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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員扯著嗓子喊:“最后一次了,十塊錢兩盤畦浓”允”鐘語聽到聲后朝里挪了挪腳,方便他通過讶请。二十幾個小時的車程讓她疲乏祷嘶,精神恍惚。對座的男人穿了一件藍(lán)色襯衫,陳舊油膩论巍。疲憊同樣鋪滿了他的面龐烛谊,依靠在他身上的女人似情人,曖昧忸怩嘉汰,氣氛著實不明朗丹禀。冬日昏暗的車廂里有兇猛的風(fēng)刮過,鐘語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瞥了他們一眼鞋怀,裹緊了衣服双泪,獨自撐過這漫長漆黑的深夜。
她查了查手機(jī)密似,火車還有四個小時才能駛?cè)朐颇辖鐑?nèi)攒读。這些天里她反復(fù)做著同一個夢,夢里她行走在曲折蜿蜒的山路上辛友,放眼望去是一片茂盛慘綠的森林,山中央的房子灰敗落魄剪返,空氣中染了墨綠色的因子废累,潮濕腐朽。一個男人朝她走來脱盲,她看不清他邑滨,他不說話,她不記得那是她愛過的哪個男人钱反。
鐘語是個戀愛殺手掖看,她生的漂亮,卻恨這世界上的每一個男人面哥。她跟遇到的任何一個人戀愛哎壳,有的是餐廳服務(wù)員,有的是百貨公司老板尚卫,有的是社會精英归榕,有的則是剛進(jìn)入社會的工薪青年。她不用計謀吱涉,漂亮總是她最具殺傷力的武器刹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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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夢見了那個男人,以及她極力想到底在哪里見過他怎爵,夢將醒時分特石,她看著他俯在她身邊輕聲說話,意識和夢境相互拉扯鳖链,剛想要弄清楚他說了什么姆蘸,她就醒了。
就這樣掙扎了幾天,鐘語動了去找那個地方看看的念頭乞旦。沒有具體的指向贼穆,只記得夢里的吊腳樓吱呀呀搖晃,周圍有潮濕的水氣兰粉,經(jīng)年失修的木板拼湊在一起故痊,那個男人緩緩走過,背對著她玖姑,屋子里幾近漆黑愕秫,枯黃的煤油燈發(fā)出幽微陰冷的光,他們同處一室焰络,氣氛有些瘆人戴甩。
她想了想,吊腳樓闪彼,那應(yīng)該就是云南了甜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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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到了昆明,找到了大車司機(jī)聚集的地方畏腕,他們的車?yán)镅b滿了香蕉以及各種熱帶水果缴川。她知道他們會穿越各式各樣的小村落,一路南下描馅,最后到達(dá)與邊界接壤的某個交貨地點把夸,卸掉整車的貨物,然后重新裝滿铭污,輾轉(zhuǎn)波折再次回到這個地方恋日,周而復(fù)始,樂不此疲嘹狞。
周圍慌亂岂膳,手機(jī)也只有微弱的電,她問起師傅磅网,到昭通要走多久闷营。
昭通啊,你坐大巴估計得5知市,6個小時吧傻盟。我們這卸貨裝貨的比較慢。得一天嫂丙。
噢娘赴,那我能搭你們的車嗎,我去附近的一個小村子跟啤,坐大巴比較麻煩诽表。
裝貨大哥遲疑地看了看鐘語唉锌,似乎摸不透這姑娘的用意,模樣又生的那么漂亮竿奏,這不明擺著羊入虎口嗎袄简。思忖了半天,索性讓鐘語上了車泛啸。
一路上車飛馳狂奔绿语。鐘語腦海里朦朧的閃過一些什么念頭,她依稀記得跟夢里的那個男人來過這里候址,那時候下過雨的道路還很泥濘吕粹,他們停下來休息,借住在村落的某戶人家岗仑,土豆米飯生硬難以下咽匹耕,南方潮濕的空氣快要讓她窒息,村兩旁的竹子密密麻麻茂盛高大荠雕,仿佛要把人淹沒其中稳其。
“快吃飯,別看了炸卑。一會我們還要走更久的路既鞠。”
