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劇不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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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座城市里沥寥,美姐有三套房。
交了首付買下第三套房的那天柠座,美姐一腳跨進了50歲的門檻邑雅。
三套房,多么讓人眼紅的數(shù)字妈经。
美姐嘆了一口氣淮野,“每天醒來就是兩件事,還房貸吹泡,供兒子學(xué)習(xí)骤星。”
“每個月掙不夠一萬塊荞胡,日子就過不下去妈踊。”
新房子是給大兒子買的泪漂,首付款掏空了整個家底兒廊营,貸款由美姐和遠在南方的大兒子各還一半。
美姐說萝勤,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剛剛工作不到兩年露筒,現(xiàn)在又辭職創(chuàng)業(yè),不容易敌卓。
美姐住在臨近地鐵的一個小區(qū)慎式,家住一樓。
美姐家的房門大多數(shù)時候都開著趟径,進進出出的人川流不息瘪吏。
“美姐,最近房價怎么樣蜗巧?我想把這邊的房子賣了掌眠。”
“美姐幕屹,6樓那戶看過了蓝丙,還不錯,我打算租它了望拖。中介費怎么給您渺尘?”
“美姐,您給拿兩瓶啤酒说敏!”窗外有人扯著嗓子吼鸥跟。
“美姐,下午他們搬走以后就可以刷墻了盔沫⌒咳福”
美姐熱情地回應(yīng)每一張面孔蚂夕,每一個聲音迅诬。
在這座城市里腋逆,比美姐勤奮的小賣店店主不多,比她勤奮的房屋經(jīng)紀人也不多侈贷,比她勤奮的油漆工大概也沒幾個惩歉。
美姐打敗了眾多比她年輕貌美的經(jīng)紀人。
中介費收的厚道不說俏蛮,還為租房的人刷墻撑蚌、打掃衛(wèi)生,這些粗重活兒別的哪個經(jīng)紀人愿意干搏屑?
曾經(jīng)患過腦淤血的老頭子只能幫忙看看小賣店争涌,剩下的體力活美姐全靠自己。
16歲的二兒子拜了名師學(xué)樂器辣恋,每周一次課亮垫,2個學(xué)時,2000塊錢學(xué)費伟骨,上一次課結(jié)一次錢饮潦。
有一次,到了臨上課的前一天携狭,家里的抽屜里怎么也不到1000塊继蜡,美姐為難得都有了撞墻的心。
恰在這時逛腿,一位新租客交來了2000塊的中介費稀并。那一刻,美姐心里百感交集单默,“兒子碘举,老天爺都在幫咱們,叫你一定學(xué)下去雕凹∨咕悖”
兒子也爭氣,市里的青少年樂器大賽拿了個金獎枚抵,還隨老師登上了音樂廳的舞臺表演线欲。
表演那天,美姐去了汽摹,穿了一件旗袍李丰,又化了妝,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逼泣。
美姐關(guān)于未來的所有美好想象趴泌,都在兒子身上舟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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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熟悉的嗜憔,不熟悉的秃励,真心實意的,禮節(jié)性的吉捶,都勸美姐:別太拼了夺鲜,歲數(shù)大了,還得多注意身體呐舔。
美姐總是笑笑币励,嘆口氣,回一句:“不拼不行啊珊拼,每個月掙不夠一萬塊食呻,日子就過不下去∨煜郑”
可是仅胞,干嘛非要買那么多房,非要給自己那么大壓力呢昔头?
這些問題到了人們的嘴邊饼问,又被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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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姐生在一個小山村揭斧。
山村窮莱革,美姐的家更窮。
和美姐如今的年齡相比讹开,她在小山村生活的時間長度不足三分之一盅视。
可就是這三分之一的長度,在她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烙印旦万。
“窮怕了闹击。”美姐說成艘。
當年赏半,快40歲還找不著對象的老伴,隨媒人來了鄉(xiāng)下淆两。
三天后断箫,他帶走了一步一回頭的美姐。
美姐進城了秋冰。美姐要吃公家糧了仲义。美姐要住大樓房了。
美姐是以怎么的心情永遠告別初戀,和年長她近20歲的這位鐵道工結(jié)婚的埃撵,沒人知道赵颅。但這是美姐自己的選擇。
對象一家都是鐵路上的暂刘,于是美姐也順理成章地變成了“鐵路上的人”饺谬。
只是,剛剛到手的鐵飯碗還沒捂熱鸳惯,就被美姐轉(zhuǎn)手給了親妹妹商蕴。
親妹妹頂著美姐的名字,也從小山村里走了出來芝发,干著美姐的工作,拿著美姐的薪水苛谷,在鐵路上安分守己地待了一輩子辅鲸。
美姐呢?在站臺上腹殿、車廂里四處流竄独悴,向乘客們兜售香煙。
一包進價4塊锣尉、5塊的香煙刻炒,上了綠皮車就變成了10塊、12塊自沧,還總是不夠賣坟奥。
美姐回憶起來眉開眼笑,“那時候拇厢,腦袋一活爱谁,來錢太快了⌒①耍”
美姐偷偷給爹娘在城里買了套房访敌。
又給弟弟湊了幾千塊的學(xué)費,花錢托關(guān)系上了一所師范屢露埽科學(xué)校寺旺,讓弟弟也跳了“龍門”。
這些錢一部分是美姐跑車賣香煙掙來的势决,另一部分是美姐從丈夫那里騙來的阻塑。
怎么個騙法呢?
