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得知奶奶過世的消息跟压,是十二月份,陰歷十月底歼培。那天是星期一震蒋,下著雨,有些濕冷躲庄。我剛下課從教室回到宿舍查剖。樓管阿姨叫住我,說有我的電話噪窘。來電的是同族的堂親笋庄,電話里只說:“你奶奶摔倒了,我們車就停在學校門口倔监,你趕緊出來直砂。”
一出學校門口丐枉,堂親朝我招了下手。上車的時候掘托,車上還有堂姐瘦锹,堂親應(yīng)該是先去她的學校接的她。她看到我的時候,說了一句:“妹弯院,怎么辦辱士?”眼淚就掉下來。
那時年紀小听绳,尚不懂得大人的委婉颂碘。堂姐大我兩歲,向來又比較成熟懂事椅挣,已經(jīng)猜到奶奶走了头岔。我還是不明就理地問了堂親,“摔了有怎樣嗎鼠证?去醫(yī)院了沒峡竣?”
“沒事,就是摔了量九∈赎”堂親的表情并沒有什么異樣,畢竟于別人而言荠列,不過是普通的生老病死类浪。
那時心想,許就是摔倒了而已肌似。但是心里還是很著急费就,恨不得馬上就能回到家。
車子到家門口的時候锈嫩,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多受楼。我和堂姐直接被帶到祖屋。祖屋前已經(jīng)掛滿了黑色的喪布呼寸,屋里傳來哀樂聲和陣陣哭聲艳汽。奶奶躺在床板上,大姑姑和姑姑趴在兩側(cè)哭喪对雪。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河狐,竟然一點都哭不出來。
我在大姑姑旁邊坐下瑟捣,大姑姑抬起頭馋艺,用袖子拭了拭眼淚,拉起我的雙手放在奶奶的手上迈套,說:“伊兒熬桁簟(閩南對小孩的一種親稱),奶奶這輩子最疼你了桑李,你怎么不哭磅庵窿给?”
奶奶的手已經(jīng)沒了溫度,我抱著奶奶的手使勁搓率拒,把我自己的手都搓熱了崩泡,奶奶還是沒有一點反應(yīng)。
我望著奶奶毫無生氣的臉猬膨,腦中好像“咚”的一聲角撞,有一根弦斷了。心中一股酸楚噴涌而出勃痴,我終于相信奶奶是真的再也不會醒來了谒所。
2.
我是奶奶帶大的。因為打小體弱多病召耘,是個病號子百炬,三天兩頭就會感冒發(fā)燒。母親生性暴躁污它,家里還有妹妹和弟弟剖踊,對我自然是不太待見,就扔給了奶奶衫贬。親戚們都說德澈,如果沒有奶奶,我估計早養(yǎng)不活了固惯。
在我八九歲的時候梆造,奶奶獨自搬到老房子住,我便跟著她去了老房子葬毫,一直到奶奶離開镇辉。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奶奶也會有離開我們的一天贴捡。而我還來不及賺錢買她最愛的水蜜桃和橘紅糕忽肛。
就在她去世的前兩天待德,我還打電話告訴她琅摩,我下周要考試刷晋,周末要留在學校復習功課占卧。后來我常常想,倘若我回家了竟终,或許悲劇就不會發(fā)生了榴捡,又時常因為這件事情感到自責诱桂。
我看不到奶奶有任何摔傷的痕跡帘瞭,不明白奶奶怎么會突然死的淑掌。直到次日清晨,我去了老房子蝶念,紅色的土磚蓋了厚厚一層灰抛腕,已經(jīng)看不到昔日一塵不染的樣子了诈悍。地上到處丟著針管,房間里的衣物也被人翻了個底朝天兽埃。天窗打開著,落了滿地的葉子适袜。我取下了掛在前廳的吊籃柄错,里面還有一盤煸過油的三層肉,說是留著周末我回家苦酱,上面已經(jīng)長滿了綠色的毛售貌。
原本光亮整潔的房子四處狼藉,好像很久都沒有住過人了疫萤,其實也不過是兩天的時間颂跨。人死燈滅,不也就是一瞬間嗎扯饶?
