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dāng)一個學(xué)者不加修飾語提到“野鵝”,所指涉的知識建筑宏大而精巧——他要求自己指明某種查之有據(jù)的動物科類;他慣用“概念”螟够,也就是說读慎,曾出生過和將出生的漱贱、史上第一只到未來最后一只——那生靈所有個體都逃不脫他的描述斷言。這不是區(qū)區(qū)在下能企及的夭委。所以下面所述幅狮,僅僅指我游歷到美國尤其是中西部以后接觸的那一幫扁毛老友。我會稍微控制下情緒株灸,但對他們的激賞難免會溢于言表——我從來最崇敬厚愛的就是熟悉的朋友親人們崇摄。至于常識上的謬誤那更是難以避免的了。
這些野鵝慌烧,就是俗稱“加拿大鵝”“北美大雁”的候鳥:寬大的灰褐色斗篷蓋著暖和的白襯里逐抑、裹黑緞的長脖子頂端打個白領(lǐng)結(jié)遮住半邊臉頰,蹬一雙旅行專用的膠皮長統(tǒng)靴屹蚊,眼睛像兩敛薨保活的黑水晶进每。這一身算不上高貴華美,但他們天生有種氣定神閑命斧、闊步挺胸的鄉(xiāng)紳派頭田晚,與羽毛的質(zhì)地相得益彰。
搬到中西部以后国葬,我過上與德行不相配的美好生活肉瓦。日夜對著的湖水,比瓦爾登湖還要精致寧靜胃惜。秋天泞莉,他們也陸續(xù)到了,排成整齊的雁陣船殉,從沒遮攔的天空呼嘯降臨鲫趁。野鵝總是要回到他們的出生地,所以他們比我更熟悉這里利虫,一來便毫不客氣占住肥嫩的湖畔草地吃喝起來挨厚。他們的旅途艱辛,一天常常要飛將近一兩千里糠惫,天剛亮的時候在加拿大的冰川下吃早點疫剃,下一頓就得到美國的高爾夫球場喝下午茶了。
白占了與王羲之同好的便宜硼讽,就該在陽臺看看這些鳥的行狀巢价。越了解就越發(fā)現(xiàn),他們的舉止精神很像是“文明的野蠻人”固阁。野鵝們成群行動壤躲,一動一靜都好像很有法度:多少次他們像艦隊一樣齊整地列隊,在輕波里靜止备燃,姿勢和方向都是一致的碉克;又有多少次,他們無聲地來到陽臺下并齐,悶頭認(rèn)真啃嚙青草漏麦,又在不知道誰的命令下齊齊離開;休息時况褪,坐在自己松軟的羽毛上撕贞,彼此保持必要的禮貌距離;要降落時窝剖,必向地面單位發(fā)出明確的指令麻掸,然后以均一的角度滑向在水面的跑道酥夭。有時候試著過去打個招呼赐纱,他們不知道我的意圖脊奋,會不緊不慢地稍稍挪開幾步,但離我最近的那位一定留一只眼睛在我身上疙描,隨時發(fā)出警告诚隙,其他的成員則信任地繼續(xù)各行其是。
他們幾乎只吃素起胰,食量和身材卻像壯實的中西部百姓久又,一天光糞就能排出三四斤。附近不少人厭惡他們隨地便溺的粗野效五,他們可能也在同時笑話人類的嬌氣矯情——“你敢知地消?我們振翼千里,一路上都不得空吃東西畏妖,但澡一定是要洗好幾個的脉执。” 而且據(jù)說戒劫,遷徙的野鵝團(tuán)的德行頗為崇高半夷,稱得上“仁義禮智信”的五常君子:雁群一飛幾千里,絕不丟下一個同伴迅细,若有受傷染病的巫橄,一定會留一兩只陪它至復(fù)原或死亡;遇到同類隨時可以入伙組隊茵典,卻秩序井然湘换,從不內(nèi)斗;雁群里強(qiáng)壯统阿、有經(jīng)驗的老鵝會主動擔(dān)起領(lǐng)飛的任務(wù)枚尼,讓身后的隊友借著雁陣的上升氣流,省下一大半力氣砂吞,一旦他累了就有隊友頂上換班署恍,讓幼小老弱的永遠(yuǎn)排在中間;只要棲息地沒被毀掉蜻直,每年雁群的遷徙路線都不會變盯质,時節(jié)一到就動身,從不失信概而。我們知道呼巷,遷徙的移民團(tuán)對秩序和德性的要求是多么高∈旯澹科幻電影里太空移民的飛船總是在外部的壓力下先自亂自毀王悍,而后覆滅。這也是人類很不及野鵝的地方餐曼。
