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藜嫄
“你怎么這么不聽話笙瑟!咱家有房有糧斤葱,幾輩子都吃不完,你怎么跑去參加紅軍吧醺骸霎挟!”
告別了母親和繁清窝剖,丫頭回了婆家,剛走到天井旁酥夭,就聽到婆婆咆哮的聲音赐纱。
“娘,我回來了熬北「砻瑁”丫頭走向床邊抱起哭泣的娃,解開衣襟讶隐,娃含著甘甜起胰,心滿意足地盯著母親身上的源泉,止住了哭泣巫延。
丈夫大寶從側(cè)房走了進(jìn)來效五,將妻兒擁入了懷里。丫頭感覺最近大寶變了很多炉峰,卻說不上哪里變了畏妖。雖然他每天都早出晚歸被婆婆呵斥,但他一點(diǎn)都不惱疼阔,反而精氣神很足瓜客。
“丫頭,我參加了紅軍竿开,明天就隨部隊(duì)走了谱仪。”丈夫的手掌輕輕地拍打著丫頭瘦弱的肩膀否彩。
“紅軍疯攒?紅軍是好人嗎?”丫頭一臉驚恐列荔。
“是的敬尺,紅軍是窮苦百姓的菩薩枚尼,是來拯救老百姓的∩巴蹋”大寶堅(jiān)定地說道:“以后你家就不會吃不上鹽巴了署恍,繁清也能進(jìn)學(xué)堂,我媽也不會欺負(fù)你了蜻直《⒅剩”
丫頭聽著丈夫的話沉默了,她多希望這是真的啊概而,她在想紅軍早點(diǎn)出現(xiàn)的話呼巷,爹可能就不會死了。
大寶指著墻上掛著的一個漂亮的盒子赎瑰,盒子外形像一座小房子王悍,里面有個錘擺搖來搖去,發(fā)出咔咔咔的聲音餐曼。
“丫頭压储,這是我今天買的鐘表,它每秒都在走源譬。你看它上面有12個標(biāo)志集惋,每動一格就是一個小時,對了瓶佳,每個小時 它會響一聲芋膘。你好好保管鳞青,別弄壞了霸饲。”
“嗯臂拓,知道了厚脉,那你多久回來?”丫頭抬頭看著那個盒子胶惰,鐘擺正有節(jié)奏地?cái)[動傻工,好像永遠(yuǎn)不會停歇。
“你等我孵滞,3年中捆,5年,10年坊饶,只要勝利了泄伪,我就回來陪你和娃。到時候我們打開糧倉匿级,分給大家蟋滴∪咎”大寶小聲的在丫頭耳邊叮嚀,生怕母親聽到津函。
第二天肖粮,當(dāng)村里的一只公雞打了第一聲鳴以后,其他的公雞仿佛聽到號召一般尔苦,浩浩蕩蕩地叫了起來涩馆。很快,大寶和其他紅軍戰(zhàn)士一起蕉堰,踏上了征程凌净。
丫頭站在門口的茶子樹底下,天還是黑的屋讶,她看不清哪個是丈夫冰寻。她對著每位走過的戰(zhàn)士微笑,招手皿渗,目送他們離去斩芭。
婆婆生了幾天悶氣后就想開了,對待丫頭也寬容了很多乐疆。丫頭可以帶著娃回娘家了划乖,有時候婆婆也同意她拿幾塊糍粑回家給弟弟繁清嘗嘗。
春天很快到了挤土,娘屋后的葛藤抽了芽琴庵、長了葉,慢慢地爬滿了坡仰美。青綠色的藤蔓間開出大片大片的紫紅色的花穗迷殿,引來了蜜蜂和蝴蝶,好不熱鬧咖杂。丫頭端張小板凳坐在門口庆寺,手里剝著還粘著泥土的毛豆。
娘輕輕搖晃著懷里的外孫诉字,孩子吃了小米熬的糊糊懦尝,正甜甜地睡著。
“這娃壤圃,和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陵霉。丫頭啊,革命快勝利了吧伍绳?他爹該回來了吧踊挠?”
