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奶奶很神奇津畸,一是能呼風(fēng)喚雨,二能預(yù)知死亡必怜。
從我記事起洼畅,我們村里的人都不看天氣預(yù)報,但是人們都很篤定什么時候會有雨棚赔。
他們的這種自信源自我奶奶,只要我奶奶在村口掃出一片空地徘郭,然后開始扭秧歌靠益,唱紅歌,響徹云霄残揉。人們便口口相傳第二天會有雨胧后,這絕對比現(xiàn)在的天氣預(yù)報準多了。
奶奶湊去和一群老人聊天抱环,對其中正聊得樂呵的人掩面揮手大叫“老家伙壳快,你有死尸味,日子怕是長不了了镇草!”眶痰。
那人嗔怒,但沒過幾日梯啤,便駕鶴西去竖伯。
我奶奶并不是雨神也不是死神,而是一個多年有精神分裂癥的患者因宇,俗稱精神病七婴。
看似村里習(xí)以為常的和奶奶相處,其實是多年的磨合和抗爭的結(jié)果察滑,更多的是習(xí)慣了打厘。
(二)
當(dāng)人們聽到誰誰是有神經(jīng)病時,第一反應(yīng)是趕緊離得遠遠的贺辰,唯恐避之不及户盯。
但是,我怎么逃得掉魂爪?
從我記事起先舷,我們的第一個標簽是那個神經(jīng)病的孫女,父輩們則是那個神經(jīng)病的兒子們滓侍,女兒們蒋川,導(dǎo)致我們長大后,和老一輩人聊聽撩笆,當(dāng)對方含糊表示不太清楚是哪家孩子時捺球,我們也很自然的以那個神經(jīng)病的誰誰來開頭缸浦,因為這樣辨識度高,對方就會恍然大悟氮兵,聊得甚歡裂逐,當(dāng)然這是好幾年以后的事,人們都當(dāng)成是個笑話來聊泣栈。
可是卜高,這樣的標簽,在早年期間南片,對我們整個家庭是個大災(zāi)難掺涛。直接的影響則對后輩婚姻的影響。
那時只剩叔叔和小姑姑還未嫁娶疼进,叔叔的已經(jīng)訂婚未婚妻直接退婚薪缆,后來類似換親的方式,叔叔娶了三姑媽的小姑子伞广。小姑則嫁到很偏遠的地方拣帽,近處的誰都不敢來說媒。
對了嚼锄,奶奶在唱歌之前减拭,會將劉海全部放下,遮住眼睛灾票,基本上看不清她的臉峡谊,腰間嚴嚴實實扎上長長的老一代用的自制布腰帶,眼袋下垂刊苍,表情極其嚴肅既们,不,是陰森正什。
沒有人敢靠近啥纸。
關(guān)于她預(yù)知死亡這事,讓人家挺痛恨的婴氮,經(jīng)常是她一來斯棒,人群就散開了。
這才是常態(tài)主经。
(三)
我87年出生荣暮,88年爺爺過世,出殯那天罩驻,奶奶直盯著棺材鮮紅的地方穗酥,死抱著我爸說有人要殺她,從此以后,奶奶便一直瘋瘋癲癲的砾跃。
不知情的人都說奶奶對爺爺用情至深骏啰,悲傷過度導(dǎo)致精神錯亂。家里人矢口否認抽高,村里人都清楚判耕,老兩口的關(guān)系一直很僵硬,奶奶對入贅的爺爺趾高氣揚翘骂,家里的錢財全部由奶奶一手掌管壁熄,爺爺患肺結(jié)核,奶奶不但不愿意服侍碳竟,就連姑姑們給爺爺洗衣服都要被她苛責(zé)请毛,叔叔姑姑們到現(xiàn)在提起爺爺都會嘆口氣,因為只要奶奶在瞭亮,爺爺是不會也不敢夾菜吃的,一直過得小心翼翼固棚,直到臨終统翩,都是我媽媽服侍。
(四)
我們上小學(xué)時此洲,是奶奶發(fā)病高峰期厂汗,確切的說是因為之前的事我完全沒有記憶。
那時呜师,我們這大家族里我們同輩的全部是女的娶桦,但是沒有人敢欺負我們,因為我奶奶經(jīng)常到學(xué)校里搶東西汁汗,扯老師的床單衷畦,只要她所到之處無一幸免。
更要命的是她會一絲不掛知牌。
她的周圍有很多圍觀者祈争,我們姐妹也拉不住她,只能躲遠遠的角寸,人群的嘻笑戲弄聲一直在我童年的記憶里菩混,那種剝光后羞恥感一直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
那時扁藕,我們的朋友很少沮峡,我們也從不會帶朋友來家里。
第一次感覺到害怕是因為奶奶不肯吃藥亿柑,四個姑媽邢疙,爸爸,叔叔一起將奶奶綁在床上,掰開她的嘴將藥灌進去秘症,奶奶把藥全部噴出來照卦,奶奶邊掙扎邊狂吼,她一直大叫一個老中醫(yī)的名字乡摹,說她只吃那個醫(yī)生的中藥役耕,可是是那個人已經(jīng)過世很久了。