野鵝的能耐在自然界大概也首屈一指压储。如果你是被那個變成小精靈鲜漩、騎著野鵝去旅行的尼爾斯,一定會贊同這點:以人類今日的威能集惋,何曾無遮無攔地體驗過天上的遨游孕似,一邊歷數(shù)山川河湖,一邊引吭高歌刮刑?我們何曾自由地翱翔云端喉祭,穿過彩虹的隧道,與身旁箭一樣超車的鷸鳥打過招呼雷绢?我們多久沒有把鼻子湊在地上泛烙,聞著泥土和芳草,用舌頭分辨薺菜和苦麻翘紊?我們多久沒有在河湖里扎個猛子胶惰,看水底下奇妙的光景?三界之中霞溪,又有多少生靈既熟悉荒野的幽靜孵滞,又懂得城市生活的好處,還能在天上鸯匹、地上坊饶、水上都來去自如呢?不說別的殴蓬,我試過像野鵝一樣匿级,頂住大風(fēng)一邊奮力揮著雙臂快跑一邊高聲說話,結(jié)果不到一分鐘就眼冒金星了染厅。
所以痘绎,一點不稀奇, 在《尼爾斯騎鵝旅行記》里肖粮,一群來自雪山的野鵝被寫成了倨傲的貴族孤页。家鵝抱怨說他們太“自命不凡”,“他們對所有家禽都滿懷鄙視之意”涩馆。當(dāng)野鵝列著隊伍走來時行施,這只尼爾斯家的老公鵝受到無形壓迫,感到渾身不自在魂那,它幾乎害怕見到他們的眼睛蛾号,因為那亮閃閃的眼睛“仿佛有一團(tuán)火在它們后面燃燒”。然而當(dāng)老公鵝看到他們的腳涯雅,它更加感到驚恐鲜结。“他們的腳都很大,腳掌已經(jīng)磨破精刷,腳底看上去粗糙不堪拗胜。很明顯,野鵝們從不在乎自己腳下踩到的是什么贬养。他們也從不繞道而行挤土。除此以外琴庵,他們十分講究整潔误算,很注重保養(yǎng)∶缘睿”彼此頻頻行禮之后儿礼,野鵝們揚著鼻子問這可憐的老家伙:“您是何方神圣?……是什么賦予你這樣的勇氣庆寺,竟然敢和我們打交道攀交情蚊夫?”
(二)
天氣又轉(zhuǎn)冷不少,湖面一夜封凍了懦尝,雪也蓋住了草地知纷。湖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鵝,有了近千之眾陵霉,像車站前的廣場一樣熙熙攘攘琅轧,卻沒有要繼續(xù)南飛的打算。我查閱新聞踊挠,說是現(xiàn)在野鵝已經(jīng)知道了城市的許多好處乍桂,不再需要年年去南海了,看來這個湖就是他們冬天的家效床。在暖氣充足的落地窗前睹酌,看他們堅毅地立在湖上笑傲北風(fēng),我心里又擔(dān)心起來剩檀。天寒地凍憋沿,哪有水源呢?我跟妻子說沪猴,打算去搬塊大石頭卤妒,在湖邊砸個洞放些活水出來。妻子比我靈光字币,她奉勸我不必費這個功夫则披,野生動物自然有生存之道,長著一對翅膀洗出,沒有等死的道理士复。果然,在我視線不及的地方,湖的注水口出來的是室溫水阱洪,那里一個大豁口就沒有結(jié)凍便贵。野鵝、野鴨冗荸、野鶴都能去那里取水喝承璃。吃草的事情也不用我擔(dān)心了:他們坐在雪地上,堅硬的嘴鑿進(jìn)泥土里蚌本,把枯草盔粹、草根、小蟲和泥土都挖出來吃下去程癌,在嗉囊里榨出點可憐的營養(yǎng)舷嗡。冬天有四五個月,他們覓食更勤懇了嵌莉。