丫頭心里美滋滋的,是呀墨叛,家里的鐘表每天都要走止毕,已經(jīng)不知道轉(zhuǎn)了多少圈了模蜡,自家男人該回來了。她忍不住哼起了客家小調(diào)扁凛。
“啊呀來忍疾,唱一曲山歌口難開,你叫我等我就等谨朝,你卻怎么不回來……”卤妒。
遠(yuǎn)處,弟弟繁清正在玩耍字币。他身后的房子形似行船则披,又臨河而建,是娃們的好去處洗出。原本應(yīng)是富麗堂皇的建筑士复,也在歲月地洗禮下,露出了斑駁翩活。
“孫爺爺阱洪,那個寫的是什么?”繁清抬頭看著房頂菠镇,問坐在河邊的孫秀才冗荸。孫秀才正看著旁邊和繁清一般大小的幾個孩子,正用尿淋濕坑里的土利耍,搓成一個一個丸子蚌本。聽到面前小人兒地問話,回過頭來隘梨。
“清吸盱源程癌。”
“那是什么意思呀出嘹?是你家的名字嗎席楚?”
“意思是吸收撫源之精華咬崔,孕育名臣才子的意思税稼。”孫秀才看著繁清似懂非懂的模樣垮斯,繼續(xù)說道:“清是清正郎仆、廉潔,那是我祖上老爺?shù)恼鎸?shí)寫照兜蠕∪偶。”
孫秀才已經(jīng)很老了,因?yàn)槟軐懸皇趾米中苎睿l家有個紅白喜事曙旭,逢年過節(jié)的盗舰,都會找他。日子雖不太平桂躏,鄉(xiāng)親們雖淳樸钻趋,但一點(diǎn)不愚昧,大家都敬重他剂习。何況蛮位,在大家眼中,孫秀才是個大善人鳞绕,在土地革命和第五次反“圍剿”時期失仁,高虎腦戰(zhàn)役結(jié)束后,紅軍退守到當(dāng)?shù)孛呛危€是他打開門萄焦,讓紅軍宿營的呢。
這房子原不是孫家的冤竹,據(jù)說是明代云南按察使的探親別墅楷扬,因?yàn)槌稚砹⒈胤ū焕习傩兆u(yù)為鐵面御史贴见。孫爺爺?shù)母赣H孫明玄是貼身家丁烘苹,因?yàn)楦蠣敚挂材茏R文斷字片部,深得老爺信任镣衡。
那一年,老爺回鄉(xiāng)暫住档悠,太太聽聞當(dāng)?shù)厥a(chǎn)蓮花廊鸥,打發(fā)孫明玄找個丫頭來斥弄宅子里的一池蓮。
本地人誰不會種蓮呢辖所,從孩童至老婦惰说,都對蓮有些特別的敬重,吃蓮子缘回,敬蓮神吆视,愛蓮花。
告示一貼出去酥宴,就有人上門了啦吧,是個和孫明玄一般年紀(jì)的姑娘。一身麻布拙寡,臉色黑紅黑紅的授滓,喚作蓮英。
也不知道兩個年輕人是怎么搭上話的,就那樣相愛了般堆。
我娘蓮英說在孝,那天是個晴天,她挎著籃子淮摔,里面盛滿了一節(jié)節(jié)精挑細(xì)選的蓮藕浑玛。那是去年她家冬天留下的蓮種,冒出了小芽噩咪。她挽起褲腿顾彰,將藕節(jié)埋進(jìn)淤泥,不久以后胃碾,根節(jié)上的芽會抽出長長直直的桿涨享,葉子也會由嫩綠逐漸變成墨綠。
蓮是好東西仆百,自古就有用“出淤泥而不染厕隧,濯清漣而不妖”來形容君子的廉潔和坦蕩。原本是文人雅士用來觀賞的植物俄周,到了這片土地吁讨,因?yàn)橥寥肋m應(yīng),倒成了當(dāng)?shù)刂饕r(nóng)作物峦朗,形成了鮮明的蓮文化建丧。
我娘一抬頭,望見樹上有個人影閃身在松針叢中波势,她正惱翎朱,孫明玄跳了下來,笑嬉嬉地說尺铣,《西廂記》里看著張生搭個梯子爬墻拴曲,原來是這么有情趣呀。
我娘哪里知道什么《西廂記》凛忿,只是那個黃昏澈灼,天邊的火燒云燒得正旺,那一刻店溢,她的目光與他的交織在了一起叁熔。她感覺臉上很燙,想把目光抽回來的逞怨,可是像被他的眼神粘住了者疤,一動不動福澡。
