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子清
我叫程真囊扳,今天大霧,我的今天也許是你的明天,也許是你的昨天炭菌,我不知道你來自哪個維度游岳,但我不介意告訴你:今天是2014年1月3日杠娱,陳狄安的生日乏奥。
我叫程真,北影表演系畢業(yè)登渣,是那個演員窯子里基因突變的電視劇導演噪服,像紅罌粟里睡著的大蘿卜,格外野蠻生長绍豁。短發(fā),有十九條牛仔褲敬飒,眼睛好看无拗,別人說的英染。
你不要小瞧這個別人四康,她可不是跑龍?zhí)椎纳两稹K杏白影タ眩庇皯騽∠诞厴I(yè)漏设,你肯定不認識比她更女文青的女文青郑口,一張嘴就送你回到乾隆年間潘酗,比時光機還好用仔夺。更重要的是缸兔,你不會找到比她更認真生活的人惰蜜。反正我只要一覺得人生空虛抛猖,就跑去看她财著,看她坐在書桌后面撑教,拿出沙漏倒扣在我面前伟姐,我就覺得愤兵,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秆乳,我也沒啥遺憾了矫夷。
現(xiàn)在我攤上大事兒了双藕,條件反射地往影子那跑忧陪。她坐在電視臺頂樓連窗戶也沒一個的隔間里嘶摊,頂著三天沒洗的丸子頭叶堆,率領(lǐng)著150斤的血肉虱颗,在270年前的清朝揮汗如雨忘渔。她一見我畦粮,食指狂按保存鍵宣赔,左手合上電腦蓋拉背,右手從抽屜里摸出一只紅色沙漏椅棺,倒扣在我面前两疚。整套動作行云流水诱渤。老規(guī)矩递胧,我必須在沙漏漏完前離開缎脾。
我們是爛熟人占卧,兩年前一起拍處女作,八年前一起進電視臺豁遭,十二年前一起念大學蓖谢,所以她當著我的面做這些纵柿。要是換個人昂儒,她會在抽屜里把沙漏倒過來渊跋,沙漏一漏完就找借口上廁所拾酝,此地無銀地添一句“肚子不如意”蒿囤。幾乎每個人都受過她的“拉肚子”待遇材诽,臺長齊老頭在內(nèi)脸侥。所以醫(yī)務室總是為影子準備鋪天蓋地的止瀉藥睁枕,每個月月初就送來外遇,可影子就像美色三千卻唯愛男風的帝王跳仿,從來沒有臨幸過這些紅色藥片塔嬉。我有時覺得,她沙漏里綿綿漏下的紅沙恩袱,就是這些過期藥片磨成的粉末畔塔。
沙漏里的紅沙每漏一點澈吨,都像漏進我嘴里谅辣,卡著喉嚨讓我說不出話來。我看著影子蚣录,可我找不到她的眼睛眷篇,她像睡死了過去蕉饼,整個身子壓在椅背上椎椰。她背后的案板上貼著兩張大紙:一張是《秋紋》進度表慨飘,另一張是她的日程表瓤的。從早上五點半起床,到半夜一點半睡覺塔猾,20個小時里丈甸,除去早飯15分鐘還要憶夢睦擂,午飯半個小時還要和導演碰面顿仇,僅剩的20分鐘只能拿來上廁所鸿吆。
五分鐘馬上就到了惩淳,影子睜開眼睛黎泣,盯著快漏完的沙漏,等著我滾蛋坷澡。我一把抓起這顆定時炸彈频敛,裹到大衣里去斟赚。
“你這人恁地討嫌!”影子懶得理我蓄喇,翻開電腦蓋噼里啪啦敲起來刃鳄,“噤聲叔锐!”
我一向有“禁止行為恐懼癥”愉烙,不讓我干啥,我就越想干啥催植。于是,在影子的打字聲連成一片稿辙、氣吞河山之際邻储,我的嗓子終于發(fā)出了聲:“齊老頭讓我拍《英木黎》』略”
“誰勾扭?”
“全國還有第二個英木黎妙色?”
