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親愛的yy弯洗,
??
過年回家前一兩天,時間從以天計(jì)逢勾、甚至以幾天計(jì)牡整,驟然變成以小時計(jì)、甚至以分鐘計(jì)敏沉。于是我很慶幸在更早一天果正,就提前去游了湖。
這半年來盟迟,只要實(shí)驗(yàn)和空氣都允許秋泳,每天晚飯前后,就盡量到湖邊去走攒菠。于是迫皱,一旦長時間地離開這個園子,離開三天五天甚至更久辖众,總覺得是需要去告別一聲的卓起,否則便有不告而別的愧疚感。而告別凹炸,就已經(jīng)是想念的開始戏阅。
??
??
yy,我不是一直說啤它,要寫一篇關(guān)于你我的小說 —— 從上個夏天開始奕筐,也真地動了筆,搭起了架子变骡。從那時起离赫,我才頻繁地開始游湖。而在那之前塌碌,我也有好久都不去到湖邊一次了渊胸。
那時正是夏天的最后一個月,園野豐饒台妆,草木極盛秕噪。向晚時分氮趋,隨便進(jìn)一個食堂帕膜,隨便吃一點(diǎn)飯俱病,我便每天從不同的方向,繞向靜園二院去搂漠。那里是我設(shè)想的故事應(yīng)該發(fā)生的地方,是我想象中與你一同游湖的起始某弦。
那時青寂的夜色剛剛從東邊泛起桐汤,熱烈了一天的空氣開始沉靜下來而克。老槐樹斜扦在二院門后,披覆著夕陽最后的鱗光怔毛。山墻高聳员萍,滿壁綠藤,草坪對面高過圖書館的一列白楊遠(yuǎn)遠(yuǎn)向后退去拣度,在夜空里為過一會兒將要到來的溫柔的云碎绎,和溫柔的月亮,擴(kuò)出一片比 “靜園” 這個名字還更靜謐安寧的棲居之地抗果。
親愛的yy筋帖,我就按照設(shè)定的路線和你、和任何形式的你冤馏,從二院出發(fā)日麸,向湖邊走去。那時節(jié)的湖邊水岸逮光,遍布玉簪代箭,真有些岸芷汀蘭、郁郁青青的味道涕刚。我們劃開花的芬芳嗡综,香氣蕩漾起來,就好像船頭漾開波紋杜漠,無聲地劃入夜色的水域极景。
? ?
??
后來秋天來了恤批。我比這次回家前還更混亂匆忙,未及告別園子里初起的秋色裹赴,就下了巴蜀喜庞。蜀中山色潮潤濃綠,石窟佛塑隱世幽居棋返。碧江如緞延都,長霧如練。我在山回路轉(zhuǎn)的去程上想念著那個不告而別的園子睛竣,在紛紛泊泊的歸途里想象著它或已進(jìn)入了盛極的秋天晰房。等到回來那日,它果然以難得燦藍(lán)的晴空迎我,半是明黃殊者、半是柔綠的一棵樹与境,由山墻投下的陰影一線截然兩分,映襯在青磚灰瓦下的紅色窗欞前猖吴。這整座園子里最美的一棵樹摔刁,真不愧生長在靜園二院門口。
??
??
??
??
后來冬天又來了刑然。盛夏時那層層疊疊直堆砌到屋頂?shù)奶偃~寺擂,現(xiàn)已經(jīng)極稀疏,露出整面山墻泼掠。遇到太忙或者重霾的日子怔软,就把一天的飯都帶過來。從天橋下來择镇,沿靜園背后再繞到正面去看一眼挡逼,看樹木細(xì)碎的分枝,將天空篩成密布的網(wǎng)腻豌。然后直到凌晨回家家坎,一整天都可以再不出樓。
不太忙且空氣好的時候吝梅,就變一下夏秋時的順序虱疏,先在落日時分趕去湖邊,再逆時針繞行大半園子苏携,最后回到靜園做瞪。一開始是五點(diǎn)多,后來提早至五點(diǎn)前右冻,再提早至四點(diǎn)半装蓬,又提早至不到四點(diǎn)半……最早的一次大概四點(diǎn)一刻,大而圓的紅日就沉向了湖對岸的林帶纱扭。此時此岸塔身燦亮牍帚,樹梢陳葉皆作嫣紅。我站在塔下仰頜望去乳蛾,十幾年來是第一次從這樣角度看塔暗赶!檐角相連鄙币,檐面相壘,錯錯落落重重疊疊蹂随,像一頭巨大溫馴的動物伏臥在藍(lán)天里爱榔,可以觸撫到它光潤皮毛下凹凸有致的脊椎。
? ?
