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夜我忽然夢見了燕子蛉幸。在夢中我仍像少年時一樣破讨,懷揣著剛到手的某個奇思妙議,一派歡喜雀躍巨缘,眉飛色舞地跑去她面前添忘,獻寶般地說:“唉呀,我最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叫熊逸的家伙若锁,寫的書當真有趣極了搁骑!”。
甫一出口又固,夢即醒來仲器。
醒來,窗外月光皎潔仰冠,超然清冷乏冀,前塵往事若隔世,遍灑大地洋只,漫上心田辆沦。
有些人對我們的一生有重大的影響,可奇怪的是识虚,他們就像航行于暗夜大海上忽然出現(xiàn)的煙火肢扯,半空中砰然一響,光明大放担锤,華彩爍目蔚晨。眼前蒙昧腦中混沌均為之開,事無巨細都是纖毫畢現(xiàn)地清澈肛循,仿佛第一次張開眼睛铭腕,懂得何為之看银择。
煙火轉瞬即逝,剎那光明仿佛只是一場幻覺累舷,幻覺中讓人看清方向浩考,明滅間讓人依稀有所悟。
對我而言被盈,燕子正是這一場光明煙火怀挠。
燕子是我的中學同學,標準學霸害捕,尤其數(shù)學,初中時代一直霸居年級第一闷畸,是數(shù)學老師眼中無法掩飾的最愛尝盼。而彼時的我,懵懂未明佑菩,成績單如心電圖盾沫,起起伏伏的線條和農民伯伯的收成一樣,時而神憎殿漠,時而神助赴精。正常來講,我們應該是兩個世界的人绞幌,井水不犯河水蕾哟,但恰巧分在同一個宿舍,于是莲蜘,每晚的臥談會谭确,讓我們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
初中的小屁孩會臥談什么呢票渠?大千世界逐哈,無限好奇,高深一點的胡扯紅樓夢胡扯紅與黑问顷,但我猜昂秃,沒幾個會去胡扯黑格爾吧,那個政治課上用于批判的辨證唯心主義白胡子老爹杜窄。我當然不記得那些臥談會內容了肠骆,但我清楚地記得聽她胡扯黑格爾時心中泛起的詫異與好奇:她為什么會這樣想呀?黑格爾到底說了啥呢羞芍?
對一個智商只屬正常的屁孩子來說哗戈,黑格爾再讓人好奇,也僅限于好奇荷科,第二日起床鈴聲大作時唯咬,無論前一晚多么激動人心的胡說八道纱注,腦后就是九霄外。
轉眼初中畢業(yè)胆胰,轉眼高考結束狞贱。她發(fā)揮得不好,只上了大專蜀涨,而我瞎嬉,懷揣著隱秘的小得意,一門心思地想著終于可以去把魚鰓放入人體厚柳,造一個屬于我的麥克·哈里斯氧枣。嗯,他將不是來自大西洋底的人别垮,而是游往大西洋底的人便监。
五光十色的大學生活是另一番天地,忙著解剖忙著實驗還要忙著戀愛碳想,各種夢要忙烧董,當然夢醒后的失望失落與迷茫更讓人忙。我們沒有聯(lián)系胧奔,一直到大學畢業(yè)重聚家鄉(xiāng)逊移,才又一次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仿佛四年從未分開龙填,談話從未中斷胳泉。
