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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和碧云坐在皖南山坳里的一處空地上用晚餐——一壺老白茶科贬,還有幾樣她烹煮的菜肴:鮮掉眉毛的加了紫蘇和豆腐的魚湯泳梆,碧綠生青的絲瓜炒毛豆,蒜泥豆角榜掌,透著瑪瑙般紅潤的糖漬西紅柿优妙,軟糯香甜的南瓜粥,加了枸杞唐责、青瓜的茶油炒土雞鳞溉,還有碧云最拿手的油亮油亮的糖醋小排骨。
那是數(shù)年前的初春某日鼠哥,在碧山村一處臨湖的空地上熟菲,碧云用木板支起了餐桌看政,鋪上一張紅白格子的餐布。我和她抄罕,面對著那片湖以及盛開在湖邊的樹樹薔薇允蚣,聊著各自的生活境遇。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遇見薔薇……”這是一位詩人在很多年前寫下的詩句呆贿。我喜歡他寫下的薔薇嚷兔,即便是憂傷,也是那樣動人做入。那一刻冒晰,在我眼前的這一樹薔薇,像是被詩賦予了魂靈竟块,在凋零前壶运,不言離愁,面帶微笑浪秘,猶如初見蒋情。
那片湖,像是被某人歌吟過的耸携,無風(fēng)而漾棵癣,泛著冷冷水光。一輪初月夺衍,恰好懸掛在湖的上空狈谊,灑下縷縷光華——這是那片湖,迎接我的方式刷后。
湖的畴,雖予我以深情,卻不是我心之所愛尝胆,我真正熱愛及向往的是擁圍著湖的碧山丧裁。少有人知道,碧山不是山含衔,而是隱匿在徽州一隅的小村落煎娇。與游人眾多,美名在外的宏村贪染、西遞相比缓呛,碧山更像是沉靜的女子,美得不動聲色杭隙。
抵達碧山已是黃昏哟绊,遠遠地就看到碧云站在村口等我。多年不見痰憎,碧云已是中年模樣票髓,身形微胖攀涵,圓臉大眼,中長發(fā)洽沟,著藏青色針織外套以故,有這個年歲女子獨有的端麗與素樸。
她是碧山人裆操,多年前嫁到省城怒详,不到一年的時間婚姻便瓦解了,她的愛情就這樣凄然地葬進婚姻的墳?zāi)估镒偾:髞砝ニ福氖鍤q的她辭了工作,結(jié)束了都市的生活缎岗,獨自一人回到碧山善玫,侍奉老老垂矣、人事不知的媽媽密强。
并非刻意躲藏,也絕非遁世隱居蜗元,回到故鄉(xiāng)或渤,與都市的繁華隔絕,是她心中最理想的生活樣子奕扣。
我問她薪鹦,那年是什么讓你下定決心要回到碧山的?
