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jīng)歷了三次換鎖放接,使那位奸詐的開鎖人也破了一筆財苟蹈,從而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產(chǎn)品質量時,我才注意到了鎖眼下的幾串像是孩子臉上留下的淚痕似的長長的白色痕跡拢军,那是凝固的膠。
之前茉唉,樓下的老人上來過幾次固蛾。第一次來,老人就想以他的那種城市老土著居民的氣勢使得我們就范度陆。他暴跳如雷艾凯,像聾子一樣大聲嚷嚷,惹得鄰居們張望懂傀。他不容得你插一句嘴趾诗,因為他說的都是真理,你說的都是狡辯。就像濕手難甩頭發(fā)絲蹬蚁,你和他什么道理也論不明白恃泪。我不知道曾經(jīng)發(fā)生了什么郑兴,造就了這樣的一個人。
我們說一個人的脾氣壞悟泵,反倒往往是在肯定他的心地的良善杈笔。但這個老人的行為都是出自于他的憎惡。后來從他的解釋里(他總在解釋自己的行為)我們知道糕非,他的惡劣態(tài)度源于他以為我們是房客。這個解釋足以讓我們因為心中升起的一股優(yōu)越感而體諒他嗎球榆?不朽肥,只是更加地認清了小人的嘴臉。
孩子一吵持钉,我們就趕緊“噓”他:“小心樓下的爺爺衡招!”
以后我們一“噓”,孩子就自己說:“樓下爺爺每强∈继冢”
我們從鄉(xiāng)下來,帶了一些鄉(xiāng)下的習慣空执。鄉(xiāng)下的鄰里關系都是家庭的外延浪箭,孩子見到老人會自覺地叫“爺爺”、“婆婆”辨绊、“太奶奶”奶栖。孩子還在學習說話的年紀,這些稱呼可以讓他體會世界的美好门坷⌒桑“樓下爺爺”的形象漸漸根植在孩子的記憶里。這是一個未曾謀面的爺爺默蚌,是一片有些可怕的黑影冻晤。
一次,老人又敲門绸吸,又來抱怨聲音大鼻弧。“你們在做什么惯裕,踢里哐啷的温数?”
我們沒做什么啊蜻势!可是他哪里肯聽撑刺。于是他說,他心臟不好握玛,血壓不好够傍,凡此種種都很不好甫菠,受不了噪音。我努力心平氣和地解釋冕屯,盡管他聽不見我說的話寂诱。后來我們努力回憶,才知道大概是剛剛孩子走路時跨了一大步安聘。
孩子痰洒,樓下的爺爺不要你大步走。所以請以后小心點兒吧浴韭,盡管你已經(jīng)輕手輕腳得有點兒不像個孩子了丘喻!
妻子是個急躁的人,她要以牙還牙念颈。我卻不這樣想泉粉,凡事須得忍耐,我總以為能夠感化他榴芳。
我們在市場上買了最厚的塑膠墊嗡靡,又在上面鋪了層地毯。
就在我們鋪塑膠墊的晚上窟感,老人受到驚擾讨彼,又上來看我們在干什么。
我臉上帶笑:“叔叔肌括,您看看我們買的墊子怎么樣点骑?大概以后就不會妨礙到您了〉玻”
“喲黑滴!可惜,可惜紧索!你們怎么不早些問我呢袁辈。有一種中空的塑膠墊,那個效果是很好的珠漂⊥硭酰”他說。
這真是一種遺憾媳危,如果我們此刻不言勞煩地提出去買他所說的那種墊子荞彼,他也會欣然同意。
我心中升起一絲屈辱感待笑。我基于道德而做的事情鸣皂,卻要他來挑三揀四嗎?這種人的自私是一直在臉上的。
但這種屈辱感一晃而過了寞缝。后來我們漸漸熟悉了癌压,我在電梯里碰見他,或是在路上遇到他荆陆,總是問這位“叔叔”問好滩届。但我和這位叔叔的關系,僅僅局限在討論噪音上被啼。
“最近干什么呢帜消,怎么總是踢里哐啷的?”