一個正常智商的人會在什么時候迷上艱深的哲學呢?一要衣食無憂觅够,二要諸多閑暇胶背,三要心生迷茫,尤其迷茫必得足夠深喘先,頭腦中充塞無數(shù)的為什么钳吟,揮之不去,無法以詩化解窘拯,無法以歌驅散红且,唯其如此,三顆龍珠集齊涤姊,哲之大神可招喚暇番。
彼時混進大學教英語的我,不僅集齊三顆龍珠思喊,更有燕子在旁巨大影響壁酬,從此哲學類書籍居然占據(jù)自家書架半壁江山。
從攀枝花教育學院到攀鋼自動化部差不多45分鐘距離:出教院步行10分鐘,乘車舆乔,至大渡口橋轉車岳服,車過橋后繼續(xù)坐兩站,下車希俩,步行10-15分鐘吊宋,就是她家所在的小區(qū)。傍晚時分颜武,她常常會出小區(qū)來接我璃搜,我們會先去旁邊的鐵軌道上散步,月光沿著鐵軌一路叮當跳躍鳞上,融入茫茫夜色这吻,江風把思緒順著飛揚的發(fā)絲吹向浩瀚天際,是的篙议,這是當年我最熟悉也最喜歡的一條路橘原,一周行過數(shù)次,熟悉和喜歡得和回家的路一樣涡上。
奇怪的是,自從離開攀枝花拒名,我居然從未想起過這條路吩愧,當然,除了已化為警言金句的只言片語增显,我也完全不記得當年我們都熱烈地討論過什么雁佳,直到近日讀熊逸的《周易江湖》 ,讀到梅花易數(shù)同云,讀到天地人三才糖权,讀到取55而49,6,7,8,9炸站,老陰少陰老陽少陽星澳,變爻變卦……
我的個天!我居然完完全全不記得我曾經鉆研過這么玄之又玄的東東旱易!當年我們都在看些什么呢禁偎?當年我們都在想些什么呢?
果然阀坏,最是荒唐數(shù)少年如暖!
二
現(xiàn)在想來,有好些書如果不是因為她讀過忌堂,恐怕我永遠都不會去讀盒至,例如《周易》,例如《金剛經》,例如《壇經》枷遂,還有那些玄虛好玩的機鋒公案樱衷。
因為知道她的作息,所以有時我會不告而至登淘,某個傍晚又是如此箫老,興之所至,我跳上公車跑去江對岸黔州。行至小區(qū)門口耍鬓,天已擦暗,見她正緩步行來流妻。我開心地迎上去牲蜀,不無詫異:“你怎么知道我會來呀?”
她說:“我算了一卦绅这,說你差不多該到了涣达。”
我自然訝異不已证薇,難道《周易》當真如此了得度苔?
雖然早知她在看周易,但那玩藝兒對我而言浑度,實在是太過艱深又不知所謂寇窑,除了擺在書店最高處,每每經過時合什拜拜箩张,我恐怕永遠都不會去碰甩骏,不曾想《周易》可以如此神奇,竟算得出我自己前一刻都不曾動的心思先慷,于是乎饮笛,我自然跟著狠啃了好一陣子。
如果你問我看懂了嗎论熙,也學會卜算別人自家都不明的心思了嗎福青?老實說,我真沒看懂脓诡,當然也算不出素跺。可如果你問我可以擺攤算卦收錢了嗎誉券?老實說指厌,只要我舍得下臉皮,還真不是問題踊跟。
可我當年竟然從來沒想過更沒去問過她:“你是怎么算出我會在那一晚來看你的呀踩验?是哪一卦哪一爻鸥诽?辭上又是怎么說的呢?”