她說惯豆,是我媽媽池磁。三個哥哥都生活在城市里,有各自的工作和家庭楷兽。媽媽只有我一個女兒地熄,那時她病得很重,我知道她需要我芯杀,我也需要她端考。我愿意在媽媽生命最后的一程陪著她一起走完,有我在她身邊揭厚,媽媽不會孤獨却特,不會害怕。
那些日子里筛圆,媽媽已經(jīng)忘了所有裂明,哥哥們回家看望她,她已經(jīng)不認識他們了太援。媽媽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闽晦,很多時候她一直是迷糊的扳碍,經(jīng)常一個人跑出去,然后又不知道怎么回家尼荆。但媽媽記得我左腔,能叫出我的名字,她還教我怎么種菜捅儒,怎么施肥除蟲培土……
媽媽是在兩年前的冬天走的液样。那年冬天,皖南下了很大的一場雪巧还,家家戶戶都在忙著準備春節(jié)里吃的用的鞭莽。除夕夜,媽媽睡著了麸祷,再也沒有醒來澎怒。
說到傷心處,碧云話語哽咽阶牍,眼眶里溢滿淚水喷面。這間屋子還有屋后的那片菜地,是媽媽留給我的走孽。我望向碧云手指的方向惧辈,看到那片結(jié)滿瓜果的菜園子,原來餐桌上的西紅柿磕瓷,豆角盒齿,絲瓜,青瓜困食,南瓜都來自那一壟菜畦边翁。
碧云說,媽媽生命里的最后一年以及她去世后的這兩年里硕盹,就靠著這片菜園度日符匾。每日一大早,采摘蔬菜瓜果莱睁,裝進竹筐里待讳,拿去集市售賣,賣不掉的就自己吃仰剿。
二
皖南的春天陰晴不定创淡,一會兒大雨如注,一會兒又陽光明媚南吮。第二天晨起琳彩,推開木窗子,濕漉漉的空氣里飄來陣陣薔薇花香。雨水沖刷掉沾染在草木上的浮塵露乏,遠山空濛碧浊,雨霧繚繞,雞鳴聲瘟仿,鳥啼聲箱锐,由遠及近傳到我的耳朵里。碧山的時光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似的停滯不前劳较,馬頭墻驹止、黃泥墻、老祠堂观蜗、糧倉臊恋、供銷社、大禮堂墓捻、老油廠……這些舊物傳承了碧山一千六百余年的文化抖仅。
穿過細長細長的田埂,沿著高低不平的石板路砖第,碧云把我?guī)У搅吮躺綍殖仿H肓讼镒樱瑝w不再是斑駁的灰白色梧兼,而是清一色的黃泥墻凸丸,原始素樸,那是歲月沉淀之后的深邃袱院。有一面墻體中間區(qū)域被挖開,用木板圈起了一個簡易書架瞭稼,上下正好是一本書的高度忽洛,陳列著《張愛玲文選》《日內(nèi)瓦醫(yī)生》《大地上的異鄉(xiāng)人》《余華散文選》等書籍。
碧山書局的木質(zhì)牌匾掩映在一片碧綠碧綠的藤蔓下环肘,三兩朵薔薇花垂下身姿欲虚,像是與藤蔓低語,這樣的時光悔雹,散發(fā)出悠長寧靜的氣息复哆。碧山書局共兩層,共有藏書兩萬余冊腌零,是由村里的一棟明清時期的老祠堂改建的梯找,映入眼簾的書局完好地保存了老祠堂的陳舊、徽派建筑的古韻——地面的青磚沒有翻新益涧,圓形的支撐柱是原色的锈锤,沒有上漆,滄桑的氣息便撲面而來。中間是四方形的天井久免,天晴時浅辙,湛藍色的天幕上掛著白白的云朵,陽光映射下來阎姥,柔和且美好记舆。而在雨天,又是另一番景象呼巴,雨水順著瓦檐滴落下來泽腮,窩在沙發(fā)里讀一本書,是一件特別愜意的事伊磺。夜幕沉降后盛正,無數(shù)顆星星便不請自來,聚齊在天井上方屑埋,它們垂下眼簾豪筝,看著不思歸途的讀書人。
每個來到碧山的游客都會去這個書店待上一會兒摘能。我也是沖著碧山書局去的——心心念之的碧山書局续崖,錢小華和他的鄉(xiāng)村書店是我這一生都難以企及的文化圣境。
