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生活在這里穷遂,從我有意識以來,我就是這座城中的人娱据。
我來自啞巴城蚪黑,城里的人沒有一個是天生的啞巴,但后來越來越多的人成了啞巴中剩。
他們基本不會說話忌穿,只有在情緒極為激烈的時候,才會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音结啼。但是沒人能聽懂他們在說什么掠剑,顯然,那比嬰兒的話更難讓人理解郊愧。
我們城的隔壁朴译,是另一座城,聾子城属铁。城里的人與我們差異很大眠寿,他們都十分健談。不知道為什么焦蘑,啞巴城里的人都很喜歡和聾子城里的人交談盯拱,雖然總是一方在聽另一方高談闊論。每當談到高潮時例嘱,啞巴們總是兩眼閃光地望著聾子們狡逢。此時,聾子們就輕輕地用余光瞥看著啞巴們拼卵,嘴角上揚奢浑,目光越發(fā)堅定,言語越發(fā)慷慨激昂间学,仿佛所說已成事實殷费。
可是你若是看仔細一些印荔,一定能發(fā)現(xiàn)啞巴城中的人表情各異。盡管他們都不置一詞详羡,但你絕不能認為他們的想法基本一致仍律。刺眼光線下,有人微瞇起眼睛实柠,看似在細細思索水泉,但眼角總是無意間流露出譏諷。有人低垂頭顱窒盐,嘴角卻輕微向右勾起草则,仿佛在追悼會上聽到了一個冷笑話,但礙于場面之嚴肅蟹漓,僅僅低頭以掩飾自己的不合時宜炕横。
當然也有許多年輕人仰著毛茸茸的頭,兩眼閃光葡粒,似乎看到了餐桌上琳瑯滿目的食物份殿,如饑似渴般地踮起腳尖,企盼看得更真實些嗽交。然后你會不禁感嘆卿嘲,原來這是真正的啞巴。若要問你為什么如此說夫壁,你自己都會詫異于自己荒唐的想法拾枣,只能自嘲地笑一下,大概是嫉妒他們年輕吧盒让,自己年輕時可也如他們一般呢梅肤。
我打小就住在啞巴城里,每年最快樂的時光就是暑假了糯彬,因為那時我總能去隔壁城里看望久居在那里的爸爸媽媽凭语。我是爺爺奶奶看養(yǎng)大的,爸媽似乎與爺爺奶奶不合撩扒,基本不會去看望他們似扔,也不會給他們打電話。也沒有其他人給爺爺奶奶打電話搓谆,所以家里的那臺老電話從沒有響過炒辉。不過每年我都會去另一座城住上兩個月。我是很開心的泉手,爸媽雖然很嚴厲黔寇,總是約束我,不像奶奶那么隨和斩萌。但是他們自己每天回家都很晚缝裤,在他們回來前屏轰,我總是能和聾子城里的朋友們玩的很嗨了。
后來我漸漸不再去隔壁了憋飞,爺爺奶奶不再提起這件事霎苗,爸媽似乎也不喜歡看見我。我的朋友也只剩下啞巴城里的人了榛做。自然而然地就這樣了唁盏,但是大家好像都覺得很正常,沒有一個人覺得奇怪检眯。漸漸地我也不再感到困惑厘擂,因為我是啞巴城里的人啊。
我每天和啞巴們一起工作锰瘸,一起回家刽严,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說話,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避凝。除了視屏港庄、廣告里的聲音,其他時間幾乎靜的可怕恕曲,連狗都不會吭一聲〔秤浚可是我覺得這樣沒什么不好佩谣,雖然心里有些不自在,卻找不到原因实蓬,因為一切都很正常呀茸俭。
直到有一天,城里來了一個隔壁城的人安皱,我們一群人圍著他调鬓,聽他侃侃而談。我覺得極為新奇酌伊,原來那才是真正的世界腾窝。于是我決定去隔壁城居住生活。當天夜里居砖,我打包好行李虹脯,抱了抱依舊慈祥的爺爺奶奶,在他們滿是哀嘆的目光中漸行漸遠奏候。我想他們是怕寂寞吧循集,所以才欲言又止。
我本來想去看看爸媽蔗草,但是打開房門的人卻不是他們咒彤,是另一對年輕的夫婦疆柔。我想問他們?nèi)ツ牧耍墒悄贻p夫婦卻不愿意理我镶柱。我只能無奈的走了旷档。
背后隱約有人說,剛剛那人一直咿咿呀呀地在說什么呀奸例?
開始時我很是興奮彬犯,每天都有各種聲音傳來,熟人間的嬉戲取鬧查吊,情人間的呢喃耳語谐区,溫柔的,豪爽的逻卖,憤怒的宋列,悲傷的,激昂的评也,喜悅的......
