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好個秋查近。
G城的十月眉踱,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日子,秋風送爽霜威,秋葉橙黃谈喳,各種聚會,像繽紛的落英戈泼,飄灑屋檐下婿禽,色彩斑斕赏僧。
有約在身的孟欣爾,推著四輪行李箱扭倾,跨進賓館的會議室淀零,如果不是橫幅上寫著“七X屆高二(三)班四十二周年慶”,她以為進錯了地方膛壹。因為驾中,向她迎面走來的是當年吳清華的扮演者,洪常青的扮演者恢筝,小龐的扮演者哀卫,還有小戰(zhàn)士的扮演者巨坊,團丁的扮演者撬槽,大家七嘴八舌地叫著:“啊,孟欣爾來了趾撵≈度幔”
“哦,連長來了占调≡萏猓”
“你好,你好究珊!”欣爾頻頻回應(yīng)薪者。她從省城坐的早班的高鐵,剛好卡著點到了會場剿涮,有些匆忙言津。不想,還有比她晚到的取试,這位踏進會場來自省城的同學悬槽,一種無形的氣場,周身像磁石樣地聚攏了一幫女生:“啊瞬浓,向廳長到了初婆。”
一位男生拉長聲音玩笑道:“團-丁-甲-到猿棉“跖眩”
有心人看見向廳長臉上不易察覺的慍怒,喊話的男生被人掐了一把萨赁,又改口高喊:“向廳長宪躯,辛苦了,辛苦了位迂》醚”
遠遠看見欣爾详瑞,向廳長走過去友好地招呼:“孟欣爾,來了臣缀?你怎么不叫我一聲呢坝橡,我們廳里的車送我過來的【茫”
溫和的欣爾计寇,只是笑笑。怎么怪我不叫你脂倦?你有便車番宁,是應(yīng)該你叫我的呀。但轉(zhuǎn)念一想赖阻,也許他有什么不方便呢蝶押,不強人所難。
? ? 一
老三屆火欧,是一個人人熟悉的專用名詞棋电,新三屆呢,就鮮有人知道苇侵。停課鬧革命結(jié)束后赶盔,有三屆初中畢業(yè)生滯留在家,復課后就混合在了一屆榆浓。
八月里于未,秋老虎出來了,即使是強弩之末陡鹃,暑熱的氣息也掩蓋了飄香的桂花烘浦。幾屆的同學奔走相告:“可以上高中了,要開學了杉适』丫螅”
平時走動得熱乎的同學都來告訴欣爾:“高中錄取通知書到了,你收到了嗎猿推?”
一個咯噔片习,是啊,我怎么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呢蹬叭?滿是疑惑的欣爾藕咏,送走同學后,就在院子的大門口張望秽五,等孟父下班孽查。看著兩手空空走過來的孟父坦喘,失望的欣爾盲再,嘴里囁嚅著:“我們好多同學都收到高中錄取通知書了西设,您去單位找找,是不是把我的通知書給壓住了答朋〈浚”
“好的,好的梦碗,我明天就找收發(fā)問禽绪,你不著急啊『楣妫”孟父掩飾不住心中的慌亂印屁,寬慰欣爾。雖然孟父的國民黨身份特殊斩例,又有海外關(guān)系雄人,但他小心翼翼,生怕耽誤了子女前程樱拴,平時對他們的教育都是愛黨愛國的正面說教柠衍。
說起來洋满,孟父出生在一個有錢人家晶乔,弟兄三人都上過大學。老大繼承家業(yè)牺勾,挑起了養(yǎng)家的擔子正罢,后來去了美國;老三在國軍中任職驻民,后來去了臺灣翻具;孟父在國民黨政府里當過差,1948年底參加革命的隊伍回还,提著腦袋參與了解放G城的戰(zhàn)斗裆泳。但最早的一次運動中,這個“隱藏在革命隊伍”的國民黨特務(wù)還是被揪了出來柠硕,加上哥哥在敵對的陣營工禾,弟弟的臺灣軍統(tǒng)身份,他的這頂帽子就方方正正地戴在了頭上蝗柔。
因為有文化闻葵,加上會搗鼓無線電之類的玩藝,孟父就被安排去了電影院癣丧,做了一名放映員槽畔。
那時候,能夠看電影胁编,是一種高檔的文化享受厢钧。孟母晩上政治學習鳞尔,三姊妹就會到電影院消磨時間。什么《南征北戰(zhàn)》早直,《白毛女》铅檩,《紅色娘子軍》……都是翻過來反過去地看了多少遍。每次看到打仗的電影莽鸿,妹妹就會調(diào)侃欣爾:“你怎么又睡覺了昧旨?”
