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游記》是本有趣的書堕花,作者劉鶚是個有趣有故事的人哮内。難得的是他既有傳統(tǒng)文人的精妙感覺,又不耽于其中泽铛,對時局頗具識見尚辑,主張修鐵路開煤礦;而且還是個實干家盔腔,經(jīng)商行醫(yī)治河賑饑樣樣上手杠茬。雖然我今天要說的是他對于色彩的感覺和描摹能力月褥,但因為這人太過有看點,文理工商醫(yī)諸科通吃瓢喉,有才干有情懷宁赤,完全符合我的男神想象,實在沒忍住還是再仰慕了一番栓票,請大家原諒决左。。逗载。
魯迅稱贊《老殘游記》“寫景狀物哆窿,時有可觀”,黑妞白妞說書的一段也選入了中學(xué)語文教材厉斟。劉鶚善作譬喻挚躯,他形容黑妞說書“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擦秽,而對白妞說書的摹寫就更是實力派大炫技了码荔。下面的這一段是寫千佛山的景色,里頭也有妙喻:
到了鐵公祠前感挥,朝南一望缩搅,只見對面千佛山上,梵字僧樓触幼,與那蒼松翠柏硼瓣,高下相間,紅的火紅置谦,白的雪白堂鲤,青的靛青,綠的碧綠媒峡,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楓夾在里面瘟栖,仿佛宋人趙千里的一幅大畫,做了一架數(shù)十里長的屏風(fēng)谅阿。正在嘆賞不絕半哟,忽聽一聲漁唱,低頭看去签餐,誰知那明湖業(yè)已澄凈的同鏡子一般寓涨。那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湖里,顯得明明白白氯檐,那樓臺樹木缅茉,格外光彩,覺得比上頭的一個千佛山還要好看男摧,還要清楚蔬墩。這湖的南岸,上去便是街市耗拓,卻有一層蘆葦拇颅,密密遮住。現(xiàn)在正是開花的時候乔询,一片白花映著帶水氣的斜陽樟插,好似一條粉紅絨毯,做了上下兩個山的墊子竿刁,實在奇絕黄锤。
我頭一次讀到時就覺目眩神迷。魯迅擅點繪食拜,張愛玲慣撒金鸵熟,這個劉鶚呢?大概就是以大塊的暈染出色了负甸。兩個奇崛恢弘的比喻讓瑰麗的色彩充塞宇宙流强,人被罩入其中,有一種陶醉的感覺呻待。王國維說:“有造境打月,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蚕捉。然二者頗難分別奏篙。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迫淹,所寫之境秘通,亦必鄰于理想故也。”劉鶚這一段是在描寫濟(jì)南千佛山的實景千绪,可是王國維說得太對了充易,它美到不真實,美到令我聯(lián)想至一篇日本童話——安房直子的《狐貍的窗戶》:
拐了一個彎荸型,突然盹靴,我覺得天空特別耀眼,就像是擦亮了的藍(lán)玻璃……這時瑞妇,地面也有點淡藍(lán)稿静。
“咦?”
