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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與伯樂主題寫作之 追......的人
夏日的雷雨說來就來,剛從地鐵站出來的那會兒,鉛黑色的云朵還被狂風裹挾著滿天空游走,沒走幾步靴患,雨滴就砸了下來,嘩嘩作響有如潑灑在鋁鍋里的小扁豆要出。遠處的自然歷史博物館在雨水升騰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鸳君,勞拉從包里摸出折疊傘,不禁加快了腳步患蹂。再穿過一條松樹下的小徑就到了或颊,裸露在外的腳踝已經有了些濕涼感,突然有種怪異的毛茸茸的感覺躥了上來传于,勞拉嚇得一趔趄囱挑,右腳一歪踏進了小徑旁的水坑。她低頭一看沼溜,是只吉娃娃看铆,本還在機靈地左聞右嗅,可項圈上的牽引繩越縮越短盛末,一只粗糲的大手把小狗攔腰抱起弹惦,匆忙往前走去。勞拉恢復了平衡悄但,用右腳腳尖抵著地面棠隐,“拜托!”她朝前面那個厚實的背影喊了一句檐嚣,可沒人回頭助泽,更沒人道歉,好像雨天踩到泥水坑里就跟樹葉會被打濕一樣稀疏平常嚎京。
每逢周五下午嗡贺,大概是免費對外開放的緣故,自然歷史博物館里總是人潮涌動鞍帝。勞拉瞄準了入口處的一個空位诫睬,一路小跑,沖上臺階帕涌,傘還沒有完全收好摄凡,就迅速被一群推童車帶小孩的父母擁在了中央。她抬頭看了一眼陰郁的天空蚓曼,密集的雨水正沿著巨大的石灰?guī)r廊柱滾流而下亲澡,她勉強騰出右手,撐在廊柱內側還沒有被打濕的地方纫版,歪斜著身子床绪,脫下右腳上的運動鞋,努力把里面進的水和混雜的小石子甩出來,最后不得已還墊了一張紙巾癞己,這才似乎隔絕了翻涌而上的潮氣膀斋。
隨人流進入博物館,一股濕熱的空氣撲面而來末秃。如果記憶沒有出錯的話概页,這應該是源自一樓那些大型水族箱和依靠人工光源維持體溫的變溫動物。果不其然练慕,鼎沸的人聲中時常夾雜著稚嫩的童音惰匙,“爸爸,快看铃将,樹上掛著一條響尾蛇项鬼!”勞拉繞過擁擠的人群,徑直往直梯方向走去绘盟,她的目標在二樓。電梯門緩緩地打開悯仙,里面沖出幾個迫不及待的小男孩龄毡,身后又有幾個小女孩打鬧推搡著,勞拉有些不耐煩千贯,一個側身搔谴,轉到樓梯口魁袜,還是爬樓上去吧。
說來奇怪慌核,勞拉就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可來自然歷史博物館的次數(shù)簡直屈指可數(shù)申尼。父母常說,她從小就是個風風火火的丫頭垫桂,小時候帶她來师幕,她不是嚷著要玻璃后面正在曬日光浴的蜥蜴趕快動起來,就是想把雄松雞標本上漆黑的尾羽拔下來,他們追在她的身后霹粥,想方設法把她的注意力轉移到欣賞那些動物展品上灭将,可惜,始終無濟于事后控。這樣一路下來庙曙,勞拉最后讀了新聞學院,用她自己的話說浩淘,和人打交道遠比那些因為無法交流而無法共情的事物來得有趣得多捌朴。畢業(yè)后,她獲得了M市日報的一席職位张抄,一切都如愿以償砂蔽。
同辦公室的同事簡手上有幾個采訪任務,可一切工作都因為她突發(fā)急性腸胃炎的小兒子而被打亂署惯。就在今天早上左驾,簡沒有按時出現(xiàn)在工位上,勞拉以為她外出采訪去了极谊,并沒有放在心上诡右。
大概十點的時候,頭兒把一張薄薄的資料紙擱在她的辦公桌上轻猖,“簡今天來不了了帆吻,她兒子住院了,她下午還有個采訪蜕依,是去自然歷史博物館的桅锄,你替她去吧⊙撸”
“今天下午友瘤?”勞拉下意識地敲了敲腕表,聲線因為焦慮而上揚檐束,“現(xiàn)在都十點了辫秧,可我什么都沒有準備啊被丧!”