叔叔怒了聪廉,狠狠的甩了一個奶奶一個耳光瞬痘,咆哮著“媽,你喝完藥就好了板熊!聽話框全!聽話!干签!”津辩,然后撲通跪在床頭,記憶里每個人都在哭容劳,邊哭強行給奶奶灌藥喘沿,一直反復(fù),縮在角落里的我也哭了竭贩。
(五)
后來蚜印,奶奶會穿衣服了,不會一絲不掛的四處亂篡躥了留量,我們臉上火辣的感覺好像少了點窄赋,但僅僅只是會穿著衣服而已。
每天狀況百出楼熄,把家里的豬放跑了忆绰,把別人家剛栽下去的辣椒苗全拔了,打到人了可岂,在人家紅白喜事跳舞時混進去搗亂较木。。青柄。伐债。。
我們都特別害怕有熱鬧的節(jié)日致开,因為峰锁,那是奶奶的戰(zhàn)場。
人双戳,是不能鎖虹蒋,也關(guān)不住,更多的是不忍心。低頭哈腰賠禮道歉的事自然少不了魄衅。
她會背著她的嫁妝四處游走峭竣,經(jīng)常會有親戚來匯報到哪個哪個村了。然后家人四處尋覓晃虫。有人匯報是很好的事情皆撩,最擔(dān)心的是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有一年哲银,到了傍晚我媽遲遲不見我奶奶的身影扛吞,挨個問遍親戚,無人知曉荆责,后來滥比,一個放牛的老人說好像在山上見過,于是做院,發(fā)動全村人盲泛,連夜搜山,果真在一個溝里找到了正在呻吟的奶奶键耕。腿已經(jīng)摔斷查乒,在寒冷的冬夜差點被凍死。
奶奶害怕孤單郁竟,說她不敢一個人睡。半夜里偷偷摸到我們的床頭靜坐由境,在黑夜里棚亩,拿著一把剪刀,一直反復(fù)弄出“咔嚓咔嚓”的聲音直到天亮虏杰,直叫人心驚膽戰(zhàn)讥蟆。
在我們姐妹還很小的時候,我媽不管怎么樣都要把我們帶到地里睡在地頭間纺阔,她擔(dān)心奶奶會推到土坯墻將我們砸死瘸彤。
我媽媽的這種擔(dān)心并不是沒有緣由。有一次 笛钝,要下雨了质况。媽媽把我們的衣服收回來晾在樓上(奶奶要經(jīng)過的地方),就揪著我媽媽的頭發(fā)不放玻靡,我二姐見狀要拿竹竿打奶奶结榄,奶奶立馬轉(zhuǎn)移目標,差點將二姐打死囤捻。直到姑父過來強行拉開臼朗。
(六)
奶奶不瘋的時候尤其喜歡寫字,這個特殊的癖好倒是讓我們很歡喜,最起碼她不亂跑视哑,不會去搞破壞绣否。她有很多筆記本,很好的鋼筆(她不發(fā)病時挡毅,可以正常上街買東西)蒜撮,每一頁都是工工整整的密密麻麻的漢字,這些漢字筆畫超多慷嗜,每個字的筆畫最少都在二十劃以上淀弹。
其實,她是個文盲就上過幾天學(xué)庆械,僅僅會寫名字而已薇溃。
另一個癖好就是做衣服,款式全部是仿古缭乘,做工精細沐序,叔叔家的孩子都穿過她縫制的衣服,她繡的花也有人來買過堕绩。家里人給她買的衣服褲子她會重新拆了縫制策幼,現(xiàn)代的縫制方式她是看不上的。
在奶奶他們這一輩奴紧,很少有人會講漢語特姐,因為我們是彝族地區(qū)地道的彝族,幾乎不用漢語黍氮,也很少和外界接觸唐含,父輩們都有很多人不會講。我奶奶倒是另外沫浆,漢語一級流暢捷枯,罵人不帶臟字,不過专执,她流暢的漢語僅限于要發(fā)病時淮捆,一整天見人就講漢語,等到她好了自己去街上買東西本股,就一直跟漢族人講彝話攀痊,顛倒不清。
待我成年后拄显,我才驚覺蚕苇,這應(yīng)該是某個語言中樞被打開,因為奶奶是漢族凿叠,會講漢語不奇怪涩笤。
奶奶是被不會生育的祖父祖母從外地街上買來的嚼吞,奶奶清醒的時,說起這段依舊咬牙切齒蹬碧,她說“我的生父母祖母就那么歹毒安涨荨!”恩沽。她記得她說要花要花誊稚,她的生父便給她買的一把花就將她賣給了祖父祖母。
之后就沒有講過漢語了罗心。
后來里伯,奶奶,不瘋了渤闷,因為她確實老了疾瓮。 她像普通的老奶奶,兒孫繞膝飒箭,走街串巷狼电,和老人們聊聊聽,當(dāng)然弦蹂,要變天時還是會出去唱歌肩碟,她會跟我們說老祖老是來找她。
2012年她走了凸椿,早上還在唱歌削祈,中午在一棵樹下安然入睡一直沒有醒來。
她走時誰都沒有驚擾脑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