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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能記事開始,老晁便是一個嚴(yán)肅的人床三。按照輩分一罩,或者年齡,他都應(yīng)該是長輩撇簿,畢竟他是上過朝鮮戰(zhàn)場的人聂渊,雖然打的時間不長。
農(nóng)閑時間四瘫,主要是指夏初那一段汉嗽。紅苕已經(jīng)栽到地里,玉米又還沒有抽穗莲组,關(guān)鍵雨水還多诊胞,一整天一整天的下暖夭,三五天不斷線锹杈。四鄰的人便找老晁嘮嗑,請他講戰(zhàn)場上的事迈着。畢竟那時候打過仗的人竭望,不管是上朝鮮,還是解放前裕菠,要不就是沒有回來咬清,長眠異鄉(xiāng);要不就是有個一官半職奴潘,沒有太多時間跟大家伙兒相處旧烧。像他這樣謙遜恭敬的人不是鳳毛麟角,完全就是絕無僅有画髓。
但他每次只是接過一只廉價的香煙掘剪,講得并不流利:那個時候過鴨綠江,就是坐在悶罐車?yán)镱^奈虾,上頭要求了夺谁,不能講話,不能發(fā)出聲響肉微。要有些話嘮呢匾鸥?有人問他。
那就發(fā)一雙筷子碉纳,用嘴銜著勿负。
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眾人便哈哈大笑起來劳曹。
又有人問奴愉,美國鬼子兇么攒至?
他只淡淡地掠過一句:打的時間不長,沒有怎么接觸躁劣,不到小半年后面就板門店了迫吐,收拾回來了。
他說得很輕松账忘,就像只是到莊稼地里轉(zhuǎn)了一圈志膀,便抗起鋤頭回家來。
但后來有遠(yuǎn)縣武裝部的人講鳖擒,老晁在那邊很厲害的溉浙,有人清眼見他在戰(zhàn)壕里放倒了迎面摸過來的一排鬼子。
后來在地里掙工分蒋荚,有人家的小孩子坐在背篼里戳稽,一歲多的樣子。一條青蛇爬了上去期升,往小孩身上纏惊奇。眾人驚慌失措,那蛇又叫青竹鞭播赁,應(yīng)該是有毒的颂郎。老晁從一旁的蠟樹上,用手掰斷一根帶杈的樹枝容为,抹掉葉片乓序,從兜里掏出兩根扎玉米種子的皮筋,從地上撿起指甲蓋大的一顆鵝卵石坎背。啪嗒過去替劈,那蛇的腦袋瞬間碎成了一攤泥。小孩兒樂吱吱的得滤,毫發(fā)無損陨献。但這個事兒并沒有什么好結(jié)果,孩子奶奶痛罵了老晁一個下午耿戚,說他不負(fù)責(zé)任湿故,瞎搞!
后面就再沒看老晁在公開場合用彈弓打過什么東西膜蛔,只是有人說坛猪,他會在老鼠多的田邊打鼠,依然是一打一個準(zhǔn)皂股。
其實也不能說老晁沒什么官職墅茉,承包到戶后,他還是干過生產(chǎn)隊的保管員。就單純的保管就斤,連出納和會計都算不上悍募。
那年夏末,隊里的人交上交款洋机,應(yīng)該是交得差不多了坠宴。老晁兒子晁大明提著刀追著他滿山跑,隊里的人遠(yuǎn)遠(yuǎn)看绷旗,又不敢攔喜鼓。老晁奔上山,沖進(jìn)剛修的觀音廟衔肢,閂上廟門庄岖,躲在里面。太陽快下山的時候角骤,大家伙兒看大明去了隔壁鄉(xiāng)鎮(zhèn)隅忿,便喚他出來。
他家老婆子氣沖沖地找他理論邦尊,說他拿的錢里面確實有大明的十八塊背桐,是他自己在山上捉蛇賣來的錢。老晁不服氣胳赌,粗著脖子說自己中午還數(shù)過牢撼,跟自己記的一文不差。
這時山腳下的劉老仙兒忐忑不安地走了過來疑苫,掏出皺巴巴的幾張錢給他,正好十八塊纷责。他說昨天到老晁那捍掺,讓他記上了賬,兜里卻沒有錢再膳;當(dāng)時說是下午送來挺勿,結(jié)果一忙,就忘了這茬子事兒喂柒;結(jié)果鬧那么大的烏龍不瓶。
