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還活著的時候岛马,它最喜歡跟著爺爺去放羊。
那時候届案,爺爺倚在沙梁上庵楷,我和姐姐倚在爺爺身邊,蒼狼就威風(fēng)凜凜的蹲在我們身后楣颠,用它習(xí)慣性的冷酷目光掃視著群羊嫁乘。如果有哪只羊跑的遠(yuǎn)離了羊群,爺爺便會拿起手邊的羊倌棍叉起一塊土疙瘩球碉,照準(zhǔn)羊頭的方向用力一兜蜓斧,土疙瘩便會準(zhǔn)確的打在那只羊前進(jìn)的路上,驚的它奔跑的勢子立即就緩了下來睁冬。與此同時挎春,蒼狼就會如同箭一般從身后竄出,迅速跑到那只羊面前吠叫起來豆拨,嚇得那羊魂不附體直奋,趕緊跑回羊群。蒼狼還不滿足施禾,聰明的它還會繞著羊群外圍跑上一圈脚线,驅(qū)著稍遠(yuǎn)的羊向中央靠攏過來,這才慢悠悠的跑回爺爺身邊弥搞。每當(dāng)這時候邮绿,爺爺就會親切的摸一摸蒼狼的后頸以示贊許渠旁,而蒼狼則報以舒服的嗚嗚聲。爺爺更開心了船逮,朝天一仰顾腊,就扯開嗓子唱起信天游來:
一朵蓮花那就地開,主人請我喝酒來挖胃。
十間滿間炕呀嘿杂靶,安在哪里哪里坐么。
前室點(diǎn)燈那后室明酱鸭,照見主人那大酒瓶吗垮。
大號燒酒不給喝呀,小燒喝得拐骨疼呀么凹髓,咿子兒喲……
那時的我還很小抱既,只是記得這歌聲蒼勁嘹亮,帶著股子蠻勁越過一道道山梁扁誓,飛向遠(yuǎn)方防泵。那是一種直透人心的力量,連幼小的我也被感染蝗敢,扯著稚嫩的嗓子學(xué)著吼起來捷泞,聲音里還帶著未脫去的奶氣,逗得爺爺開懷大笑寿谴。蒼狼似乎也笑了锁右,歡式的叫個不停。那大約是1990年讶泰,蒼狼已經(jīng)有七八歲了咏瑟,以人而論,與剛上小學(xué)的我卻是差不多大痪署。
蒼狼是爺爺養(yǎng)的土狗码泞。父親告訴我,這狗是爺爺有一回在放羊路上撿回來的狼犯,當(dāng)時它趴在沙蒿林里嗷嗷直哭余寥。撿回來后發(fā)現(xiàn)還沒完全斷奶,爺爺就擠了羊奶來喂它悯森。漸漸的長大了宋舷,除了后頸部有一片巴掌大的白毛外,一身都是威風(fēng)凜凜的灰毛瓢姻,又不愛亂叫祝蝠,因而在同村的土狗中尤為顯眼。爺爺說,這狗崽子是狼的種绎狭,就起名叫蒼狼细溅。
父親是1968年當(dāng)?shù)谋牟筷爮?fù)員后坟岔,就服從分配離開了陜北老家。姐姐大我8歲摔桦,跟著爺爺住在老家社付;我則跟著父母住在外地。每年父親都要帶著母親和我回家探親邻耕。我則最愿意夏天回來鸥咖,那樣就可以跟著姐姐和蒼狼漫山遍野的瘋。
長途汽車站離爺爺家有十四里地兄世,基本是父親背著我走完啼辣。但每次快到爺爺家的窯洞時,我就會跳下來自己走御滩。因為爺爺和蒼狼一準(zhǔn)會在窯洞前畔等鸥拧,他們早在臨近的山梁上照見我們回來了。這時候削解,蒼狼就會搖著尾巴迎上來嗅嗅我們富弦,爺爺則會夸幾句小孫子自己也能走這么遠(yuǎn)。我則喜洋洋的拽著蒼狼找姐姐一起去瘋氛驮。村里的孩子比學(xué)校里的有意思腕柜,肯坐土飛機(jī)、會挖灶烤洋芋矫废、也敢鉆山溝盏缤、溜地洞。而蒼狼則會很通人性的始終跟著我們姐倆以作保護(hù)蓖扑。