作家趙波曾說团搞,將書店開在鄉(xiāng)村严望,是錢小華一生最長久的春夢,迄今癡迷不醒逻恐。當年我在一篇文章里讀到這句話時像吻,我暗自竊笑,感覺寫這篇文章的人實在是矯情得可以复隆,但直到在碧山村與錢小華潛心打造的第一家鄉(xiāng)村書店相遇拨匆,才知這個男人的春夢原來是那么豐美——這場春夢里,是浩如煙海的書挽拂。除了書惭每,再無其他。
青磚鋪地亏栈,木梁高挑台腥,整個書局散漫出古色古香的調(diào)性,中央的天井處是各種綠色的植物绒北,一盆紅色薔薇在長條形的石桌上容顏嬌美黎侈,如那首薔薇詩中所寫:他滿懷喜悅地生活,新鮮而微弱闷游。凡是遇見他的人都會愛上他……
沙發(fā)前長桌上的花瓶里插著各種顏色的雛菊蜓竹,三面書架沿墻而立箕母,書架的上端墻面掛著博爾赫斯、達利俱济、卡夫卡嘶是、曼德拉、貝克特的照片蛛碌。書架上放著各類圖書聂喇,一樓的書籍大多與徽州歷史文化相關(guān),還有一些手繪及明信片以及中外名著蔚携,文學(xué)典籍等希太。
二樓的視野很寬闊,走酝蜒,我們上去看看誊辉。碧云領(lǐng)著我登上狹窄的木樓梯往二樓走去。這一段路很難走亡脑,我?guī)缀跏潜槐淘评先サ亩槌巍_@個過程中,我不敢朝下看也不敢往上看霉咨,每走一層樓梯感覺心顫不已蛙紫。
走到二樓拐角處,墻體中間部分被挖空途戒,青磚裸露著天然的質(zhì)感坑傅,幽暗的燈光下,一朵薔薇在透明的花瓶里孤獨地盛開……這樣獨特的設(shè)計令我歡喜不已喷斋。果然唁毒,站在二樓的窗前,有如碧云所言的那種寬闊星爪。遠處群山起伏枉证,稻田連綿,黑白色的馬頭墻層層疊疊移必,錯落有致……徽州之景,有著水墨畫的曠遠毡鉴。
一位老者正在整理書架崔泵,看到我們上來,笑呵呵地走過來打招呼猪瞬。碧云說憎瘸,這是碧山書局的汪老師,他是我們碧山村的村長也是村里最有學(xué)問的人陈瘦。你看到的碧山手繪圖就是汪老師畫的幌甘。
碧云又向汪老師介紹我,這是我的好朋友,喜歡讀書寫作锅风,她的散文寫得很好很好酥诽!
汪老師極其健談,為我們介紹碧山的構(gòu)建以及鄉(xiāng)村文化的復(fù)興皱埠,從碧山的過去一直講到現(xiàn)在肮帐,還談及了碧山曾經(jīng)的鄉(xiāng)建計劃,以及錢小華的鄉(xiāng)村書店夢想边器,左靖的《碧山特輯》训枢,寒玉的狗窩酒吧、豬欄客椡桑……他知道我喜愛文學(xué)恒界,便說,我們這個地方雖小砚嘴,但有很多深層次的內(nèi)容可以挖掘十酣。你喜歡寫作,一定要常來碧山枣宫,寫寫碧山……
我點頭應(yīng)允婆誓,不禁對眼前這位老人肅然起敬。眼前的他也颤,雖年逾古稀洋幻,但依然神采飛揚,他深情地愛著這片土地翅娶,像呵護自己的孩子一樣守護著碧山文留,他熟悉碧山的一切,猶如活地圖一般的存在竭沫,這么多年里燥翅,他始終堅持著為故鄉(xiāng)的文化復(fù)興奉獻著愛,他最開心的事莫過于接待每一位走進碧山的來訪者蜕提,帶著他們游覽碧山森书,講述碧山的風(fēng)土人情。
我選了幾本書谎势,特意購買了汪老師的《手繪碧山》以及一款繡著木心先生詩句的墨綠色的帆布包凛膏。正欲與汪老師和碧山書局告別時,一場大雨猝不及防落下脏榆,伴著幾聲春雷猖毫,像是要將人留下。汪老師讓我們在沙發(fā)上休息會兒须喂,等雨停了再走吁断,且端來了茉莉花茶趁蕊,我起身道謝,握著茶杯的手明顯感受到碧山的溫暖仔役。
