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奶奶搬去小屋,就不大出門挪钓,終日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注視著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耳舅,唯有這樣她才能度過無法形容的無聊和孤獨碌上。
她又聾又瞎,極力辨認也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側(cè)耳傾聽仍什么也聽不清馏予。不過天梧,一旦她辨認出了一些清晰的形象,一件紅大衣霞丧、抱小孩的婦女呢岗,她就在心里嘀咕,“這是誰呀蛹尝,我怎么沒見過敷燎?是齊老頭家的媳婦?“她把椅子往前移箩言,試圖從婦女的身高體型硬贯、站姿、說話的手勢尋找記憶中熟悉的特征陨收。思索了一陣后饭豹,她反駁了剛才的結(jié)論,”不對务漩,齊老頭家的媳婦沒這么高拄衰。這神態(tài)體型很像羅琴,抱的孩子是她的小兒子饵骨∏滔ぃ”
她又注視了紅衣服女一會,終于肯定了居触,“是羅琴妖混,沒錯÷盅螅“這個問題不會再糾纏她了制市,她感到心滿意足,不再緊盯著紅衣婦女弊予,思緒漫游到別的事上祥楣。突然她想到今天是星期三,羅琴此時在鎮(zhèn)上陪讀汉柒。這下她開始痛苦焦慮了误褪,認不出那紅衣婦女跟忘記把錢放哪了一樣折磨她。她急忙站起身來碾褂,想走出院子親自去偵察兽间。不料紅衣婦女抱著孩子正一點點走遠了,她懊惱地走回門口重新坐下來斋扰,腦子里還在將剛才所見的婦女形象與記憶庫中的人物挨個匹配渡八,直到中午臨近她起身做飯啃洋,才暫時得到解脫。
奶奶耳背得厲害屎鳍,過去常常上我家串門的老人再也不光顧她的小屋宏娄,人們不愛同她說話,長時間地大聲說話會讓他們嗓子和腦門疼逮壁。漸漸地孵坚,奶奶養(yǎng)成了自說自應(yīng)的習(xí)慣,她把抱怨窥淆、痛苦卖宠、回憶和希望都講給菩薩聽。
“好心的菩薩忧饭,求你保佑我膝蓋早點好起來扛伍,我夜里疼得睡不著〈士悖”
“菩薩刺洒,你看現(xiàn)在的人過得多舒服啊,我年輕的那會吼砂,吃糠團子逆航,五更起床去山里砍柴,太陽落山才挑回一擔(dān)柴渔肩。唉因俐,那么窮苦的日子也過來了≈苜耍”
”老天爺抹剩,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受盡折磨栏饮!三歲沒娘送到這來做童養(yǎng)媳吧兔,老頭子五十歲撒手人寰磷仰,他死了倒解脫了袍嬉,把一大家子留給我......好心的菩薩,發(fā)發(fā)慈悲灶平,下輩子不要再讓我受這么多罪了伺通。“
午飯后逢享,我去看望她罐监,她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
“怎么不去床上睡瞒爬?”我好奇地問弓柱。
“怕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著沟堡。”
我陪她嘮了會家常矢空。她抱怨身體疼痛航罗,諸位伯母和我母親對她刻薄無情。我告訴她我的工作和在外的衣食住行屁药。她聽后很滿意粥血。
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她時不時轉(zhuǎn)動眼珠子打量我酿箭,看我的臉复亏,看我是胖了瘦了,氣色變好了還是差了缭嫡,從我的臉部尋找長過黑痣的部位缔御,因小時候磕碰顯得僵硬的臉頰。爾后她雙目無神妇蛀,思緒飄到別的地方去了刹淌。這沉默讓我感到平靜安詳,與愛的人在一起讥耗,語言有時顯得多余有勾。
奶奶五官端正小巧,鵝蛋臉古程,臉部稍長蔼卡,天庭飽滿,顴骨較高挣磨,下頜骨線條流暢柔和雇逞。她的鼻子小巧挺拔,相對于她小巧的五官茁裙,鼻孔偏大塘砸。我毫不懷疑她年輕時是個美人胚子,因此很想看看她年輕時的模樣晤锥,可惜找不到一張照片掉蔬。我只好竭盡想象將她臉上的一道道皺紋、松弛而厚重的眼袋抹平矾瘾,使深陷的眼窩女轿、瘦削的臉頰飽滿,還原她年輕時的模樣壕翩。
突然她眼睛一亮蛉迹,身體前傾,熱切地問”你看見上午那個穿女紅大衣的婦女了嗎放妈?就站在哪北救〖霾伲“邊說邊用手指方向。
”噢珍策,是春香家的女兒如夢淀零。“
”是她呀膛壹,我一上午都琢磨這是誰驾中。“她終于放心了模聋,綻放出舒心的笑容肩民,眼睛溢滿渾濁的淚水,一道道皺紋深深地刻在她的臉上链方。
這時持痰,她又想起我的男友來。
“阿潘聽不聽你話祟蚀?”
