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爺爺年輕時,在部隊服過役予借,在福建的鼓浪嶼當炮兵越平,銜至副連長。爺爺退伍下來后灵迫,在鄉(xiāng)里糧管所任職秦叛。爺爺在我四歲那年,便去世了瀑粥,一生清苦平淡挣跋,沒撈著什么好處。
奶奶生氣時狞换,就愛嘮叨爺爺避咆,說他一輩子沒干幾件好事,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修噪。爺爺在任時查库,不管公事、私事黄琼,都得好酒好菜招待著樊销,爺爺去世后,尾巴一搖脏款,比狗還跑得快围苫。奶奶每每提及這些過去的事兒,慍色便開始布滿臉上撤师,久久不散去剂府。
但只要說到,爺爺當兵時的戰(zhàn)友時剃盾,奶奶每每都會喜上眉梢腺占,說還是一起扛過槍强法,在部隊里滾打過的戰(zhàn)友靠得住。奶奶在年輕時湾笛,作為軍人家屬在鼓浪嶼呆過一段時間饮怯,想必是見慣了部隊里的生活日常,才會有此感慨嚎研。
爺爺當兵時蓖墅,戰(zhàn)友大都來自天南地北,退役后临扮,大部分也應(yīng)該是奔向五湖四海论矾。因此,爺爺回歸鄉(xiāng)里后杆勇,他的戰(zhàn)友贪壳,我見得少。在我懂事的年紀蚜退,只見過同鄉(xiāng)不同村的一個爺爺闰靴。我們都習(xí)慣叫他“勝揚爺爺”,(至今我仍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钻注,“勝揚爺爺”這個名字蚂且,我就這樣叫了十幾年)奶奶常說,“就部隊里的戰(zhàn)友幅恋,家里頭有事每次都火急火燎的來幫忙杏死,有時真感覺是比親戚還親±唬”爺爺過世后淑翼,勝揚爺爺偶爾也來家里坐坐,探望探望奶奶和我們品追。
后來玄括,勝揚爺爺身子骨大不如從前了,家里頭的果園也是忙前忙后诵盼。那時惠豺,我們也已遷居縣城银还,一直都未曾見面风宁。誰知,當我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時蛹疯,是從母親那里戒财,勝揚爺爺去世了,母親在電話里告訴我捺弦。
2
我還居住在村里的時候饮寞,勝揚爺爺年年都會來家里幾次孝扛,跟奶奶或是父親聊聊天、敘敘舊幽崩。那時候苦始,他雖然住的并不遠,但到家里來慌申,都是需要翻山越嶺陌选,走過十幾里曲曲折折的山路才能到家里。
爺爺出現(xiàn)在家門口的時候蹄溉,經(jīng)常是這樣一番裝束咨油,一頂藍色的軍帽,一身整齊的中山裝柒爵,穿著軍綠色的解放鞋役电,洗得泛白。手里捏著一根長長的棍子棉胀,村里頭法瑟,家家戶戶都養(yǎng)狗把門,這棍子是防狗用的唁奢。那時候瓢谢,爺爺也應(yīng)該上了些年紀,但面容清癯驮瞧,身體硬朗的很氓扛,走起路來,腰桿筆直论笔,虎虎生風(fēng)采郎,仿佛在部隊訓(xùn)練時的二十幾歲的樣子。