鐘語當(dāng)時有十七歲矾兜,她想起那個男人說過這話。她聽話地吃完飯患久,膽怯卻又興奮地看著這周圍的一切椅寺,她不知道她要去往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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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到了昭通蒋失,司機(jī)停下來休息返帕,沖著這個奇怪的女生說,要去你說的那個地方篙挽,從這里下車就行了荆萤,你一個女生小心點。
鐘語問铣卡,你要開往哪里链韭。
司機(jī)遲疑了一下說,我們要繼續(xù)向南煮落,最遠(yuǎn)到達(dá)孟定敞峭。
好,帶我去蝉仇。鐘語頭也不抬旋讹,根本沒有考慮司機(jī)會不會答應(yīng)殖蚕,蠻橫強(qiáng)硬的語氣像是在命令,容不得他一點反抗沉迹,又像是在乞求睦疫。
大概是為了緩解寂寞,司機(jī)同意了鞭呕。他們趕往孟定蛤育。
一路上走走停停,越往南方越熱琅拌。走到一半的時候缨伊,鐘語已經(jīng)褪去了毛衣,換上了長袖T恤进宝。每次他們停下來吃飯的時候刻坊,她吃的很少,卻總是覺得喉嚨干澀党晋,在給大車加水的間隙谭胚,她都跑去尋找從山澗流下來的清泉,她忘掉了那個男人的臉未玻,但是她還記得這股清涼的泉灾而。
司機(jī)望著俯身喝泉水的鐘語發(fā)呆,陽光照耀著她的鎖骨扳剿,清晰誘人旁趟。但是他又有些摸不透她,她不簡單庇绽。一路上他們話不多锡搜,她累了就睡,餓了也睡瞧掺。只記得她上車第一句是耕餐,給你足夠多的錢,不要說話辟狈。
一上車她又睡了過去肠缔,這次是壞的夢。鐘語看清楚了那個男人的臉哼转,他面目猙獰地用竹藤條將鐘語的雙手捆綁起來明未,她拼命掙扎卻無濟(jì)于事,她指望他能心軟下來壹蔓,不停地說起他們之間經(jīng)歷的瑣碎事情亚隅,有的是初次見面時她一眼望見他就愛上他了,有的是他們在她家屋后的花園里竊竊私語庶溶,有的是她決定要跟他私奔的那一刻煮纵。
她求他不要這樣對她懂鸵,在這樣的掙扎中鐘語哭著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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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車漸漸駛?cè)脒吔缧惺瑁窙r也變得逐漸危險起來匆光。盤山公路曲折迂回,像蝸居在山林里一條巨大斑駁的蟒蛇酿联,綿延不絕终息。
鐘語朝山頂望去,一面是山一面是懸崖的道路讓她膽戰(zhàn)心驚贞让,但又被大自然的這種曲線美迷惑周崭,縈繞在山頂?shù)撵F氣迷離誘人,像她腦海里逐漸清晰的記憶喳张,揮之不去续镇。
她想起來,她十七歲跟那個男人私奔销部,到達(dá)遙遠(yuǎn)的南國疆域摸航,路過昭通時,他們停下來休息舅桩,在混沌的天色下親吻酱虎,他比她大八歲,不曉得用什么手段蠱惑著鐘語跟他走擂涛,休息之后繼續(xù)南下读串,坐車狂奔了幾天幾夜,在一個云南與緬甸交界的小城里住下撒妈,那里的人裹著棕色或者深色的亞麻系床單恢暖,街頭絡(luò)繹不絕的人群要把他們吞噬,可他們覺得安全踩身,沒有人認(rèn)識他們胀茵,沒有人在意他們來自何處社露。
鐘語24歲了挟阻,她輕而易舉的就活到了他的年紀(jì)。以前她想拼命想起和他相愛的時光峭弟,無奈怎么也想不起「礁耄現(xiàn)在到了這里,她反而想不起了沒有他的這幾年是怎么過的瞒瘸,她跟那個男人在那里待了兩年坷备,他就死了,莫名其妙情臭。于是她回了家省撑,面對為了找她憔悴蒼老的父母赌蔑,她只字不提那段過往,只說自己去了外地竟秫。
之后的每一天里娃惯,她夜夜失眠,開始吃大把大把的安眠藥肥败,吃到自己快要死掉趾浅。似乎是報應(yīng),她死不了也活不好馒稍,記憶也越來越壞皿哨,直到把自己麻痹到只記得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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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達(dá)了一個小鎮(zhèn)纽谒,司機(jī)找到了接貨人卸了貨证膨,他把車停在路邊抽煙。鐘語按照約定給了錢佛舱,轉(zhuǎn)身就走椎例。
