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忧便。同樣是在夏天族吻,在我大二那年的暑假帽借,我的一個堂姐誤入了傳銷組織。家里人非常著急超歌,又不知如何是好砍艾。我當時并不相信這件事是真的,因為這位堂姐是家里除我之外教育水平最高的一個孩子巍举,我跟她的關(guān)系也最好脆荷。
和家里爭執(zhí)一番之后,堂姐給我打電話懊悯,希望我去她的地方看一下蜓谋,然后向家里證明她并非進了傳銷組織。我只知道她在義烏做事炭分,好像是在銷售信用卡之類的產(chǎn)品桃焕,其他一概不知。那時候也聽過一些傳銷組織的事捧毛,印象最深的是一旦進入這種組織观堂,再也無法逃離,也不能對外聯(lián)系呀忧。但是我的堂姐师痕,她居然可以隨便和家里聯(lián)系,還說自己可以出入自由荐虐。
我并沒有考慮太多七兜,也沒有跟家里說堂姐讓我去義烏的事情。出發(fā)時福扬,我跟大學里最好的一個同學說腕铸,對方是我堂姐,如果她真的進了傳銷組織铛碑,我得把她帶回來狠裹;如果不是,那就更好汽烦,我可以告訴家里不必擔心涛菠。我并不害怕,因為我孑然一人撇吞,又是個學生俗冻,傳銷組織是不會要我這種既沒錢又不會騙錢的孩子的。
從成都到義烏的火車要經(jīng)過我的家鄉(xiāng)牍颈,我在乘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之后迄薄,在義烏的清晨見到了來火車站接我的堂姐。此時我內(nèi)心的疑慮已經(jīng)打消了一大半煮岁,既然她都能出來接我讥蔽,說明并非像家里所說進了傳銷組織涣易。我們在火車站附近的旅館住了一夜,第二天堂姐便帶我去了她的地方冶伞。
那是義烏地區(qū)一套再普通不過的民居新症,我記得是套三的房子。堂姐帶我抵達房子里的時候响禽,很多人已經(jīng)外出徒爹,只剩下幾個人在房子里無所事事,有人在房間里說著什么芋类,但我聽不清楚瀑焦。所有見到我的人都對我非常友好,好像見到遠方的客人一樣梗肝。
我洗完澡后,大概午飯就做好了铺董,其他人也陸續(xù)回到房子里巫击。吃的東西很簡單,大概十個人的團隊圍坐在一起精续,兩個大盤子盛著菜坝锰,都是土豆、黃瓜之類的重付,邊上零星有點肉顷级。所有人都很滿足,吃飯之前确垫,團隊的頭頭需要先說兩句弓颈,然后說大家吃飯吧。起筷之后删掀,大家都會給對方夾菜翔冀,笑臉相迎。你會覺得那種場景看似像家人披泪,其實又很別扭纤子。
吃完午飯之后,大家都會午休款票。男生兩個房間控硼,女生一個房間,剛剛吃飯的地方變成了午休的場所艾少。沒有人問我來自哪里卡乾,也沒有人問我來做什么。我想要問他們姆钉,對方卻搖搖頭不說話说订,或者看著你笑抄瓦。
午休結(jié)束之后,大家聚在一起陶冷,聽其中一個人講課钙姊。一塊小黑板被抬進吃飯的地方,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聽課埂伦,有些人外出了煞额,只有幾個對課程內(nèi)容還不太熟悉的人留在屋子里聽課。一個年紀不大的男子開始講課沾谜,內(nèi)容我記得非常清楚膊毁。
他先說了一個故事,據(jù)說是央視曾經(jīng)的主持人敬一丹親身經(jīng)歷的基跑。話說敬一丹有一次去草原采訪婚温,路遇一個放羊的小男孩,敬一丹便問他:“為什么要放羊媳否?”“賣錢栅螟!”小男孩說±榻撸“賣錢做什么力图?”敬一丹再追問〔舯疲“娶老婆吃媒!”“娶老婆做什么?”“生娃吕喘!”“生娃之后呢赘那?”“放羊!”