兩個妹妹正好相反,看得帶勁祥得,覺得過癮兔沃。常常是姊妹三人的笑聲中含著輕微的鼾聲,成為影院一景级及。
只有《白毛女》乒疏、《紅色娘子軍》這兩個劇目播映時,精神陡增的欣爾饮焦,盯著銀屏怕吴,從頭看到尾,百看不厭县踢。
“北風那個吹转绷,雪花那個飄……”高亢綿延的歌聲伴著輕盈的舞姿,撩撥得人心中柔軟的部分顫巍巍地起伏硼啤,心旌蕩漾议经。還有那舞鞋包裹著的“金蓮”,直直地立在地上谴返,支撐起腿部各種難度的動作煞肾,這種美,讓欣爾生出一種翩翩起舞的沖動和渴望嗓袱。
平時籍救,孟父在放映室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如有掐頭去尾的事情發(fā)生渠抹,那可是政治事件蝙昙,是要判刑坐牢的。所以逼肯,銀屏前接受到文化藝術(shù)熏陶的欣爾耸黑,潛影默化,孟父渾然不知篮幢。
初中的時候大刊,任班上文藝委員的欣爾,編排節(jié)目,教班級同學唱歌缺菌,樣樣手到擒來葫辐。有同學拿著歌本“為難”欣爾,欣爾瀏覽一遍歌譜伴郁,哼一遍就唱出來了耿战,同學驚嘆:“你會識譜?”隨即樹起了大拇指焊傅。
暑熱的氣息漸漸褪去剂陡,風兒吹送到皮膚上的是陣陣爽意,孟父卻分明感覺到了背心里沁出的汗珠狐胎,他無比歉意地看著欣爾鸭栖,那份讓人期盼的通知書在哪里呢?不忍看到父親的愧疚握巢,欣爾假裝快樂晕鹊,低頭輕手輕腳走出了家門。
不知不覺間暴浦,她來到城墻邊上溅话。空無一人的城墻歌焦,荒草萋萋飞几,殘垣斷壁下的雜亂,將小徑掩埋同规,看不到出路在何方循狰。欣爾低頭摸索窟社,找到一處被古代士兵踩踏過的階梯券勺,拾級而上,撿一視線好的地方倚墻而坐灿里。
護城河里的蓮葉关炼,不再碧綠,蓮蓬已經(jīng)被采摘完匣吊,有些凋敝儒拂。觸景生情的欣爾,漠然地收回視線色鸳,兩手抱住雙腿社痛,頭埋在兩腿中間,心中涌動的酸楚命雀,漫過喉頭蒜哀,噴發(fā)出輕輕的啜泣,繼而放聲大哭吏砂。安靜的郊外撵儿,風聲卷裹著哭聲乘客,婉轉(zhuǎn)幽怨。
第二天早上淀歇,孟父不安地看著欣爾易核,輕聲說:“我再去看看,也許真是收發(fā)員放錯了地方浪默,他自己也記不起來了牡直。”
望著孟父出門的背影纳决,欣爾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井氢,怎么才能實現(xiàn)上高中的愿望。
突然岳链,叫喊著“孟欣爾”名字的聲音花竞,斷斷續(xù)續(xù),由遠及近掸哑,以為是幻覺的欣爾约急,慢慢走過去拉開家門,原來苗分,以前一起上學的閆妮站在門口厌蔽。可能是一路小跑過來摔癣,她上氣不接下氣地望著欣爾:“快奴饮,雷老師,雷老師要你到學校去一趟择浊〈鞑罚”
像是從夢境中回過神來,來不及多想的欣爾琢岩,帶上家門疾步向?qū)W校方向走去投剥,閆妮有沒有跟上來她都沒有察覺,也管不了担孔。
進到辦公室江锨,欣爾叫了聲“雷老師”,就畢恭畢敬又大義凜然的等待宣判似地站在那里糕篇。雷老師拉過一張椅子招呼欣爾坐下啄育,等她慢慢平靜下來后,才以循循善誘的口吻說道:“是不是很想上高中鞍柘挑豌?”
