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出生兩天之后耕挨,母親告訴我一句足以終生為誡的話:“作為土撥鼠搔驼,你要夾著尾巴做鼠”。母親是典型的家庭鼠婦茶没,從不出遠門肌幽,所以她會把土撥鼠和普通老鼠搞混也不足為奇。
我長了足夠大時礁叔,父親更正了這一錯誤牍颈,告訴我我究竟是個什么種。
“你琅关,動物界脊索門脊椎亞門哺乳綱嚙齒目松鼠科旱獺屬旱獺種煮岁,俗稱土撥鼠讥蔽,籍貫在中國西部,現(xiàn)定居上海城鄉(xiāng)結合部……我不希望你把自己和那些骯臟的鼠種混為一談画机,要知道冶伞,那些巢鼠倉鼠沙鼠田鼠不過是鄉(xiāng)巴佬,那些麝鼠鼢鼠跳鼠家鼠不見得比你聰明步氏∠烨荩總之你得記住自己的高貴血統(tǒng)……”
這段話著實壯了我的膽氣,使我對自己的前程萌生了不小的希望荚醒。但父親剛說完這些話芋类,便把我趕出了家門。
我本打算就近打洞界阁,成家立業(yè)侯繁,但鄰居們并不樂意,所以我只能背井離鄉(xiāng)泡躯,另覓藏身之穴贮竟。
二
在離家足夠遠的地方,我準備打洞较剃,但遇見了鼠兔咕别。同樣是嚙齒類動物,使我有了不少親切感写穴,但對方并不熱情惰拱。
“你是啥玩意兒?”他不屑地問确垫。
“土撥鼠弓颈。”我禮貌地回答删掀。
“滾遠點兒。這里是我的地盤导街,我親戚你惹不起披泪。”鼠兔呵止了我的裝修計劃搬瑰,命令道款票。
我竭力克制了自己的脾氣,但也好奇他的親戚可能是哪個鼠種泽论。
“大象艾少!我的親戚是大象,我們的血緣最近翼悴「抗唬”鼠兔高聲宣布著。
三
在我終于物色到一塊能夠安居樂業(yè)之地時,發(fā)現(xiàn)了一只蝸牛谍椅。由于可憐他的緩慢误堡,我便主動上前搭話。
“你上哪兒雏吭?”我問锁施。
“該上哪兒上哪兒唄≌让牵”他回答悉抵。
“你或許該把殼扔掉,背著它多累啊摘完±咽危”我好心提醒。
“扔了殼我該背什么呢描焰∠狈瘢”他問。
“什么也不背啊荆秦,那樣趕路的話篱竭,會很輕松……”
“誰說我在趕路了?”他打斷了我步绸。
“可你不是正在趕路嗎掺逼?”
“你見過誰背著殼趕路的嗎?”他沒好氣地反問瓤介。
四
我打完了最后一個洞吕喘,便爬到地面打算歇口氣。家被建在水邊刑桑,屬于親水公寓氯质,夏天或許會有可愛的蟲子。
正當我在為自己的勞動給予充分的肯定時祠斧,鄰居來拜訪了闻察。先來的是先生。
“不錯的洞琢锋≡”他稱贊。
“謝謝夸獎吴超《む冢”我努力想給他一個好印象。
“現(xiàn)在的孩子……嘖嘖鲸阻“匣粒”他一面探頭張望著地洞缨睡,一面稱贊,“很少有像你這樣的……嘖嘖……”
“剛剛獨立生活仆潮,以后還要多多……”
“不錯……嘖嘖宏蛉。”他仍在不停稱贊性置,作為主人的我和作為被稱贊對象的我都已經(jīng)感到過分拾并。
“明天,或許您會允許我的回訪鹏浅⌒嵋澹”我謙恭道。
“回訪隐砸?哦之碗,當然,當然歡迎季希⊥誓牵”他答道,“我會讓內子和小女作好準備迎接式塌,還會通知我那三個連襟和四個弟弟……”
在他滔滔不絕介紹家譜的當兒博敬,我覺得自己想家了。
“我內子的妯娌峰尝,會為你準備新居的裝飾偏窝,你看蚯蚓掛鐘怎么樣。我們家族沒有什么特別武学,就是喜歡周恤四鄰……”
我感覺這位可愛的鄰居大叔頗有些拿腔作調祭往,但作為土撥鼠,能夠友好相處的并不多火窒。
“那么……明天什么時候合適硼补?”我打斷了他。
“合適什么熏矿?”他愕然問道括勺。
“回訪∏”我提醒。
“回訪奈辰?當然栏妖,當然是回訪。我會讓內子的妯娌的連襟的弟妹做巧克力冰淇淋蚯蚓蛋糕……”
我生怕他再念叨一遍家譜和菜譜奖恰,立即喊停吊趾⊥鹪#“時間?”