? ?
??
??
再后來冰也來了筛欢。原來冰并不是一整塊地到來浸锨。冰是由岸一點(diǎn)一點(diǎn)生長出來的。新萌生的脆薄浮冰與林帶倒影的交界線上版姑,兩只綠頭鴨游水游累了柱搜,站在那里并肩看夕陽。
一時間氣溫轉(zhuǎn)暖剥险,好不容易才生長到半塊湖的冰聪蘸,有一天就全都化了。波光乍起表制,幾息之間就從對岸一線漲滿整個湖面健爬,就好像那兩個一直在這兒游水的傻孩子,特意游到對面去么介,才把水波趕過來了似的娜遵。滿池碧水,漾漾溢溢壤短,西邊卻總還留著那么一道S形的縫隙设拟,波瀾不興,平如明鏡久脯,彎如新月纳胧。
結(jié)果次日又來,冰就擠擠挨挨地長滿了整個湖面帘撰。夕陽映在冰上跑慕,赭紅的影子遠(yuǎn)比映在水波上更長,幾乎從腳下一直伸展到對岸林根里去骡和。兩個游水的傻孩子已經(jīng)不在這兒相赁,于是又向朗潤園走。不知道是不是受了 “朗潤” 這兩個字的溫潤慰于,那里的冰永遠(yuǎn)長得更慢钮科、夕陽也落下得更慢一些。每次都可以在大湖邊看完了落日婆赠,再不慌不忙地繞墻根去游小湖绵脯。
從朗潤園剪徑穿橋佳励,到鏡春園,果然冒著白氣的池子上蛆挫,好幾只麻鴨在那游水赃承,不知先前大湖里那兩只傻孩子,是不是也來了此處悴侵。從鏡春園再沿樓閣灌木之間的空隙往西瞧剖,展開在眼前的那一大片池水……是我逾十年未見的荷花池!那園墻可免,那殘荷抓于,那高聳的小拱橋……我像六年前初次發(fā)現(xiàn)朗潤和鏡春時一樣目瞪口呆。十余年來浇借,我自詡與這園子日漸稔熟捉撮,卻居然再沒走到這個角落一步,甚至都已漸漸忘記還有這一池水的存在妇垢,以為紅湖就已經(jīng)是鳴鶴園的最西界了巾遭。這園子和湖的廣博,直到現(xiàn)在還能給我驚喜 —— 甚至震驚闯估,那么還有多少個小角落灼舍,甚至是我至今都未注意過的?
??
??
??
??
前幾日雪也來了光督。樹尖林梢并無雪色阳距,只是湖面一片呆白结借。我向水塔背后的水電室去買電,就又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被震驚了一次咖熟。那里是個半廢棄狀態(tài)的木工廠,與塔只有一墻之隔馍管。社會主義式的破舊禮堂毫不在意地敞開在塔后面,擱在幾架廢舊變壓器中間任意長銹的大概是百年校慶時敲過的大鐘确沸。然而我記得木工廠原先并不在此處……它是什么時候搬到這個仿佛隱蔽在時空之外的小角落里來的?
這是我第一次從塔的正后方看塔罗捎!檐角上還有殘雪的痕跡观谦。這個陌生的角度,使我仿佛又看到了十四年前桨菜,第一次專程 “進(jìn)城” 來看塔的那個自己豁状,就是為了把這水塔寫進(jìn)一篇文章里去……那個我,此刻就站在塔的正面與這里的我對望倒得,隔著一座塔替蔬,隔著一道鏤空花墻,隔著整整十四年的光陰……這些年來屎暇,我反復(fù)走近遠(yuǎn)離又走近這園子,來回想念怨念又想念這塔和這湖驻粟。那時的我終于長成了現(xiàn)在的我 —— 這到底是一種必然呢根悼,還是摻雜著多少偶然!
??
??
??
??
這一日霾又要來了挤巡。大霾前的天空已近鉛色,卻給落日洇染出紅暈酷麦,讓它沉降得不那么單調(diào)一點(diǎn)矿卑。大湖上的冰場圍欄已經(jīng)撤了,冰已近于支離破碎沃饶,朗潤園的小湖卻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兀自凍了起來母廷。湖上幾個孩子,立在冰刀上滑來滑去追趕冰球糊肤。湖岸石后竄出一匹黑貓琴昆,像狗一樣并爪騰空,一躍而入小路對面的荒草叢中去了馆揉。樹木長垂的黑色枝椏业舍,如巨大的羽毛一般梳理著天空 —— 這年假前頭,冬日最深處升酣,人跡稀疏舷暮,闊達(dá)曠遠(yuǎn),我一旦走了噩茄,就銘心刻骨想著的 —— 湖上的天空下面。
??