影子變魔術(shù)似的身辨,從抽屜里又掏出一個沙漏栅表,這個大怪瓶,幾乎是我懷里的兩倍。
“十分鐘∠捶。”影子指指沙漏找岖,她并沒有像臺里其他人一樣,羨慕我被年度大戲砸中的運氣敛滋。
“九分半许布。”影子又開始不耐煩了绎晃。
我趕緊說:“你說英木黎一知名作家蜜唾,文藝界呼風喚雨的人物,還不是個死人咱揍,你這讓我怎么拍?”
影子眼睛盯著沙漏:“你喜歡拍死人?如何不跟齊老頭說?”
“說了沼填,我說‘您看英木黎才比我大八歲吧薛夜?她最起碼還能活四十年吧晚伙?要不這么著午磁,四十年后英木黎一死奴迅,我立馬開機’——你猜齊老頭說什么暇检?”
“什么悔据?”
“他說绷雏,‘我怕你活不過她’早歇!”
影子白我一眼:“沒商量的事兒拯刁,難為你耽擱我小半天兒±苈”
我的老好影子获询,明明連三分鐘都不到啊,但她的冷言冷語永遠不能打擊我印衔,我這才剛開始呢:“你說齊老頭不是坑我嗎?拍《英木黎》逢并,拍好了贰军,是因為英木黎本身就偉大童太。拍不好芍耘,電視臺不封殺我绢要,文藝青年也得封殺我惨篱,文藝青年不封殺我挽荠,英木黎也得封殺我满败。雖說我拍電視劇不是為了出名熬苍,也不能三十歲就讓我回家生孩子吧鸿脓?”
影子的表情拨黔,就差往我臉上啐一口态兴,猛地站起身:“肚子不如意∠榻剩”
我趕緊拽住她帕识,條件反射地看沙漏——沒漏完啊巍举。
影子還在掙扎:“我給你把狄安叫來脆荷,娶你為妻的是他,與有榮焉的是他懊悯,我犯不著替他遭這份罪蜓谋。”
我手指在唇間一劃炭分,給嘴上了拉鏈:“晚上給他慶生桃焕,你來不來?”
“原本是去的捧毛,給你一鬧观堂,寫不完這段,只好不去呀忧∈郏”
“哎——”
“還顯擺是不是?這上下誰不知道他要跟你求婚了而账!”
“知道還不來胰坟?”
影子:“又不是我求婚,也不用我答應——好了泞辐,漏完了笔横【鹤遥”
十分鐘到了,我只好出來吹缔。下樓時虽界,我懷里的沙漏掉出來,順著樓梯一路向下涛菠,撞著踢腳線才停下來。我撿起沙漏撇吞,往上面哈一口氣俗冻,隔著玻璃,沙子窸窸窣窣還在漏‰咕保現(xiàn)在的我還不知道迄薄,我和陳狄安做戀人的緣分,也像這個紅色沙漏煮岁,滴滴見血讥蔽,就要漏完了。
我回到辦公間画机,發(fā)現(xiàn)門開著冶伞,陳狄安光腳坐在窗臺上,鞋脫在我的藤椅上步氏。窗子大敞响禽,他半個身子探出去,一只手在窗沿上撥弄積雪荚醒。我眼前推出一個長鏡頭:他穿過長長的走廊芋类,第一個窗子里日月同光,第二個窗子里海水倒灌界阁,第三個窗子里星辰墜落侯繁,第四個窗子里太陽冷卻,他就這樣走泡躯,一直走贮竟,跨越千山萬水——
“阿真,快過來精续“用蹋”陳狄安叫我,跟著從窗邊抓起一把雪重付,團在手心壓成球顷级,朝淹在大霧里的老楊樹扔去,一樹的麻雀确垫,爆米花一樣炸開弓颈,鋪天蓋日帽芽。
“你聽說了?”
