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告別
我的外公如果還在世的話辅肾,應(yīng)該是九十歲的高齡了。他70歲才出“立事牙”轮锥,白色稀疏的眉毛長過了耳朵矫钓,特別像少林寺德高望重的老方丈那種眉毛。這些在我們眼里舍杜,本是長壽的象征新娜。只是,算起來他已經(jīng)離開我們13年了蝴簇。外公突發(fā)腦出血去世,從媽媽電話里得知消息的我匆帚,淚如雨下熬词。可回家到了靈棚前,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互拾。
那是初春的夜歪今,聞得到嫩嫩的楊柳枝發(fā)芽時油油的氣味。雇來的民間樂隊(duì)颜矿,用嗩吶吹著變調(diào)的流行歌曲寄猩,是歡快的,唱著愛情的歌骑疆。200瓦的燈泡田篇,射出亮晃晃的光,照得那空氣中飛揚(yáng)的灰塵不停舞蹈箍铭。遠(yuǎn)近的親戚都來了泊柬,臨近村子也有許多人來看熱鬧。男人們抽著煙诈火,女人們磕著瓜子兽赁,小孩子們跑來跑去,四處亂竄冷守。到處都是噪音刀崖,到處都是人群。黑布靈棚里停著巨大的紅色棺材拍摇。請來的先生還在拿著金色油彩亮钦,給棺材外邊畫二十四孝的圖畫。媽媽那一輩都在頭上披著孝授翻,外婆縮在炕里的一角或悲,她那么小那么小,就像一個孩子堪唐,面對這混亂和吵雜巡语,顯得慌張而不知所措。
我只是覺得憋悶淮菠,跪在干硬的泥土上男公,膝蓋疼著,隨著先生的指揮合陵,伏下身體枢赔,磕頭,起來拥知,再磕頭……祭拜的時候踏拜,看到遠(yuǎn)房的某嬸,人跪在靈前低剔,卻跟旁邊看熱鬧的人開著半葷的玩笑速梗,我覺得怒氣和委屈攪合在一起肮塞,胃里一陣陣抽搐,有種惡心的疲憊姻锁。
一個人枕赵,活著的時候做過許多事,死了位隶,又有多少人會記得拷窜,會懷念?
二涧黄,二隊(duì)長
外公被人叫做“二隊(duì)長”篮昧。是因?yàn)樗诩依锱判欣隙肿隽嗽S多年的生產(chǎn)隊(duì)長弓熏。后來生產(chǎn)隊(duì)沒有了恋谭,二隊(duì)長這個名號卻一直被叫著。他在生產(chǎn)隊(duì)里許多年的辛苦挽鞠,等到我有記憶的時候疚颊,留下來的只有他的兩顆欲飛的門牙,和羅圈著的雙腿信认。
兩顆門牙的故事材义,要追溯到某一年,有社員認(rèn)為二隊(duì)長分配不均嫁赏,找上門來其掂。趁著他背對著門口洗臉的功夫,一腳踹過來潦蝇,毫無防備的外公臉朝下跌倒在地款熬。雖然后來社員幾番道歉,可有什么用呢攘乒,踹出來的一腳收不回去的贤牛。那兩顆門牙卻是奇怪,起初松動得厲害则酝,當(dāng)時醫(yī)療條件有限殉簸,并沒有治療,竟然自己慢慢長得堅(jiān)固了沽讹。只是從此不肯乖乖立正站著般卑,斜斜朝外做飛揚(yáng)的姿態(tài),害得外公的上唇總和下唇閉合不嚴(yán)的樣子爽雄。