事情算是搞清楚了,但礙于晁大明的火爆脾氣灾杰,生產(chǎn)隊還是免去了老晁的保管員之職蚊丐,以免再生事端。
那個時候艳吠,有好多事情政府出面處理了麦备,也有一些事情政府沒出面,但事情還是處理了。后面的這類事情里凛篙,十之八九都有晁大明的身影黍匾。
比如別的村里,王家兒娃跟張家姑娘談婚事呛梆,一翻風(fēng)順锐涯,男方把稻谷都挑了二十擔(dān)給女方。女方父母又猶豫不決填物,男方便要求還谷子就行全庸,其他來往物件和些許的錢一律不究。但女方仗著縣里有人融痛,一直拖著沒個說法壶笼,一拖就大半年。
快過年的時候雁刷,大明帶了一幫人覆劈,去女方家,挑走二十擔(dān)谷沛励,還給男方责语。男方備了一些錢和煙,他們要了煙目派,沒要錢坤候。
女方便報了搶案,公安的車來過幾趟企蹭,有時還是深夜白筹;但那段時間大明幾乎不落家,每次都撲了空谅摄。
類似的事情還有好幾樁徒河,老婆子便不時找老晁罵,說他不頂事送漠,別的人當(dāng)兵回來顽照,沒這么窩囊過役耕。
好像也確實是這樣拳球。老晁家屋旁有一棵蘋果樹司澎,就是他的一個戰(zhàn)友送來的苗昼捍。那是一個春天拆撼,一輛小車停在老晁家不遠(yuǎn)處的公路上锌云,一個有些官相的人帶著兩個隨從從車?yán)锵聛砉洹D侨死线h(yuǎn)叫老晁的名字殷勘,后面兩人從車子后排座搬下來一棵蘋果樹淆院,足有手臂粗何乎,只有樹干句惯,沒有枝葉。那棵樹的樹根部分帶著大大的泥球支救,還纏了很多蓋大棚那種薄膜抢野。
老晁跟那人在院子里聊著天,隨從的兩人問樹栽哪里各墨。老婆子給他們指了地方指孤,還給他們找了工具。兩人挖出一個大坑贬堵,從附近的塘里提來水恃轩,把坑里的泥攪成漿糊,把那棵樹直直地黎做、穩(wěn)穩(wěn)地栽了下去叉跛。
栽完樹,幾人就要走蒸殿,老晁兩口子留他們吃飯筷厘,死活不從,說是城里還有事兒辦宏所。后來聽老晁他們院里的人說酥艳,在朝鮮的時候,有次一天吃不上東西爬骤,老晁硬是把一個蘋果讓給了那位戰(zhàn)友充石,當(dāng)時那戰(zhàn)友負(fù)著傷。他要分給老晁一些霞玄,老晁只說自己不愛吃蘋果骤铃。但很快就穿了幫,不久的一個下午溃列,戰(zhàn)友分明看到他對著半塊蘋果流口水劲厌。
那棵蘋果樹當(dāng)年就枝繁葉茂,第二年便開出花來听隐。有別家的小孩子過去看熱鬧,甚至往樹上爬哄啄,老晁也不說什么雅任;但老婆子不一樣,她會吼他們咨跌,甚至拿一根小竹棍在屁股后面攆沪么。
老晁有兩個兒子,一個大明锌半,另外一個叫二明禽车。二明小大明七八歲,那個時候一直在念書。凡是下雨的時候殉摔,都會把附近兩三個上一二年級的小孩背回家州胳,一個背一段,螞蟻搬家似的逸月。所以在那些年頭栓撞,下雨的時節(jié),學(xué)校門口是看不到老晁家附近的家長去接人的碗硬。
大明終于還是被抓走了瓤湘,在有了小孩的第三年。具體是因為哪個案子好像老晁兩口子也搞不太清恩尾。老婆子一個勁兒埋怨老晁弛说;老晁理直氣壯,公家該怎么判就怎么判翰意,國有國法木人。
后來就判了六年。
其實老晁在村里算小姓猎物,準(zhǔn)確說就他一家虎囚。也不是沒有親戚,他有個堂弟住在很遙遠(yuǎn)的鄉(xiāng)下蔫磨。要是沒有大明淘讥,老晁家在村里的位置還真不好說。