“嗯翔冀〉冀郑”陳狄安把手放在我的頭頂,拇指隔著劉海摸我的眉毛纤子,“清風導演不服氣搬瑰,還去跟齊老頭吵,結(jié)果問出來控硼,九個董事五個投了你的票泽论。”
我說:“投票制度根本就不合理卡乾,誰愛拍什么就拍什么翼悴,明知道我對英木黎沒感覺,還非把她塞給我——我一點都不喜歡英木黎幔妨,一點也不鹦赎。”
“齊老頭要的就是你誰都不喜歡误堡,喜歡英木黎的太多了古话,你別跟他們學」÷祝”
陳狄安的手掌煞额,從我的頭頂,順著頭發(fā)滑到腦后沾谜,忽然他低下頭膊毁,把臉埋在我的脖頸里,鼻腔里的濕潤空氣基跑,一呼一吸婚温,急促地澆灌著我脖頸上的茸毛,忽然他張嘴一咬媳否,像小羊吃草栅螟,草被拔掉了,我脖子上的幾點刺痛篱竭,忽然火燒燎原力图,全身都熱了,小腹一跳一跳的掺逼,像長了動脈神經(jīng)吃媒。我條件反射地躲開他,喘著粗氣,不敢動赘那。
忽然刑桑,我看到他的腳,一下子笑出來募舟。我戳戳他從襪子里露出的大腳趾祠斧,這雙襪子是我的,因為他堅持穿黑襪拱礁,而我買成了深藍色——他是那種說穿黑琢锋,就穿黑,最后寧可穿女襪的人呢灶。
“阿真你記住吩蔑,你不需要喜歡誰,誰要是喜歡你填抬,就讓他喜歡吧∷砥冢”
陳狄安老喜歡說這種呆話飒责,說了還要讓人記住——身后的咳嗽聲突然此起彼伏,一聲比一聲像咳破了肺的結(jié)核病人仆潮,見我終于回頭了宏蛉,大家轟然一笑,堆在門外的人一擁而入性置。我的徒弟齊諾蘭拾并,夾雜在當中,比所有人高半個頭鹏浅,一張臉燒得通紅嗅义,好像和戀人親熱被撞見的是他,他比我還不好意思隐砸。
門口突然一聲巨響之碗,大家回頭一看,原來是清風導演踩著地上的一張碟片季希,滑倒時頭正好磕在碟片架上褪那,現(xiàn)在八百來張碟正下刀片似的,噼里啪啦往他身上砸式塌。
陳狄安光著腳從窗臺跳下來博敬,撥開人群,沖到他跟前護著峰尝,想把他從地上拖到沙發(fā)上偏窝。
這才下午兩點,李清風就醉成一頭困獸,坐在地上跟陳狄安求證:“程真像不像《饑餓游戲》的凱特尼斯囚枪?真他媽邪門啊派诬,這把火燒得比你當年還烈!”
臺里的新老人關(guān)系一向不好链沼,不為什么默赂,就為了齊老頭一貫喜歡起用新人,而那些“過氣”的老人括勺,都無一例外地帶過新人缆八。像陳狄安,就帶了我四年疾捍,而清風導演奈辰,也帶過陳狄安半年,這么算起來乱豆,清風導演還是我?guī)熥妗?/p>
其他人都替李清風不好意思奖恰,紛紛安慰他:
“還不是狄安教得好,你看她玩著都能把故事講明白——”
“拍英木黎就是長篇娛樂報道宛裕,比狗仔隊多兩個機位就行——”
“除了我瑟啃,誰會把英木黎拍成作家?”李清風扯著脖子喊揩尸,“讓你們拍蛹屿,不是英木黎和麥芒愛來愛去,就是英木黎給麥芒當小三——大投資有什么用岩榆?大投資就不出爛片了错负?就不糟蹋英木黎了?你們懂英木黎嗎勇边?”
我愣住了犹撒,清風導演說得對,我真不懂英木黎粒褒,我根本不怕糟蹋她油航,倒比較怕她糟蹋了我——我一大好女青年,炙手可熱的新晉導演怀浆,馬上要結(jié)婚谊囚,還會生孩子。
和齊諾蘭一批入臺的小孩都笑了:“那是执赡,誰能比您懂镰踏?誰不知道英木黎是您女神啊沙合?”
忽然奠伪,我看見人群邊上出現(xiàn)了一個不該在此時出現(xiàn),也不該在此地出現(xiàn)的人——“影子?”
影子沒看見我绊率,她左手推推谨敛,右胯拱拱,鼴鼠一樣埋頭往門里面擠滤否。
我趕緊叫她:“影子脸狸,我在這!”