“當然,做夢都想「√海”
雷老師看著這個以前喜歡的學生完疫,字斟句酌:“是這樣,你作為能夠教育好的子女债蓝,可以上高中壳鹤。”
這段時間饰迹,為了上高中的事情芳誓,憋悶得快要窒息的欣爾,哭過啊鸭,夢過锹淌,爭取過,剛才雷老師說可以上高中赠制,這是真的赂摆?是真的嗎?出奇平靜的欣爾钟些,有些呆木的欣爾烟号,雷老師并不驚訝。家庭成分很高的雷老師政恍,深諳欣爾的自尊汪拥、敏感和自卑免受傷害之道,他輕輕地重復了一遍:“你可以上高中篙耗∑戎”
? ? 二
高二(三)班就是新三屆的一個班,是一個文藝班宗弯。那時候脯燃,八個樣板戲如火如荼的在全國大地上演,電影里罕伯,收音機里曲伊,無不播放著八個樣板戲的唱段,男女老少追他,大人小孩,都能信手拈來地唱上一段岛蚤。
欣爾就在這個班邑狸。作為“能夠教育好的子女”,她自然沒有當上班干部涤妒,不爭不搶单雾,聽從安排,性格和其他因素使然。班主任雷老師硅堆,看見樣樣不落人后的欣爾屿储,在班里成立了一個通訊小組,讓欣爾負責全班通訊報道的事情渐逃。
有了這個文藝班够掠,學校就動開了心思。當學校的決定在班里傳開時茄菊,全班都沸騰了:“哇疯潭,排舞劇《紅色娘子軍》全場∶嬷常”
“這回可要過足戲癮了竖哩。”
G城文化館老師來到班里選苗子脊僚,物色劇中人選相叁。最先定下的角色是洪常青,看他一臉正氣的國字臉辽幌,挺胸亮格的走路姿勢钝荡,就連單眼皮都像電影中的王心剛,大家覺得符合預期舶衬。人們常說埠通,一千個人心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而洪常青的選角逛犹,卻是眾望所歸端辱。欣兒暗自驚嘆,文化館老師好厲害虽画,看人的眼光就是獨到舞蔽。
吳清華的演員套用了AB角,班上一個码撰,低年級的一個渗柿。最后,剩下連長一角脖岛,說是也要釆用AB角朵栖。可不知是A角還是B角柴梆,老也定不下來陨溅,最后校長拍板:“這和出身沒有太大關(guān)系∩茉冢”遵從了文化館老師的意見门扇,連長A角由欣爾出演雹有。
就這樣,欣爾肩負著學校的重托臼寄,和洪常青霸奕、吳清華的扮演者去到省歌舞劇院學習。那時吉拳,既無錄像設(shè)備质帅,也無錄音器材,他們除了要學會自己的角色外合武,還要把全場的動作默記下來临梗。
欣兒紙筆不離手,每一場稼跳,每個角色的位置盟庞,她都在觀看省歌舞劇院演員們排練時標記下來,光場記就記下了厚厚的一沓紙汤善。她只恨一周時間太快什猖,滿腦子閃動的不是連長的動作,就是小戰(zhàn)士洗衣服的歡快場景红淡;不是《娘子軍連連歌》的出場不狮,就是《萬泉河水清又清》隊型的變化,她的小腦袋快要被這些塞滿在旱,擠爆了摇零。
回到學校,他們趁熱打鐵桶蝎,現(xiàn)炒現(xiàn)賣驻仅,借助在省城作的場記,按照畫報上定格的劇照登渣,根據(jù)舞劇音樂噪服,硬是把《紅色娘子軍》全場串了出來。整個排練中胜茧,欣爾既是演員——連長粘优,又是監(jiān)制,場記呻顽,編導雹顺。