爺爺輩的人狂魔,大都生活清簡平淡蒜埋,偶爾過來坐坐,沒有太多的客套拘謹最楷,多半是道道家長里短整份,膝下子孫。勝揚爺爺籽孙,說話慢條斯理烈评,聲音中有一股清幽之氣,好聽犯建。他和奶奶讲冠、父親,坐在大廳里适瓦,泡一壺茶竿开,或是一壺過冬待客的春醪谱仪,他只是抿幾口,慢慢地喝否彩,舉手投足間疯攒,古風(fēng)猶存。
大概爺爺和勝揚爺爺都喜歡喝茶列荔,爺爺身前卸例,在門前屋后,栽種起了一片片茶樹肌毅,每到春天筷转,邈遠的清香,在院落里飄蕩悬而。爺爺去世后呜舒,茶樹無人打理,四下瘋長笨奠。偶爾勝揚爺爺會在茶樹抽第一批新芽的時候袭蝗,來到家里。和奶奶般婆、我們一塊兒采擷鮮嫩的春茶到腥。藏在樹林里的一排排鮮嫩的仿佛可以揉碎的茶葉,沾著清晨的露水蔚袍,一朵朵在籃子里跳動乡范。
勝揚爺爺懂茶,家里做茶葉殺青的時候啤咽,爺爺都是自己用雙手耐著高溫在鍋里翻炒晋辆,爺爺說,這樣翻出來的茶葉宇整,才能保證茶葉的原味瓶佳,春茶太過嬌嫩。爺爺做的茶鳞青,常常他自己都很少喝霸饲。村里頭清貧,待客經(jīng)常都是待之以茶臂拓,自然用的快厚脉。爺爺做的茶確實好,茶葉浮沉埃儿,茶香四溢器仗,仿佛就是這位老人平淡清雅的一生融涣。
3
爺爺輩的老人童番,其實都挺講究生活趣味精钮,和現(xiàn)在的老頭打牌、搓麻將完全是大相徑庭剃斧。爺爺輩的老人們轨香,雙手勤快,能揮毫一筆瀟灑俊逸的毛筆字幼东,也能拉一曲琴聲嗚咽的二胡臂容。那時候的爺爺們,生活休閑而有趣根蟹,背一個簍子脓杉,提一壺水,能在水庫釣上一整天的魚简逮,舍不得吃球散,在浴缸里蓄養(yǎng)著。院落里散庶,載滿各種果樹蕉堰,柿子、柚子悲龟、橘子屋讶、李子不一而足,閑暇時须教,在果園里侍弄些果樹皿渗,一陣風(fēng)吹來,搖晃的果樹轻腺,猶如豐姿綽約的情人羹奉。
勝揚爺爺家里,種得一大片果樹林约计,尤其是柚子诀拭,每到秋天,黃澄澄的一片綴滿枝頭煤蚌,耕挨,風(fēng)兒一吹,都能聽到樹枝清脆的咔斷聲尉桩。每到秋末筒占,勝揚爺爺都要來家里一趟,背上背著一袋臍橙和柚子蜘犁,送來給我們吃翰苫。爺爺和他的大兒子一塊兒侍弄果園,經(jīng)驗豐富,每年果樹基本都是豐收奏窑,有時候导披,他一年給家里送好幾回水果。
冬天埃唯,忙完田里撩匕、果園的農(nóng)活,勝揚爺爺也常來家里坐坐墨叛。那時候止毕,他常常帶著我們到屋后的竹林里挖冬筍。冬筍長在土里漠趁,沒有技巧扁凛,往往是隨地亂挖一通,結(jié)果仍是鮮有收獲闯传。
爺爺挖冬筍也是一把好手令漂,村里有經(jīng)驗的老人們,常常揣一柄自制的挖筍器具丸边。我們一行人跟著爺爺叠必,走近長了大半年的竹林里,頎長翠綠的竹林高高地望不到天妹窖,仿佛遮天蔽日一般纬朝。爺爺先生抬頭看一看竹子的長勢,然后骄呼,用器具在周圍試探一番共苛,在根系走向處輕輕刨開。偶爾用雙腳蹬蹬地蜓萄。等到終于找準位置后隅茎,慢慢的向土里刨去。
過不了多久嫉沽,常常是一個碩大的冬筍微微露出個尖辟犀,耐心的爺爺慢慢拋開冬筍周邊的泥土,一下切下去绸硕,冬筍活脫脫滾了出來堂竟。偶爾遇到小的冬筍,爺爺都會重新埋回土去玻佩,嘴里念念有詞出嘹,等長大了些再挖吧,現(xiàn)在挖了咬崔,怪可惜的税稼。
