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栗總說,她會在這個小地方等著孟柯回來,那語氣早已把渴望變成了毋庸置疑惊科。
她滿載希望的神情澆滅了我腦海中洶涌的質(zhì)疑之音。
夢里那些面孔有些陌生亮钦,我記得自己很努力想那些名字馆截,然后不確定地叫出口。最近夢到太多人了或悲。我甚至想不起他們是朋友亦或是誰孙咪,或許他們還扮演過舉足輕重的角色連貫我的過去。我卻只看著前方的路巡语,將經(jīng)過的一切拋諸腦后翎蹈。
醒來時喉嚨里的痛覺還在,身上的骨頭像是散了架男公。我更難受的還是醒來在這個荒涼破敗的小城荤堪。
這里的學生總會報很遠的大學去讀,天南海北枢赔,哪里都比這里好澄阳。我和孟柯的未來當然也沒有多么別出心裁,像其他人一樣踏拜,堅信著自己不屬于這里碎赢,也許在很遠很遠之外,那個位置會更為妥帖像是卡對了節(jié)奏的齒輪速梗。
這樣看來阿栗反而是個脫俗的例外肮塞,她站在原地,看著我們一個個跌跌撞撞地遠去姻锁,看著熟悉的一切又添一度寂落枕赵。
最初的我還在懷疑著考上一所重點高中是否意味著就是躋身優(yōu)等生的行列,亦或是增添了幾分進入重點大學的籌碼所帶來的慰安位隶。我當時狼吞虎咽地吃著桌上最喜歡的菜拷窜,父母朋友們艷羨亦或夸贊的話語讓我有些飄飄然,聽見奶奶無意中說了句樓下家狗蛋好像也考上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狗蛋的大名是什么篮昧,我倆的交情限于更小的時候我奶奶和他奶奶一起遛彎時順帶遛我們時結(jié)下的那點緣分赋荆。我曾問過為什么叫狗蛋,奶奶說貓啊狗啊好養(yǎng)活恋谭,準是小時候身體不好糠睡。而這個名字終于實現(xiàn)了他父母家人的想往挽鞠,他高的要碰上門梁疚颊,打球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但是事情沒有這樣結(jié)束信认,有了阿栗我才知道材义,狗蛋的真名叫孟柯。
開始聽見孟柯的名字時我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嫁赏。高中的時候其掂,阿栗將這個名字掛在嘴邊,親昵到反復(fù)咀嚼潦蝇,終于等到畢業(yè)鼓起勇氣告訴他款熬。可是孟柯偏偏半點沒有被她的積極打動攘乒,對他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贤牛,阿栗像是他身邊美艷斑斕的陪襯,而他的生活沒有被激起一絲波瀾则酝。阿栗只是說殉簸,她要在這里等他回來。
后來偶然在樓道里與孟柯不期而遇沽讹,我們倆的神色同時猶豫著般卑,錯過了打招呼的機會,我有點不舍爽雄,回頭想看他的背影卻正撞上他的眼神蝠检。
大概阿栗的出現(xiàn)讓我突然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尷尬局面,從那以后我?guī)缀醪桓以诩胰嗣媲疤岬矫峡轮课粒慨斢腥藷o意提及我也會神經(jīng)質(zhì)地呼吸急促前言不搭后語叹谁。
后來我完整地知道了孟柯的全部家事,不外是父母離異跟著奶奶生活但是自小發(fā)憤圖強之類模范的一二刽沾,我說給阿栗這些本慕,她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