我專注地聽著炼杖,覺得真是幸福啊,原來世界可以這么繁華盗迟。雖然沒人理我坤邪,我卻不覺得孤單。
一天罚缕,兩天艇纺,三天,我想我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邮弹。
四天黔衡,五天,六天腌乡,日子越來越順溜了盟劫,我有了新的朋友,我們交談很是開心与纽,他們大都喜歡和我聊天侣签。我就那么安靜地坐著聽他們說話,感覺自己也是這個城中的人渣锦。
七天硝岗,八天,九天袋毙,我開始和他們一起說話型檀,第一次言語讓我激動不已,甚至語無倫次听盖。我在他們贊許的目光中胀溺,越發(fā)活躍裂七。
十天,十一天……
每天都一成不變仓坞,身邊的人總是很自大背零,高傲地談?wù)撟约旱挠^點,每當有人提出相反觀點時无埃,發(fā)言人就會提高音調(diào)徙瓶,怒目圓睜,把對方斥責的體無完膚嫉称。然后雙方臉紅脖子粗地互相爭論侦镇,直到兩方支持者的數(shù)量有了非常明顯的分歧時才截止。此時一方會趾高氣昂地離開织阅,另一方則不甘心地回家壳繁。第二天大家又和好如初,直到下次爭執(zhí)爆發(fā)荔棉。一樣的觀點闹炉,一樣的理由,一樣的面紅耳赤润樱。又是一樣的第二天渣触,直到下次爭執(zhí)爆發(fā)……
每天都有大批人互相爭執(zhí)不休,你不用想壹若,脫口就可以說出他們的下一句昵观,甚至可以搶先于他們。大概是這里的人都有讀心術(shù)吧舌稀。
就這樣,我在這座城里住了十幾年灼擂。有天城里來了個小伙子壁查,他每天都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剔应。大家都喜歡找他吐槽睡腿,因為他從不反駁,不像城里的其他人峻贮。過了幾天后席怪,他開始發(fā)表自己的言論,大家都很樂意他說話纤控,因為他的言語實在幼稚挂捻,咿咿呀呀的,很是搞笑船万。這樣剛剛好顯得我們說話有風度刻撒,有文采骨田。我們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那個小伙子,他靦腆地回以一笑声怔。
看著這個年輕人态贤,我突然記起,我是來自隔壁城里的人醋火,雖然不愿承認悠汽,但我是時候去啞巴城里探探親了。
我從墻的一邊來到另一邊芥驳,穿過單薄的門柿冲,卻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一下子從夏天來到了冬天晚树。若不是入眼的綠色姻采,我甚至懷疑這里是否有生命存在。
起先我感到很不舒服爵憎,卻又貪婪地享受著此刻的安靜慨亲。
有天興起,我在大街上禁不住感嘆了一聲宝鼓,迅速引來了一群目光刑棵。我有些局促不安,為了掩飾尷尬愚铡,我順著自己的感嘆開始侃侃而談蛉签,越到后面講的越發(fā)激動。我在這群粗俗人的注視下沥寥,享受著陽光的洗禮碍舍。
我漸漸喜歡上這里的生活,習慣了寂靜的生活邑雅。這里沒有狗吠片橡,心情不會被突然攪亂。夜晚總是異常美麗淮野,伴著輕輕淺淺地風聲入眠捧书,幸福入駐夢中。
清晨走在晨曦下骤星,不用看经瓷,你就知道鳥兒來自哪個方向,不用閉眼細心感受洞难,你就知道哪棵樹在細語舆吮。
這樣的日子終是結(jié)束了,我不得不回家了,我還有工作要做歪泳。
我穿過那個單薄的門萝勤,從墻的一面來到另一面。刺耳的喧囂一下子充斥在耳畔呐伞,我沉著臉敌卓,緊抿著嘴,眉頭擠在一起伶氢,憤怒極了趟径。可是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氣憤癣防。
清晨蜗巧,我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在公園里散步蕾盯。昨晚實在太糟糕了幕屹,各種喧囂使我無法安然入睡。我想來大自然中尋找些安寧级遭。到處都是狗吠聲望拖,我極力去聽,卻怎么都聽不到樹間的呢喃挫鸽。依稀間说敏,我突然記起,兒時總能輕易地聽到那段對話——每當微風經(jīng)過時丢郊,樹枝都會狡黠地輕微搖晃盔沫,如同頑劣的男孩想要引起心上人的注意,直到得到另一方的回應(yīng)枫匾。這時你就能看見葉子們不耐煩地扇動兩下架诞,像極了生悶氣的女友,很是有趣干茉。
我驀然想起奶奶家那臺從來沒有響過的電話侈贷,拼命地搜刮記憶,終于想起了一串溫柔的數(shù)字等脂。
嘟——嘟——
我按捺住內(nèi)心的不安,直到嘟聲停止撑蚌。
電話那頭上遥,遲遲未發(fā)聲,我有些啞巴地回道:“...喂——喂争涌?...奶...奶奶粉楚,是我,您...您的...孫...孫...孫子∧H恚”
隔了老久伟骨,那邊終于傳來了聲音,我聽到他們咿咿呀呀地說個不停燃异。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携狭,但是我很開心。
我又回到了啞巴城回俐,我決定在這里度過余生逛腿。我欣喜地穿過墻,沒有回頭仅颇,墻的那頭已沒有留戀单默。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會離開了忘瓦。
一道墻隔離了兩個世界搁廓,兩個靈魂隔著一扇單薄的門,在那般近的距離內(nèi)耕皮,遙遙對望境蜕。
每一個啞巴,都曾向往聾子城的生活明场,他們努力遷移到了另一座城汽摹。
每一個啞巴城里的人,都曾來自聾子城苦锨,他們走過了聾子的一生逼泣,最終變成了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