才剛放心一點进萄,鵝群招來了真正的災(zāi)星。白頭鷹跟著鵝群也來了城市锐峭,他們體型有鵝的兩三倍大中鼠,在高空盤旋。鵝群高度戒備著沿癞,緊急時他們?nèi)忌⑷ピ停懵冻隹湛盏暮妗R惶炫浊蓿従涌吹奖闹行挠幸恢基Z淌著血死去了熊杨。在我沒有注意的時候,發(fā)生了怎樣的廝殺呢盗舰?野鵝不是軟弱的物種晶府,他們敢于與不可戰(zhàn)勝的對手開戰(zhàn)。在網(wǎng)上钻趋,你能找到很多野鵝為了自衛(wèi)或者保護(hù)妻兒以命相搏的視頻和照片川陆。他們能把人啄得趴在地上抱頭求饒,像浪里白條張順一樣把狗引到水里搏斗蛮位。他們還能大吼著把牛群嚇得打個趔趄较沪,把銀背大猩猩逼得退卻,飛沖起來驅(qū)趕長頸鹿失仁,與鷹和隼廝殺到斷氣為止尸曼。
一整個冬天,白頭鷹始終居高臨下萄焦,伺機(jī)而動控轿,但鵝群沒有逃跑冤竹,也沒有潰敗。勇武的部族往往是能在強(qiáng)敵的利爪下生存下來的茬射。相比起北美數(shù)量以百萬計鹦蠕、且繁衍旺盛的野鵝部落,獨行的白頭鷹其實才是更脆弱的物種——它們雖兇猛在抛,但捕食不易钟病,棲高枝的習(xí)慣更帶了劫數(shù)——鷹不知道電線是致命羅網(wǎng),剛抓在上面刚梭,只聽“啪嚓”一聲電火花透過肉體肠阱,靈魂就登上了云外之路。有毒的排污湖殺死了很多野鳥望浩,曠野上發(fā)電的風(fēng)車也是處刑架辖所。沒有一種存活至今的野生動物的生命是無憂無患的惰说。鄰居告訴我湖邊有只獨掌的鵝磨德,我還發(fā)現(xiàn)了身上掛著魚鉤和假餌的鵝。甚至有人說吆视,曾見過長箭穿過胸口還照樣遷徙典挑、繁衍、散步游泳的鵝啦吧。美國不少農(nóng)人在放養(yǎng)的雞鴨圈里放幾只野鵝的木偶您觉,就能防住梟隼和黃鼠狼。
80年代國內(nèi)引進(jìn)過一部電影《野鵝敢死隊》授滓,片中講述了一隊雇傭兵拼死營救一個被廢黜的非洲總統(tǒng)的故事琳水。“野鵝”這個名字最初是用來稱呼在世界各地征戰(zhàn)了三個世紀(jì)般堆、聲名顯赫的愛爾蘭雇傭兵在孝。片中它們跳傘降落的模樣活像自由勇猛的野鵝。這一隊以一當(dāng)十的猛將淮摔,在最赤誠的戰(zhàn)友情誼和最骯臟的出賣中罹難私沮,剩下的成員最終還是殺死了仇人,討回公道和橙∽醒啵“野鵝”這個名字不動聲色地就預(yù)敘了劇情。
(三)
春天總算在參差冷雨中到來魔招,讓我差點以為殘酷的季節(jié)已經(jīng)過去晰搀。
野鵝在艷陽下戲水,他們多快活办斑!紅掌踩住水外恕,炫耀地?fù)渖冉训某岚颍熘鳖^頸唱最嘔啞蠻力的歌。雪白羽毛的肥屁股朝上整個扎進(jìn)水里吁讨,起來時嘴巴上掛著水草髓迎。沐浴在暖和的太陽,對行人腦袋一歪建丧,擺出一副滑稽的“呆頭鵝”模樣排龄。
后半夜,他們求偶翎朱、搶婚橄维、交媾野合,發(fā)出歡快或暴躁的吼聲拴曲。幾百只鵝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湖面上狂歡争舞,喧囂著把他們的整個世界端上了半空,獻(xiàn)給泊在湖邊樹梢的圓月澈灼。某個夜晚后竞川,他們都靜下來,不再成群活動叁熔,而是情意綿綿出雙入對委乌。大多數(shù)鵝走了,去尋更加私密荣回、更加春色無邊的天地遭贸。
公鵝銜了小枝和干草鋪在水邊的石頭縫上,母鵝帶著幸福和疼痛扯下胸口絨毛心软,做成松軟保溫的墊子壕吹。公鵝的英雄氣概達(dá)到一年中最高的時節(jié),嘴里發(fā)出嘶嘶聲删铃,惡聲惡氣地驅(qū)趕所有疑似要靠近他妻子的家伙耳贬。母鵝直挺挺的脖子彎下去了,一天到晚軟綿綿地坐在窩里泳姐,用全部體力生產(chǎn)和孵化他們的蛋效拭。