“我媽說離異家庭的孩子性格不好很不好相處吶侧漓」荆”我記得自己當時曾這樣提醒。
小城的冬天讓人厭惡,了無生機的枝干褪去最后一層綠色蜷縮在干巴巴的陽光里藤违。阿栗站在塵土飛揚的大路對面夸張地向我搖手浪腐,她栗色微卷的發(fā)剛剛?cè)具^,襯的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顿乒∫榻郑看上去她沒怎么變,鮮艷的唇色璧榄、陽光下閃著光的小手包和過膝皮靴特漩,曾經(jīng)感覺美麗放肆的裝扮如今看上去卻有些土氣。這些方面我從來不懂她骨杂,她有的那種美麗和家境涂身,分明可以為她爭取更好的境遇,可她偏偏滿足于這里搓蚪,不起眼的小城蛤售,如同她分毫沒有長進的妝容。
“怎么來晚了妒潭,”她的聲音懶懶的悴能。
“嗯,出門時候耽擱了一下——”
“我約他來著雳灾,”她把我的聲音蓋過去漠酿,蠻橫地自顧自說起來,“沒想到他回來的這么早佑女,還說年后去他那邊玩呢记靡。”
看得出阿栗興致很高团驱,我無所謂地笑了笑摸吠。
“要我說,你也真是專情到死啊嚎花〈缌。”我這樣回應(yīng)她似乎不太滿意,那表情又似乎沒有聽見紊选。
我們之間出現(xiàn)了一個短暫的寂靜啼止,這在大學后很常見,似乎對話突然遇到了一堵死氣沉沉的高墻兵罢,一時間無法逾越献烦。
我們在高中時候常常吃飯的那家小餐館門口停下,阿栗甩了甩頭發(fā)卖词,接著對我說:“他說他都習慣了巩那。”那表情有點木然,我思忖著孟柯習慣的究竟是阿栗這樣熱情的態(tài)度即横,還是他們不遠不近的距離噪生。孟柯的態(tài)度讓我有些惱怒,可是阿栗似乎不以為然东囚,不知怎么接受了不溫不火的狀態(tài)跺嗽。
我的手機就在這時候震了起來,我們對視了一眼页藻,她已經(jīng)看見了屏幕上的名字桨嫁,“接啊√璩龋”
“啊瞧甩,什么事钉跷?”我平復(fù)了一下語氣弥鹦。
我掛電話之際她若無其事地望向窗外不讓我看到她的表情,改不掉的壞習慣用指甲在發(fā)際線的位置緩緩地摳著爷辙。
“他呀彬坏,從來都不會主動給我來一個電話∠チ溃”
“來啦——”看見跟在我身后的阿栗栓始,孟柯的話像是突然熄火的舊車。
“好久不見把薄幻赚!”阿栗的聲音元氣十足,拋上早已準備好的明媚的笑容臊旭,她一個健步躥了進去擺出一個擁抱的架勢落恼。
但是孟柯幾乎是那個瞬間閃開了,我似乎看到了一絲厭煩的神色离熏。
“奶奶好佳谦!”阿栗絲毫沒有被打擊到,直奔孟柯奶奶的房間滋戳,其實不難猜老太太很喜歡阿栗钻蔑。孟柯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從我手中奪過要我送來的東西奸鸯。
其實有無數(shù)次咪笑,我想過這樣一個殘缺的家庭配上一個生機勃勃阿栗也許再適合不過,她的陽光大方漂亮出眾會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娄涩,更何況她家庭不錯窗怒,在這個小地方還有一二的話語權(quán)。可孟柯總是看著逆著她的方向兜粘,不知想些什么申窘。
大學里,孟柯有過一兩個女友孔轴,但是都不怎么合意剃法,當然又有阿栗在千里之外不停作祟。阿栗同很多男生甚至他的朋友都很要好路鹰,唯獨一個他贷洲,卻讓她這些年的寥寥落落、孑然一人晋柱。
“他有那么好优构?”
