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的默契


「你有認真數(shù)過一條斑馬路上有多少條白線嗎?平常走過的也好罗洗,數(shù)過嗎愉舔?」

「沒有呢,這么說來伙菜,我還真想知道有多少條轩缤。不過現(xiàn)在是晚上,看不清楚很遺憾贩绕』鸬模」

「是呢。斑馬線兩邊都站滿了人淑倾,而且紅燈已經(jīng)從10開始倒數(shù)了馏鹤。」

「那么娇哆,琦你為什么對斑馬線有多少條產(chǎn)生興趣了湃累?」

「啊勃救,沒有什么緣由,就算你這么問我也說不出什么理由治力。突然想知道而已蒙秒,大概是因為無聊得要死∠常」

「這樣啊晕讲,人有時候也會有這種感覺呢,平時司空見慣马澈,天天見面的東西瓢省,長久去忽視,忽然有一天停下來箭券,急切地想知道那件被你忽視的事物的全部净捅。也是會有這種心情的疑枯”缈椋」

「倒也是,人是習慣忽視的動物荆永,某一天突然就對身邊的東西感興趣废亭。」

琦和冀走過斑馬線【咴浚現(xiàn)在是夜晚十一點后的光景豆村,琦從出版社公司出來后沒有馬上吃飯,也不想點外賣骂删。他拿出冰箱里的半瓶紅酒喝了起來掌动,紅酒是前幾天談業(yè)務(wù)時客戶送的,談不上高檔宁玫。琦在九點多的時候打電話給冀粗恢,他一邊用遙控器切換著電視頻道,一邊等待著通話開啟欧瘪。

「喂眷射,冀嗎,怎么樣佛掖?最近還好吧妖碉?」

「恩恩,很好芥被,前段時間總算安頓下來了欧宜,現(xiàn)在在一家少兒音樂培訓的機構(gòu)當鋼琴老師,比之前自己單干好多了拴魄,也輕松了不少呢冗茸∶退」

「是嗎,不錯啊蚀狰。我早說了你不適合全部自己來的愉昆,大家一起干活肯定會輕松點÷樘#」

「琦也是這么想的嗎跛溉?不過相比起來,之前在我家里的那些孩子反而和我更親近呢扮授。 」

「畢竟是你『全程指導』嘛芳室,在自家肯定不一樣∩膊」

「誒堪侯!這什么意思嘛±笕剩」

琦開的這句玩笑伍宦,讓冀感到意外,雖然琦只是隨意開口乏梁,但還是讓冀感到害羞次洼。琦還喜歡說這種讓人感到驚異的話。

「而且比以前更大膽了遇骑÷艋伲」電話另一旁的冀心里想。冀有一些高興落萎,她知道琦這段時間至少沒過著全是倒霉的日子亥啦。

琦放下了遙控器,實在沒有什么能吸引他的節(jié)目练链。他往杯子里倒?jié)M一杯紅酒翔脱。

「這么說來,冀現(xiàn)在有空嗎兑宇“欤」

「恩...有呢。七點一刻多下的班隶糕,剛洗完澡瓷产。」

「我們好久沒見了吧枚驻。我想找你說說話什么的濒旦。」

「現(xiàn)在嗎再登?我看看尔邓,快十點了呢晾剖。」

「不行嗎梯嗽?」

「沒有這回事啦齿尽,我來找你吧〉平冢」

「不用麻煩循头,我現(xiàn)在就過來,你等著就行了炎疆】睿」

琦和冀在不同的區(qū)居住,兩地相隔大約十公里形入。他們在這個出生地所在的同一所大學畢業(yè)全跨,琦在一家出版社找到了實習,現(xiàn)在已經(jīng)轉(zhuǎn)正亿遂,干著兒童圖書策劃的活浓若。冀父親是音樂教師,冀自小學習鋼琴崩掘,畢業(yè)后她搬出了家七嫌,在C區(qū)當一名鋼琴教師。

從Z區(qū)到C區(qū)大概要四十分鐘苞慢,琦搭乘2號地鐵線轉(zhuǎn)4號線。雖然和冀很久沒見面英妓,甚至于忘記了她的住處挽放,但幸運的是,琦的筆記本里還夾著上次冀電話里報的家庭住址蔓纠,總算沒有鬧出尷尬辑畦。

冀的住處附近房屋都不高,也沒有施工之類嘈雜的噪音腿倚。琦下出租車后走了一段路纯出,汗水在額頭不斷滲出,熱的不行敷燎。他脫下了穿了一天的西裝外套暂筝,邊走邊打量冀所在的住宅區(qū)。