“什么時間论泛?”他再一次卡殼揩尸,我感覺被愚弄了。
最終我們也只是約定了一次未來可能會有的拜訪屁奏。然后直到我認識他女兒岩榆,再也沒見過他。
五
在我新家的南面有一片小樹林坟瓢,有灌木叢和小喬木勇边。當然還有腐爛的樹葉和土壤下活躍的蚯蚓。
于是折联,在我入住新房的第二天粒褒,我便去了樹林,打算找些野味诚镰。
但在一顆大樹下奕坟,我被一顆堅果砸中了腦袋。
“喂清笨,你這小偷月杉。”一聲尖叫聲從天上傳來函筋,我努力仰頭沙合,在樹枝上發(fā)現(xiàn)了松鼠。
“我不是偷兒跌帐∈仔福”我辯解。
“你企圖偷吃我的草谨敛,還不是偷兒究履?”
我低頭看見眼前的一顆嫩草,琢磨著該怎么解釋土撥鼠是不吃草的脸狸。我瞟了眼地上的草最仑,和高踞樹梢的松鼠,貌似這關聯(lián)性與歸屬性都很牽強炊甲。
“普天之下泥彤,莫非鼠地。知道嗎卿啡,你吟吝?”松鼠尖叫。
“我也是鼠……”
“你那賊頭賊腦的樣子颈娜,也是鼠剑逃?”松鼠輕蔑道浙宜。
我自認為有著標準的嚙齒類動物的長相,說不上玉樹臨風卻不難辨認蛹磺,稍有點常識的都能認得我是只鼠粟瞬,稍具慧眼的都能認出我是只土撥鼠。而我那兩顆無時無刻不在瘋長的門牙更是嚙齒類的典型標志萤捆。
“那你就算是只鼠了裙品?”我反問。
“當然鳖轰!”松鼠自豪地宣布清酥,“不僅是只鼠,還是只松鼠蕴侣,世界上最大的樹就是以我命名的焰轻。”
“松樹不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樹昆雀∪柚荆”我雖然沒讀過書,但認識些樹狞膘。
“誰在說松樹揩懒?”松鼠驚訝道。
“你說……”我剛想復述他的話挽封,他便打斷了我已球。
“我說的是世界上最大的樹,松樹當然不是辅愿,不管那棵樹叫什么智亮,它反正是以松鼠命名的……”
“你連它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它是以你命名的点待?”我感覺自己混亂了阔蛉。
“真笨,你癞埠!”松鼠似乎感覺被冒犯了状原,“就因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樹,我才可以讓它以我命名苗踪〉咔”
看來他也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于是他繼續(xù)質問我:“我說通铲,你瓦呼!到底是不是個偷兒。”
“我是新搬來的……”我解釋央串。
“哦,既然是鄰居就沒關系了碗啄≈屎停”他態(tài)度稍緩和了一些,“你可以吃一點嫩草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稚字,既然你說自己是鼠饲宿,一定不挑食吧〉瑁”
“我什么都吃瘫想。”我點頭昌讲,但也想找機會告訴他我不吃草国夜。
“你也磨牙?”
