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舅是個智力殘障人士辩蛋。
說白了,就是智力低下樱调,傻子屡贺。
可我不愿意用這個詞去形容他,所以我希望竟贯,所有認(rèn)識他答捕,或者聽說過他的人,都請不要給他這樣一個稱謂屑那。
我想拱镐,我的同輩人當(dāng)中,除了我的姐姐--他女兒持际,應(yīng)該就是我與他相處的時間最多了沃琅。因為我小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我姥姥家,而他在我二舅媽去世之后选酗,也一直在我姥姥家生活阵难,我與他,至少每天都要相處一個午飯的時間芒填。
所以我對他有那么多的記憶呜叫。
請允許我慢慢的回憶空繁,從頭開始。
我能追溯到的最早的記憶朱庆,大概是在我上學(xué)前班的時候盛泡,那時候我姥姥已經(jīng)跟我大姨換了房子,搬的遠(yuǎn)了一點娱颊,我大姨和我二舅兩家將我姥姥家的老房子一分為二中間封上門各自居住傲诵,那天不知道我的父母和姥姥還有我大姨都忙什么去了,總之箱硕,我被寄放在我二舅家里拴竹。
記憶清晰的還原到那天,我在最里面的那個房間里剧罩,伏在桌子上用鉛筆在圖畫紙上畫一個大燈籠栓拜,好大的一個燈籠,占滿了整張紙惠昔,雖然現(xiàn)在想起來那個巨大的橢圓滑稽無比幕与,但當(dāng)時的我對那幅畫作尤為滿意。
這時候我二舅走過來了镇防。他帶著慣有的那種過分夸張的笑容啦鸣,假裝挖了鼻屎抹在我的畫紙上。但年幼的我覺得他并不是假裝来氧,而是真的抹在了我的畫紙上诫给,我看見我的燈籠上出現(xiàn)了一條臟兮兮的痕跡,我分不清那是真的鼻屎還是手上的臟污饲漾,反正我生氣又厭惡蝙搔,沖著他大喊大叫,我越生氣他就越笑考传,簡直要把我氣的背過氣去。
他每次都這樣证鸥,我越生氣他就越起勁兒的做讓我生氣的事情僚楞。我小時候關(guān)于他的全部記憶就是生氣,他總是故意惹我枉层,經(jīng)常把我氣哭泉褐。還有他那沒完沒了夸張的笑,讓我每次看見都?xì)獾奶_鸟蜡。所以從小我見到他從來都沒有好氣兒膜赃,總是不耐煩的發(fā)著脾氣說話。
我上了小學(xué)以后揉忘,每天中午都回我姥家吃飯跳座,他也每天中午都去我姥家吃飯端铛。他總是撩閑,總是沒完沒了的沖著我夸張的笑疲眷,我每天中午都會生好幾次氣禾蚕。每到中午的時候滿屋都是我的叫喊聲和我姥對他的呵斥。
有一天的中午狂丝,我吃完了飯跟我同學(xué)一起去上學(xué)换淆,他也從我姥家出來,從我后面追上我几颜,跟著我不停的叫著我的名字倍试,沖我夸張的笑,我同學(xué)立刻問我這傻子是誰蛋哭,我聽見同學(xué)對他的稱呼县习,強烈的虛榮心作祟,讓我對同學(xué)撒謊說我不認(rèn)識他具壮,同學(xué)不依不饒的問他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准颓,我只好繼續(xù)撒謊,說他經(jīng)常在附近聽見我姥喊我棺妓,就知道了攘已。我同學(xué)信以為真,便指著他罵他傻子怜跑。
他聽見了我們的對話样勃,沒有再笑,轉(zhuǎn)身走了性芬。我心里突然強烈的內(nèi)疚峡眶,想阻止我同學(xué)對他的侮辱,可我不敢植锉。那個年代的小孩子總是充滿了惡意辫樱,如果我去阻止,去承認(rèn)那是我二舅俊庇,那么用不了一節(jié)課的時間狮暑,全班,甚至全年級的同學(xué)都會知道辉饱,都會來指著我嘲笑搬男,會學(xué)著我二舅的舉止圍著我喊我的名字。
我深知這一點彭沼,所以我害怕缔逛,我不敢,即使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所作所為傷害了他,即使我后悔了褐奴,我也只能順著我同學(xué)的話說下去按脚。