冬筍殼多肉少烦秩,常常是挖一大袋回去,才能炒一碗冬筍臘肉郎仆,冬筍鮮嫩只祠,臘肉香醇,和在一起丸升,絕對是我們農(nóng)村人桌上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铆农。爺爺很少和我們一起吃冬筍臘肉牺氨,每每挖完筍狡耻,他就一個人踏著山頭的落日斜暉回去。
翻山越嶺猴凹,回到家夷狰,往往都是夜色深濃,走慣了夜路的爺爺們郊霎,卻常常在家吃一頓飯都顧不上沼头。
4
七年前,我因為考大學(xué)书劝,回到村里进倍,祭祀爺爺?shù)哪沟亍购对;貋頃r猾昆,順道去了勝揚爺爺家的住處。勝揚爺爺雖然常到家里來骡苞,我卻極少去過他家里垂蜗,那時候,他常在家里描述他家里那一片金燦燦的果園解幽,惹得我口水直流贴见,心馳神往。
記得躲株,那天在爺爺?shù)哪沟厍鍜咂俊⒓漓胪辏咽强斓近S昏霜定。我和父親拐過幾戶炊煙裊裊的棚戶區(qū)吞琐。在一座石板橋拐進山旮旯里,滿眼青色彌望然爆,樹木山嶺在兩側(cè)延伸開來站粟,猶如通向深處的一道天然屏障。我們沿著清澈見底的小溪流曾雕,蜿蜒而入奴烙,溪流兩旁,道路越來越窄,偶爾有幾頭老牛在荒蕪的田里覓食切诀,溪水叮咚脆響揩环,魚群陣陣,暢游其中幅虑。
大概是走了十幾分鐘丰滑,我們跨過一段小水庫,撥開路邊侵漫的野草倒庵,走過幾段搖搖晃晃的木橋褒墨,在一片茂密的果樹林里,一座黃墻黑瓦的房子在果樹林里若隱若現(xiàn)擎宝。
幾條大狗郁妈,聞聲而至,汪汪叫個不停绍申,父親喝止住老狗噩咪。房屋落鎖,幾捆柴火靠在墻頭极阅,咯咯的幾只小雞從里頭穿了出來胃碾,父親沿著院子轉(zhuǎn)了一圈。在橘子樹筋搏、柚子樹中間穿梭仆百,四下無人,只有幾只母雞拆又,咯咯的覓食儒旬,幾條老狗,仍在汪汪的大叫帖族。
父親和我沿著木橋往回走栈源,說,你志斌叔應(yīng)該不在家竖般,去對面的老屋里看看吧甚垦。我們沿著曲折的小溪走去,橫亙在大山深處的小溪涣雕,猶如一條彎彎曲曲的飄帶艰亮,飄帶四周,梯田層次分明挣郭,長勢喜人的稻田迄埃,一眼望去,都是青中帶黃的稻穗兑障,搖搖晃晃侄非,在夕陽下的余光里蕉汪,和遠處的山巒一樣,泛著點點金黃色的光逞怨。
我們穿過稻田間的小路者疤,爬上一道斜坡,幾個老人在曬谷場上修補曬谷場叠赦,等著接下來夏收的稻谷驹马。父親手里捏著根棍子,喊了一聲除秀,“勝揚叔”糯累。老人放下和著的水泥,轉(zhuǎn)身在身上揩了又揩鳞仙,欣喜的領(lǐng)我們進入大廳寇蚊。
大廳向陽笔时,夕陽的余暉棍好,照著大廳一片金色。大廳中間擺著一張老舊的四方桌允耿,桌上貼了一層貼紙借笙。兩側(cè)是各種諸如門神、領(lǐng)袖的掛像较锡。正中擺著一尊佛像业稼,香爐里幾只香燭留下些灰燼。旁邊擺著兩楨黑白照片蚂蕴,照片中的老人已然去世低散。