一雙40塊錢買的PU鞋徽龟,說是花了大300塊買下的叮姑。
地攤上一件10來塊錢買的衣服,翻了幾番回家報賬。
初時传透,夫家的人呵呵一笑耘沼,只說這農(nóng)村女子沒見識,太傻朱盐,太容易上當受騙群嗤。
次數(shù)多了,美姐的伎倆難免被識破兵琳。結(jié)局無一例外狂秘,以美姐被丈夫胖揍一頓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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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躯肌,美姐就像一棵生長力頑強的小草者春,挺過了疾風勁雨,漸漸長成了茁壯的一叢清女。
錢越掙越多钱烟。攢到一定數(shù)目就買房。
美姐說她窮怕了嫡丙,惟有一戶一戶的房子能帶給她安全感拴袭。
美姐對娘家人的接濟始終不斷。順著丈夫這株藤蔓向上攀爬曙博,美姐把一家人都帶出了山坳拥刻,把這家人的命運都帶上了另一條軌道。
丈夫的拳頭漸漸揮舞不動了父泳,暴烈的脾氣也漸漸收斂起來般哼。退休后,更是變得老態(tài)龍鐘尘吗。提起美姐娘家人逝她,老頭子的口氣變?yōu)椋耗軒途蛶鸵话选?/p>
從前的那個鐵道工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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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姐沒念過幾年書睬捶,沒從事過正經(jīng)八百的職業(yè)黔宛。離開小山村以后,她漸漸變成了一個身份標簽繁多擒贸、似乎無所不為又無所不能的人臀晃。
什么營生賺錢,美姐就干什么介劫。游商徽惋,租房中介,二手房買賣座韵,房屋開荒保潔险绘,小賣店......她就像一頭上了嚼子的老黃牛踢京,拽著這個家奮力往前奔,怎么也停不下來宦棺。
可哪怕是和她血緣關(guān)系最近的人——那些托她的福捧上鐵飯碗的瓣距,或是學(xué)成歸來一身書香氣的人——漸漸的,都有些瞧不上她了代咸,叫一聲“姐”總是粗聲大氣蹈丸,透著幾分不耐煩。
還有她的老頭子呐芥。他的老態(tài)龍鐘逻杖,他和美姐一眼看上去就顯而易見的年齡差,總讓第一次見到的人心里疑竇叢生思瘟,好奇這場婚姻背后的隱情荸百。總之潮太,這個姐夫也是不太能拿得出手的管搪。
美姐不在乎,至少表面上不在乎铡买。如果她有過玻璃心,那么早在走出小山村的那一刻霎箍,就已經(jīng)石化成堅硬的一塊了奇钞。她努力地、稱職地盡著一個女兒漂坏、一個姐姐景埃、一個老婆、一個母親的本分顶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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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還是有讓美姐心酸落淚的時候谷徙。
冒名頂替她在鐵路上干了幾十年的妹妹,在提前退休的前夕驯绎,吵上門來了完慧,指責當姐姐的當年沒有向她說清楚——退休工資可不是任什么人的賬戶隨便發(fā),而是會直接打到美姐的銀行卡上剩失。
美姐委屈地申辯屈尼,“當初做這個冒名頂替決定的時候,我才多大拴孤?一口公家飯沒吃過的人脾歧,哪懂得那么多⊙菔欤”
然而妹妹不依不饒鞭执,終究還是費了些銀子想辦法把美姐的全部檔案資料換成了自己的。
美姐徹底變成了一個無業(yè)游民。傷心過后兄纺,居安思危大溜,美姐擦干眼淚,狠了狠心囤热,花大價錢補齊了十來年的社保猎提,希望60歲后有一份微薄的退休金作為基本生活保障。
這一次旁蔼,反倒是老頭子勸她锨苏,“算了,自己的親妹妹棺聊,就讓讓她吧伞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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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限佩,老頭子在家突然出現(xiàn)中風征兆葵诈。家里裝錢的匣子里,總共也不到一千塊了祟同。
美姐給弟弟打電話作喘,弟弟為難地說,“姐晕城,我剛付首付買了第二套房泞坦,手頭真的沒錢啊∽┣辏”
美姐又給妹妹打電話贰锁,妹妹也倒苦水,說眼下實在不寬裕滤蝠。
掛斷電話豌熄,美姐擦把臉,扶起老頭子一步一步往前走物咳。家里剩的錢不多了锣险,住院肯定是筆大開銷,美姐哪敢打車所森,拖著老伴坐了公交車去醫(yī)院囱持。
下了車,老伴沒走幾步焕济,倒在了離醫(yī)院只有百米之遙的過街天橋上纷妆。也好在離醫(yī)院近,熱心腸的路人們七手八腳幫著美姐把老伴抬進了急救室晴弃。搶救還算及時掩幢,老伴總算沒有性命之攸逊拍。
大夫開了單子讓美姐去繳費。美姐躲在墻角給老伴的大侄子撥電話际邻。電話一接通芯丧,話沒說上兩句,美姐已經(jīng)泣不成聲世曾。大侄子忙給嬸嬸寬心缨恒,“嬸兒,您千萬別急轮听,我這就給您轉(zhuǎn)過去一萬塊骗露,不夠您再說話。我去單位請個假血巍,這就買票去看我叔萧锉。”
事后述寡,美姐總是感慨柿隙,“我這一輩子最后悔的是,對待婆家人和娘家人鲫凶,沒有一碗水端平禀崖。”此后螟炫,美姐和老伴那邊的一家人熱熱絡(luò)絡(luò)帆焕,不分彼此。
經(jīng)歷了很多事的美姐不恭,還是那么要強,不服輸财饥。無論誰勸换吧,她總是笑著說,“不拼不行啊钥星,每個月掙不夠一萬塊沾瓦,日子就過不下去∏矗”
她的微信昵稱——不老的美姐贯莺,再貼切不過了。
Endless
美姐的幸福
是一個又一個微小生活愿望的達成宁改。
文 | 劇不終
圖 | 據(jù)CC0協(xié)議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