“不是很重要的采訪盟戏,自然歷史博物館的其它展館負責人都采訪過了,就這個人比較難約甥桂,你去看看柿究,最后能湊一個合篇就行了』蒲。”他朝她點點頭蝇摸。
勞拉狐疑地掃了一眼眼前的資料婶肩,自然歷史博物館昆蟲展館負責人盧克·瑞普博士∶蚕Γ基本的教育背景都有了律歼,本科和博士是在M大生物系生態(tài)學專業(yè)讀的,中間還有一年的歐洲交流經歷啡专,畢業(yè)后就一直任職于本市的自然歷史博物館险毁,專業(yè)興趣是昆蟲學,尤其是關于蝴蝶生物多樣性及進化演變的研究们童。下面還有幾行鏈接畔况,推測應該是他發(fā)表的一些科研文獻或者書籍,她又翻到反面病附,還是空空如也问窃。“什么嘛完沪!就這點域庇?”她小聲嘀咕了一句。
她在電腦里輸入了盧克·瑞普的名字覆积,無論加不加博士頭銜听皿,以及他教育履歷里母校的名稱,除了自然歷史博物館的官方網站宽档,篩不到其它有關的信息尉姨。勞拉咬了咬下唇,兩條深褐色的眉毛像毛蟲般蠕動到了一塊兒吗冤∮掷鳎互聯(lián)網時代,哪有什么不透風的墻椎瘟,一個稍有些公眾認可的人物卻連張照片都找不到覆致,怕是居于鬧市中的隱士吧。
勞拉又往下翻了幾頁肺蔚,目光停留在一條博客上煌妈,她瞇起了眼睛,雖然博客這種社交平臺已經日漸老舊宣羊,但因為文章里出現(xiàn)了“盧克”璧诵,“交流生”,“蝴蝶”和“阿爾卑斯山”這樣的字眼仇冯,她還是輕巧地單擊了一下之宿。文章作者叫安的秘密花園,頭像是只藍蝴蝶苛坚。故事不長澈缺,大概意思就是一個叫安的女生在大學野外實踐課里結識了一個叫盧克的男生坪创,他們之間好像產生些朦朧的情愫炕婶,盧克送了安一幅畫姐赡,但倆人最終各奔東西。
勞拉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柠掂,迅速拿起那張資料紙项滑,盧克·瑞普在二十多年前博士畢業(yè),這樣推斷涯贞,他現(xiàn)在應該年近半百枪狂。安的這篇博客更新于相似的時間點,可如果盧克·瑞普當時已經博士畢業(yè)了宋渔,就不符合文章里所提及的交換生身份州疾,那應該不是他。想到這里皇拣,勞拉不禁泄了氣严蓖,可又忍不住打趣自己,“好端端的新聞采訪怎么就變成了懸疑推理游戲氧急?”