「啊硬贯,到了焕襟。」琦喊道饭豹。

他看見冀站在對面的步行街鸵赖,冀頭上立著一塊偌大的廣告牌务漩,上面變換著奇怪的顏色。冀也看到了琦它褪,她向琦輕輕招手饵骨。琦右手挎著西裝外套,滿頭大汗茫打。她看見琦對她露出了憔悴的笑容宏悦。

「剛下班嗎?你的工作很辛苦啊包吝”罚」冀歪著腦袋看著琦。已經(jīng)是深秋氣候诗越,街道上不時吹起帶著涼意的風砖瞧,冀脖子圍了較薄的圍巾,雙手提著手挎包嚷狞,微笑地看著琦块促。

「什么啊,早下班了床未。不過就是懶了竭翠,到出門的時候都沒記得換下西裝而已∞备椋」

「是...嗎」冀眼中流露出憂郁的眼神斋扰,但由于路燈較暗,琦是不會察覺的啃洋。

「這么說传货,琦你吃過晚飯了嗎...啊...我這問的什么話,現(xiàn)在都快十一點了吧宏娄!現(xiàn)在該怎么是好呢...」

冀看到琦表現(xiàn)出手忙腳亂的樣子问裕,忍不住咯咯咯笑,這讓琦有點發(fā)蒙孵坚。

「我知道一家挺安靜的酒吧粮宛,現(xiàn)在去喝杯怎么樣?」

「原來你早就想好了呀卖宠,害我這么捉急巍杈。本來以為實在不知道干什么也只好隨便走走了《憾拢」

「哪有秉氧!我是偶然才想到的啦,根本沒早就想好蜒秤!走吧汁咏,別廢話了亚斋∪撂玻」琦抗議道帅刊。

「提出建議的本該是我才對吧漂问,明明是我不說明緣由就把冀叫了出來≡榧伲」琦跟在冀后面栏饮,他看到冀邁著歡快的步伐,心想磷仰。

琦進入大學之后就陷入深深的絕望。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患上了抑郁癥灶平,至少學校的心理咨詢老師說并無大礙,她說琦這種人在她的人生閱歷中簡直一抓一大把逢享。他開始痛恨起曾經(jīng)喜歡的小說和作家罐监,覺得他們的文字大多是無病呻吟。然而琦卻不能幸免地走向同樣的墮落瞒爬。

「要不是碰上了冀,那時候我很可能會自殺尋死吧疮鲫。」后來琦常常重復(fù)這句話俊犯,唯獨這一點他是發(fā)自靈魂地對冀表示感激伤哺。

大二十月中旬的一天,琦在圖書館前的候車站再次遇到了冀绢彤。說是再次,是因為琦在新生軍訓那天就看見了冀茫舶,新生們在烈日下踏著正步刹淌,而冀卻躲在墻邊的休息處納涼讥耗。冀看起來很柔弱,她全身白皙的肌膚與陽光格格不入古程。在庇蔭處的冀長時間地看著琦這邊的訓練的隊伍喊崖,下巴頂著膝蓋,面無表情荤懂。

冀從圖書館出來,在候車站前等校車回學生公寓晤锥,于是看見坐在候車站座椅上的冀粟耻,手里拿著一串魚丸查近,邊吃邊呼著氣挤忙。琦看見冀,心想這個軍訓時狡猾偷懶的人現(xiàn)在過得也蠻滋潤的戈泼。

一顆咖喱色的魚丸滾到琦的腳邊赏僧,琦像觸電般地抬起右腳,轉(zhuǎn)過頭淀零,看見冀被定格般的驚訝表情,他覺得冀幾乎要喊出聲來驾中。

「那個唉堪,能幫我把魚丸扔到垃圾桶嗎肩民?」

「請問我該怎么扔掉?」琦嘆了口氣持痰。

「那倒也是呢...對了,給你這個割卖!」說罷冀把自己手里串魚丸的木簽遞給了琦前酿。

「你是說究珊,用這個,串起魚丸言津,然后扔掉取试?」

「恩對啦!」

后來琦在圖書館前的候車站常碰到等車的冀瞬浓,兩人逐漸認識,在圖書館也經(jīng)常巧合性地相遇磅叛。不出意外萨赁,冀每次到圖書館都會坐在琦的對面。冀覺得琦看的都是些奇怪的書杖爽,琦也不會把自己看了什么給她講。冀不愛看書腋寨,確切地說是不像琦一樣愛讀小說化焕。

琦習慣右手撐著臉歪著頭看書,他從不會抬頭看冀正做什么撒桨,對冀的事情保持漠不關(guān)心的態(tài)度。冀愛在琦看書看到一半時打斷他,煞有介事地做「喂喂喂蝶押,該不會是睡著了吧?」之類的打趣茎截,不過大概是琦的冷淡讓冀失去了興趣,她后來沒再去打擾琦企锌。