“我不找你藐俺,我找陳狄安炊甲!”影子大型收割機一樣,一路碾壓到陳狄安面前欲芹,“跟我走卿啡,晴雯要死了×飧福”
陳狄安直起腰颈娜,指指還坐在地上的李清風:“你以為世界上就你一個人?寫劇本的就只長手不長眼睛浙宜?”
影子不管那個揭鳞,擠到我面前,從藤椅上拎起陳狄安的鞋就走梆奈,跟我說:“別忘了讓他上我那穿鞋〕瓶”
陳狄安臉一黑亩钟,把齊諾蘭叫過去囑咐兩句,光著腳跟影子走了鳖轰。
陳狄安一走清酥,看熱鬧的都怕李清風再鬧出什么幺蛾子,立馬走得一個不剩蕴侣。
辦公間里彌漫著一股嗆人的酒腥氣焰轻,李清風倒在自己的嘔吐物旁邊打起呼來,我拿毯子給他蓋上昆雀,一面洗拖把一面跟齊諾蘭說:“你爸就坑我吧辱志,本來我兩年一部戲,誰也不招狞膘】粒”
“我覺得,我來吧挽封∫亚颍”齊諾蘭伸手摸一下拖布桿,見我沒松手,就縮回去了智亮,臉慢慢地紅起來忆某。
我一拖把戳到嘔吐物上,不敢真讓齊諾蘭來阔蛉,他一個少爺弃舒,哪干過這種活?再給惡心吐了馍忽,還不是得我收拾棒坏?所以說齊老頭就是坑我坑出癮了,整這么一寶貝兒子讓我?guī)г馑瘢哪昵褒R諾蘭二十二坝冕,我?guī)Я怂哪辏炊X得他只有十八了瓦呼∥箍撸可看他唇紅齒白的一張臉,含羞草一樣戳在你面前央串,又生不起氣來磨澡。
我說:“拍年度大戲,你給我當副導吧质和?我看你挺喜歡英木黎的——得稳摄,我都起雞皮疙瘩了,你再不出師饲宿,你爸該把我腿打折了厦酬。”
“我覺得瘫想,”齊諾蘭說仗阅,“你還是,問問国夜,陳導减噪,我覺得,他想拍车吹〕镌#”
我搖搖頭:“他不會給我當副導,你知道窄驹,都是徒弟給師父當副導饶碘。”
齊諾蘭說:“你知道馒吴,陳導也扎运,報名了瑟曲?”
“連我報名,都是他逼的豪治,他說得再帶我兩年洞拨,我不會的太多了「耗猓”我把拖把摔到墻角烦衣,要不是副導演和導演都從報名的人里選,我怎么會湊這個熱鬧掩浙?
齊諾蘭兩邊臉頰簡直在燒花吟,他磕磕絆絆地說:“我覺得,我當不了厨姚,副導演衅澈,我沒,沒報那個名谬墙〗癫迹”
“你不一樣,你和我們怎么一樣拭抬〔磕”我看出齊諾蘭想走了,趕緊拉住他造虎,“陳狄安得了幾票傅蹂?”
齊諾蘭搖頭,眼睛不敢看我算凿。我手一抖份蝴,松開了他。
齊諾蘭不是不告訴我澎媒,他告訴我的,正是我最怕聽到的答案——沒有一個高層投票給陳狄安波桩,這就是我高興不起來的原因戒努。想想六年前,陳狄安也是我這個年紀镐躲,我這個樣子:意氣風發(fā)储玫,拍什么都對,怎么拍都有人看萤皂,投資人趨之若鶩撒穷,名演員紛至沓來——這才短短五年。自打去年春天裆熙,影子開始準備劇本大綱端礼,陳狄安就一直在等她寫完禽笑,雖然他根本找不到投資來啟動項目。如今一年過去了蛤奥,原本談下來的廣告也拖黃了佳镜,臺里面再放棄他,《秋紋》就拍不成了凡桥。
我想起陳狄安帶我拍的第一部劇蟀伸,2008年開拍的《霍亂之亂》,不是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缅刽,是池莉筆下的武漢小人物啊掏。前有《一地雞毛》,后有《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衰猛,這個片子實在不好拍迟蜜,題材又敏感,涉及一場從未被官方承認的霍亂腕侄。然而陳狄安三十歲的人有馬爾克斯八十歲的控制力小泉,他的天賦是吉普賽人的吸鐵石,把每個人心里旮旮旯旯最閃亮的那部分都吸引了出來冕杠。
——除了我微姊。