我啞然趟据,心想我們的努力居然這么沒有用券犁。
膠鎖的事情出現(xiàn)之后,我們覺得他是第一嫌疑人汹碱。然而沒有證據(jù)。于是在門口裝上了攝像頭荞估。
可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咳促,還是案發(fā)了。很巧妙地勘伺,那人從樓道里斷了我家的電跪腹。于是我又在樓道的電閘箱上加了一把鎖。
想想一大早起來出門時飞醉,發(fā)現(xiàn)鎖被膠住時的不快吧!這不快不僅僅是因為想到開鎖帶來的一系列麻煩,而是那種草木皆兵的重壓降狠,是那種感受無端惡意時無處發(fā)泄的憤怒劫流。我敢說,一個不是很有力量的單純青年钦无,會因為這樣的惡意而憎恨世界的逗栽。
一天回家,發(fā)現(xiàn)門口潑了紅漆失暂。我敢發(fā)誓彼宠,我妻子絕對做不到像我這樣泰然地處理掉這些穢物的。這樣的工作弟塞,會讓她絕望凭峡、發(fā)瘋。我卻覺得慶幸决记,覺得潑漆與膠門鎖相比摧冀,只是讓我浪費掉一塊舊抹布而已。盡管那其中的惡意讓人不能細思。
于是有時候按价,我們感慨自己的命運多舛的時候惭适,不免發(fā)個牢騷:“也不知道老頭什么時候會死÷ジ洌”但這是不能當真的話癞志,我還是與老人努力建立著親善關系。
老人又上來投訴了框产。我自然以禮相待凄杯,忍氣吞聲。現(xiàn)在秉宿,他的嗓門也小了不少戒突。我們還聊了一些題外話。
我突然說:“叔叔描睦,你看這個是什么膊存?”
我向他指那像孩子哭臉似的門。
“唉忱叭!別提了隔崎,我家的們,不知道讓什么人給弄的……”我委屈地說韵丑。
“怎么回事爵卒?”他連忙問。
“你不知道啊撵彻,我還以為是你弄的呢钓株。”
他立即暴跳如雷了陌僵。
“我轴合?我弄啥了?你有啥證據(jù)這么說拾弃?走走走值桩,你有種咱到派出所說去。你到村里去打聽一下吧豪椿,打聽一下我是什么樣的人奔坟。”
然而他還是想到了什么搭盾,突然住了嘴:“你是說門咋了咳秉?”
他走過去端詳。我忍住竊笑鸯隅,仔細地觀察他的舉動澜建。
“這個是向挖,這個是——哎呀,我這個眼睛炕舵,怎么看不清呢何之。”
“你摸摸看咽筋∪芡疲”
“摸上去硬硬的,好像是——”
“是膠啊奸攻,您怎么會不認識膠呢蒜危?”
“對對對,是膠是膠睹耐》蓿”
這個情景很可愛。不僅僅是情景可愛硝训,他這個人也自有可愛之處响委。此刻,他不是那個饒舌窖梁、剛愎自用晃酒、罵罵咧咧、令人生厭的人窄绒,他是多么謙恭有禮而正常的人啊,此刻崔兴,不論我說什么彰导,他都是能聽見的。
從此以后敲茄,再沒有過膠堵鎖眼位谋、門口潑漆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后來堰燎,事情激化了掏父。
我忘記了是因為什么口角了,大概是他的言語間露出了想要教訓我的意思秆剪∩奘纾總之這一次我被激怒了。
“恐怕你不會是我的對手仅讽,老人家陶缺!”我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樣自尊的人聽到這樣的話洁灵,怎么受得了呢饱岸?
結果是,他手指著我,吼道:“你敢不敢現(xiàn)在下樓去苫费?”
“好的汤锨。”我站起來就走百框。
“你先下闲礼。”他說琅翻。
他從我身旁走過了位仁,他的厚實的胸膛起伏不已,他的老當益壯的身體似乎要穿透水泥墻方椎。我猜想聂抢,他回家抄家伙去了。
“我在樓下等著你棠众×帐瑁”我淡淡地說。
事實上闸拿,我回家拿了根搟面杖空盼。
我把搟面杖藏在了綠化帶里一個隱蔽而又隨時都可以抄起來的地方,然后站在那兒等待新荤。我回憶著《猛龍過江》中的對決場面揽趾,做了一點兒熱身,用以平復身體的發(fā)抖苛骨。然后我等了足夠久篱瞎,從東面跑來幾個人。那是他的兒女們痒芝,我僅僅從他們雜亂急促的腳步聲中就能知道這一點俐筋。
這本來是一場決斗的,不是嗎严衬?
這說明我是多么缺乏生活經(jīng)驗俺握摺!那位暴怒地能穿透水泥墻的人请琳,他自己還沒有來粱挡,卻拉來了一幫助陣的。后來的事實證明他還報了警单起。
他說明多么愛自己抱怔,愛生活啊嘀倒!
這個世界上沒有決斗屈留,只有假充的騎士罷了局冰。我也不是其中之一嗎?