外公的腿蝠检,是帶著生產(chǎn)隊(duì)社員挖水庫筑水壩的時候,在剛開春的泥水里泡了一天一夜挚瘟,導(dǎo)致四十幾歲就患上了嚴(yán)重的關(guān)節(jié)炎叹谁。過了五十迟杂,疼得兩條膝蓋都向外曲著,靠拄著一根拐杖走路本慕。也因?yàn)橥炔缓玫脑颍司撕茉缇筒煌馔夤俑降乩锶ジ赊r(nóng)活了侧漓。不再管理勞動锅尘,也不再管理土地,外公卻并沒有閑下來布蔗。后來藤违,他選擇了另外一項(xiàng)“事業(yè)”。
三纵揍,種樹
這項(xiàng)“事業(yè)”顿乒,就是種樹。我們村子西邊泽谨,有一小片山頭璧榄,被開荒出來的耕地包圍著。三月吧雹,路邊的野草還沒發(fā)芽骨杂,我蹦蹦跳跳在外公身后跟著。他左肩扛一把鐵鍬雄卷,右手拄著拐杖搓蚪,慢但是穩(wěn)健地朝那片小山走著。山上有幾棵稀稀落落的柞樹丁鹉,干而脆的葉子厚厚鋪在樹下妒潭,上面還有好多殘缺不全的橡果〈眨枯黃的野草也厚厚鋪在山坡雳灾,能看到零星的、性急的幾根綠草葉拂盯,在枯草堆里閃閃躲躲佑女。背陽的山坡,還有幾片尚未完全融化的雪谈竿,反射著太陽的光团驱,襯得那耕地里的黑土更黑,荒山坡上的枯草更干癟空凸,那幾棵樹嚎花,更孤單。
其時呀洲,外公都做了些啥紊选,我已記不清楚了啼止。我所能記得的,是還沒完全解凍的土里兵罢,冒出的一叢叢冰凌花献烦。黃燦燦的小花,帶著一種透明的光卖词,像一個個迷你的玉質(zhì)的小碗巩那。更加嫩的帶點(diǎn)青綠的花蕊,釋放著淡淡的冷香此蜈。每次發(fā)現(xiàn)冰凌花即横,我都?xì)g呼著跑過去,蹲在旁邊裆赵,看著……丘陵起伏的黑土地东囚,干枯的草都隨著未暖的春風(fēng)伏著身體,明凈湛藍(lán)的天空战授,明晃晃的日光下页藻,看著這花,心里有著說不出的植兰、難過又欣喜的滋味惕橙。
慢慢的,春光更長钉跷,蒲公英和車前草都長出來了弥鹦。我再走在那條小路上,耗費(fèi)的時間也更長了爷辙。外公帶幾棵樹苗彬坏,依舊穩(wěn)健地走在前面,走走停停膝晾,等等磨蹭的我栓始。我到了山上,要尋覓另一種叫做“和尚帽子”的野花血当,其實(shí)就是桔够米花。桔梗的根是藥材臊旭,花骨朵卻是有點(diǎn)滑稽的形狀落恼,藍(lán)紫色的花瓣未開的時候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密閉的小小空間离熏。每每發(fā)現(xiàn)了它們佳谦,我就用手輕輕捏那骨朵,會發(fā)出“噗”的一聲響滋戳。聽到這響聲钻蔑,就會沒來由地高興起來啥刻。也不知那些被我捏過的花骨朵,后來還有沒有好好開放咪笑。
接著可帽,就像爆炸了一顆裝滿綠色顏料的炸彈一樣,整個世界都變成綠色的了窗怒。耕地里的黑土蘑拯,被半人高的綠色秧苗覆蓋。各種各樣的野草霸占著小路兜粘,只給人留下兩腳寬的一條。青麻長高了弯蚜,大葉片快有人的巴掌大孔轴。摘下一片,鋪在攥成空拳的手上碎捺,用力一拍路鹰,就發(fā)出鞭炮炸開似的“啪”的一聲響。薄荷草一叢一叢收厨,用特別的香味晋柱,也吸引著我。馬蓮開著紫色的花诵叁,細(xì)長而堅(jiān)韌的葉子低低垂著雁竞。山上的艾蒿、蕨菜都可以采了拧额。榛子樹和野薔薇樹這樣低矮的灌木碑诉,也都掛滿了密地伸不進(jìn)手的葉子。大芍藥花躲在陰涼處偷偷開著侥锦,白里透著粉的花瓣进栽,像極了年畫上四大美人的臉。