跟陳狄安的頭兩年里,如果硬要說我學會了什么分预,那就是如何用餅干和湯汁勾兌出各色嘔吐物和排泄物兢交,陳狄安要求我每一種都自己嘗。群演不夠了笼痹,陳狄安讓我頂上去配喳,演完霍亂病人妝都不許卸,拉起環(huán)形軌道就得跟他轉(zhuǎn)場凳干。演員找不到情緒罵我晴裹,盒飯不好吃罵我,山溝里翻了車罵我救赐,拍著拍著下起雨來涧团,他還是罵我。
我是個最無所謂的人经磅,所以不當導演也無所謂泌绣,要不是影子死死拉住我,我早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走掉了预厌。
《霍亂之亂》拍了一年才殺青阿迈,殺青后陳狄安去美國讀博,我這口唾沫才沒吐出來轧叽。
在我苗沧,我們是自他從美國回來刊棕,變成基督徒后才相愛的。在他崎页,從三十歲到三十六歲鞠绰,從我進組的第一天開始,他都完整地獻給了我飒焦。
“我對別人蜈膨,才不會像對你那樣∥”陳狄安說翁巍。
所以,雖然陳狄安是我的師父休雌,雖然他比我懂得多太多灶壶,雖然他比我大六歲,可他在我眼里杈曲,永遠是那個喜歡女孩子不懂怎么說驰凛,只會揪女孩子小辮兒的傻男孩。
傻男孩拍起電視劇更是傻得要命担扑,他老想名垂千古恰响,驚艷你一生一世。他在美國讀博時涌献,認識了一票地下電影人胚宦,所以從四年前開始,他的后期就全用這幫子難兄難弟燕垃。陳狄安是真的熱愛電視劇枢劝,拿電視劇當藝術(shù),可惜中國的電視劇市場不比美國卜壕,投資難找不說您旁,賣給衛(wèi)視又只能拿到首播費,成本太大,鋪開的攤子不好收束,導致各方面漸漸對他失去了信心惶楼。
好在陳狄安不在意,他老說:“做導演就像坐過山車昨悼,一轟隆蝗锥,多高多低都過去了跃洛。”他到過巔峰终议,至于低谷汇竭,他沒那個概念葱蝗,因為總可以更低。他常用這個“巔峰理論”笑我好打發(fā)细燎,因為頭兩年里两曼,他的殘忍摧毀了我對他的幻想,所以往后他對我好一點點玻驻,我就領(lǐng)情了——也就是說我傻悼凑。其實我才不傻,只不過誰說我傻都無所謂璧瞬,久而久之就成我真傻了户辫。所以陳狄安一直以為,不求婚也能把我騙進門嗤锉,他心里一不落忍渔欢,就決定在生日上順便求個婚,其實我啥虧也沒吃瘟忱。
然而此時此刻奥额,這個我堅信陳狄安不會欺負老實人的此時此刻,距離他跟我分手访诱,只有四小時三十二分鐘垫挨。
我看看表,已經(jīng)四點鐘了盐数,齊諾蘭還站在那棒拂,一個多小時地方都沒動一下。這孩子死心眼玫氢,陳狄安讓他看著帚屉,清風導演不醒他就不敢走,這么膽小聽話好擺弄漾峡,讓人很難相信他是臺長家的二世祖攻旦。
很快,他知道我在看他生逸,臉又熱騰騰地燒起來:“我覺得牢屋,天亮了〔郯溃”
“什么烙无?”
他的臉更紅了:“我覺得,天遍尺,越來越亮截酷,像早上∏罚”
我往窗外看迂苛,霧散了三热,原本被腰斬的老楊樹也長出了粗壯的腿:“你把清風導演送回家,開我的車三幻,鑰匙在桌上就漾,我去你爸那一趟∧畎幔”
我走出辦公間抑堡,隔著半磨砂的玻璃,看見齊諾蘭跪在地上抱起清風導演的頭朗徊,小心翼翼地夷野,怕閃了他的脖子。都怪齊老頭太強勢荣倾,才把兒子養(yǎng)得瞻前顧后沒個主心骨悯搔,想到我現(xiàn)在每邁一個臺階,就離齊老頭更近一步舌仍,腿肚子就情不自禁地轉(zhuǎn)筋妒貌。
齊老頭看見我,劈頭蓋臉就罵:“你能不能有點名導樣铸豁?歲數(shù)也不小了灌曙,怎么阿貓阿狗都敢上你那鬧?上次是小的陳漣漪节芥,這次是老的李清風在刺,下次是誰?”