把網頁關閉之前颗胡,她這才留意到頁面最后還有一幅畫,鉛筆精心描摹的一朵白色星形小花吩坝,連上面的棉毛都清晰可見毒姨,旁邊飛舞著一只淡藍色的蝴蝶,背景里是延綿起伏的山巒钉寝,不過山體只是簡單地勾勒出來而已弧呐,沒有上色,整幅畫里只有蝴蝶身上的那一抹微藍嵌纲。不知怎么的俘枫,明明是幅再普通不過的鉛筆畫,可那只蝴蝶卻好像從紙面扇翅而出疹瘦,縈繞在眼前崩哩。勞拉有種預感,這個故事不完全是虛構的言沐,她把圖片打印出來邓嘹,和那張資料紙一起裝包。
此時险胰,下午兩點汹押,距離約定的采訪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勞拉正站在昆蟲展廳的一堆標本面前起便,小巧的甲蟲被微針固定在展板上棚贾,一只只像是披著鎧甲的迷你勇士窖维,渾身散發(fā)出金屬質感的光澤。勞拉撓了撓頭發(fā)妙痹,盡管童年時期經常幫父母整理院落铸史,在葡萄藤架和玫瑰花叢中也和各類甲殼蟲偶有不期而遇,但她現(xiàn)在連一個名字都叫不上來怯伊。那時琳轿,她總是會發(fā)出尖利驚恐的叫聲,“勞拉耿芹,這不過是一只日本甲蟲而已崭篡!”父親托著她的手臂,輕輕敲了敲那只蟲子金銅色的外殼吧秕,然后它就抽出透明的翅翼琉闪,嗡嗡嗡地飛走了。
她繼續(xù)往前走砸彬,要尋找藍色的蝴蝶颠毙,很快她就遇到了。翅膀平展拿霉,幾乎有張開的手那么大吟秩,輪廓被墨色勾了邊,除此之外绽淘,整個翅面上像是被潑了亮藍的油彩涵防,又如魚鱗般熠熠閃著光。旁邊的拉丁學名寫著Morpho menelaus沪铭。勞拉在心里反復默念了幾遍壮池,她覺得這種蝴蝶似曾相識,但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杀怠。她在展板前默默地站了一會椰憋,然后又從包里摸出水杯,喝了幾口赔退。
“這位女士橙依,這是您掉下的東西吧?”一個平緩如一潭池水的聲音在背后響起硕旗,勞拉猛然回頭窗骑。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他伸手遞來一個揉在一起的紙團漆枚,勞拉定睛一看创译,這不是中午買的三明治嗎?急急忙忙一吃完就隨手把包裝紙塞在了包里墙基,大概是拿水杯的時候不小心帶了出來软族,她趕忙接過刷喜,“真是不好意思×⒃遥”男人指了指墻角處的垃圾桶掖疮,朝她微笑示意。就在男人轉身離開的瞬間仰禽,她瞥見了他T恤左胸前那只簡筆畫胖蜥蜴氮墨,這是自然歷史博物館的徽標,他是工作人員吐葵。
“對不起,能請教個問題嗎桥氏?”勞拉盯著他的眼睛温峭。
“嗯?”他的臉上還是掛著淡淡的笑容字支。
“這個叫Morpho menelaus”凤藏,她感覺自己的舌頭在打結,又趕忙掃了一眼蝴蝶下面的小標牌堕伪,“嗯揖庄,Morpho menelaus,沒錯欠雌,在我們這里常見嗎蹄梢?”
“您可以叫它Blue Morpho(大藍閃蝶),這樣聽起來更親切一些吧富俄。這種蝴蝶源自南美的熱帶雨林禁炒,我們這里不是它們的天然棲息地,也許在一些森林公園還有一些機會霍比,但城市里不會見到幕袱。”
勞拉想到了什么悠瞬,噗嗤一笑们豌,“您可能要嘲笑我現(xiàn)代人的本性了,我總覺得它眼熟浅妆,現(xiàn)在想到原來是手機動畫表情的那只蝴蝶望迎,一模一樣】翊颍”
男人臉上依舊沒什么波瀾擂煞,“無論最初是如何相遇的,您現(xiàn)在不是站在它的面前趴乡,欣賞它的美嗎对省?”
