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干裂的寒風依然刺骨启昧,但河溝里的結(jié)冰卻已明顯的減少叙凡,只是偶爾能看見一些零碎的冰條子在溪流邊沿的草叢中飄來蕩去,仿佛有些身不由己密末。河邊的楊柳在微風中輕輕地飄忽著握爷,雖沒有夏天那么柔軟翠綠,但枝頭畢竟還是泛出了一點新綠严里。這些現(xiàn)象預示著嚴寒的冬季即將過去新啼,春天快要來臨。
叮噠叮刹碾,叮噠叮燥撞,叮噠叮,叮噠睹灾模……
坐落在鄉(xiāng)場十字路口的那個茅草屋里物舒,不時傳來厚實堅硬的鐵錘下落聲,一輕一重戏锹,像是沙漠中的駝鈴在相互撞擊冠胯,和諧而富有節(jié)奏。這是一家鐵匠鋪锦针,聲音就是從里面發(fā)出的荠察。
春節(jié)剛過置蜀,這里又開始沸騰起來。
滿臉絡腮胡子的高鐵匠悉盆,把紅得發(fā)亮的鋼鐵從正在燃燒的煤塊中抽了出來盯荤,然后做一個大弧度的轉(zhuǎn)彎,正好放在火爐前邊那個用木樁坐墊的砧墩上焕盟,然后操起小鐵錘就向紅鐵砸去秋秤。旁邊的學徒工看見,馬上也抓起大鐵錘京髓,向鐵砸去航缀。
倆人一來一往商架,配合默契堰怨。
叮噠叮,叮噠叮蛇摸,叮噠叮备图,叮噠叮……
紅鐵在老鐵匠手中翻來翻去赶袄。
鐵的顏色從紅得發(fā)白變成鮮紅揽涮,又從鮮紅變成烏紅,老鐵匠這才把小鐵錘往旁邊輕輕一磕饿肺,小鐵匠這才放下大鐵錘蒋困。
這是師徒倆早就約定好的暗號,只要師傅的鐵錘往旁邊磕敬辣,就表示你那個大錘用不著繼續(xù)砸雪标。這就避免了“不要砸”這幾個字的名令。
小鐵匠放下大鐵錘溉跃,并不等于工作已做完村刨,因為師傅還得繼續(xù)用小鐵錘“修正”,直到鐵已冷沒法再砸撰茎,這才重新放在爐中煅燒嵌牺。這樣周而復始,就會看見一樣農(nóng)具在老鐵匠手中逐漸成型龄糊,最后完工逆粹。
突然,老鐵匠從火中抽出一塊長條形的紅鐵來炫惩,明顯能看到枯饿,這個鐵的最亮處還冒著火花。這時诡必,小鐵匠全身就像觸了電奢方,馬上從凳子上彈跳起來搔扁。只見他跑去抓放在地上的大錘,然后舉起來向剛放在砧墩上的紅鐵砸去蟋字。這一下火花亂濺稿蹲,四處飛揚。
老鐵匠并沒有躲開鹊奖,而是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苛聘,用那只粗壯的左手把鐵鉗捏緊,然后舉起右手上的小鐵錘忠聚,也跟著砸起來设哗。
師徒倆全神貫注,把那塊紅鐵密密地砸了一通两蟀。鐵錘一來一往网梢,只看見身子在砧墩兩邊激烈地抖動,而火星卻隨著錘聲紛紛落在地上赂毯。不一會兒战虏,師傅又發(fā)出停止的暗號,這時小鐵匠馬上跳出圈外党涕。仔細一看烦感,鐵還很紅,怎么老鐵匠就不打了呢膛堤?原來他是在燒“發(fā)火”手趣。
什么叫“發(fā)火”,就是把兩塊鐵用高溫融化的方法使它們連在一起肥荔。這是一個技術(shù)活绿渣,需要眼準、手巧和時間快次企。如果砸了一通怯晕,鐵的結(jié)合部都還沒有“融合一體”,說明溫度已經(jīng)不夠缸棵,只得繼續(xù)燒舟茶,重新來一次。老鐵匠現(xiàn)在就遇到了這個情況堵第。
一會兒后吧凉,老鐵匠又把紅的發(fā)亮的鐵拿了出來,而且動作依然快踏志。小鐵匠依然是彈跳起來阀捅,然后沖向大錘。動作幾乎和原來一模一樣针余,但是要求卻高起來饲鄙。只聽老鐵匠說:“快凄诞,快,快忍级!”