堅持選擇欣爾的文化館黎老師,不僅從專業(yè)的角度認可欣爾芬位,還喜歡她不隨意外露的藝術(shù)靈氣无拗。看到新鮮出爐的全場《紅色娘子軍》昧碉,雖然問題不少英染,稚嫩有余,但瑕不掩瑜被饿,黎老師高興地說:“好四康,好,慢慢打磨狭握,一定可以成為精品闪金。”
學校里有座層高三樓的教堂论颅,是早年荷蘭傳教士修建哎垦。青磚紅瓦的尖頂,落地的半圓弧窗欞恃疯,質(zhì)地堅硬的厚重基石漏设,在當時滿是平房的校園真是一景。關(guān)鍵是今妄,地下室上來的地方郑口,突出外延的一個平臺,仿佛是專為高二(三)班修建的舞臺盾鳞,前面寬闊的操場就是觀眾席犬性。
他們依仗這個舞臺反復練習,幻想著操場上幾個老師的小孩流連其間腾仅,就是觀眾如潮乒裆;小孩的叫好,就是雷鳴般的掌聲推励。他們越來越熟練鹤耍,演的越來越好,在黎老師的一句:“可以匯報演出了吹艇《杳郏”他們登上了G城只有專業(yè)演員才能登上的舞臺——人民劇場。
紅色的金絲絨帷幕徐徐拉開受神,衣衫襤褸的吳清華被吊打抛猖,不可一世的南霸天,南霸天的狗腿子老四紛紛登場鼻听,兇相畢露……直到常青指路财著,吳清華參軍,臺下的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撑碴。
場景轉(zhuǎn)換撑教。萬泉河邊,小戰(zhàn)士洗衣戲水醉拓,一派祥和伟姐。練兵開始收苏,黨代表洪常青出場,連長出場愤兵,一身戎裝的欣爾鹿霸,軍帽下齊耳的短發(fā),目光炯炯秆乳,一掃“我憐優(yōu)伶”的削肩美女態(tài)勢懦鼠,邁著矯健的步伐,帶著娘子軍連屹堰,操練搏殺肛冶。臺下的校長看著勃勃英姿的欣爾,興奮地對身邊的黎老師說:“孟欣兒有點官架子呢扯键〔宴郑”
“怎么樣渊迁,選孟欣爾沒錯吧?”黎老師眼睛盯著臺上。
大獲成功的匯報演出置尔,為學校打響了名聲勇吊,也為文化館的群眾文化推廣工作樹立了標桿铅匹,《紅色娘子軍》劇組開始了鄉(xiāng)鎮(zhèn)的巡回演出伏社。
同樣也做巡回放映的孟父,在各個鄉(xiāng)鎮(zhèn)都有熟人叶堆,《紅色娘子軍》下鄉(xiāng)演出時阱飘,臺下就會有人大叫:“孟士成的女兒,演連長的是孟士成的女兒虱颗×ば伲”在街上,在校園忘渔,總能聽見有人對著欣爾高帖,驚喜而友好地叫著:“連長,連長畦粮∩⒅罚”
? ? 三
這次四十二周年慶,和前兩次不同宣赔,除高二(三)班的同學外预麸,還邀請了《紅色娘子軍》,《白毛女》兩個舞劇的低一年級的參演同學儒将。幾十年的光陰吏祸,一瞬之間,恍若昨日钩蚊,今日相聚贡翘,分外親熱蹈矮。
欣爾認出了《白》劇中跳窗花舞的同學,交談中才知道床估,這個同學因為父親是走資派含滴,沒有上成高中诱渤;《紅》劇中的吳清華B角丐巫,也因為父親的歷史問題早早下鄉(xiāng)。她們平靜的語氣勺美,娓娓道來递胧,像是講述一個多年前別人家的故事。有過相似經(jīng)歷的欣爾赡茸,卻感同身受缎脾。
飾演團丁的向廳長,被一群人圍著:“真不簡單占卧,你可是我們的驕傲遗菠,官至廳級』眩”
“嘖嘖嘖辙纬,廳長,我見過最大的官是縣老爺叭喜,你比他們的官大哦贺拣。”