完了头镊,讓齊老頭一吼蚣驼,我右腿徹底抽筋了。我扶著門相艇,把重心移到左腿上颖杏,拼命伸直了右腿,還是抽得痛坛芽。我只好踮著腳留储,走到沙發(fā)邊坐下來,故作輕松地把兩條腿伸平咙轩,擱在茶幾上获讳。
齊老頭看我的眼睛都快噴出火了,老嚇人活喊,不及他兒子萬分之一可愛丐膝。
我說:“您說您干嗎攛掇高層投票給我?要是陳狄安拍,阿虎阿狼現(xiàn)在還貓著呢尤误。”
齊老頭:“要不是你和狄安的關(guān)系结缚,你以為我讓你拍损晤?讓你拍,是因為你便宜红竭,陳狄安上個戲的窟窿尤勋,從你這抽兩百萬∫鹣埽”
“臺長您說最冰,您不是喜歡我吧?”
“你說什么稀火?”
齊老頭讓我說暖哨,我當然就說了:“反正陳狄安喜歡我沒追我時,就像您這么兇——您要喜歡我就直說凰狞,我保準把陳狄安甩了篇裁,給諾蘭當后媽∩娜簦”
“你啊达布,”齊老頭憋不住樂了,“你明知道諾蘭喜歡你逾冬,還跟老頭子我開這種玩笑黍聂。”
“您可放過我吧身腻,在臺里搞一次師生戀就夠了产还,還搞?以后誰還敢?guī)氯肃痔耍科鋵嵨野傻癯粒拖腩I(lǐng)諾蘭拍點小清新,像亦舒的《兩個女人》去件,不挺符合他氣質(zhì)嗎坡椒?”
齊老頭不耐煩地站起身,轉(zhuǎn)椅在他身后飛出老遠尤溜,“哐當”撞上堆滿獎杯的博古架:“不是都說好了倔叼?你怎么又想撂挑子?我真奇了怪了宫莱,你才多大啊丈攒,能不能有點上進心?”
“您說我天生就沒這東西,您也不能揠苗助長啊巡验,人一變性要死的际插。”我嬉皮笑臉显设,跟齊老頭你沒辦法的框弛,他一會兒嫌你大一會兒嫌你小,你又不能跟他發(fā)火捕捂。
齊老頭:“你跟我說實話瑟枫,你是不是要把機會讓給狄安?”
“難道我不拍指攒,您就給陳狄安拍慷妙?”
“做夢吧你!”齊老頭拒絕得倒是斬釘截鐵允悦。
“那不就結(jié)了膝擂。”我見風使舵地攤攤手隙弛,“我自己都顛三倒四猿挚,哪顧得上陳狄安?陳狄安有陳狄安的審美驶鹉,我干嗎把我不要的臭狗屎塞給他绩蜻?”
齊老頭:“什么臭狗屎?《英木黎》是臭狗屎室埋?”
“英木黎當然不是办绝,但我是啊,我這種臭狗屎姚淆,實在對那種天才提不起興趣孕蝉。您想啊,她15歲留英腌逢,22歲拿博士學位降淮,24歲出第一本書就暢銷,25歲就開發(fā)出‘文樂二重’當掌門人了搏讶,她一賣書的賺賣唱片的錢佳鳖,身為作家有流行歌手的知名度——這還不算完,就這么一女強人標配媒惕,不同性戀也該孤老終身吧系吩,結(jié)果她找一老公,又帥又溫柔又有才華妒蔚,您就說麥芒穿挨,全中國有沒有一億女孩兒想嫁他月弛?結(jié)果他偏偏娶了英木黎——這種電視劇誰看?反正我是不看科盛∶毖茫”
齊老頭看我半晌:“別看諾蘭不言不語,眼睛倒真毒贞绵±髀埽”
我說:“得,您別想了但壮,我又不給您當兒媳婦,頂多讓您當證婚人過過癮常侣±”
齊老頭沉下臉來:“狄安都不起這個頭,你一姑娘家能不能矜持點胳施?”