“是啊蝗拿,我從來沒見過顏色這么濃烈的蝴蝶!”勞拉喃喃道蒿涎。
“話說回來哀托,大藍閃蝶的藍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藍色±颓铮”不顧勞拉吃驚的神色仓手,男人繼續(xù)說下去,“這是一種結構顏色玻淑,它們的翅膀表面有像柵格一樣極為復雜的微結構嗽冒,能折射可見光里的藍光。如果下雨翅膀淋濕了补履,微結構里充滿水滴添坊,折射率發(fā)生改變,或者在飛行過程中箫锤,光照射的傾角不斷發(fā)生變化贬蛙,翅膀的顏色也會隨之改變。當年我們在叢林里追尋大藍閃蝶的時候谚攒,這給我們造成了美麗的困擾阳准。”男人欠了欠身馏臭,微笑著離開野蝇。
勞拉又在展館里轉了轉,她并沒有看到安博客中的那種淡藍色的蝴蝶位喂,略帶失望地浪耘,她在休息區(qū)的座椅上坐了下來,把包里那張薄薄的資料紙和鉛筆畫拿在手上塑崖,其實也沒有什么需要再看的了七冲,盧克·瑞普博士,愛好蝴蝶规婆,沒有其它額外信息澜躺。她悻悻地把那兩張紙對折,夾在了筆記本的末頁抒蚜。離四點不過五分鐘掘鄙,勞拉拿上工作證,敲響了盧克·瑞普博士辦公室的門嗡髓。
應門的人讓她有些吃驚操漠,就是剛才在昆蟲展館見到的那個男人,不過他倒是一臉波瀾不驚的樣子,應該是預估了訪客的到來浊伙。她伸出手撞秋,“瑞普先生,我是M市日報的記者勞拉嚣鄙,我們今天約了四點的采訪吻贿。”他點點頭哑子,回握了她的手舅列,側身請她進門。
勞拉迅速環(huán)視四周卧蜓,辦公室干凈整潔帐要,右手側靠墻是兩個書架,塞得滿滿當當烦却,最上一層還有一只地球儀宠叼,辦公桌居左靠窗,空白的墻上掛著幾幅彩筆畫其爵,窗外能看到博物館花園的綠地。坐定之后伸蚯,她才有機會打量木桌對面的男人摩渺,削瘦、短發(fā)剂邮、鬢角花白摇幻,他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衔瓮,與略微蒼白的臉色相襯的是一雙灰藍色的眼睛牵舵。勞拉想到,當人隨著歲月逐漸衰老官紫,虹膜的顏色也會日益渾濁引瀑,所以這個人年輕的時候狂芋,雙眸里大概閃著明亮的海藍色的光吧。她把筆記本攤在桌上憨栽,拿出一個小型錄音設備帜矾,她用手指了指,“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屑柔,您知道的屡萤,自然科學對于我們這些學新聞的人來說真是遠隔山海,像我以前物理課就總是在及格線上徘徊掸宛,所以這個主要是避免內容上出錯死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唧瘾,不過瑞普先生似乎沒有理解她這句話里的笑點措译,“我不太喜歡錄音設備别凤,會讓人不自在,如果您沒聽清瞳遍,我可以重復一遍闻妓。”勞拉猶豫了一下掠械,把錄音設備收了起來由缆。房間里很安靜,他在等她開口猾蒂。
瑞普先生均唉,您是自然歷史博物館昆蟲展館的負責人,能跟我們介紹一下展館的基本情況嗎肚菠?
昆蟲大概是動物世界里種類最為多樣的生物舔箭,我們的昆蟲展館有1000余件昆蟲標本,可如果以當今已知的100多萬種昆蟲來計算的話蚊逢,其實還不到這個大千世界的千分之一层扶,并不多。不過因為和高校的生態(tài)系常年保持聯(lián)系烙荷,并且我們也有自己的野外科考小隊镜会,所以預估標本的數(shù)量還會持續(xù)增長。
1000種對普通人來說可能都已經是眼花繚亂了终抽,所以如果讓您選擇或者推薦的話戳表,您最想讓參觀者看到哪些展品?