“當然短绸,我說了我是鼠……”
“要小心车吹,近來這里有黃鼠狼〈妆眨”他提醒窄驹。
“如果有空,我是說证逻,如果不嫌棄乐埠,可以到我家里坐坐之類的……”我提議。
“拜訪囚企?不丈咐,我不喜歡《床Γ”他十分干脆地回絕了扯罐。
“或許可以一起吃點堅果》骋拢”
“有巧克力冰淇淋蚯蚓燒烤歹河?”他問。
“這沒有花吟。但我知道我們共同的鄰居的連襟的妯娌會做秸歧。”我也不知道自己記得對不對衅澈。
“誰键菱?”他也被繞暈了,“你說那只土撥鼠啊今布。他挺熱情的经备,只是不太正常拭抬。他女兒倒是挺可愛的∏置桑”
“他女兒正常造虎?”
“不正常才可愛嘛》坠耄”
“倒也是算凿。”我贊同犁功。
六
回家途中氓轰,我見到兩只田鼠滾著一顆堅果散步。似乎是一對新婚夫婦浸卦。于是我打了聲招呼署鸡。
“散步嗎?”我問镐躲。
“不储玫,我們在搬家∮┰恚”丈夫友好地回答撒穷。
“搬家?”我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只堅果裆熙,即使作為新婚端礼,這點家當也未免少了點。
“當然入录,這不是我們全部的家當蛤奥。”丈夫看出了我的疑惑僚稿,解釋道凡桥,“我們準備多分幾次運∈赐”
“為什么不一次運完呢缅刽?”我知道這并非不可能,作為田鼠蠢络,完全有能力招呼一大群親戚來幫忙衰猛。
“不,我們不想這樣刹孔。我和妻子商量著啡省,覺得這樣更好。我們可以單獨散散步,搬家的過程是很幸福的卦睹。我們在來來回回的途中畦戒,可以反復想象新家的樣子。別的鼠只能體驗一次搬家的興奮分预,我們可以有幾次兢交,幾十次×裕”
七
結識鄰居的女兒,是在一個月之后酪穿。鄰居邀請我拜訪的承諾凳干,始終沒有兌現(xiàn)。我卻在小樹林里和他女兒相遇了被济。
時至今日救赐,我不想再講述當年的風流事兒。我想記錄的只磷,不過是我與她——一只漂亮可愛標致聰穎體貼溫柔清純通情達理賢淑文靜的土撥鼠经磅,唯一的缺點就是她不太正常,而這一點恰恰在我眼中是她的優(yōu)點钮追。她的不正常的程度恰如我所達到的程度预厌。她的不正常正如我的不正常≡模——我只是想記錄下那一段小插曲轧叽。
那天,我們坐在小樹林的一段枯樹枝上刊棕,我們胡亂扯著炭晒,互相都不在乎時間或內容。但我們談到了世界上最大的花甥角。
她說网严,是大王花。我說嗤无,是大花草震束。我們詳細描述了那種花,結果無論是形狀還是顏色翁巍,甚至它的腐臭味驴一,我們都取得了一致的意見,只是在名字上有了分歧灶壶。
我們都不想讓這個無聊的問題困擾我們太久肝断,但它卻不肯罷休,而我們又偏偏固執(zhí)到不肯讓步。
爭論不是我們的性格胸懈,不說話的沉默是我們的專長担扑。
直到一天,我們同時得知了真相趣钱,大王花就是大花草涌献。而我們已經(jīng)揮霍了半年的時間,那是我們六分之一的生命首有。
八
我當然不想真的為自己立傳燕垃,作為一只土撥鼠,我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算是豐富的井联,我只想挑選一些告誡后代卜壕。而我寫下這些的原動力,只因為我的繆斯我的門特我的三個孩子的母親我的最愛的敦促烙常。她讓我寫點記得的事情以及我認為對后代有用的教訓轴捎,她認為我們不能讓孩子獨自去應對未來。
她總是這么善良溫柔蚕脏。
當我寫完這些侦副,我的所有生活也都將結束。她離開我的這些日子里驼鞭,我無時無刻不在回想那片小樹林秦驯,盡管那些我們認識的鼠兔、蝸牛终议、松鼠少辣、田鼠队塘、土撥鼠們剥扣,都已經(jīng)相繼離開鼠世缝呕,但我仍能在落日余暉中看到兩個鼠模鼠樣的影子,他們相互扶攜皂甘,緩緩滾著一顆堅果……
不變的影子總是在那兒玻驻,我想象著他們究竟已經(jīng)來回走了多少回,還要走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