語地走出樹林,走進噪雜的人聲钥顽,走進文明义屏。
在他剛走過的路邊,一輛汽車停了片刻蜂大,車窗打開闽铐,駕駛室的女人一頭花白的齊耳短發(fā),歲月絲毫沒有壓彎她挺直的背脊奶浦,也沒有摧殘她溫和的曲線兄墅,她嘴角上揚,一顆小小的黑痣安靜地如同一顆遙遠的恒星澳叉。她的眼睛黝黑深邃裝滿了故事隙咸。她朝密林深處望了一眼沐悦,繼續(xù)發(fā)動了車子。
沒人知道她剛才看見了一個披頭散發(fā)的瘋子五督,她看不清他的容顏藏否,但瘋子在過去的漫長歲月里,經(jīng)常把她拖進噩夢充包,拖進一個暗黑的山洞副签,用石頭砸暈了一個溫柔的少年,匍匐在他的身上基矮,少年的血染紅了她夢里的整個世界淆储,她無法再看清少年的臉。
汽車穿過密林家浇,繞過山路的崎嶇遏考,在山腳下遇見一群歸家的絨羊,一只掉隊的絨羊差點撞上車子蓝谨,它就橫在路中央灌具,它身上有荊棘的痕跡,也有浮游生物的氣息譬巫,它靜靜地站在那里咖楣,海風吹起它卷曲的毛,如流動的白云般飄逸芦昔,它看進車里看向麥小西诱贿,它的眼睛盛滿了波光。“你又掉隊了咕缎,再亂跑就將你宰了珠十,跟著頭羊才不會迷路啊凭豪!”牧羊人拽著它的角焙蹭,將它拽入羊群。車子駛出小島駛向大橋嫂伞,車身開始脫離地面孔厉,進入飛行車的專用道后提速。只一瞬間帖努,它便化身一支脫弓的利箭撰豺,沒入夜色,射向遠方拼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