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陳十三走到“停云”的座位旁坐下撵渡,火車在大山中穿行融柬。
“就這么走了?”“停云”看著窗外說趋距。
窗外黑乎乎的丹鸿,陳十三輕聲說:“出去走走∨锲罚”
兩個人就這么坐著靠欢,也不說話廊敌,窗外一直裹著濃稠的夜色,什么也看不見门怪,過了很久骡澈,“停云”說:“你差不多該醒了,還有半小時就到站了掷空±吲梗”
窗外一下子亮了起來,“停云”背著吉他坦弟,站在軌道上护锤,四周的景色快速后退著,被拉成不規(guī)則的線條酿傍,她慢慢地挪動腳步烙懦,沿著鐵軌向夕陽遠(yuǎn)去。
陳十三從夢中醒過來赤炒,繼而站到走道中央氯析,大聲吟誦:“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莺褒,和你的心上人掩缓,一起走在街上。了解她,也要了解太陽”窦”
整個車廂的人都轉(zhuǎn)過頭去看他蒸甜,但他渾然不覺,高舉的手機里傳來老爹的聲音:“你是不是又在公眾場合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陳十三搖搖頭,完全沒意識到老爹根本看不到他的動作。
老爹又說:“什么聲音蠢熄?”
“我什么也沒說了啊÷酰”
“不是签孔,是另外的聲音【叫校”
陳十三收起手機饥追,他也聽到了聲音,是從另外一節(jié)車廂里傳來的罐盔,他走了過去但绕。
是一個女孩,她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上擦琴,指間偶爾滑到琴弦捏顺,發(fā)出一絲聲響六孵。
車廂里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陳十三看著他們幅骄,好像洞悉了他們內(nèi)心不為人說的秘密——衣衫破爛的中年人擰著眉頭劫窒,正在為到站以后該選擇一個什么生計而發(fā)愁;年輕的媽媽害怕剛剛睡著的嬰兒再次醒來拆座,于是小心翼翼地拍著他的背主巍,輕聲哼著兒歌;屁股下面墊著報紙挪凑,坐在車廂接頭的戴眼鏡男人孕索,正在緊急地修改著電腦上的方案,火車顛簸了一下使他抬起了頭躏碳,正好看到外面將落未落的夕陽搞旭,他出著神,想起中學(xué)時期和死黨騎著自行車跟在喜歡的女生后面那天唐断,天外也掛著這樣的夕陽……
每個人都只在自己的世界里选脊,無暇向其他世界里看一眼杭抠。
陳十三就這么站著脸甘,直到乘務(wù)員的推車迎面而來,他讓到一旁偏灿,在女孩對面的位置坐下丹诀。“停云”從他身后走出去翁垂,拿起女孩的吉他铆遭。
陳十三第一次聽到“停云”唱歌,她唱睡吧睡吧沿猜,我親愛的寶貝枚荣;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啼肩;她唱每當(dāng)你又看到夕陽紅橄妆,每當(dāng)你又聽到晚鐘,從前的回憶點點滴滴都涌起祈坠,在我來不及難過的心里害碾。
車窗外的景色悄然后退,夕陽如同紅透的石榴赦拘,他伸出另一只手慌随,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個圓,把夕陽圈在圓內(nèi),然后看著它慢慢消失在大山下面阁猜。
“嘩——”火車鉆進了隧道丸逸,像是被一只怪獸一口吞入肚中。
陳十三對著窗外黑乎乎的一片剃袍,輕聲說:“你來人間一趟椭员,你要看看太陽〉言埃”
2.
“停云”是長在陳十三心里的一種病隘击,伴隨著十六歲的夏天一同到來。
十八歲的夏天研铆,臺風(fēng)過境埋同,蟬鳴不休。
那一年夏天的某一天棵红,陳十三決定出去走走凶赁。
3.
歷經(jīng)二十四個小時的跋涉,陳十三終于抵達(dá)了目的地逆甜,其時天已黃昏虱肄,火車站外的廣場人山人海,一個男人拉著陳十三的手問他:“旅社要住嗎交煞?”