小弟經(jīng)歷了整件事情的始末恒削,那時他12歲,剛上初中尾序,眼睛里盡是驚恐钓丰,雖然是最親的親人,還是在他心里留下了極大的陰影每币,后來的好些年携丁,他經(jīng)常做惡夢。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半夜時被奶奶發(fā)作的動靜吵醒兰怠,又是怎么看著奶奶口吐白沫梦鉴,直翻白眼,然后哭著去敲大伯父家的門揭保。經(jīng)過了一天的搶救肥橙,最終還是無力回天。小弟是我們這些孫輩們唯一見到奶奶最后一面的人掖举,奶奶留給他的遺言就是她箱子里的400塊快骗。那是我寄存在她那的生活費,她擔心被公家當成“遺產(chǎn)”沒收了塔次,便再無其他的話需要留下方篮,走得毅然決然。
其實她很早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励负,也給我留了遺言藕溅。
某一年有赤腳攝影師到村里去拍照,奶奶約了鄰居的阿婆一同拍了紅底的彩色七寸照继榆,現(xiàn)拍現(xiàn)取巾表。和一疊姑姑早夭的大女兒的照片一起壓在箱底汁掠。小表妹當年白血病不治夭折,所有有關(guān)的照片都剪去燒了集币。姑姑看到那些照片時考阱,想必是新傷舊痛一起涌了出來。
奶奶在世時鞠苟,曾經(jīng)跟我說:“我是陰歷十月三十出生的乞榨,你要記得。以后我死了当娱,若沒有人記得吃既,遺像上就不知道要怎么寫生卒年月了】缦福”
奶奶還說鹦倚,我死了以后,不要把我和你爺爺葬在一起冀惭。我滿周歲的時候震叙,爺爺就過世了,個中恩怨自是不甚明了散休。但一個女人連死都不愿意和丈夫在一起捐友,這一輩子該是咽下了多少淚水。
3.
我是在經(jīng)過了很多很多年之后溃槐,才能平靜地去回想這些細節(jié)匣砖,并把它寫下來。在這二十年里昏滴,寫過好幾篇關(guān)于奶奶的文猴鲫,每寫一次都淚流不止,卻沒有一次能把對奶奶的情感很好地用文字表達出來谣殊,文字很多時候也是蒼白無力的拂共。
守喪的第二天,主事的人問了奶奶的三個親生兒子和兩個抱養(yǎng)的女兒姻几,老人的出生年月是幾何宜狐?沒有人知道。
奶奶趕上了最后一年的土葬蛇捌,沒有和爺爺葬在一起抚恒。人死為大,死后親人們倒都是隨了她的愿了络拌。
可是又有什么意義呢俭驮?
二十年前一起拍照的鄰居阿婆仍然健在,而奶奶早已成了一堆沒有肉身的尸骨春贸。
老房子也因為沒有人打理混萝,瓦片屋頂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的落葉遗遵,加上雨水浸泡,沒多久就塌了逸嘀。后來车要,弟弟翻建了老房子,和奶奶最后有關(guān)的痕跡也被抹得干干凈凈崭倘。
我從很小就經(jīng)歷了親人的離世屯蹦,小時候不諳世事,只要有吃有喝的绳姨,就不知悲傷為何物。
奶奶去世后阔挠,卻又一刻都不能停止悲傷飘庄。我回了學校,沒有了繼續(xù)念書的動力购撼。晚上難以入睡跪削,白天上課看著黑板看著書本又不停掉眼淚。那時覺得一切都沒有了意義迂求,很想一了百了碾盐,隨奶奶去了。
經(jīng)歷過最親的人突然離開的大多都會有這樣的感覺揩局,就是他們好像并沒有離開毫玖,他們昨天還同你說過話,話音還在耳畔凌盯,容貌還清晰地出現(xiàn)在腦海中付枫,又以日常生活的樣子不斷地出現(xiàn)在夢里。
4.