我個人最喜歡蝴蝶昼伴,我想匾旭,大多數(shù)人還是把昆蟲當成地面上不起眼的爬蟲來看待,但蝴蝶就不一樣圃郊,能翩翩起舞价涝,很浪漫,更重要的是描沟,它們很美飒泻,并且美得千差萬別。就像您剛剛看到的大藍閃蝶吏廉,展館里還有透翅蝶泞遗、貓頭鷹蝴蝶、枯葉蝶等等極具特色的種類席覆,有機會可以去找找史辙。當然,這種事情還是因人而異,如果有農學工作者來參觀的話聊倔,一定是對各種農作物的天敵更感興趣晦毙。
您剛才在展館里提及了在南美追尋大藍閃蝶的探險,能給我們具體說說嗎耙蔑?
大藍閃蝶的天然棲息地在南美的熱帶雨林里见妒,它們因為陽光而喜居于樹冠之上,但有時又因為貪食掉落的腐果而沿地低飛甸陌。那次我們就遇到一只在啜飲樹液的大藍閃蝶须揣,雖說它們翅膀的上表面是濃烈的藍,但下表面卻是如同枯葉一般的棕灰钱豁,當停歇在樹干上耻卡,雙翅收起,便很好地隱藏了自己牲尺。當我們靠近時卵酪,那只大藍閃蝶突然驚飛,它的翅膀在上下扇動之中谤碳,由于折射光角度的緣故溃卡,亮藍色時而消失,時而顯現(xiàn)蜒简,遠遠望去塑煎,仿佛是蝴蝶在林間的光影之中時隱時現(xiàn)。當時臭蚁,為了追它,我在雨林里一路奔跑讯赏,被地上凸起的樹根絆倒垮兑,把腳踝都摔腫了。
還是頭一次漱挎,瑞普先生臉上露出了有別于一直以來禮貌性微笑的神情系枪,笑容依舊是那個笑容,只不過眉眼彎彎磕谅、嘴角上揚私爷,整張臉松弛了下來,勞拉覺得這是種真摯的膊夹、不再遙遠的喜悅衬浑,她握筆疾書的右手也隨之逐漸放松。
那您制作過蝴蝶標本嗎放刨?能給大家科普下制作標本的一些技巧嗎工秩?
老實說,我不是一個手很巧的人,鉛筆畫還可以助币,因為可以反復描摹和修改浪听,但制作昆蟲標本時,插針是件準活細活眉菱,有的昆蟲形態(tài)嬌小迹栓,有的翅翼輕薄,下針的時候手一定要穩(wěn)俭缓。有興趣的話克伊,昆蟲展館會定期舉辦鑒別和標本制作的活動,不妨來看看尔崔。不過說起蝴蝶標本答毫,我確實也做過一個。
他拉開右手邊的第一個抽屜季春,取出一個不過手掌大的小木框洗搂,玻璃下面安靜地躺著一只淡藍色的蝴蝶,他輕輕地把它推到勞拉的面前载弄。勞拉把它拿在手上耘拇,她看到了標本右下角已經有些模糊的鉛筆字,“來自安”宇攻,她深吸了一口氣惫叛,這就是那只博客里鉛筆畫上在山間花旁飛舞的藍蝶啊,此時逞刷,它好像又在玻璃后面盈盈舞動翅膀嘉涌,欲飛待飛。
這個標本跟了我快三十年夸浅,是我讀書交流期間仑最,在歐洲阿爾卑斯山區(qū)收集到的。這種蝴蝶叫Common blue(普藍眼灰蝶)帆喇,在歐洲十分常見警医,但于我卻有特殊意義,所以始終留在身邊坯钦。
勞拉的手指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了夾在筆記本末頁的那幅畫预皇,她想把它給他看,甚至連對話都想好了婉刀,“瑞普先生吟温,這幅畫也是您的特殊意義所在嗎?”但她忍住了路星,如果被采訪人沒有主動提及溯街,那就是不想被知道诱桂,冒然提起只會引發(fā)不悅。她把露出邊的那幅畫再次塞好呈昔。
您對蝴蝶的熱愛是與生俱來的嗎挥等?我從小就對各類甲殼蟲、毛毛蟲堤尾,甚至蝴蝶都有些懼怕情緒肝劲,一想到它們接觸到皮膚上的那種撓人的感覺,我就會起雞皮疙瘩郭宝。
哪有什么東西會是與生俱來的呢辞槐?我確實熱愛昆蟲學,但熱愛本身不一定足以支撐人生中一波三折粘室,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榄檬,在那些波折之中我又足夠幸運,所以能堅持到今天衔统。
那您能說說您人生中的波折以及幸運嗎鹿榜?