更威風(fēng)的是唉铜,村里的孩子都知道,蒼狼是不允許別家人摸的律杠;誰要是膽敢犯戒打毛,蒼狼會立即亮出尖銳的牙齒狂吠起來,定要嚇的那人跑遠(yuǎn)為止俩功。而我作為一個生臉幻枉,竟然能很親熱的摟住蒼狼的脖子,這幾乎就是一種榮耀诡蜓。于是我在他們中間也更顯得與眾不同些熬甫。這讓我很享受,親密之間蔓罚,我也就忘記了人和狗的區(qū)別椿肩。一次晚飯時瞻颂,自己端著飯碗在院子里吃。蒼狼趴在腳邊咕咕的叫郑象。我看著它贡这,不由的舀了一勺飯遞到它嘴邊,它也不客氣厂榛,舌頭一舔就吃了進(jìn)去盖矫。于是我們就這樣你一勺、我一勺的吃了起來击奶。直到被母親發(fā)現(xiàn)后辈双,連忙趕走了蒼狼,看著我一臉的不解柜砾,她只好哭笑不得的把我拎進(jìn)了窯里湃望。
也有得意忘形的時候。一次我突發(fā)奇想痰驱,非要騎到蒼狼的背上去玩证芭。姐姐拗不過我,只好讓蒼狼臥下担映,然后抱起我檩帐、助我騎到了蒼狼背上×碛可還沒等我開始炫耀湃密,蒼狼就像被電擊了一般,陡然立起身子四敞,猛烈的抖動起來泛源。我立即就被甩在了地上,蒼狼一側(cè)身便已和我面對面忿危。它怒瞪著銅鈴般的眼睛达箍,呲起鋒利的牙齒,喉間因憤怒而不斷發(fā)出咕咕的警告聲铺厨,頸部那片白毛也鋼針?biāo)频呢Q了起來缎玫。我立即被嚇傻了,隔了幾秒鐘后才記得哭出來解滓。姐姐也被嚇住了赃磨,而其它孩子早就嚇得四散逃開。聽到我的哭聲洼裤,姐姐才反應(yīng)過來邻辉,趕緊喝了一聲:“蒼狼!”。這時值骇,蒼狼才似乎想起了我是誰莹菱,嗚的一聲卸去了眼里的銳氣,然后用舌頭溫柔的舔起了我臉頰上的眼淚吱瘩。姐姐趕緊過來趕開了它道伟,著力哄起我來。它就像犯錯了的孩子使碾,蹲在不遠(yuǎn)處看著哭個不停的我蜜徽,喉嚨里嗚嗚的道著委屈〔看回到窯里后娜汁,一家人坐在炕上嫂易,聽姐姐講述著我的事跡兄朋,不禁都笑了起來,只有奶奶和母親嚇壞了怜械,不禁責(zé)備起了姐姐颅和。這時候蒼狼臥在地上,吐著舌頭望向我們缕允,似乎知道我們在談什么峡扩,不時的叫幾聲像是在辯解。大家笑的更響了障本。爺爺摸著我的頭說:“老命教届,再不要騎蒼狼了,這狗可傲了驾霜“秆担”而我當(dāng)然也不敢再有此心思了。
那時候村里還沒通上電粪糙∏况回到家里,母親作為媳婦自然還得干些農(nóng)活蓉冈。雞一叫城舞,父親就跟著爺爺下地去了,母親舍不得喊我和姐姐起來寞酿,就只好自己去溝里拾一背的柴禾家夺。這時候的天還沒亮透,崎嶇的山路上自然沒有路燈伐弹。而山里的夜色又是格外的靜謐秦踪,母親本也是不敢出門的。于是她就問爺爺借了蒼狼陪著自己。有了蒼狼跟著椅邓,母親心里踏實多了柠逞,憑著手電光也就出門了。有一回還真是多虧了蒼狼景馁。那回母親出去的早板壮,揀了一背的柴禾回來時天還暗著,蒼狼則遠(yuǎn)遠(yuǎn)的跟在后面玩耍合住。已快到家了绰精,路邊的草叢里突然一陣顫動,竄出一個狐子橫在路當(dāng)中透葛,眼中還幽幽的泛著青光笨使。山里本就流傳著許多聽到狐仙半夜哭嚎的故事,這么突然的有一只杵在面前僚害、擋住去路硫椰,真把母親給嚇的呆立在路上進(jìn)退不得。正手足無措間萨蚕,蒼狼不知從哪里趕來靶草,宛如一道閃電一般向那狐子撲了過去。