??
我來到這兒诸狭,來同這游湖的一個個日子們,來同那一切的發(fā)生芹彬、一切的經(jīng)過和一切的陪伴舒帮,在心里默默地道個別玩郊,道聲感謝译红。有些事物無需知道怎樣發(fā)端侦厚,它便已經(jīng)向身邊那么經(jīng)過了刨沦。所有那些經(jīng)過的想诅,就只需要向著眼前或向記憶中去觀看和去感受来破。在所有靜默無聲的陪伴中讳癌,我感到自己已經(jīng)更多地化解開晌坤,變成了一個更加融進(jìn)當(dāng)下的人旦袋。所以我感激這半年的光陰疤孕,感激那一切的發(fā)生祭阀,從寫小說那時候開始鲜戒,從游湖那時候開始遏餐。一切細(xì)小的變化都紛紛沓沓地疊落在我身上失都,使得我在這一年粹庞,與以往的每一年都不同了庞溜。
在早先强缘,當(dāng)我每天從東北到西南斜穿大半個園子,燕南園是我?guī)缀跞康囊匈嚭椭е团摺5胶髞砭踉模兂闪藦臇|北到西北典勇、又從東南到西北斜穿大半個園子割笙,倚賴和支柱又變成了湖伤溉。若是有了對著任何人也說不出來的話,就對著園子和湖去說一說板祝。除了給你寫信的時候以外券时,園子和湖都曾是我一整年一整年的時間里僅有的陪伴者和對話者橘洞。有時候除了對著食堂窗口指一下 “這個” 和 “那個”震檩,在一整天一整天的埋頭勞作之后抛虏,就發(fā)現(xiàn)這一天又沒說一句話迂猴,沒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沸毁。我想要說的息尺,能夠說的,都已經(jīng)對著園子和湖徐紧,默默地在心里說盡了并级。
整七年前我寫下:三載燕南成過客侮腹,十年城北忘白頭愈涩。因?yàn)槟菚r加矛,我還從未屬于過這里谐鼎,從未屬于過這個園子。我如此愛這園子身害!可是我之于園子,從來只是一枚無足輕重的過客啊丙猬。
整三年前我寫下:又到了該上凍的時候费韭。上一次路過時還是柳梢蘸入湖面墜著冰凌隨風(fēng)飄擺抢埋,這一次就已經(jīng)稀疏地高懸湖上相去丈遠(yuǎn)揪垄,近處滿灣碎葉饥努,遠(yuǎn)處冰片青槎酷愧。那一年我用暮秋的葦桿從肺里吹入水中的那些話,我在冰殼的縫隙從心臟埋入湖底的那些話滴铅,它們是凍成了冰晶在冰刀鞋下飛濺起來又融化成了水珠蒸發(fā)在空氣里汉匙?還是化歸了塘泥滋潤了幾條水草又喂肥了一尾湖魚噩翠?那些你曾置于自己的需要和愿望之外而為之祈禱的伤锚,后來都已成真或者向著更加真實(shí)的地步去屯援,那么你還有什么不甘心和不滿足弯淘。所以讓該死去的都消散了吧吉懊,讓該生長的都轉(zhuǎn)化著吧态鳖。這世上 —— 沒有反復(fù)重現(xiàn)的死郁惜,也正如 —— 沒有一成不變的生兆蕉。
過了很久我才明白虎韵,那些時候,我是與他們想念一個人企量、依戀一個人那般別無二致地硅瞧,想念著和依戀著一座園子腕唧,或一座湖瘾英。園子和湖是人的投射枣接。也是我的投射。后來當(dāng)我意識到人是不存在的 —— 當(dāng)我?guī)缀跻詾樽约阂膊淮嬖诹巳鼻矗@子和湖還在那里但惶,還承載著和反射著我對它們說過的那些話,讓我重新驚醒到自己的存在。所以榆骚,我甚至比感謝人更多地片拍,感謝園子和湖。它們是活的妓肢,是有生命的捌省,是懂喜怒哀樂的祝高。它們與我之間瓣蛀,比任何人都曾緊密得多了林束;它們在我心里截歉,比任何人也都曾重要得多了凉逛。
小時候看脂批紅樓說诬辈,寶玉情不情缺脉,黛玉情情礁扮。那時候并不太解其中的意思倦畅。長大了倒覺得更應(yīng)該反過來:寶玉情情芭概,黛玉情不情惹苗。寶玉對一切有情的院究、含情的样漆、可以用情的人有情 —— 不管對方那情是否用之于他身上。而黛玉,是何等鐘情于落花仰挣,流水顷锰,燕子……鐘情于那些常人謂之無情的事物床玻。不严嗜,這不僅僅是喜歡愛好、鑒賞把玩隐孽,那些簡單輕巧的势木,誰不會呢。她是將那無情之物查剖,也視作了同等的菌仁、有情的、生命質(zhì)量相當(dāng)?shù)膶Ψ絹砜创康铩6鴮τ谌耸笾ぃ車娜恕⒖吹闷鸬娜耍M管她也可以做到很好很好昔脯,很親切啄糙,很平等……卻終究是外在的好笛臣,不是內(nèi)在的用情了。所以除了寶玉以外其他的人隧饼,距她甚至比落花和燕子還要遠(yuǎn)沈堡。可是情 “有情” 之人桑李,與情 “不情” 之物,誰就敢說誰又比誰更博大一點(diǎn)呢窿给!