“您再合計合計溯祸,”我站起來跺跺腳,“我不拍《英木黎》舞肆,絕對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一件焦辅。”
從齊老頭那出來椿胯,一直扯著我兩條腿往下拽的手忽然不見了筷登,感覺腳下生風,能三分半跑個八百米×ぃ現(xiàn)在別說一個清風導演倒在地上前方,就是十個并排倒,讓我踩著他們的身體開工廉油,我也不怕了惠险。
回到辦公間,清風導演和齊諾蘭都不見了抒线,屋里窗戶緊閉班巩,一股溫室養(yǎng)馬的味道。我拉開窗戶嘶炭,掏出手機抱慌,七個未接來電,都是陳狄安的大哥陳駱安打來的眨猎,在齊老頭那開了震動遥缕,沒聽到。
我撥回去宵呛,過了很久大哥才接:“你們趕緊來醫(yī)院单匣,大姐病危了。”
我掛了電話給陳狄安打户秤,關(guān)機码秉,我披上大衣往影子那跑——這個影子,導演們跟齊老頭開會都不關(guān)機鸡号,她比臺長還厲害转砖。
我一口氣跑到頂樓,心跳得像個彈力球鲸伴,一下一下府蔗,從胸腔往腹腔跳水,一下一下汞窗,撞得我腰腹直疼姓赤。我捂著小腹,拿胳膊肘推開門仲吏,屋里一片漆黑不铆。我扭開書桌上的燈,發(fā)現(xiàn)地上白花花的裹唆,散了一地紙誓斥,撿起腳邊的一張,是《秋紋》劇本的第76頁许帐,秋紋還在要賈母的茶吊子洗手劳坑,晴雯也活蹦亂跳地正罵人——這倆人哪去了?打電話給影子成畦,她也一樣泡垃,關(guān)機。
大哥又打電話來羡鸥,我說聯(lián)系不上陳狄安蔑穴,那邊靜了一會兒說:“阿真——”
“啊惧浴?”
大哥:“你一個人先來吧存和,大姐要見你——阿真?”
“啊衷旅【柰龋”我按著肚子往樓下跑,坐上出租車柿顶,才想起給齊諾蘭打電話茄袖,他剛從清風導演家出來,“你去找影子嘁锯,你怕她干嗎宪祥?她又沒閉關(guān)聂薪,好好好,不找影子蝗羊,找陳狄安——你告訴他藏澳,大姐不行了∫遥”
齊諾蘭那邊是刺耳的剎車聲:“你翔悠,哭了?”
——我竟然哭了野芒。
我哭是因為我懷疑蓄愁,陳狄安是故意不見的,而影子不介意給陳狄安的不見當借口狞悲。這兩個人自恃才華高明撮抓,從來瞧不起大姐⌒ё纾可大姐的不爭氣胀滚,大姐的浪費才華趟济,大姐的庸庸碌碌乱投,其實跟他們誰都沒關(guān)系。
其實我哭顷编,跟大姐要死了戚炫,也沒關(guān)系。
就像三個小時后媳纬,在大姐停尸的太平間外双肤,我問陳狄安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陳狄安,你憑什么跟我分手钮惠?陳狄安茅糜,除非你是gay,否則我不分手素挽!我不能跟你分手蔑赘!”