老晁似乎沒有午睡的習(xí)慣堤如,不論是大集體還是包產(chǎn)到戶蒲列。大夏天的別人都躺床上困覺,老晁獨自扛著鋤頭去山上搀罢。那時好多排水渠里的淤泥老厚蝗岖,旁邊又是光生生的石頭。老晁就獨自把那些泥挖出來榔至,堆在一旁的石頭上抵赢。第二年春天,再在那些淤泥堆積的地方栽上柏樹唧取。寬的地方就栽兩三排铅鲤,窄的地兒只栽一行。到后來大明快出來的時候枫弟,那些樹已經(jīng)蓋住了山邢享。有人大致數(shù)了數(shù),足有千多棵淡诗。
村里有不少的塘骇塘,有些是自然形成的伊履,不過十幾個平方;有些是采石頭后形成的款违,能有上百平唐瀑。最大的是人工挖的,有千把平奠货。
老晁的兄弟所在的村里有個號稱百年不干的水庫介褥,老晁逢夏便去那邊用水桶挑魚苗回來;一桶桶地往塘里倒递惋。堅持了好些年柔滔。
大明快出來的頭年秋天,隊上的人找老晁開玩笑萍虽,說是把大塘里的魚捉來分掉睛廊。沒想到老晁二話沒說,就挖開了塘口的堤杉编。水嘩嘩流出去超全,大家伙兒也顧不得冷,紛紛挽起褲腳下塘摸魚邓馒。大家先把老晁家水缸水桶都裝滿了大些的魚嘶朱,兩三斤那種。老晁不要光酣,讓他們自個抓自個帶回家去疏遏。無奈塘里魚太多,后面的大家便一趟兩趟地往家跑救军。有些魚踩到了泥里财异,蹦出來老高,濺得人們身上臉上都是泥唱遭。也沒人計較戳寸,大家伙兒都樂呵呵的;畢竟村子在山梁上拷泽,這么歡喜的捉魚還是破天荒第一次疫鹊。
那晚全村都彌漫在美味的魚香中。
大明終于放了出來司致,二明讀完初中订晌,沒有考上高中,便四處鄉(xiāng)鎮(zhèn)擺攤做生意蚌吸。
漸漸地,一些不好聽的話便出來了砌庄。有人說大明是勞改犯羹唠,有人說二明沒出息奕枢。
老晁啥都沒說,該種樹還是種樹佩微,那些荒坡上都栽得密密麻麻缝彬。有人偷偷地去砍那些一丈高的,他裝作沒看見哺眯。
大明出來的第二年春末谷浅,政府動員每村去一戶人家,到新疆種棉花奶卓。老晁第一個報了名一疯,他把家里豬賣掉,雞呀鴨呀分給了四鄰夺姑。五月底的時候全家就坐車離開了村子墩邀。
那些樹都可以上梁的年頭,老晁家依然沒有音訊盏浙。
前些年眉睹,老村長的兒子帶他去敦煌旅游,順便按照當(dāng)年老晁預(yù)留的地址去找了找废膘。沒有找到老晁竹海,他的其他家人都見到了。原來老晁到新疆的第二年春末丐黄,出去幫鄰居找羊斋配,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把這個消息帶回村里孵稽,大家才發(fā)現(xiàn)许起,老晁養(yǎng)了那么多年魚,卻沒有賣過一次魚菩鲜。老晁種了那么多大樹园细,到臨走自己家的房梁還是弱不禁風(fēng)。
這年冬天接校,村長老伴病得很重猛频,迷迷糊糊的時候,她說她見到了老晁蛛勉。他左手拎著一條蛇鹿寻,腳下踩著一條魚,坐在寶座上诽凌,成了本地的山神毡熏。
但第二年春末她便去世了,這個事情也就無從考證侣诵。
快到夏天的時候痢法,也就是老晁出去幫人找羊的時節(jié)狱窘。村里的老漢們扛著鋤頭去這些年砍過樹的地方補種,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些地方已經(jīng)長出了好多小柏苗财搁。
無從下手蘸炸,老村長便去街上買來蘋果,還有帶豬尾巴的坐墩肉尖奔,在最高的山梁上搭儒,向著新疆的方向燒香點燭。紙錢在他們面前熊熊燃燒提茁。
一幫老伙計待在那里淹禾,到天黑也沒有動身。
不遠(yuǎn)處的樹林邊甘凭,一只螢火蟲在慢慢飛舞稀拐。最年長的老人說,那是老晁的魂丹弱。不然這個季節(jié)德撬,怎么會有螢火蟲;又怎么會只有一只躲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