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金成離世的消息,我便有給他寫幾行文字以示紀念的想法。
一面想寫過去現在嵌纲,一面搜腸刮肚回憶這幾十年的點點滴滴。足以見得我不是一個擅長記錄他人生活事跡的人腥沽,“只為蒼生說人話逮走,不為權貴唱贊歌”的口頭語,終于只是停留在口頭而已今阳,缺乏付諸實踐的時間與才能师溅。
讀了那么多書,我盡可以用很多借口來搪塞他人盾舌,開脫自我墓臭。比如,古往今來但凡中國史書所載的大小人物妖谴,必先從姓名籍貫先天稟賦等異于常人的屬性特征著手窿锉,而金成實在是太普通,很多人只知道他叫金成,到底是不是“金”和“成”這兩字榆综,也沒有人知道妙痹,但他確實算不得震古爍今的不朽之人,完全寫不了不朽的文章鼻疮。想想挖空心思寫一篇速朽的文字怯伊,就更懶得下手去做這于世無用,于己很累的玩意兒了判沟。
事實上耿芹,四下望去,這世道哪里有什么永垂不朽的人物事跡挪哄,有些人被記住吧秕,大概是因為一二小人隔三差五顛三倒四便死不認錯地梗著脖子唾沫星子亂濺地吆五喝六,說著自己都不敢全信的那些所謂不朽人物不朽的七七八八的事情迹炼,十有八九這些孫子也只是納個投名狀砸彬,在想象里與大人物簽了個共同進退的精神盟誓。似乎如此一來斯入,這些胡言亂語的家伙自己也深以為唱幾句所謂偉大的贊歌砂碉,念幾句不朽的詞句,裝神弄鬼一番就會被抹上神圣的光彩一般刻两。哈哈增蹭,實為可笑。
金成至少不是這樣的人磅摹,自然也有可能滋迈,作為老實人的他是沒有資格在人前人后上躥下跳唱什么鳥贊歌的。
據老一輩子的人講户誓,金成原是甘肅西河人饼灿,1964年,村子里有兩個人聽過了販賣羊毛衫可以賺錢的消息帝美,也沒有給隊長請假碍彭,悄悄地結隊前往西河“淘金”,走了二十多天证舟,一分錢也賺到硕旗,只撿回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小伙。余洋他爹給隊長匯報的時候說“該我兒穿個爛棉襖精鉤子(光屁股)爬街頭要飯哩女责,人都餓地腳底下拌蒜哩漆枚,誰還能給他吃食。我兩個看該小伙還可憐抵知,就拾回來了”墙基。
老余還有一個心思沒給眾人說软族,他兩口有兩個女子一個兒子,兩個女也都快二十歲了残制,老余想給其中一個招個上門女婿立砸,也幫著務弄莊稼。這光景初茶,婚喪嫁娶都和以前大不一樣颗祝,大家伙都是吃食堂、拿工分恼布,都是一樣受窮受苦受作難螺戳,誰還愿意當上門女婿給自己再找罪受索赏?老余明白搅方,知根知底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上門女婿按灶,還真是不好尋忧风。加上這二年隊里食堂越吃越恓惶,就是吊個命藤违,眼看著也吃不下去了帐偎,屋里頭大小老少八口人慈鸠,按照全勞力拿滿工分的就他一個鸟款,萬一食堂散伙膏燃,要自家吃自家的,這一大家人可咋活呀欠雌。
老余屋里也就一孔窯洞蹄梢,一個大火炕容納了家里所有人疙筹。都是親人倒也無所謂富俄,讓這么一個大小伙也擠在同一個炕上,老余的婆娘和兩個女兒都不同意而咆,踢拽撕打就是不讓金成上炕霍比。老余就在炕跟腳用爛被子破棉襖給金成擁了一個睡處,就像貓窩一樣暴备,哈好是一條命嘛悠瞬,數九寒天總不能把小伙給凍死在山間寒風里。
開春天氣轉暖涯捻,在婆娘和女兒不停地咒罵之下浅妆,老余只好把金成從自家的窯洞里攆出去了。金成重操舊業(yè)障癌,開始挨家挨戶討飯凌外,晚上就睡在山神殿,日子就這樣過一天算一天涛浙。到了1965年的八月間康辑,公社的文政專員摄欲,西安人汪周禮到村上走訪,撞見了破衣爛衫正在討飯吃的金成疮薇,派人把隊長老田叫來落實情況胸墙,才知道了前前后后的事情。汪專員馬上聯系把金成送到市上的收容機構按咒,準備遣送回甘肅西河迟隅。當時的戶籍管理、人員流動管控還是非常嚴格的励七,不是這個地區(qū)的戶籍人口就算是閑散的社會盲流玻淑,按照規(guī)定必須遣返回原籍。