小鐵匠沒有吭聲帆谍,卻把一個八公斤重的大錘,舞得上下翻飛轴咱,遠遠看去汛蝙,就像是在“耍龍燈”。只有幾秒鐘時間朴肺,兩塊鐵的銜接部窖剑,終于被砸壓成了一個整體。
一般來說戈稿,這種搶時間西土,只要幾秒鐘就完成的工作,在鐵匠生涯里的機會并不多器瘪。但這是鐵匠活最尖端的工作翠储。它一般是用在需要“加鋼”時绘雁,像制作菜刀橡疼、斧頭、鐮刀之類庐舟。
這些“口子貨”欣除,都需要在刀刃部位加上一片強硬的“鋼”。工序是挪略,先把鐵燒紅历帚,再戳開一道槽子,把“鋼條”嵌進去砸牢實杠娱,再涂上一層黃泥挽牢,就拿到火中升溫。達到融化的地步摊求,就拿出來用鐵錘把它砸成一個整塊禽拔。
《國際歌》里有一句“趁熱打鐵才能成功”,就是指的此階段的工作室叉。
叮噠叮睹栖,叮噠叮,叮噠叮茧痕,叮噠兑袄矗……
遠近左右乃至路過的人,都聽見了這敦實而富有節(jié)奏的聲音踪旷,好像在打廣告曼氛,昭示著鋪子已經(jīng)開張豁辉。
二
“哎呀,李大哥又收了新徒弟舀患!”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秋忙。
老鐵匠把小錘從熱鐵上移開,往砧墩的邊沿輕輕一磕构舟,小鐵匠的大錘就再也沒有落下灰追,而是馬上放在了地下。這時狗超,老鐵匠才開始打量說話的人是誰弹澎。原來是那個一直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國家干部的山寨名流,于是就沒好氣的說:“什么徒弟努咐?——自己的兒子苦蒿。”
“兒子渗稍?哎呀佩迟,李大哥真有福氣,看你年紀輕輕竿屹,兒子都這么大了报强。”來人既羨慕又恭維地說拱燃。
“什么福氣喲秉溉,路還長著呢。歲月不饒人呀碗誉!生他的時候是二十年前的事召嘶,可轉(zhuǎn)眼間也就過去了∠保”老鐵匠把快要冷的鐵又放回爐里弄跌,然后似有感慨地說。
“你這里有鏵頭嗎尝苇?我要一把铛只。”來人說的很隨便茎匠,仿佛這里是他的家似的格仲,想要什么都可以“拿”。
“現(xiàn)在還沒有诵冒,等兩天凯肋!”老鐵匠說,然后把燒紅的另一塊鐵拿了出來了汽馋。
小鐵匠馬上就去拿大錘侮东,但是他搞錯了圈盔。老鐵匠并沒有把剛燒紅的鐵拿到砧墩上,而是放進了水缸里悄雅。頓時驱敲,一股白煙騰空而起,然后只聽見鐵在水里“嗤嗤”地叫宽闲,水也出奇地煮起來众眨,這種現(xiàn)象叫“見火”。
實際上是“見水”或“浸水”容诬,這是鐵器被“打造”好后的最后一道工序娩梨。它需要在水里突然降溫,這樣用起來才堅硬览徒,否則是軟的狈定,一用就變形。鐵是一種柔綿的東西习蓬,要想堅硬纽什,就得燒紅后在水中突然降溫。
這個過程躲叼,在書本上叫“淬火”芦缰。
閑暇之余,小鐵匠才仔細看了看來人押赊,原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饺藤,單眼皮包斑,高鼻梁流礁,嘴唇上留著兩撇山羊胡子。這人叫劉光定罗丰,精于計算神帅,是一個山寨的會計,有“鐵算盤”之稱萌抵,所以都叫他“鐵先生”找御。
“是呀,這娃子前幾年我還見過绍填,才這么高”霎桅,鐵先生把手掌伸直,在胸前比試了一下讨永,“可如今滔驶,你還別說,如果沒人說卿闹,我還真認不出來了揭糕÷芸欤”
“哼,要他專心讀書著角,他就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揪漩,結(jié)果怎樣?考了幾次都沒考上吏口,沒考上就有沒考上的事奄容,反正我這手藝也管用〔玻”老鐵匠邊說邊把燒紅了的鐵鉤往滿是鐵銹的水桶里一丟嫩海,只聽“突”的一聲,發(fā)黑的水里馬上冒起了白煙囚痴。
小鐵匠聽著他們的話一聲不吭叁怪,他像是在聽他們的談話,又像是在想別的事情深滚。當聽到父親和這個陌生人在議論他時奕谭,就不自覺地把頭低下,而且還不時用手撓撓后腦勺痴荐。
“訂親了嗎血柳?”鐵先生突然向老鐵匠問了一句。他的意思是問小鐵匠現(xiàn)在有沒有對象生兆。
小鐵匠一聽难捌,臉馬上就紅了,把頭埋得更低了鸦难,悄悄地走到墻角的凳子旁坐了下來根吁。
“才十九歲呢?訂什么親合蔽。有合適的人家击敌,還希望你幫著搭個橋呢∷┦拢”老鐵匠說的“搭橋”沃斤,意思就是當媒人構(gòu)建“姻親之橋”。
鐵先生一聽這話刃宵,馬上就把眼睛笑成了縫衡瓶,說道:“沒關(guān)系,這事包在我身上牲证!”