以后也會保持這樣默契的安靜吧,冀曾想陡鹃。直到一天琦蓋上一本黑色封面的小說抖坪,深吸了一口氣,對冀說了一句話擦俐,打破了這一層默契。

琦說「冀嘿期,怎么辦埋合,我想死」。他說這句話時聲音低到像是給冀的悄悄話饥悴,毫無力量。這讓冀下意識地發(fā)出了「鞍晗场贷揽?」的聲音。

「你想死啊...」

冀聽到琦這樣說還是蠻驚訝的禽绪,畢竟從前沒有人向她坦白說自己想死⊙啵可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雄人,她很快在腦海里搜尋自己曾經(jīng)有過類似想法時的心情,結(jié)果是沒有過。冀對自己從沒有過想死這種想法這一點感到驚異叉谜。

「那你倒是說說看為什么想死安任?」冀只能這樣回答香府。

「我總覺得身邊的人都活得很痛苦,看著每個人的臉裆泳,不管是笑的臉柠硕,還是哭的,不管他們是在表達喜悅蝗柔,還是訴說悲傷,我都覺得背后都是痛苦槽畔,都是遮掩的眼淚胁编。你懂我的意思嗎?」

「人都是會偽裝的嘛嬉橙,所以也會出現(xiàn)一個人表面和同伴說笑,暗地里偷偷哭泣的事情霞扬。所以你沒必要為這一點感到傷感吧枫振。」

「關(guān)于這一點我已經(jīng)不止一次聽校醫(yī)說過了粪滤。但我只能無法逆轉(zhuǎn)地陷入其中,冀饮焦,我覺得活著是在看著別人在經(jīng)歷痛苦,所以相當不容易县踢∥凹」

「這么說來,你也感覺我活得很痛苦咯谴返∵种」冀顯然在反抗琦的觀點。

「你嗎习绢?我不知道,而且我說的所謂『痛苦的人』并沒有特指啊梧却。我只是說有這種感覺而已败去。這是一種普遍的共性,所有人背負著痛苦广鳍,是所有人吓妆。但你不這樣覺得也沒關(guān)系」⒄剑」

「那么,我也有經(jīng)常不快樂的時候呢狈涮,我肯定也為某件事哭過鸭栖,只是現(xiàn)在不記得了,所以我也是痛苦的嗎晕鹊?」

「恩暴浦,我是這樣理解的晓锻,所有人自出世以來都不可避免地背負了作為人的痛苦,我們要結(jié)交關(guān)系独撇,然后在各種關(guān)系中體會痛苦賦予我們的不同經(jīng)歷和體驗躁锁。到頭來,痛苦就是所有的根源战转』毖恚」

「這是種厭世的觀念∩В」

「恩,是的蒜哀±羯埃」

「你的想法挺有趣的嘛『」

那次對話以后,冀對琦感到好奇浪默,不止是因為琦信任她缀匕,向她說自己想死,在之后的交流中乡小,冀覺得在言語上,她和琦能夠互相理解胜榔,漸漸達到一種熟人才會有的默契。她覺得在遇到琦之前吭露,自己所有的交流都是局限在自己一個人摔癣。她從來不會主動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她樂于靠在角落择浊,看著其他人眉飛色舞地演講逾条,然后承認他們的觀點。

但琦的出現(xiàn)讓她改變了這種角色担孔。她變得很想去表達吃警,至少在和琦的交流中,她獲得了因為傾聽和提出建議帶來的滿足感拌消。

大概因為冀從前也是非常寂寞的吧安券。

大二下學期開學后不久,琦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冀侯勉。起初他覺得一個人靜靜讀著新的小說并無二樣,但隨后因為冀的空缺帶來的不安感使他越來越靜不下心來铐拐。他開始打聽冀的下落练对,最后也只是聽說冀開學請了長假,已經(jīng)兩個禮拜沒到學校來匿值。沒有見到冀赂摆,琦感到無比的寂寞钟些。這時候正是琦發(fā)覺自己愛上冀的開始绊谭。這之后他慢慢減少了對其他人不幸的關(guān)心,倒可憐起自己的痛苦來达传。只是冀一直不知道琦這樣想。

在第三個星期的星期一宗弯,冀出人意料地出現(xiàn)在圖書館搂妻。她在琦沒注意的時候把琦手中的小說抽走,坐在對面咯咯咯笑著邓厕。琦沒有說話扁瓢,把小說搶了回來,接著看引几。