四月中,一只母鵝在我陽臺前的大樹下安了家胖秒。我的目光沒有尋見她的丈夫缎患。什么情節(jié)都不奇怪,這里有鷹阎肝、有汽車挤渔,有尖銳的邊緣、帶電的長繩风题,如果是這樣我有點感傷判导。像很多水禽嫉父,野鵝是忠貞的動物,一夫一妻眼刃。常有獵人打傷了一只鵝绕辖,把它留在原地,然后再埋伏著等他的伴侶過來擂红。有再大的危險仪际,伴侶也不會逃之夭夭。伴侶死了昵骤,他們才會去會別的異性树碱。
她抱窩的時候,腦袋總是向著湖水变秦,一有什么響動就驚乍地伸直脖子左右查看成榜。起來活動的時候,我看見她身體都累僵了蹦玫,佝僂著邁步赎婚,敷衍地吃草。我窺到她生了五枚潔白的蛋钳垮。
春天的第一聲雷是在中午炸出來的惑淳,然后是一整天的閃電暴雨额港,天像要塌了饺窿。氣溫降到2攝氏度,濕裹著比雪天還冷。晚上11點,雨暫時止住鸥鹉,但12點自動的草坪噴頭竟又打開了栈幸。剛好噴到母鵝的窩。外面濕漉漉的箩绍,到處是滴滴答答的黑暗和破碎的反光,我看不到母鵝在哪里。兩點鐘以后你稚,瓢潑大雨又下了起來。
早上忙去陽臺上找她朱躺。她還在刁赖,一動不動,伏在窩上像一蓬干草长搀。我學(xué)狗叫了兩聲——她的脖子忽地直聳起來了宇弛!看看沒事腦袋又插回翅膀下。過了半晌源请,我忽然想起來枪芒,去冰箱里取了一棵羅曼菜送下去給她加餐彻况。走到一米開外時,她害怕地站起來準(zhǔn)備最后的撤離舅踪,嘴里發(fā)出威脅的嘶嘶聲纽甘。我怕她夠不著,把菜丟在窩邊抽碌,她嚇得往后一跳贷腕。這剎那,不知湖上什么地方響起一聲凄厲尖嘯咬展,帶著破風(fēng)的撲棱聲傳來泽裳。一只翅展一米以上的大公鵝向我撲來,那瞬間我看到了他嘴里細(xì)密的小刺破婆。我趕緊躲開涮总,大公鵝降落了,還在伸著脖子奔跑著追祷舀。我欣慰地遁走了瀑梗。
經(jīng)過這次誤會,大公鵝出現(xiàn)在了明處裳扯,把母鵝護(hù)得更近抛丽,徘徊在十步之內(nèi),隨時把自己擋在入侵者和妻子之間饰豺。日子也該到頭了吧亿鲜。第27天夜里,我有些激動冤吨。第28天蒿柳,怎么還在抱窩?第30天了漩蟆,依然沒有動靜垒探。第34天,母鵝頻繁地離開窩去吃草怠李。我心里有不好的預(yù)感圾叼。這天夜里月亮很大,我看見母鵝和公鵝沒在窩上捺癞。他們一個坐在窩邊的地上夷蚊,一個浸在水里,頭各低向一邊翘簇,隔著本該有五只小鵝的距離撬码。風(fēng)一陣陣吹得緊,湖水也皺了版保,他們倆一動也沒動過呜笑。
第二天夫否,蛋不見了,窩也不見了叫胁。地上連一根絨毛凰慈、一團(tuán)干草的痕跡也找不到了。這成了五月的謎驼鹅。我本來能清清楚楚地認(rèn)出他們倆微谓, 但這天起他們又混進(jìn)了鵝群,再也難辨彼此输钩。這年春天豺型,湖上一共誕生了幾十只小鵝,被大鵝們分分秒秒地共同守護(hù)著买乃。這些小鵝在此后的每一年都會回到這里姻氨。
(四)
野鵝頑強(qiáng)的生存繁衍又闖了禍。像電影演得那樣剪验,薩利機(jī)長為自己的“哈德遜奇跡”辯白了肴焊,但野鵝并沒有這個機(jī)會:城市里的野鵝被指控威脅航空安全、糞便破壞城市環(huán)境傳播疾病功戚、噪聲影響人類休息娶眷。消滅很快開始,成百上千只鵝被運進(jìn)密閉室啸臀,用二氧化碳集體毒殺届宠。在我的想象里,他們的靈魂從張大的合不攏的嘴里扭動著逃跑出來壳咕,一遇到稀薄的空氣就湮滅了席揽,眼睛隨之半閉上。動物保護(hù)主義者們反對這種工業(yè)化的屠害谓厘,但同意另一種柔性滅絕——在鵝蛋上噴油,這樣就孵不出來寸谜。傷了心的野鵝們不會再回到這里竟稳,全美的高爾夫球場都是這么干的。但這兩種方式還是常常被嫌太慢熊痴、太低效了他爸。
