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不久公司處理一批鋼鐵廢料馋袜,我負(fù)責(zé)監(jiān)督。
在幾個民工穿梭忙碌的現(xiàn)場趁啸,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强缘。
腦子打轉(zhuǎn)好一會兒,記起他像極了曾經(jīng)認(rèn)識的一個人不傅,楊老板旅掂。為了證實這個判斷,我叫同事從側(cè)面去打探访娶。
同事回來告訴我:“你還真是沒認(rèn)錯商虐,他果然做過老板,只不過崖疤,他說那都過去了秘车,不值一提〗俸撸”
我意外在這里遇見楊老板叮趴,又驚訝他如此輕描淡寫的回應(yīng)。
料想其中必有難言之隱权烧,然而今天這種場合眯亦,恐怕不宜多問。
楊老板是我多年前認(rèn)識的般码,在老家一帶小有名氣妻率,名氣的由來,全是因為他的蠻橫侈询。
當(dāng)年縣里查封他的小煤窯舌涨,他鬧事抗拒,跑到縣政府里面大鬧,還在辦公室里撒了尿囊嘉。
最后又爬到一顆大樹上温技,要往下跳,害得消防隊員做好安全措施扭粱,往樹上又是扔煙舵鳞,又是扔礦泉水,整整勸阻僵持了一整天琢蛤。
煤窯被封以后蜓堕,又辦起了采沙場,我就是那時與他相識博其,聽他講述煤窯的事套才。
那時每次與他去吃飯,飯店老板都是好迎好送慕淡,吃完大概都是記賬背伴,從沒見他掏過錢。
記得有次我徒弟不知說了句什么話峰髓,他把酒杯狠狠往桌上一砸傻寂。
大怒道:“你算什么東西,你去打聽打聽携兵!信不信我讓你回不了家疾掰!”
當(dāng)初這樣一個人,如今卻做了民工徐紧,令人唏噓不已静檬。
只見他融入在民工當(dāng)中,絲毫不顯得出眾浪汪,顧不上雨水一樣滴落的汗水巴柿,干活反倒比其他人更賣力。
一切都不露痕跡的讓我難以想象死遭,想象不出他是當(dāng)年囂張的楊老板。
在歇氣的間隙凯旋,他含笑走來呀潭,雙手遞上一支煙,說:“是你呀老弟至非,煙不好钠署,多包涵多包涵”。
我滿以為他會駐足荒椭,心想正好借此敘舊谐鼎,問個緣由。而他卻轉(zhuǎn)身回去趣惠,又和其他民工坐在一起狸棍,有說有笑身害。
在我眼前的,已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民工草戈。
回到辦公室塌鸯,心里有點不平靜,讓我不平靜的唐片,恰恰是來自楊老板的平靜丙猬。
回到家把這件事向妻子說起,她卻輕描淡寫的說:“誰有錢的時候不是財大氣粗费韭?落難的時候不是低三下四茧球?你連這點都看不明白”。
女兒也趁機打趣:“哎星持,你還是太年輕啊”
她們的一唱一和讓我有些泄氣抢埋,把我的感慨一下子堵了回去。
當(dāng)然钉汗,我可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羹令。
茫然的看看她們,我默默低頭繼續(xù)吃飯损痰。
楊老板謙卑的姿態(tài)福侈,和賣力的身影,在腦子里好幾天才消散卢未。
細(xì)想妻子的話肪凛,話糙理不糙。假如楊老板依舊是當(dāng)年的姿態(tài)辽社,恐怕工作都難找伟墙,又如何生存。
反過來想滴铅,假如當(dāng)年他像今天這樣謙卑戳葵,是否又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2.