陳十三輕輕掙脫咏窿,禮貌地回絕,剛走沒兩步素征,又一個人拉上他集嵌,“小弟去哪里啊御毅?我載你啊根欧。”那人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摩托車端蛆。
陳十三搖著頭凤粗,直說:“不用不用,哪也不去今豆∠蛹穑”
出站口人擠人,陳十三把背包從背后接下來晚凿,寶貝一樣抱在胸前亭罪,費了好一番力氣,才終于走出外面廣場歼秽,來到一座天橋底下应役,回頭看去,仍是心有余悸,掏出手機正準(zhǔn)備聯(lián)系老爹時箩祥,一個背著小孩的女人拉了拉他衣角院崇,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到的音量說道:“小弟,住旅館嗎袍祖,找兩個小妹陪陪底瓣?”
陳十三一瞬間只覺得臉頰發(fā)燙,顧不得其他蕉陋,甩開她的手捐凭,逃也似的跑開了,一面跑一面給老爹打電話凳鬓,哪知卻一直占線茁肠,陳十三回頭望去,已經(jīng)看不見女人的身影缩举,這才停下來垦梆,這時,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仅孩。
“你搞什么托猩?打你電話怎么打不通?”陳十三喘著粗氣說辽慕。
“我看到你了京腥,你跑什么?我在天橋上鼻百,這里……”陳十三朝來路看去绞旅,果然見一個人站在天橋欄桿旁摆尝,正朝他揮著手温艇。
陳十三小心翼翼地折返回去,老爹迎了上來堕汞,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勺爱,大聲說:“干嘛鬼鬼祟祟地,第一次出遠(yuǎn)門讯检,不習(xí)慣琐鲁?”
“還不是你半天不來,有點時間觀念好不好人灼∥Ф危”陳十三挺直腰板,一把圈過老爹的脖子說投放。
老爹不好意思地?fù)蠐项^奈泪,“今天工作上延遲了一會,我一下班就趕來了±晕Γ”接著他朝四周望了望拜姿,見沒什么人,又說冯遂,“說蕊肥,你這次是不是離家出走「蚣。”
沒等他回答壁却,老爹就已經(jīng)從陳十三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他輕聲詢問:“你是不是又看到她了裸准?”
陳十三苦笑儒洛,老爹雖然表面看起來大大咧咧地,但心思細(xì)膩狼速,自己什么都瞞不了他琅锻,當(dāng)初患病之初,也是老爹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向胡,而當(dāng)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能看到她時恼蓬,只有老爹一人相信著他,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僵芹,只是他也知道处硬,老爹和其他人一樣,也看不見她拇派。
不論是老師還是周圍的同學(xué)荷辕,都說他是寫小說寫得魔怔了,所以才出現(xiàn)了幻覺件豌。有一天媽媽哭著撕掉了他所有的書稿疮方,爸爸則站在門外一根又一根地抽煙,紙片上落滿了媽媽的眼淚茧彤,他抬起頭骡显,清晰地看見爸爸抓著頭發(fā),煙蒂落在發(fā)間曾掂,瞬間染白了幾根頭發(fā)惫谤。
于是他再也沒有執(zhí)著于向別人證明自己能看到一個誰也看不到的女孩,他聽從父母的話珠洗,去看醫(yī)生溜歪,聽他們說些毫無用處的話,在治療室里假裝睡著许蓖,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男醫(yī)生在他耳邊說的話:“我什么也看不到蝴猪,這一切只是我的幻覺富岳,我以后再也不寫小說了≌”