這時哮针,老鐵匠把燒紅了的鐵拿了出來。小鐵匠一看,馬上從凳子上彈起來诚撵。他跑到砧墩旁缭裆,奮力拿起了大錘。
叮噠叮寿烟,叮噠叮澈驼,叮噠叮,叮噠渡肝洌……
當小鐵匠放下大錘后缝其,才知道那位被稱作“鐵先生”的人已經(jīng)離開了鐵匠鋪,可鐵先生那個“包在我身上”徘六,還一直在他的耳邊縈繞内边。
想起鐵先生的話,小鐵匠的耳朵根子有些發(fā)熱待锈,他馬上猜想漠其,鐵先生會給他找個什么樣的人,是漂亮的竿音,還是丑的和屎,是能干的,還是懶的春瞬,是有文化柴信,還是不識字的……
總之,小鐵匠心里七上八下的宽气,很想看清這個“對象”具體是個什么樣随常,可就是看不清。這就像眼前飄著濃霧萄涯,用手去拔卻一點用都沒有绪氛。
鐵先生的話,顯然激起了小鐵匠心中的波瀾窃判。男孩子一到年齡钞楼,不可能沒有一點對異性的渴求。即使沒有袄琳,或者不知道怎么才有,那電影里的畫面燃乍,都會喚醒某些知覺唆樊。
小鐵匠每次看完電影,心里都會激起浪花向思想的海岸拍打刻蟹。這時逗旁,他就沉默不語,站在一個僻靜處,久久眺望遠方片效。此時红伦,他的心思已經(jīng)跑得很遠,他設想未來的生活將是一個什么樣的生活淀衣,包括愛人昙读、家庭∨蚯牛看那些電影蛮浑,他不禁暗嘆,將來的愛人能有電影里那些女的漂亮嗎只嚣?
山鄉(xiāng)里的子弟一到十八九歲沮稚,就得定親。這是當?shù)匾惠呡厒飨聛淼囊?guī)矩册舞。如果你不隨鄉(xiāng)入俗蕴掏,別人就認為“不正常”调鲸,年齡一大囚似,就不好找了。所以小鐵匠想线得,他的父親對鐵先生說的話饶唤,絕對不是戲言。說不定就在這一二年內(nèi)贯钩,就會為他找對象募狂,然后結(jié)婚。
三
清明一過角雷,春天的季節(jié)真的到了祸穷。除了能看見滿山開始發(fā)綠,就連吹得風也明顯感覺柔和多了勺三。一個多月里雷滚,小鐵匠已經(jīng)學會了“燒鐵”,這無疑是一個進步吗坚。有人可能會說祈远,那需要學嗎?丟進火里商源,不就行了车份?而實際存在的卻是,沒那么簡單牡彻,的確需要學習扫沼。
根據(jù)鐵的大小、長短以及形狀不同,那燒法就有不同缎除,否則严就,小的燒爛了還不知道,大的半天都燒不紅器罐。很多時間燒大鐵梢为,燒了很久以為燒好了。結(jié)果刨開一看技矮,上面是紅的抖誉,下面卻是黑的。而且衰倦,用木炭做燃料袒炉,和用煤炭做燃料,其掌握的火力都不一樣樊零。否則我磁,燃料錢賠進去了,可能就收不回來驻襟!