老房子坐東朝西驰怎,夏天的時候阐滩,夕照最惹人厭。
前門的門口是兩塊菜地县忌,最常種的是小白菜和高麗菜掂榔,我經(jīng)常把菜當飯吃,可以吃整整一大盤症杏。菜地中間留一條小路装获,用網(wǎng)狀的柵欄圍起來,以防雞鴨去糟蹋厉颤。
北面是大伯父家的水井饱溢,生活用水都來自那里。后門是一片樹林子走芋,到了早上绩郎,樹葉帶著露水落了一地潘鲫。晚上又成了蚊子出沒的地方,葉子剛好可以燒來熏蚊子肋杖,連帶著把人也熏得直咳嗽溉仑。
奶奶像往常一樣勞作,燒水做飯状植。然后爬上木梯浊竟,打開天井,開始清掃屋頂?shù)穆淙~津畸。門前的落葉也是要清理的振定,歸在一處晾干了便可當柴火。雖是鄉(xiāng)下肉拓,地板也是每天都要擦的后频,幾十年的土磚,總是紅得發(fā)亮暖途。堂姐有潔癖卑惜,老人家給的東西向來都不敢吃,唯覺得奶奶做的飯菜是干凈的驻售。
忙完了家務(wù)露久,奶奶開始在鏡子前認真地梳她的發(fā)髻。奶奶的頭發(fā)所剩不多欺栗,但很長很長毫痕。手上滴幾滴頭油,搓勻后從發(fā)梢順到發(fā)尾迟几,木梳子便可以一梳到底镇草,每次都會拉下一大把頭發(fā),卷起來打上結(jié)扔進垃圾堆瘤旨。挽好髻梯啤,再插上各種發(fā)簪,戴上黑色的發(fā)罩和花色的頭巾存哲,一氣呵成因宇。
奶奶雖出生貧苦家庭,讓人看著卻是大家閨秀的樣子祟偷,做事情不疾不徐察滑,走路也是輕輕的。性子溫良修肠,從來都不打罵我們贺辰,也不與人發(fā)生口角。只是無人時,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饲化。無事時又喜歡躺在床上莽鸭,一躺就是數(shù)個小時。
她走到廚房吃靠,掀起鍋蓋硫眨,把稀飯盛在生鍋里。
我不解地問:“奶奶巢块,你不是已經(jīng)走了嗎礁阁?”
奶奶微微一笑,說道:“吃飯吧族奢±驯眨”
夢里面,我還是少年模樣越走,第一次要離開奶奶幾十公里去縣城念書棚品。“奶奶弥姻,我不想去念書了。我不想離開你掺涛⊥ザ兀”我趴在奶奶的膝蓋上說。
“傻孩子薪缆⊙砹”她輕輕地撫摸我的頭發(fā),“我送你到村口吧拣帽√鄣纾”
車來了,我揪著奶奶的衣角不肯上車减拭,司機催促蔽豺。我流著淚對奶奶說:“周六早上我就回來了∨》啵”......
夢里的場景和曾經(jīng)的過往無數(shù)次交織修陡,無比真實又支離破碎。醒來時可霎,總是淚流滿面魄鸦。
5.
而今,奶奶已經(jīng)很少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了癣朗∈耙颍或許二十年過去了,看到我們結(jié)婚生子,成家立業(yè)绢记,她也不再牽掛了扁达。而我,雖然放下傷痛庭惜,也難免覺得遺憾罩驻。
姑姑說奶奶福薄,沒能等到可以跟她過好日子的時候护赊。
姑姑剛出嫁的時候惠遏,婆家青黃不接,在外辛苦打工卻常常連過年過節(jié)回鄉(xiāng)都沒錢買米骏啰。
姑姑空手回到娘家节吮,未語淚先流。奶奶把辛苦串海蜊殼攢下的錢都給了她判耕。奶奶去世的時候透绩,姑丈也跟著傷心落淚。后來他說壁熄,就是之后他自己的父親去世帚豪,他都沒有哭,因為他對他畢竟是盡了孝草丧。而對待他勝過親生母親的丈母娘狸臣,卻來不及盡一天孝。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昌执。
我只愿還有來生烛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