下過雨后恭垦,松樹下快毛、榛子樹下都冒出一叢叢的小蘑菇來。勤快的女人番挺,一早上就能采回去滿滿兩竹筐唠帝。外公依舊是那把鐵鍬,我有時候跟在后邊拿一把小鍬玄柏,那是為了撥開亂長的灌木以方便上山没隘。我害怕樹枝上的毛毛蟲,但有一種叫蟈蟈的昆蟲禁荸,活躍在各種草葉間右蒲,捉了來阀湿,養(yǎng)在高粱秸稈編制的蟈蟈籠子里。滿天星星的夏夜瑰妄,應(yīng)和著遠(yuǎn)處的蛙鳴陷嘴,聽到它使勁地叫喚。
那片荒山间坐,慢慢被外公種了好多的松樹灾挨,有落葉松,也有不落葉的青松竹宋。一年又一年劳澄,我跟著外公上山。采柞樹葉回家蜈七,讓外婆給我們包“玻璃葉餅”吃秒拔;采青青的榛子,弄得白裙子上洗不掉的褐色的斑點(diǎn)飒硅,被媽媽罵砂缩;剝青麻果吃,用舌尖舔那一小粒一小粒的青麻種子三娩,是很淡的甜味庵芭;捉好多的蜻蜓,用繩子系成一串雀监,總是不到晚上双吆,就都死了;也移植過野薔薇種到院子里会前,被刺到手指流血……
外公還嘗試過在山頂?shù)囊恍K空地種幾顆香瓜苗伊诵。我天天等著盼著吃香瓜,只是那瓜苗也不怎么長回官,瓜結(jié)了指甲那么大的一點(diǎn)點(diǎn)曹宴,就干枯了。外公擅長種樹歉提,可是種香瓜笛坦,他還真不適合。這件事苔巨,后來成了我們之間一個大大的笑話版扩。每每說起,外公眼睛亮亮的侄泽,兩顆門牙躲也躲不住礁芦,似乎非得飛出來不可的。
到我十二三歲的時候,漸漸對讀書入了迷柿扣,便不怎么再上山去瘋玩了肖方。外公仍是每天上山,每年種下新的樹苗未状,照顧它們俯画。林業(yè)局給他發(fā)了林照,外公種的那些樹歸他個人所有司草。然而我想艰垂,他是不怎么在意這些的。他除了種樹埋虹,閑時還修路猜憎,修橋,那路那橋又不歸他所有的搔课。
四胰柑,再也不見
幾年前回家,趕上中元節(jié)辣辫,和媽媽去給外公外婆上墳。他們的墳就在那座山邊上魁巩。我又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灌木急灭,還有外公種下的許許多多的松樹。高高的落葉松谷遂,筆直筆直向著天空生長葬馋。陽光透過樹葉間,在墳頭灑下斑駁的光點(diǎn)肾扰。
舅舅說畴嘶,很多成材的松樹,被人偷伐了集晚。甚至于窗悯,還有人在冬天時,不管大樹小樹偷拔,偷了回家燒爐子蒋院。我問舅舅,那為啥你不伐樹賣掉算了莲绰。舅舅說欺旧,這畢竟是外公種下的,如果還沒有成材就伐了蛤签,太可惜了辞友。而且,林業(yè)部門現(xiàn)在禁止砍伐山林的。只是称龙,禁止了所有者留拾,卻無法禁止小偷。
我想茵瀑,外公還在的話间驮,樹被人偷了他還會繼續(xù)種÷碜颍可是竞帽,他走了。樹被偷一棵鸿捧,山上就多一個傷疤屹篓。再沒有人把那傷疤撫平。那個種樹的老人走了好多年匙奴,再也不會回來堆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