我也見過獵人是怎么對付野鵝的。我曾看到美式大皮卡后面載了一堆幾十個木頭做的假野鵝誘餌出發(fā)果善。 在秋天野鵝們膘肥體壯的遷徙時節(jié)诊笤,獵人們把這些假餌布到湖泊和草叢里,然后端著槍或弓巾陕、穿著迷彩服和防水靴讨跟、帶著干糧匍匐在附近纪他。有的野鵝們看見同類下來親近,獵人就攻其不備晾匠。
美國獵人的行徑并不讓我十分討厭茶袒。他們的獵殺的前提是了解野鵝的德性,然后苦心準(zhǔn)備凉馆,像自然界別的掠食者那樣潛伏著攻擊薪寓。他們的獵殺不是因為厭惡這個物種的妨礙,想要加以消滅澜共。每次打獵每人最多打幾只向叉,往往在他們能吃得完的上限之內(nèi)。他們面對面地殺鵝嗦董,承認(rèn)并承受自己的殘忍植康,尊守狩獵的法令——在規(guī)定的地點,使用合規(guī)的武器展懈,不傷害幼崽销睁,帶走規(guī)定數(shù)量以下的獵物。獵人使用真誠存崖、有武德的暴力冻记,狩獵過的人往往衷心愛護(hù)自然和生物。專家使用話語和體制来惧,他們喜歡坐在玻璃的大樓里下達(dá)處死的命令冗栗。而且,后者一定比前者更振振有詞供搀、邏輯嚴(yán)密隅居、道德高標(biāo),盡管總是朝令夕改葛虐。從這一個小例胎源,我能模糊感到當(dāng)今去道德化、理性官僚的均一社會對個人德性的自然社會的徹底征服屿脐。所以我這種憑感覺的說法可以迅速被歸為“不值一哂”的那類涕蚤。
我應(yīng)該想想最浪漫的野鵝電影《伴我高飛》(Fly Away Home,1996的诵,又譯為《返家十萬里》万栅,據(jù)真人真事改編),來平復(fù)激憤:一個加拿大的小姑娘孵化了一窩撿來的野鵝蛋西疤,環(huán)境署的官員說法律規(guī)定鵝若當(dāng)寵物必須剪去雛雁的翼尖烦粒,讓其失去飛翔能力。小姑娘和爸爸于是制作了動力三角翼代赁,冒著偷越國境扰她、闖進(jìn)空軍基地被擊落的危險兽掰,像真正的鵝媽媽一樣,把小鵝領(lǐng)到了美國南方合適的棲息地义黎。
作為居于絕對優(yōu)勢的人類禾进,我很難跳脫出思想的可笑局限去思考與其他生物的關(guān)系。直接的體驗是廉涕,野鵝總讓我感到十分愉快泻云。他們的美讓我側(cè)目,高貴的德行讓我敬佩狐蜕。我們一起坐在草坪上靜靜吹風(fēng)宠纯,感覺像與好友徐徐共飲無形無色的淡酒。我總是面有得色地把他們介紹給來我家做客的人层释。
為了試圖刺破自己的偽善婆瓜,我設(shè)計了一些考驗情節(jié):比如,一種野鵝形態(tài)的高智慧生物向人類發(fā)出了邀約贡羔,平時他們星球上愛吃一種長相極似人的肉畜廉白;我作為負(fù)責(zé)與他們聯(lián)絡(luò)的地球大使事先并不知情,帶去了正宗深井燒鵝作為贈禮——這個尷尬難堪的場面乖寒,很久以后被錄入在銀河系小孩子中相當(dāng)流行的《遠(yuǎn)古蠢貨故事集》的某一頁猴蹂。
草茅,于奧馬哈公寓
2017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