“喂,你要去哪里请祖?”司機(jī)朝鐘語喊订歪。
鐘語聽聲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身笑笑回答道肆捕,“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刷晋,不過忘了說謝謝你了∩髁辏”
“噢眼虱,那你等等,城不大席纽,我?guī)愎涔淠笮!闭f完掐滅了煙润梯,沒等鐘語應(yīng)聲就鎖了車上前來过牙。
你之前來過嗎?司機(jī)試探著問鐘語纺铭。嗯寇钉,來過。他們走在人生鼎沸的鬧市里舶赔,各色人交織在一起扫倡,鐘語看著徹夜通明的夜市,想起很多年前竟纳,她跟那個男人走過同樣的街撵溃,街頭的小販換了又換疚鲤,也不再是原來的樣子了。
她突然停下了腳步缘挑,望著街邊打氣球的游戲發(fā)呆石咬,她的心臟仿佛要在那一刻炸開,記憶一股腦地涌上來卖哎,心痛的感覺快要把她灼燒掉鬼悠。
“你會玩這個嗎?”她突然對司機(jī)說道亏娜。
“嗯焕窝,會一點∥兀”司機(jī)走上前去它掂,跟老板付了錢,興致沖沖地想要跟鐘語展示自己的身手溯泣,剩最后一個時虐秋,因為太想要表現(xiàn)自己而發(fā)揮失常,最終只贏得了一包煙垃沦。
司機(jī)轉(zhuǎn)身給鐘語煙的時候客给,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看自己,而是皺著眉頭在想著什么肢簿,一張素凈的臉因為痛苦變得異常扭曲靶剑。
他取了一支煙遞給鐘語,她接過卻開始平靜地自說自話池充。
“他就死在這里桩引。他們用這樣的槍誤傷了他。不同的只是里面是真子彈收夸】咏常”
“我想不通他惹了誰,又或者沒有卧惜,我記得是誤傷厘灼,但或者不是⌒蛩眨”
“我不記得了手幢,我只記得他死了捷凄〕老辏”
“又或者是我死了,我也跟著他死了跺涤⌒僬觯”
“是不是啊监透,你說是不是啊『剿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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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jī)把神志不清的鐘語送回了旅館胀蛮,一路上她還在不停地說,說起那個男人出事的下午糯钙。他們像往常一樣粪狼,晚飯后在街邊閑逛,出門前他寵溺地看著她任岸,還幫她整理了衣服再榄,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他們還會去逗逗路邊的含羞草享潜,討論今天上市的香蕉幾塊錢一斤困鸥。
可是她除了記得這些瑣碎之外,就是記不起他的臉剑按。他的臉隨著那一聲槍響化為烏有疾就,也把鐘語的生活徹底擊潰。
砰的一聲艺蝴,心碎的聲音猬腰。
她無助地抱著他,鮮血把她的棉布裙子染得通紅猜敢,她不知道該向誰求救漆诽,人們冷漠地從她身邊走過,她看著他的血一點點流干流盡锣枝。
她一直在哭厢拭,一直在哭,直到眼淚流干撇叁,此后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供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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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jī)從鐘語的包里翻出了鎮(zhèn)定藥,吃過之后她沉沉睡去陨闹。
他望著床上那個脆弱無助的鐘語嘆氣楞捂,他終于知道他摸不清她的原因在哪里,那就是她來這里就沒想活著回去趋厉。
第二天鐘語醒來寨闹,看著睡倒在另一床上的司機(jī),提著包就準(zhǔn)備走君账,她知道他是個好人繁堡,不想在這樣耽擱下去。
你要去哪里。驚醒的司機(jī)看著準(zhǔn)備走的鐘語說椭蹄。
隨便某個地方吧闻牡,你別管我了,再見绳矩。
她揚長而去罩润,消失在某個不知名的當(dāng)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