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你 也埋你手上的繭
這繭你要留著
黃泉路上又長又冷 你也好撥弄著玩
如果你想回頭 我也好認(rèn)得
爸爸蜈缤,作繭自縛你是知道的
但是你從來不說出
對生活 不管是鄙夷還是敬重
你都不便說出來
作為兒女 你可以不選擇
作為兒女 我一輩子的苦難也不敢找你償還
埋你的時候 我手上有繭
作為一棵草 我曾多少次
想給你一個春天
不贊你以偉大 但愿你以平安
不會再見了
爸爸 再見
一路 你不要留下任何標(biāo)志
不要讓今生一路跟來
——余秀華《繭》
“姐踩窖,你什么時候有空我想和你說說話翘县∨瞪茫”
看到芳芳信息的時候我還是蠻意外市袖。
芳芳是街坊的女兒,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烁涌。我們的父母十分熟稔苍碟,而我比芳芳大了幾個月,所以這個世界上撮执,多了這樣一個姑娘叫我姐微峰。
但我們從小不在一個學(xué)校,放假的時候也是見面寒暄幾句抒钱,不見面連微信都不發(fā)蜓肆。
見面約在了一家冷清的面館,我到的時候谋币,她面前擺了兩大碗面冒著熱氣仗扬。我徑自熟絡(luò)地落座,一邊擦筷子一邊說著不緊要的話蕾额,然后沒心沒肺地開吃早芭。
芳芳眉眼一彎,素凈的臉上笑意勉強:姐诅蝶,突然把你叫出來不好意思啊退个。我就是有些話想說出來州袒,想來想去只有你聽得懂吧侮邀。
我筷子一頓,想了想說赘方,你想清楚缰泡,你說的話我可能會寫出來黎烈。
“寫吧。我從來不怕別人知道我的事啊,我只是找不到合適的人聽照棋。這幾年我覺得我都要記不清了资溃。我怕以后遇到了合適的人,我忘了從哪里說起烈炭。姐溶锭,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吧》叮”
我想了想趴捅,點點頭。
有些心事就像塵封的老酒霹疫,不說出來不是因為找不到起子拱绑,而是酒放得越久,越找不到禁得住酒勁的人了丽蝎。
芳芳又一笑猎拨,拿起杯子慢慢地喝水,緩了緩屠阻,好像終于提起勇氣來:“姐红省,我最近想著,給我媽買些她愛吃的国觉,每天做些好菜給她吃吧恃。
我媽可開心了,跟我念叨麻诀,說我爸以前就知道省錢痕寓,每天就知道走那條去買豆干的路,也不知道去給自己買點好吃的蝇闭〕С椋”
我點點頭:“我聽我媽說過,那時候你爸花錢可摳了丁眼】攴铮”
我們倆互相看著笑了起來。
她繼續(xù)說:“是啊苞七,那時候我爸騎著車帶我藐守,經(jīng)過肯德基問我有沒有吃過里面的冰淇淋。我以為他要給我買蹂风,結(jié)果他說卢厂,爸爸現(xiàn)在沒什么本事,以后中了六合彩惠啄,就可以給你買冰淇淋吃了慎恒∪文冢”
說完她轉(zhuǎn)頭看著馬路對面的肯德基,悠悠地說:“結(jié)果到現(xiàn)在都沒給我買融柬∷类拢”
語氣里小小的責(zé)備。
“那個時候我姐剛考上二中粒氧,他很高興越除,一早去我哥的學(xué)校門口占位排隊,一直等到我姐和我媽去報名完外盯,又破天荒地說去買肉做給我姐吃摘盆。
可是那天我們沒有吃到什么肉,還是吃豆干饱苟。
我媽后來說孩擂,我爸就是太老實,去買肉還要跑去小叔的店里買箱熬。小叔隨便切了些邊角肉就給他类垦,說什么其他好肉都被大飯店預(yù)定了不能賣。結(jié)果呢坦弟,走出店門就聽到別人問肉價。
‘你小叔啊情愿把肉賣給其他人官地,就怕你爸窮給不起肉錢酿傍!’”
我放下筷子:那真是你的親小叔嗎?