今天是一個大鐵夺艰,需要燒紅后捶打。小鐵匠把爐底掏空沉衣,然后重新鋪上煅過煙的煤郁副,讓火焰慢慢騰起來,然后放上鐵豌习,讓它四平八穩(wěn)躺在火焰上存谎,再給它蓋上一層煅過煙的煤,最后在上面蓋一層加過水的煤肥隆,讓它隨時斷煙既荚,為后續(xù)做準備。
燒的時候還得把火力開得不大不小栋艳,讓它慢慢升溫恰聘,這樣才不至于出現(xiàn)下面的煤燃燼鐵還未燒紅的現(xiàn)象。如果急于求成吸占,把鼓風機的風力開大了晴叨,那就會造成半生不熟的“夾生飯”現(xiàn)象。
這旬昭,小鐵匠都吃過一次虧了篙螟。
“小師傅,你家老師傅呢问拘?”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傳進了小鐵匠的耳朵。小鐵匠抬起頭來一看,是一個十分標志的女孩在叫他骤坐。他的心一跳绪杏,臉上頓時不自在起來。
不知為什么纽绍,一旦有漂亮的女孩出現(xiàn)在她身邊蕾久,他都會有些不自在。這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拌夏,而是覺得高不可攀僧著,讓他的自尊心在無形之中就受到了傷害。
小鐵匠看著女孩障簿,不知道怎么說了盹愚,那嘴一下就笨了許多。他正在猶豫站故,老鐵匠從外面拿著一根細長的鋼筋走了進來皆怕。女孩一見老鐵匠,馬上就高興起來西篓∮冢“表叔!”她扯開了悅耳的嗓子叫著老鐵匠岂津。
老鐵匠先是打量著女孩虱黄,接著就樂了,他把鋼筋放在地上后說:“我以為是誰吮成,原來是明花呀橱乱!幾年不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大姑娘了赁豆〗龃迹”
“我爸說,這兩把鋤頭要修一修魔种∥龆”明花對老鐵匠說〗谠ぃ“好吧叶摄,就放在這里“材猓”老鐵匠用手指了指火洞前的平臺蛤吓。
“這位小師傅,我問他你到哪兒去了糠赦,他居然一句腔也不開会傲」兀”明花看了看小鐵匠說。
“什么小師傅淌山?他是學徒裸燎。”老鐵匠笑著說泼疑,“怎么德绿,你不認識他。小時候你們還一起玩過呢退渗!”
“他是誰移稳?”明花好奇地問』嵊停“我們家的老大个粱,”老鐵匠轉(zhuǎn)過身去沖著小鐵匠喊,“志友钞啸,這是你明花妹几蜻。小時候你倆還同時被我背在背上呢√逭叮”
小鐵匠一聽梭稚,馬上朝明花看去。他好像模糊地記得絮吵,曾經(jīng)有個比他小兩歲的表妹到他家來弧烤。在游戲里,她還扮演過他的媳婦蹬敲。他常常打她暇昂,她從不還手,只是哭伴嗡〖辈ǎ可如今已經(jīng)出脫成漂亮的女娃了!
“志友哥沒讀書了嗎瘪校?”明花像是在問老鐵匠澄暮,又像在問小鐵匠≮逖铮“沒考上泣懊,考了兩次都沒考上÷榛蹋”老鐵匠替兒子回答道馍刮≡穸“可以繼續(xù)考呀吟秩!”明花看著小鐵匠說渐裂∧婧Γ“想倒是想再考纲熏,可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命舰褪≡蛟停”老鐵匠在感嘆之余流露出了對小鐵匠的不滿鳖枕。
“我沒有放棄學習惠奸,我天天都在努力梅誓。”小鐵匠把眼睛沖著墻壁說佛南,像是在自言自語梗掰,其實他是在說給表妹聽呢。不知為什么嗅回,他看見表妹及穗,心里就不自在,好像做了賊似的绵载。
表妹是什么時候走的埂陆,小鐵匠居然不知道。待他回過神來娃豹,眼前只有老鐵匠在爐中翻鐵焚虱。
終于,小鐵匠燒的那塊大鐵懂版,被老鐵匠夾出了爐鹃栽,這時小鐵匠馬上跑到大錘邊。但老鐵匠卻沒拿小錘躯畴,而是一手夾紅鐵民鼓,一手夾宰子,就是有刀口的鐵楔子蓬抄。
小鐵匠明白丰嘉,這是要他砸那個“宰子”,把那塊大鐵像宰骨頭一樣宰成兩半嚷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