說完這個故事氯质,聽課的人都笑了漓概,后來我才知道,他們已經(jīng)聽了不下五遍病梢,但還是會笑的很大聲胃珍。這個故事也并非出自敬一丹,而是網(wǎng)絡上傳播的一個小故事蜓陌。
說完這個故事之后觅彰,講課的人會問,你是否要成為這種放羊娃钮热?答案自然不是填抬。于是他開始分析,為什么一件商品從出產(chǎn)最后到顧客手里隧期,價格比成本價高出那么多飒责?那是因為其中經(jīng)過了許多經(jīng)銷商赘娄,每一層分利之后,價格便抬高了宏蛉。然后他說到遣臼,他們的組織便是把商品直接從廠家那里賣到顧客手里,省去了經(jīng)銷商的過程拾并,其中所有的利潤全部掌握在他們手上揍堰。這便是他們團隊的模式——直銷。
這件事情說清楚之后嗅义,課程就算結(jié)束了屏歹,但自始至終,講課的人沒有說過他們賣什么東西之碗。講課的目的蝙眶,除了讓聽課的人知道他們這是直銷模式之外,還需要讓聽課的人最終學會這套說辭褪那,給新來的同事上課械馆。所以每次有人說完課程內(nèi)容之外,都會有聽課的人起身到小黑板旁邊武通,學著剛剛講課之人的模樣對著空氣授課。學成的標志除了內(nèi)容一字不斷之外珊搀,速度也是其中一個指標冶忱,誰說完這些內(nèi)容的速度越快,誰就會獲得越多的掌聲境析。
第一天下午便是在聽課的過程中度過囚枪,很快我們便在一起吃晚飯,同樣是中午的菜品劳淆,同樣的一群人圍坐在一起链沼。每次開飯之前,那位小頭領(lǐng)會說一個故事沛鸵,大概都是些勵志的小故事括勺,然后大家鼓掌,開始吃飯曲掰。吃飯途中疾捍,小頭領(lǐng)也會讓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故事,整個氛圍可謂其樂融融栏妖。
那是七月的義烏乱豆,天氣非常熱。吃完晚飯之后吊趾,大家都不會出門宛裕,屋子里沒有電視瑟啃,也沒有其他的娛樂方式。吃完飯之后揩尸,有人開始去洗碗蛹屿,其他人便有自己的活動,或者下棋疲酌,或者玩紙牌蜡峰,或者早些睡。這時候朗恳,小頭領(lǐng)會跟其中一些人單獨談話湿颅,也開始會有人主動找我聊天。因為堂姐也在這里粥诫,所以小頭領(lǐng)把我這邊的事情都交給了堂姐油航。
我必須得承認,雖然我不知道這群人在做什么怀浆,但我的潛意識里谊囚,并不認為這種組織也是傳銷,因為我的人生安全并沒有收到損害执赡,我的人生自由也沒有受到限制镰踏。
我在那的第三天,堂姐和屋里的人帶我去了另外一個地方沙合。那是一間很大的地下室奠伪,有人在外面歡迎加入的人,幾百人在一個偌大的空間里聚會首懈。聚會的內(nèi)容非常簡單绊率,大家坐好之后,同樣是一個講師在上面講課究履,說的內(nèi)容和我們在屋子里聽到的一樣滤否,沒有任何差別。然后最仑,一排剛剛加入的同事上臺訴說自己過往的經(jīng)歷藐俺,其中不乏剛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大家都覺得自己來對了地方泥彤,有的甚至聲淚俱下紊搪。
活動最后,伴隨著音樂全景,所有新加入的同事都在臺上歡呼耀石。然后團隊里最大的頭領(lǐng)會一個一個問他們是否愿意加入,其他人都很瘋狂地怒吼要加入。堂姐把我推上臺滞伟,但我內(nèi)心并沒有打算要加入這個組織揭鳞,我只是來看她的。最后梆奈,當那個人站到我面前野崇,大聲問我是否要加入時,我含糊不清地說了一聲嗯亩钟,然后便匆匆下臺了乓梨。
正常聚會不到一個小時,出來之后我感覺自己耳膜都要破裂了清酥。我們并沒有回到屬于我們的那個屋子里扶镀,而是到了另一個小區(qū)的另一套房子。這個地方除了亮堂一點之外焰轻,其他都和我呆的那個房子差不多臭觉,只不過感覺這邊的人特別多。
一群人聚在房子里辱志,其中一個人坐著蝠筑,在和另外一個人講述我們剛剛聽完的課程】粒看到我這個新面孔什乙,坐著的那個人讓我過去。我和他面對面坐著已球,他問我是否知道這群人在做什么臣镣。我說不太清楚,我是新來的和悦。然后,他繼續(xù)跟我講述課程的內(nèi)容渠缕。除了語氣之外鸽素,我聽不出任何內(nèi)容上的差別,以至于我現(xiàn)在依然清楚地記得這些課程內(nèi)容亦鳞。
說完之后馍忽,對方并沒有再問什么,于是我們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房子里燕差。又是一天傍晚的時候遭笋,我們開始吃晚飯。同樣是重復第一天的流程徒探,大家很滿足了過完了一天瓦呼。