“聽話工窍,”我感到很好笑,“我們不吵架前酿』汲”從我記事起,我的父母就吵個不停罢维,每天都有拌嘴淹仑。我就這么在爭吵和拌嘴中長大了,不僅我們家是這樣肺孵,我舅舅們姨媽們也吵匀借。我一直以為夫妻吵架太正常不過了,不吵架才不正常呢平窘,直到我遇見阿潘吓肋。我們很少吵架,什么事都一起商量瑰艘,有話慢慢說是鬼。我很驚訝,原來夫妻間可以沒有爭吵磅叛。再回頭來看我的父母屑咳,他們能在磕磕絆絆中走過二三十年簡直不可思議。
”不吵架就好弊琴,不要學(xué)你老子和娘≌人”她裂開嘴笑了敲董∽匣剩“他第一次來穿的黑衣服,黃不拉幾的褲子腋寨,上次來又是穿這一套聪铺,怎么,沒錢買衣服萄窜?”我笑了笑铃剔。奶奶記性很差,常常手里拿著梳子到處找梳子查刻,這事她倒記得清清楚楚键兜。“不要給你老子和娘買東西穗泵,他們有錢普气。你自己攢著買房子結(jié)婚,阿潘一個人哪顧得上這么多佃延∠志鳎”
聽她這么說,我鼻子發(fā)酸履肃,簡直快要流眼淚了仔沿。這是唯一一個只在乎我幸福的親人。為結(jié)婚買房的事尺棋,我與父母兄弟漸生間隙于未,他們認為結(jié)婚買房是男方的事,女孩子結(jié)婚之前的錢都應(yīng)該交給父母陡鹃。最困難的時候烘浦,我們還完房貸僅剩的一點錢我狠心轉(zhuǎn)給我父母,我感到很對不起他萍鲸。盡管我盡最大努力才滿足父母的虛榮心闷叉,我的母親還是向我抱怨不滿和委屈。
我要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脊阴,讓不她看見我的眼淚握侧。見我起身,她忙說:”再坐會嘿期,不要著急回去品擎。“
這時窗外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备徐,一群人正聚在路上爭得面紅耳赤萄传。“那群人在吵什么蜜猾?”她滿臉疑惑地望著我秀菱。
“談?wù)摻◤V場的事情振诬,以后媽媽她們都去廣場上跳舞啦⊙芰猓”我提高嗓門對著她的耳朵說赶么。
當(dāng)我在她耳旁說話的時候她屏神凝息,身體一動不動脊串,眼珠子凝固在某個方向上辫呻,全神貫注地側(cè)聽,那認真的勁兒連上課最認真的學(xué)生也比不上琼锋。但奶奶仍然聽不清放闺,只見我嘴巴動,她氣急敗壞地說“聲音大點斩例,再大點雄人。”
我不得不再次提高嗓門至極限復(fù)述幾遍念赶,她睜著茫然的眼睛础钠,邊搖頭邊擺手“聽不見,我聽不見”叉谜。
我只好忍著耐心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旗吁,這下她終于聽懂了,哈哈大笑停局,埋怨我:”你說廣場廣場很钓,我聽成了香腸香腸。怎么扯到香腸上了董栽!“這讓我又好氣又好笑码倦。
我起身走時,心里一陣酸楚锭碳。她還活著袁稽,但幾乎被人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