我悚立了辕狰,眨了兩下眼睛改备。啊,那兒不是往常見慣了的杉樹林蔓倍,而是寬廣的原野悬钳,同時盐捷,還是一片藍(lán)色桔梗花的花田默勾。
……
那景色過于美麗碉渡,使我有些害怕了。
但是母剥,那兒吹著很好的風(fēng)滞诺,桔梗花田一望無際环疼,就這樣返回去习霹,未免太可惜了。
也是大塊的暈染炫隶,創(chuàng)造出一個攝人心魄的理想淋叶。因為是童話,可以理直氣壯地造境等限,任性地只挑最喜歡的一個色使用爸吮。桔梗花的藍(lán)色貫穿始終望门,大片的色彩暈染和低徊的憂傷情緒相得益彰形娇。這篇的奇特之處在于色彩不僅造境,還構(gòu)成了核心情節(jié)筹误,作者的浪漫想象力或曰穿針引線的織綴能力令人咋舌桐早,令人無比羨慕嫉妒恨。自打讀了這篇厨剪,我對童話這種文體的顏色定義都變成藍(lán)色了哄酝。
藍(lán)色的夢境,在汪曾祺的小說里也邂逅過一回:
喝祷膳,這一大片馬蘭陶衅!馬蘭他們家鄉(xiāng)也有,可沒有這里的高大直晨。長齊大人的腰那么高搀军,開著巴掌大的藍(lán)蝴蝶一樣的花。一眼望不到邊勇皇。這一大片馬蘭罩句!他這輩子也忘不了。他像是在一個夢里敛摘。
除以上的三段之外门烂,閉眼搜索,文字中就再想不出這樣的用色了。大約古詩中還有屯远,比如李賀的“桃花滿陌千里紅”蔓姚。某些電影里有,比如老謀子的某部作品慨丐,可是我總覺得電影比文字和音樂要欠著一層赂乐,審美空間都被導(dǎo)演給擠占了。文字的錦繡世界對我們這個民族似乎向來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咖气,多少人沉淪其中。就像汪曾祺小說《徙》中所寫挖滤,閱讀時仿佛周圍一切都不存在了崩溪,天地間只有這字字珠璣的好文章……
言歸正傳。魯迅斩松、張愛玲伶唯、劉鶚,雖手法不同惧盹,但總的說來都是重口味乳幸。古代詩人里頭最重口味的非李賀莫屬了,汪曾祺對他有著名的評斷:“別人的詩都是畫在白底子上的畫钧椰,李賀的詩是畫在黑底子上的畫粹断,故顏色特別濃烈”。李賀的運用色彩已經(jīng)不是奇崛而是詭譎了嫡霞,有點超過了我的承受限度瓶埋。我喜愛的他的色彩,還是一些在不那么黑的底子上的诊沪,比如“琉璃鐘养筒,琥珀濃,小槽酒滴珍珠紅”端姚,“況是青春日將暮晕粪,桃花亂落如紅雨”。咸淡合宜渐裸,滋味豐富巫湘,用東坡的話來說,“可養(yǎng)吾之老饕”橄仆。
我覺得中國的文章家們運用色彩的主流還是輕靈派剩膘,講求含蓄蘊藉,要清真本雅盆顾,這大概是與儒家的教誨一脈相承怠褐,所謂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您宪,凡事適度奈懒。而上面提到的這幾位奠涌,都是個性中含有一股奇氣,所以筆下的色彩也與主流的范式大不相同磷杏,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溜畅。
我并不是說輕靈派不好,像汪曾祺慣用的透明水彩色(前文屬于汪的特例)极祸,照樣美呆了:
英子跳到中艙慈格,兩只槳飛快地劃起來,劃進(jìn)了蘆花蕩遥金。蘆花才吐新穗浴捆。紫灰色的蘆穗,發(fā)著銀光稿械,軟軟的选泻,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美莫。有的地方結(jié)了蒲棒页眯,通紅的,像一枝一枝小蠟燭厢呵。青浮萍窝撵,紫浮萍。長腳蚊子述吸,水蜘蛛忿族。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驚起一只青樁(一種水鳥)蝌矛,擦著蘆穗道批,撲魯魯魯飛遠(yuǎn)了∪肴觯……
這一段估計很多人都有印象隆豹,是他成名作《受戒》的結(jié)尾。你看他描摹色彩全然不用力茅逮,青就是青璃赡,紫就是紫,白就是白献雅,不再另加形容詞碉考。他寫景狀物都很“萌”,為什么挺身?一顆童心侯谁。兒童沒有特別多的形容詞,但是他的眼睛很亮,什么東西都要細(xì)細(xì)看一看墙贱。這一段里他寫了多少東西热芹,就有多少種色澤。如果你想要寫出一段五彩斑斕的萌文字惨撇,學(xué)一學(xué)汪曾祺吧伊脓。
色彩篇就寫到這里了。別小看一點顏色魁衙,眾生皆癡迷报腔,很少有人能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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