很快他就“康復(fù)”了窖式,再一次融入到集體中,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過去的事情动壤。
但是她從來沒有消失過萝喘,她從不說話,也沒有人看到她琼懊,陳十三想阁簸,她一定很孤獨,于是在無人的時候哼丈,他會向她揮揮手启妹,輕輕說一句:“你好∽淼”
后來老爹在校打架致人重傷饶米,被迫退學(xué),獨自一人去了南方一個電子廠打工车胡,陳十三在校失去了唯一的朋友檬输,他越來越能體會那個女孩地心情,“她一定跟我一樣孤獨匈棘,不丧慈!她比我更孤獨≈魑溃”
他越來越頻繁地跟女孩說話逃默,哪怕從來得不到一句回應(yīng),她還自作主張地給女孩取了個名字簇搅⊥暧颍“我以后叫你停云吧,你如果不反對我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馍资⊥仓鳎”女孩自然也沒有說話,陳十三望著天邊的云彩鸟蟹,為自己的小聰明暗自得意。
十八歲的夏天使兔,“停云”說話了建钥,于是陳十三瞞著父母,悄悄地上了南方的火車虐沥。
陳十三收回思緒熊经,點了點頭泽艘,四處都看不到“停云”的身影,奇怪镐依,自從下火車后匹涮,就沒有再看到她了,他對老爹說:“我們先回去吧槐壳∪坏停”可他卻看到老爹并沒有走到前面帶路,而是回過頭去看向天橋务唐。
陳十三轉(zhuǎn)過頭雳攘,眼睛越過老爹的肩膀,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往下走枫笛。
那是一個女孩吨灭,背著一把吉他。
女孩走到他們面前刑巧,停下來喧兄。
老爹向陳十三介紹說:“這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們也是第一次見面啊楚,和你一樣繁莹,也是暫時來投奔我的√蒯#”
“哦對了咨演,她叫停云◎撬梗”
4.
老爹租的房子在一座年深日久的小區(qū)內(nèi)薄风,小區(qū)本身已破爛不堪,不知何日就將面臨拆除拍嵌,住戶也大多都已經(jīng)搬進新家遭赂,也是得益于此,他才能和其中一個工友共同租下這個一室一廳的房子横辆。
工友在住進來的第二個月撇他,就不知道什么原因搬了出去,那天老爹上夜班狈蚤,等到他早晨下班的時候困肩,室友的東西都已經(jīng)消失不見,一同消失的脆侮,還有前天剛發(fā)的工資锌畸,老爹還沒來得及去存,一直壓在枕頭底下的書里靖避。
房租在搬進來的時候交了六個月的潭枣,是他們合力租下的比默,老爹安慰自己,丟掉的錢盆犁,就當(dāng)做交房租了命咐,雖然房租連工資的一半都不到。
老爹將陳十三和停云領(lǐng)進門谐岁,停云安置在臥室醋奠,陳十三和他則睡在客廳,好在客廳夠大翰铡,還有前房東留下的一個沙發(fā)钝域,一坐上去就吱呀作響,好像里面的彈簧隨時都會崩開锭魔。
老爹這段時間上夜班例证,晚上陳十三往沙發(fā)一躺,雙手枕在腦后迷捧,夏季炎熱织咧,也不用蓋被子,但他整夜整夜的失眠漠秋。
再往上一層就是天臺笙蒙,陳十三失眠的時候,有時候會上去坐一會庆锦,有一天晚上捅位,他忽然聽到某處響起彈吉他的聲音,他靜下來細(xì)聽搂抒,發(fā)現(xiàn)聲音是從樓下他們的房間里傳出來的艇搀,而后恍然,除了她還能有誰求晶。
那天晚上他橫躺在天臺上焰雕,直到琴聲漸停,樓道里傳來了腳步聲芳杏,停云手里拎著兩瓶啤酒矩屁,走到他旁邊,坐在地上爵赵,啤酒放在面前吝秕。
陳十三連忙坐起來。
停云嫻熟地打開啤酒亚再,喝了一口郭膛,另一瓶遞給陳十三。
陳十三拿在手里氛悬,不知所措则剃。
停云轉(zhuǎn)頭看他,而后了然如捅,“你以前沒喝過酒棍现?”