一雙雙羨慕的眸子在他暗藏愜意的臉上掃來掃去捂蕴,向廳長沒有一點局促譬涡,眾星捧月慣了,很是受用啥辨。
聽著同學的一個個故事涡匀,看著被熱情圍住的向廳長,欣爾想起去年周年慶完畢后溉知,她和向廳長坐高鐵回省城時的一席對話陨瘩。
“孟欣爾,你可是這次聚會的明星人物着倾∈霸停”向廳長首先引出了話題。
“哪里卡者,高中也就是演個連長是件值得回憶的事情蒿囤,別的都乏善可陳〕缇觯”
“怎么講材诽?我們那時可是仰慕你底挫,男生都怕你。講講吧脸侥,很想聽聽你的故事建邓。”向廳長一副關(guān)心下屬的口氣睁枕,盡管他有意克制官边,讓說話的語氣不那么官方,但做過辦公室主任的欣爾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外遇。
欣爾看著窗外一晃而過的景致注簿,感覺昔日的一切就像這路邊的風景,別人只是看一眼跳仿,而作為當事人的自己卻縈繞于心诡渴,難以抹去。
欣爾講到了自己入團時的磕磕絆絆菲语,不想妄辩,向廳長云淡風輕一般:“嗨,我那時剛隨父親工作調(diào)動山上,由鄉(xiāng)鎮(zhèn)轉(zhuǎn)學到班上眼耀,父親一個電話打給校長,我的入團問題就解決了胶哲∨纤”
望著一臉輕松,滿不在乎的向廳長鸯屿,欣爾才知道澈吨,那個轉(zhuǎn)學伊始就入團的同學原來是他。而欣爾即使因為《紅》劇的演出寄摆,為學校爭得了榮譽谅辣,她的方方面面都表現(xiàn)突出,終因她是一個“能夠教育好的子女”婶恼,而始終在團組織的大門外徘徊桑阶。
欣爾記得,也就是在向廳長那一批入團宣誓后勾邦,欣爾一個人從禮堂出來蚣录,頂著片片雪花,在學校最北端的小河邊眷篇,嚶嚶的抽泣萎河,寒冷的風兒乘機鉆進肚里,冰涼冰涼。
在高中即將畢業(yè)時虐杯,雷老師因為欣爾的表現(xiàn)玛歌,不忍她帶著遺憾離開學校,最后一批讓她入了團擎椰。宣誓時支子,距離高中畢業(yè)只有一周時間。而和同學們分手告別的時候达舒,欣爾還在安慰和她一樣是“能夠教育好的子女”而沒有入團的那個“小戰(zhàn)士”值朋。
走出高中的校門,上山下鄉(xiāng)是必經(jīng)的環(huán)節(jié)休弃。有門路的家長吞歼,要么安排子女當兵,要么以“是塊文藝的料子”進當?shù)貏F……老老實實下鄉(xiāng)的欣爾塔猾,不報任何幻想,不經(jīng)意間卻得到老天眷顧稽坤,在眾多知青中丈甸,被公社中學相中。她的沉穩(wěn)尿褪,她的好學睦擂,她的不事張揚,得到校長首肯杖玲。
其實顿仇,學校需要的是一個美術(shù)老師,但考評組的一位政治老師提出建議摆马,認為欣爾比同一個知青點能繪畫臼闻,寫得一手好字的女生更適合。以前囤采,學校也選過一個知青到校當老師述呐,可那個知青老師進校不久,就和一個有婦之夫談起了戀愛蕉毯,鬧得學校不得安寧乓搬。謹慎起見,他們認為欣爾才是最佳人選代虾。就這樣进肯,欣爾成了一名公社中學的老師。
分配教學的課程時棉磨,教務(wù)主任征求欣爾的意見:“你想教什么課呢江掩?”