我媽媽在的時候掷伙,經(jīng)常來這里看書……其實,她也沒讀過什么書骂因,認識的字也不多炎咖,但她就是喜歡來這里。有好幾次我找不到她寒波,都是汪老師告訴我乘盼,媽媽在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碧云摸摸沙發(fā)俄烁,我拍拍她抖動的雙肩绸栅,一時語噎。
我們離開書局的時候页屠,一群孩子涌了進來粹胯,他們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將書包卸下辰企,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风纠,席地而坐。瞬間牢贸,四周安靜了竹观,只有“刷刷刷”翻書的聲音……
三
這是我在碧山的第三天。雨停了潜索,水霧還不曾散去臭增,陽光灑下來,空氣里夾帶著泥土的香竹习,油菜花的香誊抛,薔薇花的香,清新得想要裝進瓶子里帶回去整陌。
白云飄在半空拗窃,遠處的山巒時隱時現(xiàn),眼前之景泌辫,讓我想起東坡的“遠山長随夸,云山亂,曉山青”甥郑。碧云帶著我在村里轉(zhuǎn)悠,看一棟棟老宅子斑駁的墻面荤西,看馬頭墻在陽光下變幻著色彩澜搅,看白流蘇花瓣繞在綠葉間伍俘,如雪一般白,迷離紛披勉躺“看蝴蝶繞著油菜花舞動雙翅,看從田埂上走來的村民饵溅,牽著牛慢悠悠地走妨退,背著一筐新鮮瓜果,朝我們微笑蜕企,仿若我不是那遠方來客咬荷,而是和她們早就熟稔的親人。
那天中午轻掩,有著極為柔和的陽光幸乒,我和碧云走到了豬欄酒吧門口,我們坐在石墩子上曬太陽唇牧。不知從哪兒飄來飯菜的香味罕扎,碧云說,該去吃午飯了丐重!今天腔召,我?guī)闳ス?jié)氣食堂吃。
節(jié)氣食堂扮惦,好有詩意的名字臀蛛,許是有我不知道的深意藏在其中。
碧云說径缅,每到一個節(jié)氣掺栅,就會推出一些菜品,食材都是當日早上采摘的纳猪,但都要提前一天預(yù)訂氧卧。廚師都是碧山村的村民,一位大姐端上來一盤蒜泥油菜氏堤,一盤油燜春筍沙绝,一盤油爆蝦,兩個艾葉粿鼠锈,一大碗西紅柿雞蛋湯闪檬。碧云喚她“萍姐”,萍姐時不時地走過來問购笆,菜的味道怎樣粗悯?要不要再加點什么?過會兒又送來一壺花茶同欠,一盤玉茹瓜样傍,臨走前又送給我們紅紙包和徽墨酥横缔。在碧山的最后一日,享用到節(jié)氣食堂里幾近天然的食物衫哥,心中甚是歡喜茎刚。
坐在我對面的碧云,眼睛里透著光亮撤逢,這幾道菜膛锭,也是我媽媽最喜歡的,媽媽做的艾葉粿也很好吃蚊荣。我想把那片菜園擴大初狰,再種些蔬菜瓜果,然后開個小飯館妇押,你說行不行跷究?
當然行,我說敲霍。這是媽媽留給你的俊马,而且你做的菜味道那么好,一定會有人來光顧肩杈。
碧云笑了柴我,我也笑了。我好羨慕她有碧山扩然,有媽媽留給她的一壟菜畦艘儒,依著青山綠水,聞著花香和書香夫偶,安然過完余生界睁。而我終究是個過客,等日頭翻過山脈兵拢,我終將是要回去的翻斟。此刻,我多想有一塊畫布说铃,一支畫筆访惜,畫下碧山的清晨與黃昏,畫下湖上高懸的月光腻扇,畫下碧山的書局债热、食堂,畫下碧云的菜畦幼苛,畫下碧山的青石路和馬頭墻……
碧云送我到村口窒篱,她問我什么時候再來?
我回頭,看到身后的白色墻壁上寫著“碧山墙杯,中國傳統(tǒng)村落”济锄,它于我而言,是一個地址霍转,更是一種指引,它把我引向春天一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