那狐子也機(jī)靈岳遥,看到來者不善奕翔,竟一閃身躲了開來,飛也似的擦著母親身邊逃走了浩蓉。蒼狼哪肯放過派继,緊隨其后追了上去。這一切只在轉(zhuǎn)瞬間發(fā)生捻艳。半晌母親才緩過神來驾窟,急忙喊起了蒼狼,可是哪里還有它的蹤跡讯泣∪移眨回到家里后,母親跟奶奶說起來好渠,奶奶連稱犯了狐仙昨稼,連忙去院子里給土地爺上了三炷香。臨近早飯時間拳锚,院子里傳來父親開心的招呼聲假栓。這時我和姐姐也已經(jīng)起了,連忙跟著母親出去一看霍掺,原來是蒼狼叼著那狐子的膊頸匾荆、雄赳赳的立在院中拌蜘,那樣子真是一位得勝歸來的將軍。正被回來吃早飯的爺爺和父親撞見牙丽。這時他們已撐開了一個麻袋口简卧,蒼狼會意的將獵物甩了進(jìn)去,仍是威嚴(yán)的立在院中烤芦、得意的吠著举娩。爺爺愛撫著蒼狼的后頸,眼里也泛著自豪的神采构罗。父親此時已扎緊了麻袋口铜涉,扔在地上,又用扁擔(dān)狠狠打了幾下遂唧。原來蒼狼并沒有咬死這狐子芙代,因為咬壞了它的毛皮也就壞了價錢,而打死則不會影響毛皮的完整性盖彭。爺爺教過蒼狼纹烹,所以它也懂。奶奶聽說狐子被抓了回來谬泌,只好又去禱告了一番滔韵。麻袋里已一動不動了逻谦,父親拎起來放到柴堆上掌实,準(zhǔn)備晚上動手剝皮。吃罷早飯邦马,帶著我和母親贱鼻,當(dāng)然還有蒼狼,一起下地了滋将。哪知道邻悬,傍晚回來時卻發(fā)現(xiàn),麻袋底被掏了個大洞随闽!原來那狐子一直都是在裝死父丰,等我我們都走了后,院子里安靜下來掘宪,那狐子就不知何時逃走了蛾扇。這下悔的父親直跺腳,母親魏滚、姐姐和我則急的直罵這狐子太精镀首。蒼狼也氣的直叫,爺爺只好撫著它的頸子安撫它鼠次。然而最緊張的卻是奶奶更哄,聽說狐子跑了芋齿,連忙出來給土地公又是上香、又是叩頭成翩,祈求他老人家保佑狐仙別回來咱家尋仇觅捆。但尋仇沒見到,倒是聽說村里很長時間沒再鬧過狐子偷雞的事麻敌。
每次要走的時候惠拭,爺爺都不多說話,奶奶則拉著父親的手百般囑咐庸论。到汽車站14里地职辅,我和姐姐、蒼狼打鬧著跟在后面聂示,居然也不覺的累域携。爺爺背著手默默跟著。上車了后走出很遠(yuǎn)鱼喉,也還能看到爺爺秀鞭、姐姐和蒼狼站在山梁上望著我們,大約直到車走的再也看不見了扛禽,他們才會回去吧锋边。
1993年的冬天,我再一次回到老家和姐姐编曼、蒼狼混在一起豆巨。姐姐很擔(dān)憂的告訴我,村里開始打狗了掐场,說是怕咬人往扔,要挨家挨戶的殺狗。我一聽就急了熊户,抱著蒼狼的脖子不肯放手萍膛。姐姐則安慰我說:“你放心,要是打狗隊來了嚷堡,我就把他們打跑蝗罗。”我才稍稍安心蝌戒。而姐姐是這么說的串塑,也是這么做的。離開老家后不久瓶颠,收到姐姐的信拟赊,詳細(xì)描述了她如何和蒼狼并肩戰(zhàn)斗,打跑了打狗隊的某某某之類粹淋∥睿看的我又羨慕瑟慈、又興奮,恨不得回去分享下他們的榮耀屋匕。