你看箕憾,我們對自己年少時就祟拜不已的偶像總是很難做到平視牡借,對方隨口一句玩笑就是金科玉律。不過袭异,話說回來钠龙,就算我當時想得到去疑問她如何占得出那一卦,估計回應我的也是一記爆栗而已御铃。打機鋒時碴里,我的腦門上可真沒少吃。
彼時她好國學上真,如今細想咬腋,我們那時感興趣的書重疊處并不多,而有重疊也大多是我追隨而讀睡互。我讀的最后一本古書是《老殘游記》根竿,映像之所以深刻,一是文字當真優(yōu)美就珠,二是看得我真想吐寇壳,不是修辭上的想吐,而是生理上真正地想吐妻怎,由此可知劉鄂文字何等傳神九巡。讀罷此書,我對國學再興不起任何興趣蹂季。
多年后當讀王小波《關于幽閉型小說》,我才明白何以文字極佳的《老殘游記》卻看得我想吐不止:“有憂傷疏日,無憤怒偿洁,有絕望,無仇恨沟优,看上去像個臨死的人寫的涕滋。”
三
《生活大爆炸》里有一集謝耳朵決定離家出走挠阁,死黨萊納德前來送行宾肺,臨別時終于鼓足勇氣抒了一把情:“Hi,我會想你的”侵俗。謝耳朵回道:“你當然會想我的锨用。”然后一臉詫異與不耐煩:這么顯然的事實隘谣,你干嘛陳述它增拥?有什么意義?你太奇怪了,不要說這些廢話掌栅,浪費時間秩仆。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鼓足勇氣也抒一把情猾封,估計燕子也會這樣回復我吧澄耍。
在我和燕子的關系里,我是萊納德晌缘,是華生齐莲,是黑斯廷斯,是凡人枚钓;她是謝耳朵铅搓,是卷福,是波洛搀捷,是精靈星掰。智力太過發(fā)達的人看到的世界總和我們這些正常人不同,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嫩舟。
畢業(yè)回攀三年后氢烘,我又一次離開了家鄉(xiāng),這一次我不再做夢去造一個屬于我的麥克·哈里斯了家厌,我打算老老實實地做個財經人播玖,賺錢看世界。我的一堆狐朋狗友們都來車站送我饭于,她當然沒來蜀踏,也不會來。我們就這樣從此分別掰吕,仿佛一場談話結束果覆,各自回家,過幾日又會再聚再聊殖熟,沒什么必要互道平安局待,甚至沒必要互留在人間的聯(lián)系方式。嗯菱属,仿佛心電感應是每個人都必備的器官一樣钳榨,精靈們就是這么想的吧。-_-||
只是一別而去的不是幾日而是十多年纽门。
2009年老媽診出癌癥薛耻,像所有的老百姓一樣,我們心神無定手忙腳亂赏陵,往日啃進腦子里的書比吃進肚子里的肉還不如昭卓,吃肉長肉總能讓我們在危急時跑得快些或支撐得久些愤钾,書卻沒能讓我們寧神安心,淡然面對生死候醒。
求醫(yī)問藥末路處能颁,總是神佛。聽一直在攀的同學說燕子早就皈依了倒淫,且一直在藏區(qū)修行伙菊,當晚恰好她們約了擼串,不如三家一起相聚敌土。同學說她先生是孔圣人家族的第N代子弟镜硕,平時在廣東這邊打工,她們母子在藏區(qū)返干,兒子比同學的女兒略長一歲兴枯。
待得她們一家到來,十多年未見矩欠,仍能一眼認出财剖,只是原來略顯孱弱的她,現(xiàn)在中氣十足癌淮,面色紅潤躺坟,眉宇頗為疏朗,原來讓人覺得清冷孤傲有些拒人的一身書卷氣乳蓄,仿佛消失了咪橙,但又沒染世俗味。她先生果然一派溫潤虚倒,著襯衫長褲美侦,卻讓人恍惚著的是長衫,安靜地一旁微笑擼串魂奥,偶爾招呼一下兒子咖为,頗為自如续搀。兒子卻虎頭虎腦槽卫,野性十足得很止喷,也靈性十足得很擦囊,當初就常聽她說天生之人天養(yǎng)活之這些玄論违霞,如今望去,確實不同那些長于家宅中的小兒瞬场÷蚋耄可惜小子恰是初慕少艾的年齡,一餐飯把同學的小女兒欺負得嗷嗷直叫贯被。我們就在這嗷嗷不停的熊孩子嚎叫聲中眼五,終于再聚妆艘。
一別十多年,往日的交談卻仿佛從未中斷看幼。得知我母親情況后批旺,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相信因果嗎?”