我本科畢業(yè)的時候,因為突如其來的經濟原因锦爵,不得已放棄了深造的計劃舱殿,可一時又無處可去,在和教授反復溝通险掀,或者說懇請之下沪袭,我終于得到了實驗室技術人員的位子。說是技術人員樟氢,其實主要是給科研工作者打打下手冈绊。可能是本科時期留下了些印象埠啃,教授答應我焚碌,工作之余,可以旁聽他給碩博研究生的講座課霸妹,盡管我不覺得對于知識的渴求是件可恥的事情,但經濟狀況低人一等知押,我還是每次都趁大家已經就坐叹螟,才悄悄溜到講室的最后一排。有一次台盯,教授在課上講了一種叫納博科夫之藍的蝴蝶罢绽,在百萬年的時間跨度里,它們長途跋涉静盅,五度從西伯利亞飛經白令海峽良价,最終成功到達北美洲寝殴。這個故事對我的觸動很大,那天晚上明垢,我一直在學生宿舍門前的空地上徘徊蚣常,腦海都是那些看似嬌弱的蝴蝶在嘗試著飛越風雪、避開颶風的景象痊银。有時候抵蚊,無法言語的生命形式反而更能以行動展示著它們頑強無畏的生命力,雖耗時良久溯革,但未曾放棄贞绳。后來,反復思慮致稀,我決定申請獎學金冈闭,重歸學術的道路。
廣播里傳來五點即將閉館的消息抖单,勞拉壓了壓腕表萎攒,還有一刻鐘。她不知道瑞普先生約定四點采訪的初衷臭猜,人在一對一的聊天中總是會不知不覺地放下戒心躺酒,或多或少地引出自己的故事,他也許是不想透露太多吧蔑歌,她又想到自己最初對他的猜測羹应,“鬧市中的隱士”。
時間真快呀次屠,那最后瑞普先生有什么信息想要傳遞給青少年朋友嗎园匹?