欣爾想了想,自己的數(shù)學一直比較好,教個初中數(shù)學應(yīng)該能夠勝任频敛,自己最不擅長的是化學项郊。她突然靈機一動,回答教務(wù)主任:“化學吧斟赚∽沤担”
不是說教學相長嘛,她想通過講授這門課拗军,補一補這方面的短板任洞。教務(wù)主任欣賞地望著她:“這可是誰都不愿意選的課程,小孟发侵,你真是不一樣交掏。”
當講到欣爾推掉了省城師范學院的保送時刃鳄,向廳長一臉居高臨下的表情:“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盅弛,你為什么不把握住這個機會呢?否則叔锐,你就是正牌的大學生啊挪鹏,后面的路,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愉烙√趾校”
欣爾看著一臉懵懂的向廳長,想著向廳長優(yōu)越的家庭環(huán)境步责,事事都可以被保護返顺,被安排,他哪里能夠理解欣爾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蔓肯。
欣爾不能釋懷的是高中畢業(yè)前的一次招兵遂鹊。當個女兵,當個文藝女兵省核,是多少女孩子的夢想稿辙。個子高挑,長相精致的欣爾气忠,只要在人群中被多看幾眼邻储,就會得到關(guān)注【稍耄可“能夠被教育好的子女”這個標簽吨娜,讓她對這樣的機會望而生畏。入團都這么難淘钟,人人心向往之的女兵能落到自己名下嗎宦赠?欣爾就根本沒有見過著裝的軍官到同學中間挑選,最后去當兵的,是一個干部子女和一個農(nóng)家出身的學生干部勾扭。
上大學毡琉,欣爾又何嘗不想。父母講到他們的大學生活時的那份滿足妙色,幸福桅滋,欣爾就會情不自禁地設(shè)想自己的大學生活。那天身辨,天氣格外晴朗丐谋,校長把欣爾叫到辦公室,高興地告訴欣爾:“我們準備向縣教育局爭取一個指標煌珊,保送你上大學号俐,怎么樣?”
保送定庵,這在當時可是稀缺資源吏饿,能夠上大學也是欣爾夢寐以求的,她驚喜得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校長洗贰,可一瞬間找岖,也就一瞬間,欣爾由驚喜到惶恐敛滋,再到沮喪,她蔫蔫地回答校長:“謝謝您的好意了兴革,我過不了政審的绎晃,我還是去當個工人吧≡忧”
現(xiàn)在看來庶艾,聚會的同學里,正兒八經(jīng)上了大學的擎勘,都是家里有背景的咱揍,他們的共同點就是,父親不是縣長棚饵,就是局長煤裙,還有就是醫(yī)院的院長。如果當時欣爾堅持保送上大學噪漾,最終還是會被政審掉硼砰,再一次受到心靈創(chuàng)傷,這是不言而喻的欣硼。
? ? 四
飛快的列車题翰,呼嘯而過,像要急速甩開一切羈絆。車內(nèi)的平穩(wěn)豹障,讓心慢慢沉淀冯事,尋尋覓覓一個可以停靠的彼岸血公。欣爾和向廳長雖是同學昵仅,向廳長更像是飛快的列車。他保送上了大學后坞笙,分回到父親任市長的家鄉(xiāng)岩饼,在工業(yè)局里做一名技術(shù)員。他只要出一點成績薛夜,就會得到普遍的夸獎:“你看籍茧,市長的兒子,一點都不仗勢梯澜,踏踏實實寞冯,頻傳捷報⊥砘铮”