陳十三臉一紅,看見停云又灌了一口下肚镜遣,也學(xué)她的樣子猛得喝了一口己肮,沒有書里描述的那種辛辣的感受,他只覺得苦悲关。
停云一口一口的喝著谎僻,很快一瓶啤酒過半,沉默在夜晚的天臺蔓延著寓辱,為了避免尷尬艘绍,陳十三也偶爾小口地嘬一口。
停云忽然開口說:“為什么離家出走秫筏?”她盯著陳十三诱鞠,陳十三發(fā)現(xiàn)她的啤酒已經(jīng)見底了。
為什么離家出走这敬?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離家航夺,只是當(dāng)初“停云”第一次跟他說話,于是他就有了離開的想法崔涂,他從未出過遠(yuǎn)門阳掐,也只有老爹一個朋友,所以理所當(dāng)然地就來投奔他了冷蚂。
自己這樣算離家出走嗎缭保?老爹在火車站見到他之后應(yīng)該就已經(jīng)聯(lián)系過他父母了吧,他想帝雇,所以這還算離家出走嗎涮俄?
陳十三想著自己的事情,停云卻又問他:“你知道我跟老爹是什么關(guān)系嗎尸闸?”
“什么關(guān)系彻亲?”陳十三反問。
停云眨眨眼:“我是她女朋友吮廉“ⅲ”陳十三看到她狡猾地笑著,虎牙若隱若現(xiàn)宦芦,卻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宙址。
陳十三問她:“那你喜歡他嗎?”
他本以為會聽到肯定的回答调卑,然后聽她說一段他們之間崎嶇的愛情故事抡砂,但她卻低頭想了想大咱,語氣不是很確定地說:“應(yīng)該有點喜歡吧,我們是網(wǎng)上認(rèn)識的注益,那天在火車站碴巾,我們也是第一次見面。說起來丑搔,我跟你見面還比跟他見面早呢厦瓢,還記得嗎?在火車上啤月,我記得你煮仇。”
陳十三很生氣谎仲,忽然冷下臉來浙垫,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就往下走了。
原來她當(dāng)時注意到我了强重。心里面卻有一個聲音悄悄地說绞呈,如同掌心被人放了一顆糖果。
5.
停云不知道為什么陳十三會突然離開间景,甚至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天臺佃声,聲音在樓道里消失了,她才意識到倘要,陳十三是生氣了圾亏。
她笑了,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封拧,像風(fēng)一樣志鹃,說生氣就生氣了,也像云泽西,生氣曹铃、害羞、開心捧杉,一切都毫不掩飾陕见,陳十三是這樣,老爹也是這樣味抖。
她過往的生命中從未出現(xiàn)過這樣的男孩——以及男人评甜,所以因為偶然的機會,跟老爹在網(wǎng)上相識仔涩,她感到從所未有的放松忍坷,然后在某個夏夜,她做出了那個決定,好奇怪佩研,明明這么簡單的選擇柑肴,為什么從小到大一直沒有想到過。
樓道里又重新響起腳步聲韧骗,老爹的身影突兀地出現(xiàn)在那里嘉抒。
停云站起身零聚,走到他面前袍暴,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夜幕降臨隶症,萬家燈火閃耀政模。老爹側(cè)頭看見停云臉上的笑容,低著頭輕輕問了句:“你喜歡我嗎蚂会?”
停云說:“什么淋样?”
老爹“啊”得一聲跳了開來,撓著頭尷尬地笑著胁住,搖著頭說沒什么沒什么趁猴。停云淺淺地笑著,她其實聽到了彪见,就是這樣的男孩儡司,但她是不奢望愛情的,從來沒有過余指。
“你不是上夜班嗎捕犬?怎么回來了〗途担”許久后碉碉,停云問。
“廠里電路故障淮韭,一時半會弄不好垢粮,所以不得已放假了】糠啵”老爹答道蜡吧。
他們又不說話了,再過不久庇配,兩人便一起下樓了斩跌。
走到門口,停云松開挽著老爹的手捞慌,老爹空出手來開門耀鸦,一進門,只見陳十三盤腿坐在沙發(fā)上,厚厚的筆記本攤在腿上袖订,正奮筆寫著什么氮帐,聽見動靜,他連忙本子和筆塞進背包洛姑,卻還是被看到了上沐。
老爹朝他笑笑,陳十三自知沒什么事瞞得過他楞艾,兩人心照不宣参咙。
停云好奇地朝他的背包看了幾眼,突然眉眼一笑硫眯,說:“晚安蕴侧。”然后進入臥室了两入。
客廳里的兩人胡亂收拾一番净宵,也各自躺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裹纳,黑暗中陳十三聽到老爹那仿佛自語的聲音择葡,他說:“想寫就寫吧,沒有什么人會說你的剃氧。不能輕易放棄夢想敏储。”
陳十三剛想回應(yīng)她我,說自己已經(jīng)快有一個星期沒有看見“停云”了虹曙,他的病大概是好了,可他緊接著聽到老爹輕輕的鼾聲番舆。
“不能輕易放棄夢想酝碳。”陳十三喃喃地重復(fù)著恨狈,心里面卻有另一個聲音低語疏哗,“你是為了所謂的夢想,還是為了再見到她禾怠?”