“就是,很優(yōu)秀的男人啊雁竞∏胀郑”阿栗撩了撩頭發(fā),那樣子嫵媚動人碑诉。
離開的日子將近彪腔,年也快要過完了,運氣不錯面試通知源源不斷地填滿了我的郵箱进栽。
“你該不回來的吧德挣?”孟柯斜倚在搖椅上看著忙碌翻看郵箱的我。
“嗯快毛,現(xiàn)在看來還比較樂觀——咦格嗅,這家看著不錯∵氲郏”忽然嗅到一股氣味屯掖。“我x没隘,在我家別抽煙懂扼。”
他把窗戶開到最大將半個身子探了出去右蒲,冷風倏然灌進屋里阀湿,我本能地縮了縮脖子。每每他跑來我這里躲避待在他家不走的阿栗也是這樣的瑰妄,阿栗總是有意無意地告訴我她全部的打算陷嘴,我會原封不動地轉(zhuǎn)告孟柯。我說不清這是出于什么緣故间坐,阿栗和我那么要好灾挨,可是終究我更了解他啊邑退,他就住在樓下,幾乎跟我一起長大劳澄。也許會遭報應(yīng)嗎地技,我不止一次想過,但不知什么心思作祟秒拔,我還是有意無意通過這點點滴滴拉近了跟孟柯的距離莫矗。
“我可能不久去你那邊實習,要靠你照應(yīng)了砂缩∽餮瑁”
“欸?”我有點驚訝但幾乎是驚喜的庵芭,“北城嗎妹懒?”沒等我反應(yīng)他突然湊了過來,帶著濃重煙味的溫熱忽而靠近双吆。
“嗯眨唬,很快了,你們那邊不是挺好的伊诵。而且這個機會很難得单绑,好不容易才競爭到的〔苎纾”
“厲害厲害∏柑幔”我注視著他自信滿滿的樣子笛坦。想來他和我一樣,腦袋里填滿了對觸碰這個陌生城市真實輪廓的幻想苔巨,更像是用我們目之所及的想象力粉飾過的空泛的瞭望版扩。
開學對于阿栗來說不是好事,她要費勁心思打聽孟柯的動向侄泽,還要幾乎花光生活費飛去孟柯所在的城市礁芦,而孟柯如何面對風塵仆仆趕來的她,我無從知曉悼尾,對于這個柿扣,他們兩人都保持著統(tǒng)一的緘默。
而孟柯真的來了闺魏,他拖著巨大的行李箱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guī)缀蹼y以掩飾得逞的喜悅未状。
我沒有告訴阿栗。我和孟柯在不久后順理成章在一起了析桥。興許一樓的老爺爺都會覺得很自然尋常司草,我這樣得意地想著艰垂。類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詞匯在我的思緒里走了一個完整的過場。
阿栗的消息比我想象中還要靈通埋虹,那之后不久猜憎,她消失在我的朋友圈中。這也很平常搔课,孟柯終究會是我的拉宗,幾乎一開始這個結(jié)論就在我不差分毫的盤算中。
但我始終拿不出勇氣來問孟柯他和阿栗是否還有聯(lián)系辣辫,潛意識里我信任阿栗旦事,更何況這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場漫長戰(zhàn)役的解脫。
現(xiàn)實終于還是開啟了對我們天真的一次次嘲弄急灭,妄加擺布我們用年輕思維和旺盛精力堆砌而成的熱情與干勁姐浮。孟柯的工作不太順利,實習期間工資低的可怕葬馋,他性子溫和可還是和同事起了爭端卖鲤。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次又一次的面試消磨著我?guī)С鲂@僅剩的斗志畴嘶,連自己都在懷疑自己其實就是高不成低不就蛋逾。
但我們默契地只字不提回去的打算。大概也有過吧窗悯,零星關(guān)于回家的念想盤旋未幾又在彼時豪言壯語的尾音中自慚形穢区匣,家鄉(xiāng)的破敗落后始終是阻斷我們歸途的銅墻鐵壁。
又是一個冬天蒋院,我坐在孟柯家的窗前百無聊賴亏钩。跟他奶奶對視時候的尷尬并沒有消除,我不太會討老人歡心欺旧,雖然時常在想過去阿栗是怎么笑啊鬧啊與老太太相處的那么好姑丑,可還是只能手忙腳亂地在這個家里生硬地往來。老奶奶笑瞇瞇地寬容我的笨拙辞友,溫和地說著孟柯年幼的瑣事栅哀。
孟柯坐在電視面前隨手按著遙控器,對正在發(fā)生的一切視若無睹称龙。
他還是那樣溫和而孤單留拾。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用孤單這個詞。