勝揚爺爺,還是語帶磁性骡楼,嘴角暈開笑容熔号,一邊詢問我們何時回來的,一邊往放著幾片茶葉的杯子里倒開水鸟整。我喝著茶引镊,在一旁靜靜聽著他和父親聊天。勝揚爺爺蒼老了許多篮条,滿頭白發(fā)弟头,額上的皺紋深得像一片片梯田。
勝揚爺爺聽父親說涉茧,我是因為上大學(xué)來給死去的爺爺告別時赴恨,他抬高了音調(diào),忙著向父親道喜伴栓,接著就說伦连,想不到孩子都這么大了蚓胸。轉(zhuǎn)而,又有一些傷感起來除师,大概是想起了老戰(zhàn)友吧沛膳,觸景生情。
接著爺爺開始絮叨起來汛聚,他說锹安,現(xiàn)在他和奶奶的身體都不好,奶奶經(jīng)常渾身都痛倚舀,自己也常常睡不著覺叹哭,說著說著,聲音開始低沉下去痕貌。父親邊聽邊是一番安慰风罩,邊問到志斌的果園。
爺爺聽到此舵稠,才漸漸展開笑顏超升,家里頭就靠這些果樹維持著一些收入。在短短的幾分鐘里哺徊,爺爺?shù)男那榉路痣S著心事大起大落∈易粒現(xiàn)在想想也是,生活的艱難落追,已經(jīng)遠不是當年的他所能應(yīng)付盈滴,除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時代的迅疾萬變轿钠,已容不下我們?nèi)?yīng)對巢钓。
離開的時候,爺爺楞是往我兜里塞了一些錢疗垛,他攥著錢塞進我口袋的時候症汹,經(jīng)脈暴起,布滿黑斑继谚,那個曾經(jīng)走路腰桿挺直的爺爺烈菌,如今走路開始變慢,身影開始佝僂花履,被曬谷場上的夕陽拉得老長芽世。
而唯一沒有變得,是他那講話時慢條斯理的嗓音诡壁,說話的時候济瓢,他意識清晰,頭腦清醒靈活妹卿,唯有此旺矾,我們仿佛對這位日漸蒼老的爺爺蔑鹦,少了幾分擔憂。
5
前幾天箕宙,母親在電話里跟我說嚎朽,他回老家來了,她回來參加“勝揚爺爺”的白事(村里管吃白事叫“吃豆腐”)柬帕。電話里哟忍,母親問我,是否還記得勝揚爺爺陷寝,我沉默了一陣锅很。
小時候,世代窩在村里凤跑,見得陌生人自然是少爆安,而這個每當來到家里,都會給我們帶來柚子仔引、橘子的爺爺扔仓,我怎么會忘記。勝揚爺爺肤寝,在我爺爺去世二十多年后也離開了我們当辐。想來應(yīng)該是快八十歲了吧抖僵。對老人的一生來講鲤看,這自然算不得特別悲傷的事情。
爺爺耍群,在二十多年后义桂,想必在另外一頭,有可以重新跟自己的戰(zhàn)友聚聚蹈垢,也并不算太孤單慷吊。這一輩子能夠交往一兩個一輩子念叨的摯友,想來也必是情深義重曹抬。
這些年溉瓶,我身邊那些喚作奶奶、爺爺?shù)睦弦惠厒儼瘢蠖紳u漸離去堰酿,時不時能夠聽到父親說,老家那邊又要吃豆腐飯了张足,老一輩們遠去触创,隨著屬于他們那一輩的風(fēng)骨也大都已經(jīng)遠去。
生活恬淡为牍、侍花弄草哼绑、釣魚打柴岩馍、揮毫唱曲,斯人遠去抖韩,風(fēng)骨已逝蛀恩。
奈何我輩,蠅營狗茍茂浮,精致者有之赦肋,名就者有之,失意者有之励稳,俗氣者有之佃乘。唯缺的是風(fēng)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