轉(zhuǎn)眼又到了95年的冬天葛碧,我們又回到了老家的窯洞卻沒有看見蒼狼搖著尾巴來接我,心里頓時涌起不祥的感覺过吻。連忙詢問进泼,姐姐哽咽著告訴我,蒼狼死了纤虽。我一聽就蒙了乳绕,眼淚絕了堤一般涌了出來。原來逼纸,那次姐姐打走了打狗隊后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動靜洋措,家里就以為已經(jīng)沒事了。誰知道一天夜里打狗隊的人兇神惡煞的到訪杰刽,說是蒼狼咬傷了他們一個隊員菠发,這狗必須殺等等。其實贺嫂,他們是趁蒼狼在村里串門之際滓鸠,準(zhǔn)備在家外面抓住蒼狼弄死。但蒼狼哪是那么容易對付第喳,幾個回合下來非但沒抓著糜俗,還逼急了蒼狼,狠狠咬了一個隊員的小腿一口墩弯,那人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里沒出來吩跋。姐姐慶幸蒼狼逃脫之余寞射,也明白蒼狼這回是闖了大禍渔工。于是姐姐第二天一早就拉著蒼狼躲去了10里地外的姑姑家∏盼拢可是姑姑家那邊也在打狗引矩,姐姐又帶著蒼狼去了更遠(yuǎn)一些的舅舅家。但這下蒼狼不干了侵浸,姐姐回去時蒼狼非要跟著回去旺韭。于是和舅舅一商量,硬是把蒼狼拴在舅舅家里掏觉,姐姐自己跑了回去区端。沒想到,就在一個月前澳腹,蒼狼掙脫了繩子自己跑了回來织盼,被打狗隊逮了個正著杨何。姐姐拼命喊著讓蒼狼走,但打狗隊的已圍住了出路沥邻。大伯死命扯住哭鬧不依的姐姐危虱。蒼狼怒目圓睜、毛發(fā)倒豎唐全,咕咕的警告著眾人埃跷,僵持了半晌誰也不敢靠近。打狗隊再也不敢造次邮利,給蒼狼吹了一針麻醉針后弥雹,終于帶走了它。姐姐癱坐在地上延届,嚎啕大哭了起來缅糟。大伯也心有不忍,追過去囑咐了打狗隊里相熟的祷愉,請他們麻利些殺了蒼狼窗宦,別再讓它受苦。爺爺是看著他們帶走蒼狼的二鳄,沒說一句話赴涵。過了不久,打狗隊送回了蒼狼灰白色的狗皮订讼。大伯拿去給爺爺髓窜,爺爺不要,依然沒說話欺殿。于是又拿去給姐姐寄纵,姐姐哭著收下了,心靈手巧的她用狗皮做了個枕頭套脖苏,用狗尾做了個拂塵的掃帚程拭。聽到這里,姐姐拿出來這兩件東西棍潘,說是要給我恃鞋。我早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心里混雜著懊悔亦歉、憤怒恤浪、無奈、惋惜和心痛肴楷,這也是我第一次嘗到人世的殘酷水由。狗皮枕套我沒有收,我知道赛蔫,姐姐更有資格擁有它砂客,她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盡力保護(hù)著蒼狼直秆,就像蒼狼保護(hù)我們那樣。但掃帚我收下了鞭盟,我也知道圾结,蒼狼也會愿意繼續(xù)守護(hù)著我們姐倆。我還記得當(dāng)時我們姐倆哭著看向爺爺齿诉,他沒說話筝野,也沒有看我們,只是以他干瘦蒼老的手粤剧,撫摸著我倆的頭歇竟。那時我才真切的感到,蒼狼真的走了抵恋,真的離開了我們焕议。
這么些年后,和姐姐說起蒼狼來弧关,我們還是會心頭發(fā)酸盅安。我也問過姐姐,蒼狼死的時候世囊,爺爺真就一句話沒說别瞭?姐姐很肯定的說沒有。但她也告訴我株憾,蒼狼死后蝙寨,爺爺就再也沒有去放過羊,自然嗤瞎,也再沒有人聽過他蒼勁墙歪、遼遠(yuǎn)、悲涼的信天游了贝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