小時候在鄉(xiāng)下汉匙,親戚都遠(yuǎn)拱烁,最近的就算是姨婆家,我喜歡姨婆噩翠,因為她每次總有糖拿給我吃戏自。
而姨公卻讓我不喜歡,因為他總是板起雕塑一樣的面孔伤锚,而且酷愛喝酒擅笔,經(jīng)常喝了酒把一家人從上到下罵個遍,姨婆常常讓他罵的不吭聲。
那兇惡的有些突出的眼珠猛们,因為長期喝酒布滿血絲念脯,臉頰上像亂刀隨意劃過的皺紋,以及總是向下的嘴角阅懦,都深深烙印在我幼小的心里和二,可怕至極。
這種喜歡和不喜歡耳胎,讓我每次去都帶著復(fù)雜的心情惯吕。
記得有一次去吃飯,因為父親有些農(nóng)活要忙怕午,就叫我先去吃废登。
席間姨公不停指責(zé)父親,盡說一些看不起父親的話郁惜。我實在聽的難受堡距,顧不上好吃的菜,胡亂吞下白飯兆蕉,迫不及待的離開了羽戒。
那以后,每路過他家門口虎韵,我都繞道走易稠。
那頓飯一直定格在了我的記憶里,從此也給年幼的我種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包蓝。
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一天驶社。
我陪伴父親在醫(yī)院做一個小手術(shù),住了一個星期测萎。那天晚飯過后亡电,父親說:“走,去看看你姨公硅瞧,他就在附近山上的養(yǎng)老院里”份乒。
我驚訝的問父親:“姨公?他在養(yǎng)老院腕唧?”
父親嘆了一聲冒嫡,給我講述了這些年姨公家里的變故。
姨婆幾年前去世四苇,大女兒很少回來,小女兒因為夫妻不和方咆,丈夫自殺月腋,嫁了幾個男人也沒成,現(xiàn)在跟著一個老頭過日子。
兩個兒子榆骚,一個疾病四十多歲去世片拍,另一個因為夫妻吵架,酒后臥軌自殺妓肢。
生活往往比電影更離奇捌省,盡管它發(fā)生在我痛恨的姨公身上,我依然覺得難受碉钠。
父親說纲缓,這個家庭不好跟姨公的脾氣有關(guān)系。不管他以前怎么樣喊废,他是你姨公祝高,現(xiàn)在是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我覺得父親說的對污筷,同時也被姨公家的變故所觸動工闺,就答應(yīng)陪父親來到養(yǎng)老院。
第一眼我?guī)缀鯖]能認(rèn)出姨公瓣蛀,他已經(jīng)是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陆蟆,走路舉步維艱。
我無法把眼前這個老人惋增,同兒時讓我害怕的姨公聯(lián)系到一起叠殷。
兇神惡煞的面孔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器腋,滿臉和藹溪猿。見到我們父子,他高興無比纫塌,眼神里透露出孩子一樣的快樂诊县。
他很客氣的遞過板凳,直叫我們坐下措左,顫抖的雙手慢騰騰的從兜里摸出香煙遞給我們依痊。
父親談起往日的變故,姨公始終保持著笑容怎披,只顧點頭胸嘁,好像這些事不是發(fā)生在他身上。
臨走凉逛,他一直目送我們離去性宏,直到不見,回望他立在那里的身影状飞,異常心酸毫胜。
假如姨公一家沒有四分五裂的話书斜,恐怕早已經(jīng)是幾世同堂歡聲笑語的大家庭,而如今卻要一個人在這四面圍墻之內(nèi)酵使,殘度晚年荐吉。
我不禁有些傷感起來,活生生一個繁華落盡的悲涼人生口渔。
如果當(dāng)年知道姨公的一生是這樣結(jié)局样屠,我二十年前還會恨他嗎?孩子氣的仇恨此刻顯得多么可笑缺脉。
回來的路上痪欲,父親還說起,如果不是姨公脾氣壞枪向,家庭不至于四分五裂勤揩。
他為此付出的代價,何其沉重秘蛔。
3.
楊老板和姨公給我最后的印象陨亡,是那釋然和平靜的笑容,這笑容如同一股洪流深员,從我心里沖刷掉他們的過去種種负蠕。
我是沒有資格去同情他們的,如果說人生是一場修行的話倦畅,在他們眼里遮糖,恐怕應(yīng)該同情的卻是我們的麻木與執(zhí)迷。
貧窮的人叠赐,心安理得的過著日子欲账,期盼著生活越來越好。而富有的人芭概,追逐著比窮人更高的生活赛不,是否想過萬一再回到貧窮呢?
人們總以創(chuàng)傷為代價罢洲,去頓悟許多事情踢故,常常沉溺幸福而不自知,擁有一切卻不懂珍惜惹苗。
有時候殿较,以為理所當(dāng)然的,其實那是上天的恩賜桩蓉,總有一天要收回去的淋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