領(lǐng)導發(fā)話了吮龄,附和的人就更多,他一路綠燈咆疗,科長漓帚,局長,直至調(diào)到省廳午磁。
可向廳長也有委屈尝抖,而且這委屈還不小呢:“孟欣爾,你看看迅皇,那時的老師真是欺生昧辽,就我的這個頭,演個什么不行登颓?偏偏只讓我演個團丁搅荞,連反派的主角都演不上,好歹演個南霸天也可以過過戲癮啊框咙」就矗”
欣爾看看對面坐著的向廳長,額頭已經(jīng)布滿皺紋扁耐,只是保養(yǎng)得好暇检,紋路不深;他眼角耷拉著婉称,也許年輕的時候不是這樣块仆;關(guān)鍵是相術(shù)上講究的天闊地方构蹬,在他臉上好像沒有出現(xiàn),他的下巴有點短悔据,讓欣爾看著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庄敛。
“而且,老師的思維已經(jīng)成了定勢科汗≡蹇荆《白毛女》,讓我演家丁头滔,《龍江頌》怖亭,讓我演毫無辨識度的村民,一個正面角色都沒給過我坤检,郁悶死了兴猩。”向廳長有點認真地埋怨開了早歇。
欣爾看著向廳長的臉倾芝,笑了。她想起自己在《龍江頌》里演江水英箭跳,嗓子音域的擴展就是那個時候練出來的晨另,她對那段日子充滿懷念。現(xiàn)在谱姓,向廳長有抱怨借尿,欣爾很能理解,誰不想挑個好角色演演屉来,誰不想演主角呢垛玻?更何況是在那個年代。
這次的四十二周年慶奶躯,欣爾擔任主持和策劃,她有意識的把向廳長也拉進了策劃組亿驾。在表演的幾個主要片段定下來后嘹黔,欣爾提議:“要不,最后來幾個串場的片段莫瞬,讓以前演反派的演演主角儡蔓?”
大家望望向廳長,心領(lǐng)神會疼邀,積極促成:“欣爾的這個提議好喂江,聚會嘛,圖的就是一個樂旁振』裱”
向廳長不露聲色地笑笑:“就是好玩涨岁,好玩〖”
《紅》梢薪,《白》劇組的演員基本到齊了,《紅》劇的幾個經(jīng)典片段演完后尝哆,《白》劇的經(jīng)典繼續(xù)上演秉撇。
雖然過去了幾十年,同學們互相觀摩時秋泄,眼前的舞臺形象仍是有點稚氣琐馆,充滿激情,洋溢著青春氣息的那張臉恒序。十幾歲的吳清華和五十多歲的吳清華瘦麸,動作分毫不差。常青指路一場奸焙,吳清華足尖的力度和右腿向后的高度瞎暑,讓人驚嘆。
歲月磨不滅藝術(shù)的光芒与帆,心底溢出的掌聲了赌,臺上臺下的人都仿佛回到了那個激情燃燒的年代。
經(jīng)典演繹之后玄糟,接下來是演員大反串勿她,吳清華B角和向廳長飾演的洪常青搭檔。向廳長倒是一本正經(jīng)阵翎,不茍言笑逢并,可臺下的“觀眾”,時不時地發(fā)出噗嗤一聲郭卫,笑場一般砍聊。
欣爾看著向廳長,想著可能是工作原因吧贰军,他的腰部總是向前傾玻蝌,含胸,頷首词疼;他的頭發(fā)雖然油光锃亮俯树,但頭發(fā)下的五官,總讓人想起什么贰盗,忍俊不禁许饿。欣爾一直以為,藝術(shù)的選人和官場的選人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舵盈,看著向廳長的表演陋率,這樣的感覺得到進一步的驗證球化。