我馬上放棄了要進行要用武力解決問題的想法灌危,因為他們?nèi)硕嗫刀J聦嵣希覐膩頉]有想過要和老人決斗勇蝙。像所有善良得有些怯懦的人一樣沫勿,我永遠無法想象我會把自己的拳頭擊打在別人的臉上,不是缺少勇氣味混,而是缺少動力产雹。我不恨老人,對他的只有蔑視翁锡。蔑視是不必動用武力的蔓挖。打架這種情形大概只會出現(xiàn)在夢中吧:夢是愿望的達成嘛。有些時候馆衔,我們只是假裝自己很勇敢而已瘟判,一直裝到不能再裝為止。
現(xiàn)在角溃,我準備采用“文斗”的策略拷获。
我?guī)е环N“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的感慨之情,向他們講明了原委减细。在老人來之前匆瓜,我簡明地告訴了他們我遭遇。我想要打動他們未蝌,讓他們明白我的處境陕壹,我想從他們的眼里找著閃光,可這并不是那么容易树埠。
這時,殺出來一個黑黑胖胖的人嘶伟。他是兒子怎憋,我把他叫黑豹。黑豹粉碎了我的“文斗”的意圖九昧。
我只記得他的嘲諷的表情绊袋,氣急敗壞的樣子,激烈的表達欲望铸鹰,以及舞動的癌别,幻影般的,讓我事后回憶起來便感到陣陣屈辱的手指蹋笼。他是老人年輕的化身展姐。
我要做一個陳述躁垛,盡管簡明扼要,但也時時被打斷圾笨。
“你怎么降低噪音呢教馆,你得有個明確的說法吧?”這是二妹的問話擂达。
我聳了一個惱怒的肩土铺。但我只好對她講我的消音措施。
“鞋套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你知道我用的是什么鞋套嗎板鬓?”
“應該用厚墊子悲敷,或者厚地毯,像這個厚度的俭令,這樣是不會對樓下造成影響的后德。”
“你知道我沒用過嗎唤蔗?”
我已經(jīng)是一個地板消音方面的專家了探遵,只能對他們的建議嗤之以鼻。我主要氣憤的是妓柜,這些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對我大提要求箱季。
我不得不向他們解釋,噪音的問題我還有好的解決方案棍掐,這個請他們放心藏雏。我不是要推脫責任,我只是想要告訴老人作煌,不要在背地里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了掘殴。
“啥見不得人的事情?你把話說清楚粟誓!”老爺子質問我奏寨。
“就是門鎖的事情啊∮シ”
我早把頭側開病瞳,閉著眼。
與此同時悲酷,我任由著憤怒的馬蜂般的唾沫星子落在自己臉上套菜。
“他媽的?!”整個小區(qū)震動著设易,“這件事是我做的逗柴,就天打五雷轟,這夠了吧顿肺?你去村里打聽打聽我是什么樣的人戏溺!我會——”
真是奇恥大辱渣蜗!老爺子滔滔不絕,完全忘記了愛護自己的心臟和血壓于购。
我擺擺手袍睡,又擺了擺手。親自看到一部拙劣的戲被演了兩遍肋僧,是很倒胃口的斑胜。
而且,老人多次提醒我要在村里打聽打聽他嫌吠,這個我當然不便于去做止潘。但是有關他的事情,我卻是略有耳聞辫诅。老人結了兩次婚凭戴,他的第二個妻子是第一個妻子的侄女。我分別從三個老人家口中聽到相同的版本炕矮。
他們當然不是那么太欣賞洛麗塔式的愛情么夫,他們只是說:“惡心!”
老爺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肤视,突然止住档痪,他用比較和緩的聲音問道:“你說的是你的門鎖怎么了?”
呵呵邢滑,同一個人腐螟,怎么能在同一地方掉入同一條河呢?
“就是老爺子做的困后,還不是因為你先影響了別人乐纸?”二妹說。
“你有證據(jù)這么說嗎摇予?”
他的女兒冷漠地高高地站著汽绢,試圖找我的話中的把柄。
“我要告你誹謗罪侧戴!”
我被指頭在我面前指指戳戳庶喜,丑陋的臉扭著頭威脅著我。
“你是上門女婿吧救鲤?去把你媳婦的兄弟叫來,去把你丈人叫來秩冈,讓他們在我面前說你剛才說的話本缠,看我怎么唾他們一臉!”
他的兒子看上去怒氣沖沖入问,像一匹馬停在我的面門前丹锹,朝我噴氣稀颁。
是啊,證據(jù)楣黍。我意識到我失策了匾灶。我猶豫了,囁嚅了租漂,只好厚著臉皮說說:“證據(jù)沒有阶女,但我能夠肯定×ㄖ危”
“注意你的嘴巴秃踩,小子!嘴太毒业筏,小心被撕爛憔杨!”黑豹又像個牙科大夫似的,摩拳擦掌地注視著他的嘴蒜胖。
老人又把他的豬臉湊到我的年前消别,鼻孔里噴出難聞的氣味,心情激動地向我訴說他的冤屈台谢。
他在做些他為何報警的解釋寻狂,同時告誡我這個年輕人不要太過蠻橫。他在陳述他的忍讓对碌,以及荆虱,我的污蔑是如何地不通情理。
看他的樣子朽们,連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弄錯了怀读,這個老人如此激動,指天發(fā)誓骑脱,他一定是無辜的菜枷。他沒有在半夜時分把強力膠滴在別人家的鎖眼里。
“是啊叁丧,怎么能說出這種話呢啤誊?不是血口噴人嗎?退一步講拥娄,就是我做的蚊锹,我也不會承認的,因為你沒有證據(jù)稚瘾。再說牡昆,根本就不是我做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