沒有寒暄诵姜,也無例行的驚訝嘆息與安慰汽煮,仍和以前一樣,直擊問題關鍵棚唆。這讓早已習慣了例行前奏的我暇赤,一時張口結舌,不知從何作答宵凌。
轉眼十多年鞋囊,我?guī)缀跬巳绾沃苯亓水數(shù)卣勑摹T谥睋羧诵那跋贡梗覀兛傄苄苄僦苄锔踔林苄酵鼌s原本的目的。我以為自己終于成熟了呢微饥。
多虧旁邊嗷嗷直叫的熊孩子們逗扒,訕訕半晌,我終于重拾昔日談話的方式欠橘。我老實地告訴她:我不知道矩肩,我啃過的佛學書早已忘爪哇國了,就算殘留的幾個概念和結論肃续,也只是半信半疑黍檩。什么叫因果呢?蝴蝶一振翅始锚,千萬年后千萬里外浪濤天刽酱,從理論上我當然是信的,但身處驚濤駭浪處瞧捌,除了咬牙硬捱棵里,又能怎么化解?信姐呐,就真能逆天重回當日殿怜,摁住了那對撲閃的蝶翅么?只要時光不可逆曙砂,生命的軌跡又能如何畫圓呢头谜?畫不圓,佛理的邏輯又如何講得通呢鸠澈?更何況柱告,若再細析截驮,千絲萬縷交織而成的一個matrix,怎么拆解际度?能拆解嗎葵袭?作為信仰作為警醒甚至作為抒懷寄情的詩,神佛當然是可信的甲脏,甚至可朝夕相伴眶熬,但作為邏輯,可以像1+1=2那樣依持嗎块请?偶然和必然到底是智者了然于心娜氏,手中閑暇把玩的骰子,還是我們這些愚人心中因妄而生的癡迷呢墩新?
好吧贸弥,盡管當年腦門上被敲了無數(shù)爆栗,我仍是未開竅的那頭蠢牛海渊,悟不得也绵疲,悟不得。
旁邊的熊孩子真討厭俺家伞盔憨!即或我們仍如往日般直言不虛,交談也只能時斷時續(xù)讯沈。不過無論真信還是不信因果郁岩,到得此時,我也只能選擇信缺狠。喧囂聲中我們約定第二日去廟里祈神禱福放生问慎,總之做足一切可以做的封建迷信活動。
第二日事畢挤茄,互留電話如叼,塵世纏身各自忙,我們再無年少清談的時間穷劈,從此又是分別笼恰。
一年后母親過逝,電話告訴她結果歇终,然后以母親的名義捐了些書社证,只是是給她所在的藏區(qū)學校,還是另一位信眾的學校练湿,當時諸多繁雜猴仑,卻是記不得了审轮。
換手機時總會整理通信錄肥哎,每每看到她的電話辽俗,難免會停頓片刻,我從未打過去篡诽,當然崖飘,我也從未接到過。昔日一周數(shù)次杈女,步行轉車再步行朱浴,折騰近一個鐘,仍樂此不疲达椰;今日電話就手翰蠢,卻是覓路而不得。
太白吟月:醒時同交歡啰劲,醉后各分散梁沧,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蝇裤。其實何止人月如此呢廷支?翻開大數(shù)據(jù),世上有多少自童蒙至白首仍相隨的友情栓辜?成長總是移步換景恋拍,因緣方得聚,剎那已明滅藕甩,長歌唏噓感傷意施敢,本是人間尋常見。
這一回辛萍,我算得上是了然必然的智者了吧悯姊。
四
近日讀《周易江湖》和《八戒談禪》,常常驚嘆不已贩毕,時時捧腹不止悯许。
夜來因之成夢,在夢中我仍像少年時一樣辉阶,懷揣著剛到手的某個奇思妙議先壕,一派歡喜雀躍,眉飛色舞地跑去燕子面前谆甜,獻寶般地說:“唉呀垃僚,我最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叫熊逸的家伙,寫的書當真有趣極了规辱!”谆棺。
甫一出口,夢即醒來罕袋。
窗畔佇立良久改淑,如果回得夢里碍岔,我會說什么呢?我想我會說:不過朵夏,我們先別聊這些書了蔼啦。告訴我這些年你的生活吧,告訴我你走過的千萬里路仰猖,告訴我你每一日的點滴日常捏肢。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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