孫明玄一副不知廉恥的樣子叠赦,卻是可愛的。他遞給她一塊帕子,她別開了頭除秀,他就那樣舉著糯累,直到她心軟如燕子嘴里銜著的泥,潮濕而溫?zé)帷?br>
“他們后來就生下了我册踩!”孫秀才講起父母的相識泳姐,眼睛總是看著遠(yuǎn)處,好像他也在一樣暂吉。
可惜胖秒,孫明玄與蓮英生下孫秀才,隨老爺?shù)酵獾厣先文降模粝聦O秀才母子看家阎肝。
據(jù)說宣德六年,老爺按察使卒于任所肮街,孫秀才的父親也不知下落风题,再也沒回來。
“我娘等了很久嫉父,都沒有我爹的消息沛硅,郁郁寡終,留下我獨(dú)自住在這宅子里绕辖∫〖。”
“你沒有了爹娘,你不哭么仪际?”繁清想起爹去世的時候朦蕴,娘和姐姐哭得眼睛都腫了。
“我哭啊弟头,可是我娘給我做的最后一碗粥里放了鹽的啊……繁清吩抓,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我們都要好好活著赴恨,因?yàn)橹嗬镉宣}疹娶。”
“哦伦连,我長大了雨饺,就去給地主干活賺錢,我給您送鹽惑淳《罡郏”
“以后,應(yīng)該就沒地主了歧焦,你可以為自己干活了移斩。孩子,我教你寫字吧,字要端端正正向瓷,人要清清白白……”
一晃繁清又大了兩歲肠套,他學(xué)字特別認(rèn)真,有一件事他沒告訴娘和姐姐猖任。他想學(xué)會了你稚,以后給他那當(dāng)了紅軍的姐夫?qū)懶拧=憬慊啬锛业臅r間越來越多了朱躺,本來他很高興刁赖,可是姐姐常常一個人走在村口那條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她好像瘦了长搀。有風(fēng)吹來乾闰,路上的黃土揚(yáng)起,和掉落下來的松針糾纏在一起盈滴。
姐姐一定是想姐夫了涯肩,繁清想。
從男人大寶走的一天起巢钓,丫頭的心里便裝滿了期待病苗,先是甜蜜,后來漸漸地生出了一點(diǎn)凄涼症汹。但不管怎樣硫朦,她仍然等著,直到她83歲生命終止那一刻背镇。
也許67年不長咬展,不過是幾十次蓮花地盛開與凋謝,但卻是我們?nèi)说囊惠呑勇髡丁R惠呑拥牡群蚱破牛嗌賯€日夜的孤獨(dú)和思戀,一輪又一輪胸囱。
當(dāng)年大寶年輕挺拔的面容已日漸模糊祷舀,昔日美麗的姑娘,一頭烏黑的青絲被歲月染成了白發(fā)烹笔,可是她依然在搖曳的油燈下等待著裳扯。
她這是在用一生的韶華來兌現(xiàn)一句諾言。一個"等"字雖然平淡谤职,卻讓世間許許多多的山盟海誓變的暗淡和膚淺饰豺。在這中間的歲月里,丫頭經(jīng)歷了喪母允蜈、唯一的弟弟也比她提前離世冤吨。
大寶說的對蒿柳,真的沒有了地主,沒有了欺壓锅很,所有人都能為自己而活其馏。
村口的土路變成了平整的柏油路凤跑,大家的房子依次變了模樣爆安。丫頭家的房子被政府保存下來,兒女們都搬走了仔引,只剩她一個人獨(dú)自留在老屋里扔仓。她擔(dān)心丈夫回來找不著家,然而魂?duì)繅艨M的人終究沒能歸來咖耘。
老了的丫頭臨走時翘簇,陪著她的依然是墻上的鐘表,只是不管怎么上緊發(fā)條儿倒,它再也沒能擺動版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