物之于我贵白,常常也是這樣,比人都來得更深刻崩泡。有時候我想象不出禁荒,一個一度很近的人如果突然走了,此后經(jīng)年不見角撞,會是什么感覺呛伴?這種時候,我甚至需要將園子和湖代入進(jìn)去谒所,想象一下數(shù)年后我終將離開這里热康,從此再難回來的滋味。借助于理解園子和理解湖劣领,我才算能理解了一個人姐军。但若與一株花草,或是一只動物分別尖淘,倒常常是我瞬間便能理解了的事情奕锌。
可是,yy村生,你知道的惊暴,我也并非沒有過如同想念園子和想念湖一般地想念人。只是在寫給你的信里趁桃,一提筆辽话、一打字,就又重新化為了園子卫病、或者湖屡穗,化為了天色或者風(fēng)景。這有一部分是因?yàn)槲业哪樏岷龈兀坎灰f經(jīng)年不見的人村砂,哪怕只是數(shù)日不見,我就已經(jīng)沒辦法在腦中勾勒出清晰的輪廓面容屹逛。與其持有一個越來越模糊础废、隨時會飄散的影子汛骂,所以我才寧愿將想念埋進(jìn)更大的天色風(fēng)景后、更深的草木湖光中评腺?
我是如此不擅于分別啊帘瞭。就像現(xiàn)在,我還未離開湖的時候蒿讥,就已經(jīng)開始想念湖蝶念;就像從前,我還未離開你的時候芋绸,就已經(jīng)開始收集一切日后會用來想念你的憑據(jù)媒殉。可是真到了湖邊 —— 卻又一句道別的話都說不出口摔敛。我是如此討厭那種一本正經(jīng)道別的話廷蓉!因?yàn)榈绖e,就是想念的提前開始啊马昙。
所以桃犬,就讓我只是再來到這里,再游一次湖行楞,再看一眼園子攒暇,再撫摸一下所有的時間和記憶。在這里 ——
整日都彌漫著晨昏的微光子房。
有時最小的事物會把我們壓低扯饶,
我們總是不禁崇拜和撫摸
那些微小的石頭。
看那微小的道路
那插入內(nèi)部的纖淺礦脈池颈。
看它天空上灰色的沉重穹廬尾序。
這并不是一個不變的世界。
我們知道比原子更小的事物躯砰,正呼嘯著穿過每币。
輕,輕琢歇,輕兰怠,像空氣般輕,對于它們李茫,
我們只知道這些揭保。請?jiān)诖耸律舷嘈盼遥?/p>
這里面有岌岌可危的幸福。
巨石魄宏,砂礫秸侣。行星,微塵:
充滿石頭的事物也充滿我們。
我記得味榛,或者我有一種感覺
我可以在什么地方和你一起生活椭坚,
它的重量把我們真實(shí)的生活壓低。
那些最大的搏色,
那些你會認(rèn)為最沉重的善茎,
恰恰是那些漂浮在空中的事物。
這是光諸翻譯的频轿,美國詩人愛麗絲·B·福格爾的一首《至微》垂涯。我多么希望我能更早幾天讀到它,那樣就可以在年前道別的時候航邢,坐在湖邊讀給湖聽 —— 也讀給你聽耕赘。
那么,就來春再會吧翠忠?祝冬安鞠苟,連同冰底的游魚乞榨、湖上的鳥雀秽之,連同每一個每一個經(jīng)過我的瞬間、每一個每一個光與影的記憶們吃既。
??
??
你的
wd
??
2017年春節(jié)? 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