6.
起初所有人都說他是因為小說寫多了所有出現(xiàn)了“停云”這個幻覺返奉,后來盡管“停云”并沒有消失,但他也漸漸相信了這點吗氏。
“停云”自第一次出現(xiàn)在他眼前芽偏,就沒有哪天再消失過,他每天都能看見他弦讽,在操場的梧桐樹下污尉,在教室的窗臺前膀哲,在體操的人群里。
“停云”已經(jīng)消失兩個星期了被碗,陳十三寫了一個星期的小說后某宪,依舊沒有看見“停云”。
另一個停云卻每天都在陳十三的面前出現(xiàn)锐朴,起初她只是偷偷在臥室開一條縫兴喂,偷摸地看陳十三在寫什么;后來借口出來喝水焚志,然后站在他身后動也不動衣迷,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寫東西;再后來娩嚼,她直接坐在沙發(fā)的另一頭蘑险,等到陳十三寫完了之后,直接搶過來瀏覽一遍并隨機發(fā)表一些意見后岳悟,看到陳十三氣急敗壞后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屋睡覺。
慢慢地泼差,陳十三也習(xí)慣了贵少。有時候?qū)懲赀€會自覺地拿給她看,有時候堆缘,她也會說一些好聽的話滔灶。
“寫得不錯哦『鸱剩”
“挺好的录平。”
陳十三分不出這是出于對朋友的鼓勵缀皱,還是她真的覺得自己寫得好斗这,或者只是隨便敷衍一下。
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啤斗,陳十三就寫完了厚厚一本筆記本表箭,少年的故事寫完了。
停云是第一個看完這個故事的人钮莲,那天晚上免钻,她看完陳十三的故事后說:“走,姐姐帶你投稿去崔拥〖颍”
“啊链瓦?大半夜的……”陳十三還沒反應(yīng)過來拆魏,就被停云拉著出了門。
剛剛走出小區(qū)大門,停云突然停住稽揭,口中喊著“糟糕”然后又馬不停蹄地往回跑俺附,幾分鐘后,陳十三看到她把吉他背來了溪掀。
停云拉著陳十三在路上跑事镣,一口氣跑出了不知多遠(yuǎn),路旁的梧桐樹揪胃、沙縣小吃等快速后退璃哟,仿佛這樣跑了很久很久,停云停在了一家文具店前面喊递。
陳十三看到停云拿著他的筆記本走進去随闪,放在桌子上,電腦前的男人站起來骚勘,男人翻了翻他的筆記本铐伴。陳十三差點就這樣沖進去,但是他還是沒有俏讹,過了一會当宴,男人合上筆記,對停云說著什么泽疆,停云拍了拍腦門户矢,顯是很懊惱,然后她竟然將筆記本留在了男人那里殉疼,空手走了出來梯浪。
陳十三忙迎上去問:“你怎么把我的筆記本給他了,不行我要去拿回來瓢娜」衣澹”
停云一把拉住要進店的陳十三×低螅“你傻啊抹锄,要投稿當(dāng)然要把文稿打印出來了,我們又沒有電子檔荠藤,只有拜托老板了伙单。”
陳十三看了看老板攤開筆記本哈肖,然后雙手放在鍵盤上肴裙,噼里啪啦地就敲擊起來磷醋,不禁舔了舔嘴唇秋茫,問:“那要多久才行√海”
停云想了想,然后說:“嗯游两,我們一個星期以后再來吧砾层。”
陳十三依依不舍地回頭說:“那我們回去吧贱案「嘏冢”
停云又說:“還有一個問題”ψ伲”
陳十三問:“什么問題侨糟?”