「怎么,生氣啦硅堆?」

「那倒不至于贿讹∨希」

冀說她一位演奏家叔叔要去國外巡演邪驮,她搭順風車跟著去了网梢,在開學的時候隨便編了個生病住院的借口擺脫了老師的糾纏。

于是琦又能和冀坐在一起泡圖書館哭廉,這讓琦感到高興。不久后他改變了小說閱讀的方向辽幌,從前那些消極厭世的文字已經(jīng)不能再吸引他。琦曾經(jīng)那么堅持的乌企,以為會讓他從此被痛苦壓倒的悲觀理念也轟然崩塌加酵。

「簡直就是可笑呢≈硗螅」琦后來這樣總結(jié)那段時期的自己。但可惜的是渗柿,他至始至終沒有讓冀知道他發(fā)生劇變的心理波瀾脖岛。

琦在大三的時候常邀冀去看電影颊亮。他所看的自然也是那些小眾文藝的片子。他其實更喜歡看電影之外的活動绍在,冀常常會在無聊的(冀是這么認為的)電影觀賞之后提出充滿新意的點子雹有。其實那時候的琦,即使是和冀在一起坐著也是快樂的溜宽。

琦覺得他和冀已經(jīng)達到了一種需要長久積累才能擁有的默契质帅,冀從來不會拒絕琦的邀約,也不會對此感到奇怪煤惩。關(guān)于這一點魄揉,琦覺得冀簡直就是天使,向大學時期孤獨的琦投來一個溫暖的擁抱洛退,讓他從蒙昧的死亡徘徊中走了出來杰标。然而冀也不會說更多降铸,大多時候是和琦說笑或者討論某個話題推掸,這讓琦感到煩惱,因為本來話語蹩腳的他更找不出時機去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谅畅。

冀也許就是這么一個人吧。冀不擅長拒絕胜茧,是因為她不喜歡表達自己的觀點仇味,不愿去爭辯,于是常常選擇接受廊遍。至于冀有沒有意識到他的心意贩挣,琦不得而知,如果冀曾經(jīng)有那么一剎那認識到這一點王财,不管她是什么反應(yīng)绒净,琦都會因為這一點感到幸福的。

琦在大學畢業(yè)后憑著對文字的熱愛去了出版社實習疯溺,接著正式成為出版社職員囱嫩。而冀說自己只能回去啃老恃疯,因為完全想不出進入社會該干什么今妄。

「然后接著過上你那舒舒服服與世無爭的日子是吧?」

「是的呢盾鳞。」

冀回答的時候沒有任何猶豫乒裆,這讓琦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推励。

這之后,進入社會的兩人很少再聯(lián)系稿黄,琦一度以為兩人似乎已經(jīng)到了無話可談的地步跌造。

琦走在冀后面,他的汗仍沒有止住陵珍。琦在工作后得了愛流汗的奇怪的「病」违施,這讓他時常在人前顯得狼狽不堪。

冀在前面哼著輕快的曲子,步伐卻很小收苏,有意等待累得不行的琦跟上。

琦看著冀漂亮的長發(fā)來回搖擺排吴,突然感到一陣親切懦鼠。這讓他回想起大學時期和冀在一起的日子,那時候的冀居然會搭理他這么個附有怨念的笨蛋街氢,也真是一段有趣的經(jīng)歷睦袖。

「很高興能遇到你,冀伦乔。」琦小聲地說著爱只。

「聽到了哦招刹。」

「是嘛忘渔,你這樣說我感覺我自己好肉麻啊缰儿。」

「猜猜看宣赔,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瞪浸?」冀回過頭來,用惡作劇的語氣要求道对蒲。

「這么沒意思的游戲還要玩蹈矮?」

「被廢話,猜泛鸟”崩模」

「你在想為什么我會說剛才那句話≡儆螅」

「錯!我是在想剛才哼的那首鋼琴曲接下來該怎么彈來著占卧,哈哈≌尬常」

「是嗎叭喜。」

「你不問我為什么這么晚還出來找你譬涡?」

「有什么必要嗎啥辨?」

「倒也是呢≡纱瘢」琦終于止住了虛汗级乍,與冀平行走著。

琦很快忘記自己本來是要來道別的甚淡。幾天前他還糾結(jié)什么時候告訴冀他要去北方的分公司工作的消息捅厂,但居然在和冀的交談中忘了這件事情。是因為和冀交談感到徹底放松了嗎脸侥,這簡直離譜盈厘。

琦和冀穿過斑馬線官边,走到圍欄前。前面是一片泛起月光潮的湖契吉。

「我說冀诡渴,你可別還像以前那樣,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惑灵,進入社會就得強硬點啊∨搴叮」

「那當然干花,老實說我正往這方面努力呢〕仄啵」

「然后接著過你那舒舒服服的小日子是吧抡驼。」

「是的呢肿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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