而現(xiàn)在的我,這個坐在出租車里的程真预明,不僅對未來一無所知缩赛,對過去囫圇吞棗,現(xiàn)在跟她之間撰糠,還隔著重重大霧酥馍。她的心,像是被藏在大霧里的不明物體狠狠一擊阅酪,眼淚跟2014年1月3日的晨霧一樣旨袒,來得沒什么道理可講汁针。她不知道它從何而來,更不知道它何時褪去峦失,它是個不聽話的孩子扇丛,跟戳穿這一切的齊諾蘭正好相反。
站在大姐的病床前尉辑,我久久凝視她貼在床頭的一幀小照帆精。照片上的小女孩穿著黑色背帶褲,雙手叉腰隧魄,頭往左偏卓练,齊劉海都向左飄在空中,眼睛瞇得只剩一條縫——黑晶晶的一條縫购啄,背著光依舊流光閃耀襟企。我看著那條縫,像個睡迷了鬼壓床的人狮含,久久拔不開眼睛顽悼。我猛地抓住大哥,一口氣憋在胸口几迄,心跳得厲害蔚龙。
大哥像是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把我往身后一拽——越過大哥的肩膀映胁,我看到一條漆黑木羹、漆黑的峽谷,它那么長解孙,那么深坑填,卻又那么吸引,我不由自主地往前傾弛姜、往前傾脐瑰、往前傾,直到一頭栽了下去廷臼。掉下去的一刻苍在,我忽然不怕了,一點都不怕了中剩,站在懸崖邊的恐懼一下子不見了忌穿。
大姐睜開眼,眼球向上翻结啼,露出來的全是眼白:“阿真——”
我在下墜的途中掠剑,忽然停住了,垂直吊在峽谷狹窄的兩壁之間郊愧。
大姐伸手抓住了我朴译,她伏在懸崖邊說:“你像我井佑,她也像我,你要見見她——駱安眠寿,讓阿真見見她躬翁。”
忽然盯拱,那道漆黑的峽谷消失了盒发,大姐的身體完全伸展開來,兩只手往上伸著狡逢,像個做引體向上的大孩子——她再也感覺不到疼了宁舰,我的眼淚簌簌掉下來,砸在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牡孛嫔稀?/p>
給大姐穿完裝殮衣服奢浑,大哥摘下她床頭的照片蛮艰,要塞進裝殮衣服的內(nèi)襟里。
我問大哥:“給我行嗎雀彼?”
大哥看看我壤蚜,又看看那張照片,最后還是把照片對折了徊哑,塞進大姐手里袜刷。
我看出來,大哥不想被打擾实柠,就走到門外水泉,坐在長椅上等陳狄安善涨。他們姐弟三人窒盐,其實一樣固執(zhí),大姐在生命末端钢拧,堅持不化療蟹漓,打嗎啡,止痛藥想吃就吃——她終于在生命末端源内,做回了初獲生命時的自己葡粒,她活不久了,可她又成了那個有決斷并且永遠正確的小女孩膜钓。所以她把六歲時的照片貼在床頭嗽交,想讓人記住她生命初始的靈光乍現(xiàn)。
我自言自語起來:“你知道嗎颂斜?大姐見我第一面夫壁,就說她的生命毫無痛點,她說自己對疼痛的感知力幾乎為零沃疮。她沒有騙我盒让,第一次發(fā)病時梅肤,她整個人像一扇門一樣倒下,她真的一點都不疼邑茄∫毯”
我想起更久遠的事:“陳狄安說大姐小時候有浩然之氣,聽爸爸講《楚辭》肺缕,她就會講《浮生六記》左医,看媽媽給病人打石膏,她就敢給流浪貓接骨同木。陳狄安說他和大哥從小就是大姐的門下狗炒辉,尤其他,跟屁蟲一個泉手,恨不得跟大姐上同一個廁所——現(xiàn)在她死了黔寇,陳狄安都不肯來,可她再也不會知道了斩萌,她是真的證明了缝裤,弟弟的厭惡永遠不會傷害她〖绽桑”
我邊說邊哭憋飞,身邊人來人往,穿紅的姆吭,穿綠的榛做,穿黑的,穿白大褂的内狸,說過的話很快就淹沒在他們帶起的東南西北風里——人是什么检眯,回憶是什么,我回憶的那些過去昆淡,現(xiàn)在對大姐又有什么用呢锰瘸?
大哥走到我身邊說:“去太平間吧“毫椋”
我在太平間門口避凝,碰見了陳狄安,他的手正擱在門把手上眨补,幾次推開門走不動路管削,太平間的高密度鋼質(zhì)門像一座五指山,一推就壓在他身上撑螺。最后含思,大哥倚著門讓他先走,他側(cè)過頭跟我說:“我跟你分手实蓬,就現(xiàn)在茸俭〉趼模”
陳狄安頭也不回地進了太平間…
《消彌》于每周二、四调鬓、六更新艇炎,前兩周周日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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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楊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