村東頭的老魏觀察了金成半年多呀伙,覺得這小伙子長得人高馬大补履,干活還是一把好手,他老丈人兩口膝下無子剿另,還住在山里箫锤,這過個一兩年后照料生活非常不方便,就火急火燎去給老兩口說這事雨女,讓他們收金成當兒谚攒,好有人照管、養(yǎng)老送終氛堕。老魏他老丈人抽著旱煙思索了半天馏臭,“我兩個老東西那里死就那里埋,這都沒啥讼稚。要收個干兒括儒,就得操心給娶媳婦哩。你看伢該(咱這)山溝溝锐想,說不下媳婦嘛帮寻!要不是這,你把我老兩口搬到你隊上赠摇,有一孔窯落腳固逗,我就認這個干兒,以后給這娶媳婦也好說藕帜,你兩口也就不操心我兩個老東西了烫罩。”老魏又回隊里跟隊長老田商量洽故,請了村里的先生給公社寫了一個說明材料贝攒,找到汪專員簽字蓋章,這才去把金成從收容地點接回了隊里收津。金成從此有了姓饿这,跟著老魏的老丈人姓焦浊伙。不過,村里老老少少還是習慣叫他金成长捧,很多人并不知道也不關心他姓什么嚣鄙。
兩年后,金成結婚了串结,婆娘是同村二隊的哑子。婚后育有兒子肌割,包產到戶之前卧蜓,婆娘就病逝了。從我記事起把敞,金成就一個人帶著兩個兒子生活弥奸。
金成給村里人幫忙干活是不惜力氣的。紅白喜事奋早、壘墻蓋房盛霎,最早過來幫忙的人群里一定有他,大概是話少人老實耽装,他常常被總管派去從溝底往上擔水愤炸。那是一個村有400多口人,擔水這活兒可一點兒都不輕松掉奄。在陽坡溝里擔水時规个,路還比較平坦,相對省點勁姓建。后來從陽澗溝里往上擔水诞仓,就費勁多了。半米寬的路盤旋而上引瀑,一路走上去都得氣喘吁吁狂芋,更別說擔著兩桶水邁著沉重的腳步往上挪了榨馁。金成擔幾次水憨栽,蹲在甕邊,吃幾口饅頭夾菜翼虫,拿手一抹嘴屑柔,又走了。
老實人在村里不僅會吃大虧小虧珍剑,還會被各種各樣的人存心取笑掸宛。取笑他的人并非出于惡意,但絕對是故意為之招拙。那些年流行在土墻上用白色的涂料寫各種標語唧瘾。比如“百年大計措译,教育為本”“生兒生女都一樣”“要致富,先修路”之類的饰序。然而有好事之人趁著風高月黑领虹,給金成家的房屋土墻上涂寫了“卡拉OK”幾個斗大的字,還寫的工工整整的求豫∷ィ看見的人都笑他們,他也只是瞇著眼睛笑笑蝠嘉,就像在圍觀別人的家的事兒最疆,毫不在意。此后十余年蚤告,這些一直在那里努酸,直到金成家蓋了新房搬了家,他們家的院子杜恰,房屋窯洞蚊逢,特別是那孔喂羊牲口的旋頂窯(窯洞冒了頂,中間塌下去了箫章,從上往下看就像是一個大坑)烙荷,慢慢都塌陷了。
時間不斷流逝檬寂,小孩子在長大终抽,大人在變老。金成也老了桶至,力氣活大都做不了昼伴。再有鄉(xiāng)鄰婚喪嫁娶,他耳朵上別著煙镣屹,籠著手圃郊,瞇著眼睛,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人搭著話女蜈。前些年持舆,見過一次金成,人已經消瘦的不像樣子伪窖。肩膀做過手術逸寓,用來固定骨頭的鐵絲一樣的東西從肩頭的肉皮處斜著穿了出來,把臉頰下巴都戳爛了覆山。
原來是金成自家蓋房子拉磚頭竹伸,被承包了他家建筑材料轉運的家伙是個日弄散(大忽悠),故意讓金成拉著架子車去撿拾掉落在半坡處的磚頭簇宽。金成老了勋篓,沒力氣了吧享,拉了半車磚根本就剎不住,從半坡處摔倒譬嚣,架子車翻車了耙蔑,自己的肩膀骨折了,住院治療做手術孤荣,效果也不是很理想甸陌,最后就成這樣了。
據他兒子給眾人講盐股,金成臨終前淚流不止钱豁,兩個兒子問他,是不是平時不夠孝順疯汁,對他不好牲尺,讓他難過了。金成搖搖頭說:“都好幌蚊,都好著哩谤碳,就是老大婚姻不順,我閉不下眼啊……”
老實人金成就這樣走了溢豆,來送別他的人很多:兒孫蜒简、姻親、鄉(xiāng)鄰……這個承載了如他一樣的老實人一輩子的小山村漩仙,因他的離開短暫恢復了昔日的繁榮搓茬,大人小孩,這里一堆队他,那里一堆卷仑,熱熱鬧鬧地辦著只屬于金成的最后一件大事,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麸折。等到屬于他的墳墓堆起來锡凝,大家吃完他的大蒸饃,各自回到奔生活的村外世界垢啼,這個村子又要繼續(xù)沉寂了……
金成是真的走了窜锯,按照輩分我該叫他一聲伯,直呼其名真的是非常不敬膊夹。在我印象里衬浑,大人小孩都叫他的名字,他從來沒惱過放刨,他真是一個不會生氣的老實人,被人調笑的時候尸饺,他也笑进统,就像是笑著圍觀別人一樣助币。
歲月無情啊,我在變老螟碎,老人也都在變老眉菱,新生的孩子我不認識,我認識的人在慢慢老去掉分,甚至有人就這樣永遠離開俭缓。那個小山村真的就成我的故鄉(xiāng)——一個回不去,卻永遠離不開的地方酥郭。
我不知道為何感傷华坦,總覺得應該寫點什么來遠遠憑吊。
(注:文中除了金成外不从,其余均為化名惜姐,但所有事情均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