孤單的近乎絕望茵瀑。
我們倆之間始終保持著一種謹小慎微的關(guān)系间驮,拿捏每句話的輕重,又小心地擱置毫無新意的對白马昨。
“留在那么大的城市里真是累啊竞帽,”我懶洋洋地捧著臉扛施,狡黠地對他笑,“可我就是喜歡那里屹篓,喜歡的不行疙渣。”
“有我呢堆巧⊥螅”他輕輕地撫我的頭發(fā)。
那時候我覺得無比安心谍肤。阿栗終歸是錯了啦租,他才不會回來,即使他什么都沒有荒揣,他也會陪著我篷角,徒勞無功繼續(xù)那個遙遠城市的夢想。
在高中常去的書店閑逛系任,隨手拿了本小說恳蹲,那封皮的顏色和我的衣服很配。抬頭看見阿栗正站在書架對側(cè)看著我俩滥,空空的目光里終于還是透出了一點點疲倦的笑容嘉蕾。我猶豫著到嘴邊的好久不見又咽了回去。
我們并排坐在籃球場邊的雙杠上霜旧,從前我們常會坐在這里看孟柯打球错忱,如今這里的男孩子們依舊活躍,又成了誰心里觸碰不得的一隅颁糟。
“可能當時坐在這里航背,他也會偷偷看著你呢±饷玻”她突然這樣說。
突然間我想一口氣把他的一切告訴阿栗箕肃,關(guān)于我怎樣不相信她的堅持婚脱,關(guān)于他怎樣同我交好,甚至勺像,關(guān)于他的孤單障贸。可不知為什么我將話題轉(zhuǎn)向了另一個方向吟宦。
“為什么不走啊篮洁,你看看這里,窮鄉(xiāng)僻壤殃姓,烏煙瘴氣袁波。這里還有什么瓦阐,連他都走了啊。出去看看吧篷牌,這里連個像樣的球場都沒有睡蟋。”我突然間很激動枷颊,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個分貝引得幾個男孩向我們這邊好奇地看來戳杀。原來我這么怨恨這里,雖然從小在這里長大夭苗,卻不自覺地抱著早晚也要離開的態(tài)度信卡,我厭惡家鄉(xiāng)這個詞,與其他人描述的眷戀不舍無關(guān)题造,這個詞在我的面前飽含著譏諷與不滿傍菇。我和孟柯一樣,想要離開的急切早已淹沒了回憶能夠帶來的慰藉晌梨。
阿栗只是不住地搖頭桥嗤。然后無奈地說出:“這里是我家啊,我能去哪呢仔蝌》毫欤”她就像一只怯懦的雁,固執(zhí)地想要飛回殘敗哀涼的故土敛惊≡ㄐ“我愿意在這里,拿著可憐的工資瞧挤,陪著我的父母锡宋,然后——找個人結(jié)婚生子√靥瘢可悲吧执俩,這就是我的人生。我早就走不了了癌刽∫凼祝”她低下頭笑了。
那一刻我忽然難過的不能自己显拜,她的聲音里用力壓抑著方言的口音衡奥,我知道她在慢慢放開握住懸崖邊稻草的手,她最終會被湮沒被一方的氣息包裹远荠,不再掙扎矮固,維系她唯一夢想的他早已離開。即使生活的河流渾濁不堪譬淳,她注定順流而下档址,在這個小城里盹兢,渾渾終日,剝下因他殘存的最后一絲光鮮與夢想辰晕,融入灰蒙蒙的人群蛤迎。
“是我做了太久的夢『眩”
夜里孟柯忽然打來電話替裆,鈴聲督促著我迅速趕到他家。他奶奶突然生病窘问,送去醫(yī)院太急辆童,他托我從他家柜子里找出老奶奶小心放著的存折。
慌忙中我碰倒了墻角柜子上積滿灰塵的瓷瓶惠赫,巨大的瓷器劇烈脆響著碎裂開來把鉴,釉彩精致的花紋瞬間毀于一旦,蒼白鋒利的邊角反射著幽暗的燈光向我冷笑儿咱。
不成形的碎片和飛舞的灰塵中堆疊著仿佛小山一般陳舊的信封庭砍。
不啻是關(guān)于愛情。
同他外表上的冷峻淡然不符混埠,那些溫存甚至陰柔的情感在中學生特有的字體下多少顯得青澀孤陋怠缸。他沒什么文筆言語空泛,連像樣的情話也說不出钳宪,屈指可數(shù)的老套情節(jié)乏善可陳揭北。但那是有著溫和觸感的實實在在的感情,于他而言也許絕無僅有吏颖。我想象著他將沒有寄出的信一封封放入瓷瓶搔体,聽著信封落入黑暗時輕而柔和的一聲響動,他的手懸在半空許久半醉,仿佛在掩埋好的墳上覆蓋最后一抔土疚俱。
每一封信的抬頭,如出一轍的工整字跡寫著一個名字缩多,周蕓计螺。
那是阿栗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