停云朝他眨眨眼,狡猾地笑了起來瘩燥,“我們沒錢秕重。”
7.
停云撥了一下琴弦厉膀,側(cè)耳去聽溶耘,扭動旋鈕調(diào)音,額前一縷碎發(fā)垂了下來站蝠,陳十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汰具,將它撩起別在停云耳后。
“好了菱魔。”停云調(diào)音完畢吟孙,抬起頭來對他笑了笑澜倦。
陳十三忙將頭移開,后知后覺杰妓,心臟砰砰作響藻治。
“不如我們?nèi)セ疖囌举u唱吧!”三天前巷挥,是陳十三首次提出的這個想法桩卵。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倍宾,離家出走的少年少女雏节,在火車站賣力地歌唱,這樣的場景在他的腦海里不斷地閃過高职。
“你腦子里住著一個浪漫詩人钩乍。”停云說怔锌,不知道是贊賞還是諷刺寥粹。
賣唱并沒有想像中那么順利变过,起初他們在廣場中央,但是因為沒有音響設(shè)備涝涤,琴聲和歌聲都被嘈雜的人聲淹沒媚狰,于是他們只有退到廣場邊緣,但是停云站著唱了好久好久阔拳,除了一個背著書包的男生駐足了一分鐘崭孤,再也沒有吸引到更多人。
停云坐在天橋的樓梯上衫生,時不時地?fù)軇訋讉€音裳瘪,路過的行人從不駐足。
這是他們火車站賣唱的第五天罪针,這幾天陸陸續(xù)續(xù)地也有一些人給了他們或多或少的幫助彭羹,停云的目光停在街道對面,陳十三笨拙地翻越圍欄泪酱,手里拿著漢堡和可樂派殷。他快步地跑了上來,將食物放在停云旁邊的臺階上墓阀,自己在另一側(cè)坐下毡惜。
“我們的錢夠了,一會就去打印店里看看老板有沒有把你的小說打印出來斯撮【铮”停云喝著可樂,一邊說勿锅。
陳十三嘴里塞滿食物帕膜,只有含混不清的點點頭。
停云看著他溢十,突然說:“過段時間垮刹,你就回家去吧,錄取通知書也差不多要下來的吧张弛』牡洌”
陳十三咳了一聲,漢堡噎在喉嚨里吞鸭,右手揮舞著寺董,停云忙將可樂遞給他,等到他緩和下來瞒大,才意識到那是自己喝過的可樂螃征。
陳十三說:“你是哪個學(xué)校?我去你的學(xué)校好不好透敌《⒐觯”
停云笑了踢械,“你白癡嗎,你都已經(jīng)填報過志愿了魄藕∧诹校”
陳十三忙說:“那我研究生考去你的學(xué)校,你現(xiàn)在大一背率,只比我大一屆而已话瞧。”
停云突然站起來寝姿,將手覆在陳十三頭上交排,輕聲說:“乖哦,姐姐會一直記得你的饵筑“Bǎ”
陳十三一把打掉停云的手,別過頭去根资,目光落在天橋的另一側(cè)架专,“你也就比我大一歲而已⌒粒”隨即他站了起來部脚,“走吧】阄疲”他說委刘。
停云并沒有回應(yīng)他,然后他聽到一聲琴聲鹰椒,其間夾雜著停云的歌聲钱雷,她唱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吹零;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拉庵;她唱每當(dāng)你又看到夕陽紅灿椅,每當(dāng)你又聽到晚鐘,從前的回憶點點滴滴都涌起钞支,在我來不及難過的心里茫蛹。