我不覺得我過上了什么成功的人生,我走過一些彎路劫灶,但又都幸運地被蝴蝶牽引回來裸违,最后只是恰好做了喜歡的事,所以人生是有試錯空間的本昏,但要不忘初心供汛。
勞拉合上筆記本,“還有一個請求涌穆,我能給您拍張照嗎怔昨?還有展館里的標本,我也想拍幾個作為登報的輔助材料宿稀〕靡ǎ”木桌對面的男人把桌上的藍蝶標本收回抽屜,鎖上祝沸。他挺直了腰桿矮烹,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越庇,勞拉退到靠門的地方,咔嚓一聲奉狈,他的模樣被定格在膠卷上卤唉。她起身走回書桌,把東西裝包嘹吨,準備告別搬味。在等待瑞普先生的間隙,她凝視著墻上的彩筆畫蟀拷,有延綿起伏的青山碰纬,有碧波粼粼的湖泊,有翩翩起舞的蝴蝶问芬,也有炫彩斑斕的花朵悦析,每一幅中還有一個女性背影,不過幾筆簡單的勾勒此衅,她淺褐色的頭發(fā)被微風吹拂著强戴。
那雙修長卻粗糙干燥的手按下門把手,門和墻之間的縫隙逐漸張大挡鞍,外面地上正方形瓷磚的直角正在顯現(xiàn)骑歹。勞拉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真誠平和墨微,“瑞普先生道媚,我想冒昧地問一句,您墻上彩筆畫里的那個山邊翘县、水邊最域、蝴蝶邊的人影是您年輕時心儀的女孩嗎?”“您放心锈麸,這個問題不會見報镀脂。”她又趕忙補了一句忘伞。
瑞普先生眉頭的皺紋舒展開來薄翅,里面蕩漾著水波般笑意,“對氓奈∧涔危”
“能再冒昧地問一句,她的名字是安嗎探颈?”勞拉小心翼翼地看著那雙灰藍色的眼睛。
灰藍色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后瞬間變回了海藍色训措,他笑著搖搖頭伪节,“已經不是很重要了光羞,不是嗎?”辦公室的門在身后被輕輕地帶上怀大。
此刻的展館已經空無一人纱兑,勞拉走到剛才看到的大藍閃蝶的展板前,認真地拍下它們的美化借。
頭兒給大家發(fā)了郵件潜慎,要把自然歷史博物館的采訪做成合集,各展館負責人各得一篇蓖康,以圖片為主铐炫,正文主體字數(shù)不要超過500字。勞拉在電腦前快速敲擊鍵盤蒜焊,大藍閃蝶翅膀上“欺騙性”的亮藍色倒信、納博科夫之藍跨越千山萬水的遷徙、普藍眼灰蝶身上浪漫的淡藍色泳梆,她寫寫刪刪鳖悠,最后只保留了大藍閃蝶的那一段,這應該是一篇關于博物館的介紹优妙,并非個人傳記乘综。不過標題她倒是早就想好了,“昆蟲展館的盧克·瑞普先生套硼,那個追藍蝶的人”卡辰。文章見報之前,勞拉把草稿發(fā)給了瑞普先生熟菲,想詢問他的意見看政,郵件顯示已讀,但他并沒有回復抄罕。
在采訪之后允蚣,她又去安的博客搜索過一番,在那篇和盧克一起的野外實踐課后的五年時間里呆贿,她偶有更新嚷兔,但內容都集中在了金融領域,盧克這個名字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做入。勞拉把安的那篇關于盧克的博客和鉛筆畫重新打印出來冒晰,裝進了信封。
又是一個人聲鼎沸的周五下午竟块,勞拉再次踏進自然歷史博物館的大門壶运,今天倒是沒有下雨,暖陽高照浪秘,萬里無云蒋情。她穿過擁擠的人群埠况,徑直去往二樓的昆蟲展館。她今天還有個任務棵癣,與工作無關辕翰,她要去尋找透翅蝶、貓頭鷹蝴蝶和枯葉蝶狈谊。她在展館里四處走動喜命,玫瑰透翅蝶的翅膀幾近透明,只有后翅上染上了漸變的玫瑰紅河劝;貓頭鷹蝴蝶的身上如同懸著貓頭鷹的一雙銅鈴般的杏仁眼壁榕,炯炯有神;枯葉蝶像背負著兩片秋日的落葉丧裁,能完全隱匿在樹干之上护桦。她沒有在展館里看見瑞普先生,她把包里的信封投進了他門口的意見反饋箱里煎娇,然后輕盈地下樓二庵,離開博物館,她在花園草坪上看到了他開著窗的辦公室缓呛,她知道這封信也許不會給他的生活帶來任何波瀾催享,只是希望他看了信件會覺得快樂,普藍眼灰蝶曾在兩個人之間飛過哟绊。
她想到自己曾說因妙,和人打交道遠比那些因為無法交流而無法共情的事物來得有趣得多,但今天票髓,她發(fā)現(xiàn)了蝴蝶的美攀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