我必須說清楚的是,雖然我對這個團隊是否是傳銷組織不太確定测暗,但我很肯定自己對這種模式不感興趣央串,所以無論對方與我說多少次課磨澡,無論我是否明白對方在做什么,我都不感興趣质和。那時候我對新聞充滿了熱情稳摄,一心只想畢業(yè)之后進入報社工作,這是后話饲宿。我只是想說厦酬,那些課程并沒有讓我動心,有加入這個團隊的意愿瘫想。
大概四天之后仗阅,我覺得實在無趣,于是向堂姐提出想回家殿托。既然看到她在這邊沒有遭受欺負霹菊,我覺得自己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而且我很肯定地告訴自己支竹,她是不會跟我回去的旋廷。
在義烏火車站的時候,堂姐終于跟我說到她們在賣的商品礼搁。那是一套洗漱加化妝的用品饶碘,價格好像是2980元一套。我已經(jīng)忘了她跟我說這套東西如何如何能掙錢了馒吴,只是說賣出去一套之后扎运,就能賺很多錢,但這背后的錢從哪里來饮戳,她并沒有說豪治,我也不感興趣。就這樣扯罐,我拒絕購買之后负拟,一個人回到了家,把見聞和家里人都說了歹河。
這件事并沒有就這樣結(jié)束掩浙。大概過了半年之后,家里打電話說秸歧,堂姐還在那個地方?jīng)]有回來厨姚。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但家里已經(jīng)做好計劃键菱,一定要去把她叫回來谬墙,哪怕綁也要綁回來。
于是在那年冬天寒假的時候,叔叔和我芭梯,還有另外一個朋友一起去了義烏险耀。我們打電話把堂姐約出來,然后見到她之后玖喘,便一把抓住她上車甩牺,直奔火車站。但是累奈,在出租車經(jīng)過一個轉(zhuǎn)盤時贬派,堂姐拼命喊救命,我們被警察截下了澎媒,最后所有人都去了當?shù)嘏沙鏊惴ΑR驗樘媒闼阑畈辉敢飧覀兓丶遥詈笪液褪迨逯荒艽虻阑馗渑媒阌只氐搅四莻€地方请敦。
我至今都不知道堂姐最后是如何離開那個組織的,她也從來沒有提起過那件事储玫。如今她已經(jīng)升級為媽媽侍筛,并在義烏安家,過著還不錯的生活撒穷。當我這兩天看到李文星的新聞時匣椰,突然覺得她很幸運,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逃離那種組織的魔掌端礼。其實我一直想要問她禽笑,當初為什么沒有離開。
李文星的事蛤奥,部分責任要歸咎于那家招聘網(wǎng)站助紂為虐佳镜,但造成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應該是傳銷組織凡桥。自我堂姐的遭遇之后蟀伸,我聽到周邊很多朋友說過傳銷組織的事跡,無不是惡劣至極唬血,有的甚至完全限制人生自由望蜡,沒有拉到下線人頭則很有可能有性命之危唤崭。除了李文星之后拷恨,還有數(shù)以萬計的人在傳銷組織里難以逃離。
很多人都說谢肾,傳銷組織很可怕腕侄,因為有進無出,最后就算出來了也要脫層皮。不過在我的認知里冕杠,比進入傳銷組織更可怕的微姊,是置身于其中卻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為別人的下線,還有的甚至明知這是一場傳銷騙局分预,依然當成賭博想要拼上一把兢交。前者是無知被洗腦,后者是太過聰明笼痹,最后必然會被聰明誤配喳。
傳銷組織滲透的領(lǐng)域非常多,從現(xiàn)在已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為主題的廣西1040陽光工程凳干,再到前些天被瓦解的以慈善為由頭的善心匯晴裹,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shù)的普及,更是讓這種詐騙行為迅速蔓延擴張救赐。加上我國現(xiàn)行法律對于傳銷行為的界定過于模糊涧团,甚至有些地方任其發(fā)展,或者養(yǎng)虎為患最后“黑吃黑”经磅,多重因素導致傳銷組織愈加猖獗泌绣。
這塊灰色地帶正在擴大,再不整治后患無窮馋贤。有人說這是屬于傳銷的美好時代赞别,就算再盛行十年也未可知。因為現(xiàn)在的這種抵制傳銷盛行的要素配乓,根本無法有所作為仿滔。在發(fā)展快速的時代里,任何一個理由都可以引發(fā)一場騙局犹芹,從最底層的工薪階層崎页,到中產(chǎn)階級,都有可能卷入各式各樣的傳銷體系中腰埂。只不過有些人懸崖勒馬及時退出飒焦,有些人卻不愿出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