夜一下子黑了下來,遠(yuǎn)處的大樓均霓虹閃耀烁挟,天橋的欄桿底下也有燈亮起婴洼,流動的車輛都打開了燈,它們穿行在道路之間撼嗓,像是一條條發(fā)光的魚柬采。近處的火車站化身世界上最富有人情味的宮殿欢唾,宮殿的正上方,懸掛著一輪滿月粉捻,在它的周圍礁遣,則是真正的星空。
人間星河環(huán)繞肩刃,他們處在世界的中央祟霍。
這一夜,他們一直到后半夜才回去盈包,陳十三說了很多話沸呐,關(guān)于老爹,關(guān)于自己的“夢”呢燥。
停云也說了很多崭添,說她死去的親生父母和收養(yǎng)了自己的養(yǎng)父,說養(yǎng)父無微不至的照顧疮茄,然后在她十六歲以后滥朱,養(yǎng)父變成了兩個,一個是在家里的養(yǎng)父力试,一個是在外面人前的養(yǎng)父徙邻,他們的面容別無二致,但停云知道他們絕不相同畸裳。還有寄生蟲缰犁,停云說寄生蟲是不能獨自生活了,一離開宿主就會死去怖糊,但是寄生蟲也必須貢獻(xiàn)一點什么給宿主帅容,很公平。停云又說她現(xiàn)在不這么認(rèn)為了伍伤,或許寄生蟲離開宿主后就不是寄生蟲了并徘,它可能會變成蝴蝶也說不定。
陳十三聽不懂停云在說什么扰魂,一個星期后就是八月十五中秋麦乞,月亮卻已經(jīng)提前圓了。
“下個星期劝评,就回去吧姐直。”陳十三望著頭頂?shù)囊惠喰略孪胫?br>
8.
僅僅只過了五天蒋畜,投稿就得到了回復(fù)声畏。
沒過,但隨之附帶的信息姻成,讓陳十三第一次了解了一個詞插龄,叫做“自費出版”愿棋。
“要多少?”停云倒了一杯水辫狼,推到陳十三的面前初斑。
陳十三張了張嘴,“他是不是騙子膨处?”語氣分不清是擔(dān)心還是不甘心见秤。
“你別動!”停云命令道真椿,她俯身過去鹃答,臉頰幾乎貼在陳十三的肩膀上。
他聽到“啪”地一聲突硝,隨即轉(zhuǎn)頭去看测摔,白色的墻壁上留下一點紅漬〗馇。“這里蚊子是變異了吧锋八,這么大只』び”他聽到自己驚訝的聲音挟纱。
門把手轉(zhuǎn)動的聲音,老爹抬了抬手腐宋,“還不快過來幫忙紊服,累死了我⌒鼐海”
陳十三跑過去欺嗤,接過他手里的蔬菜、肉和水果卫枝。
“今天又提前下班了煎饼?”
“對啊,廠里又跳電了校赤∠僬迹”
“你的手怎么了?”陳十三注意到老爹的右手有一塊焦黑痒谴。
“沒什么,不礙事铡羡』担”老爹忙將手背到身后,“你不是要回去了嘛烦周,咱們今晚吃火鍋尽爆≡豕耍”
“好耶∈”一說到火鍋槐雾,陳十三什么疑慮都沒有了。
老爹主廚幅狮,陳十三和停云在一旁擇菜清洗募强,不到半個小時,他們就已經(jīng)在客廳大快朵頤了起來崇摄。
吃到中途擎值,老爹提議喝點酒,陳十三望了眼停云逐抑,又想起在天臺上的那一夜鸠儿。
“我去買〔薨保”他站起身进每,自告奮勇地下了樓。
陳十三來去匆匆命斧,回來時剛到門邊田晚,卻聽到老爹和停云的對話。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啤酒瓶冯丙,不發(fā)出一絲聲響肉瓦,靜靜地立在門邊。
“你也要走了胃惜?”
“嗯泞莉,是的〈常”
“哦對鲫趁,十三接到錄取通知書了,你也差不多要開學(xué)了利虫“ず瘢”
“我不回去了,我以后糠惫,決定做自己疫剃,謝謝你們給我的勇氣∨鸱恚”
“我們巢价?”