芳芳苦笑著點了點頭驱入。
我冷笑一聲赤炒。想起不知道在哪看到的一句話:這個世界在把女孩兒往絕路上逼。我們一點都不想知道來自親戚的冷漠可以傷害我們的父母亏较,一點也不想知道世俗對窮人的輕視可以讓一個孩子為了賺錢去長大莺褒。
“我爸是在傍晚的時候走的。那時候我和哥哥在客廳看電視雪情,我媽在門口擦洗我姐的單車遵岩。電視里在播著無關(guān)緊要的節(jié)目,可我們就是沒有回頭看看我爸巡通,直到他最后脖子一歪撞上了交椅后面的臺燈尘执。很大一聲。他走的時候應(yīng)該很疼吧宴凉√芏В”
我聽著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我打開背包摸到一小包紙巾弥锄,緊緊地握在手里丧靡。
她不看我蟆沫,她盯著桌子上的某一點,“姐温治,你還記得嗎饭庞,有一次我端著一個箱子去你家找阿姨,請你們把我養(yǎng)的貓收下罐盔。大人說但绕,要辦喪事的話,家里不能有貓惶看,因為貓會通靈的捏顺。”
我深吸一口氣纬黎,記憶的閥門好像突然打開了幅骄。這么多年來,我只知道叔叔走得早本今,但是我從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事情拆座,我一向不愛問。
“我記得那時候我給你們的是一只小灰貓冠息。但是我又記得那只小灰貓是冬天的時候太冷被凍死了挪凑。
姐,我那個時候多愛貓啊逛艰,可是我現(xiàn)在連這個都記不清了躏碳。”
她突然手一抖散怖,胡亂在臉上抹了抹菇绵。
我把紙巾遞給她。
相信我镇眷,有一天你看多了葬禮上真假難辨的哭聲咬最,以后你真哭的時候,就不會“哇”地一聲哭出來欠动。
而是淚水滴在手上永乌,把自己嚇了一跳。
我看她胡亂地拆開紙巾具伍,捂在臉上铆遭,又假裝理了理亂掉的劉海。
我不拆穿她沿猜,我站起來走開去枚荣,又倒了一杯水給她。我相信我的動作很自然啼肩,除了我背過身的時候一遍又一遍的深呼吸橄妆。
我把水放在桌上推給她衙伶,“我很感謝你這么信任我。你這幾年做得很好了害碾,你很優(yōu)秀矢劲,看起來不像被這件事影響著的女孩了』潘妫”
她在我轉(zhuǎn)過身的時候已經(jīng)整理好了自己芬沉,端起杯子就喝。她突然就笑著說阁猜,我有個很疼我的姐姐丸逸,那幾天白天,家里都是誦經(jīng)作法的人剃袍,晚上我們在靈堂里守夜黄刚,好像把這輩子的眼淚都哭光了。
但是過了幾天民效,我們在家就沒哭過憔维。姐姐還是以前愛說笑的姐姐,她總是能說些有趣的話讓我們過回以前和媽媽笑鬧的生活畏邢。
可是我到現(xiàn)在還是記得业扒,我爸頭七后不久,我和我姐躺在被子里舒萎,突然聽到門外的誦經(jīng)聲程储。那時候我爸已經(jīng)入葬了,根本沒有誦經(jīng)的人逆甜,而且那時候夜很深了虱肄。
我姐抱著我發(fā)抖致板,還小聲地問交煞,你聽見什么嗎,怎么會呢斟或,嚇都嚇?biāo)懒恕?/p>
我才知道素征,我姐不是不怕,她只是想萝挤,有些事情只能我們自己緩過來御毅。
可是我好像沒她那么能干,這件事一直壓著我怜珍,我想說出來會好些吧端蛆。可是成熟的人應(yīng)該能藏事兒不是嗎酥泛?”
她說了這么久的話今豆,眼睛里不停地掉水嫌拣,好像身體里有一個大海。
我拍拍她的手背呆躲,壓低了聲音說:你想說的時候就應(yīng)該說出來异逐。我曾經(jīng)認(rèn)識一個女孩,她以前是個藏不住事兒的人插掂,有什么不幸都拿出來說灰瞻,像故意給別人看笑話一樣,之后這件事也就過去了辅甥。后來有一天酝润,她的事情我們都不知道了,因為她不再說出來了肆氓。她突然間就長大了袍祖。
可是我們更懷念以前的她。
我希望我身邊的男孩女孩谢揪,永遠(yuǎn)都不要像這樣長大蕉陋。
你還叫我姐,你就不會成熟的拨扶,因為我都還不成熟凳鬓。反正我不承認(rèn)。
我一定笑得很狡黠患民,因為她也被我逗笑了缩举。
她把紙巾還給我,攤開的手上還染著金紅的粉末匹颤。我知道那是清明節(jié)燒紙錢的時候留下的仅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