向廳長還沒有過癮,隨著主持人報幕:“下面請欣賞《白毛女》片斷——喜兒大春相認翘贮,表演者……”
臺下的掌聲和喝彩聲像突然間的變天赊窥,雷鳴一般。
久居大山狸页,已經(jīng)白發(fā)滿頭的喜兒锨能,破衣爛衫,大春來到山洞芍耘,尋找喜兒址遇。昔日戀人相對,猜測斋竞,試探倔约,歌聲響起:“他好像是親人,他好像是……他坝初,他浸剩,他是……”大春兩字還沒唱出來,臺下的同學笑岔了氣鳄袍,齊聲歡呼:“他是向廳長绢要。”
向廳長也顧不得舞劇不能說話的行規(guī)拗小,隨著音樂大步跨到喜兒跟前:“我是大春啊重罪。”
臺下的同學笑得前仰后合哀九,笑得互相擊掌剿配,笑得你捶我打,笑得東倒西歪阅束。向廳長更是哈哈大笑呼胚,牽著喜兒的手闊步向著臺下走去,那陣勢仿佛在說:“仰天大笑出門去息裸,我輩豈是蓬蒿人砸讳。”
? ? 五
熱情釋放后歸于平靜界牡,加之疫情斷斷續(xù)續(xù),兩年后漾抬,聚會才又被提起宿亡。演小戰(zhàn)士的閆妮和欣爾從小學一直同學到高中,彼此視對方為知已纳令。
夏天的蟬鳴挽荠,讓人享受伴奏一樣進入午睡克胳。欣爾瞇糊了一覺剛醒,閆妮的電話打進來了:“欣爾圈匆,知道嗎漠另,向廳長幾個在準備今年的聚會,說是不要低一屆《紅》跃赚,《白》劇組的人參加笆搓,打破前幾次高中的角色定位,全部重新洗牌纬傲÷埽”
欣爾不吭氣,只是聽閆妮講叹括。但欣爾分明感覺到算墨,向廳長對高中扮演團丁的事情仍然耿耿于懷。欣爾就不明白了汁雷,那是歷史啊净嘀,歷史是成型的東西,豈是反串一下角色就能更改的侠讯?就像現(xiàn)在挖藏,你是廳長退休,拿著多于老百姓多得多的退休工資继低,同學們也不嫉妒啊熬苍。盡管你家庭為你鋪墊了不少,搭建了好的平臺袁翁,畢竟柴底,你還是成功利用了這些條件,適應(yīng)了社會發(fā)展粱胜,成為人生贏家柄驻,又何必因為高中時的一點不快而要強行更改呢?
本來焙压,上次見到吳清華B角鸿脓,因為低欣爾一屆,兩人沒有什么交集涯曲。四十二周年慶時野哭,看到她在幾十年后,功夫如初幻件,雖然沒有重演吳清華和連長雙人舞的經(jīng)典片段拨黔,但正值風華正茂時,臺上臺下的默契配合绰沥,是一份多么難得的心有靈犀篱蝇。后又在匆匆交談中知道她因為父親的歷史問題沒有上成高中贺待,欣爾很想再次聚會時,和她暢敘零截。
可向廳長居然完全改變了聚會的初衷麸塞,這讓欣爾開始猶豫,這樣的攀比的聚會還去不去涧衙?還有必要去嗎哪工?
向廳長要始終做個弄潮兒,要在哪里都成為聚焦的中心绍撞,即使是不知道2/4正勒,3/4,4/4的拍子怎么打傻铣,他也要指揮大家唱《娘子軍連連歌》章贞。雖然只是好玩,可是否照顧了大家的感受非洲?閆妮還在念叨鸭限,欣爾已經(jīng)思緒飄渺了。
生活和演戲是一回事嗎两踏?欣爾的回答是肯定的败京,否則怎么會有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一說法呢梦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