“你,還有十三,你們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壤躲〕蔷眨”
“我可不是,我只是一個逃避生活的膽小鬼罷了碉克×杌#”
他們沉默了好久,就在陳十三正要推門進去的時候漏麦,她聽到停云又說話了客税。
“我以前一直做一個夢,我夢到我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唁奢,我身處人海霎挟,卻沒有一個人看見我,我站在教室的窗邊大喊大叫麻掸,卻沒有一個人聽見我的聲音酥夭。于是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時候,我就再也沒有在夢里說過話了脊奋“颈保”
“后來我在夢里遇到一個跟我同樣孤獨的男孩,他一直在跟我說話诚隙,我每次都認(rèn)真聽著讶隐,但從來沒有回應(yīng)過他,我害怕我一開口久又,夢就醒了巫延。你知道嗎,我在網(wǎng)上認(rèn)識你以后地消,覺得夢里的男孩跟你好像炉峰,一樣喋喋不休,說著一樣瑣碎的事情脉执,但背后又藏著同樣的孤獨疼阔,和十三也像。在火車上我也還在做著那個夢半夷,下車后婆廊,我就再也沒有夢到過了∥组希”
陳十三碰倒了啤酒瓶淘邻,老爹朝門口喊:“是十三回來了嗎∠婊唬”
陳十三失魂落魄地拿了酒進去列荔,笨拙地想打開敬尺,但他的手抖得厲害,老爹不知所措地望了他一眼贴浙,幫他開了酒,他自顧自喝著署恍。停云低下了頭崎溃,不發(fā)一言。
陳十三感覺自己醉了盯质,這就是喝醉的感覺嗎袁串?他想,渾身輕飄飄的呼巷,他仿佛身在云端囱修,然后他聽到哭聲,他以為自己哭了王悍,但他的臉頰和眼眶都沒有濕潤的感覺破镰,有人抓著他的肩膀,接著他看到有眼淚掉到沸騰的紅湯里压储,云朵下雨了鲜漩,他隨之降落地面。
老爹趴在他身上集惋,哭著說:“我不想走孕似,我不想走」涡蹋”
陳十三有一瞬間清醒了過來喉祭,他想老爹應(yīng)該說的是“我不想你走”,就像老爹退學(xué)的那晚雷绢,自己趴在老爹身上一直重復(fù)地那樣:“我不想你走泛烙。”
然而他知道习寸,當(dāng)年老爹必須要走胶惰,現(xiàn)在的他也一樣。
9.
火車在大山中穿行霞溪,陳十三走到停云的座位旁坐下孵滞。
“就這么走了?”停云望著窗外問鸯匹。
窗外黑乎乎的坊饶,陳十三輕聲說:“這次以后,再也不回來了殴蓬∧浼叮”
停云也說:“也好蟋滴,永遠(yuǎn)離開這個地方《灰铮”
陳十三站起身津函,朝另一節(jié)車廂走去,下一站她們就會分開孤页,他向北走尔苦,停云繼續(xù)南行。
“嘩——”火車鉆出了隧道行施,像是從怪獸的肚子里被吐了出來允坚。
陳十三正對著窗口,他看見遠(yuǎn)處密密麻麻地工房蛾号,一片連著一片稠项,仿佛沒有盡頭。
在那些他看不見的地方鲜结,工人們像螞蟻一樣分布在自己的崗位上展运。
而在其中一個工業(yè)區(qū)外,一個全身焦黑的男孩拖著身子往前挪動著轻腺,他的右手已經(jīng)比身上其他地方更焦更黑乐疆,他一邊挪動,一邊喃喃自語:“回家贬养,回家挤土。”
人們仿佛沒有看到他误算,只對著他身后的工業(yè)區(qū)指指點點:“造孽啊仰美,聽說最開始就出現(xiàn)了問題,一直不處理儿礼,最后才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咖杂,好幾個人,一下子就被電死了蚊夫,有一個人還只有十幾歲诉字,作孽啊。我沒看到知纷?我怎么沒看到壤圃,警察都來了,還有救護車琅轧,可是來了有什么用呢伍绳?衣服都電焦了,整個人都黑了乍桂。不信你去問其他人冲杀,這才過去一個星期效床,好多人看到呢∪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