我很怕他跟我姥告狀,把這一切告訴家里人歉糜,我害怕親戚們知道后會用他們那種慣有的鄙夷眼神看我乘寒,我見識過他們那樣的眼神和話里有話的嘲諷,那比當(dāng)面指責(zé)我還要可怕匪补,那是一種精神上的鞭笞伞辛,直達(dá)內(nèi)心,巨痛卻不見血夯缺。
其實沒有人真的去理解小孩子的內(nèi)心蚤氏,或者說不愿意浪費時間去了解,總覺得小孩子懂什么踊兜,能想什么竿滨。其實小孩子的心事要比大人重的多,他們眼中的世界太小捏境,所以每件事的分量都更重于游,他們更容易受到傷害,更容易留下忘不掉的記憶垫言。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贰剥。
我忐忑了很多天,從媽媽和姥姥的話語及情緒里筷频,我確定她們都不知道蚌成。
但我二舅再也沒有跟我說過話,也沒有再跟我笑過凛捏,路上遇見我都假裝沒看見走過去担忧。我很想上去跟他說話,但是我不敢坯癣,我怕我說了他也不理我瓶盛,我臉上掛不住,更怕我一旦跟他說了話示罗,他又恢復(fù)了沒完沒了夸張的笑蓬网,和沒完沒了的撩閑,想起來就心煩鹉勒,還不如保持這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吵取,我二舅又恢復(fù)了往常笑嘻嘻撩閑的樣子禽额,我雖厭煩,卻也松了一口氣。親人之間總歸不會長久的記仇脯倒。
記憶到這里戛然而止实辑,后面的瑣碎日子,我不太能記得清了藻丢,一直跳轉(zhuǎn)到后來我二舅媽去世了剪撬,我姥和姥爺也搬回了原來的房子,拆掉中間的隔門悠反,跟我二舅和我姐一起生活残黑。
那段時日,我與我二舅間的戰(zhàn)爭徹底爆發(fā)斋否。
那時我姥家養(yǎng)了一只貓梨水,認(rèn)識我的人都知道,我非常討厭動物茵臭,無論何種動物疫诽,我都不喜歡,而那只貓是個例外旦委,它很聰明奇徒,總是能懂我的意思,隨著時間我與它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缨硝,時至今日摩钙,它仍是我唯一擁有過的寵物。而我二舅他總是打我的貓追葡,并不是鬧著玩腺律,而是狠狠的打,他將那只貓打的走路身子偏宜肉,也失去了貓的輕盈匀钧,每次跳起后落地,都會發(fā)出吭哧的聲音谬返。
那段時間我不敢跟他吵架之斯,因為他生氣就會打那只貓,我好像有了把柄在他的手里遣铝,怨恨佑刷,卻無能為力。
我恨極了他酿炸,我每天晚上都無法入睡瘫絮,我想起它打我的貓,都會氣的在被窩里使勁兒的哭填硕,并在心里惡毒的詛咒他麦萤,我更恨家里人的冷漠鹿鳖,所有人都當(dāng)它是一只普通的動物罷了,沒有人在乎它的死活壮莹,他想打翅帜,就任由他去了,只是在我生氣咆哮的時候會說上他幾句命满,不痛不癢涝滴,我的貓依舊遭著罪,受著苦胶台。
在我的眼里歼疮,那貓是我唯一的朋友和伙伴。沒有人知道它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概作,也沒有人知道它的出現(xiàn)給我的生命帶來了怎樣的意義腋妙。
那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哭,除了惡毒的詛咒我二舅讯榕,我什么都做不了骤素,我覺得人生灰暗透了,不知道哪一天才是盡頭愚屁,才能結(jié)束這可怕的日子济竹。
大概又過了很久很久,我不知道究竟有多久霎槐,因為那段時間送浊,每一天都那么漫長。我二舅似乎對那只貓失去了興趣丘跌,它才得以安穩(wěn)的活下去袭景。而我與我二舅之間的芥蒂也隨著時間慢慢消弭。
憑良心講闭树,我二舅其實對我很好耸棒,我知道他很喜歡我,所以才會撩我惹我生氣报辱,那是他的世界里表達(dá)情感的一種特別的方式与殃。無論我怎么跟他吵架跟他喊,他從來都不生氣碍现,總是笑嘻嘻的幅疼,我知道,他對別人并沒有這樣的好脾氣昼接,我見過很多次他跟別人發(fā)火吵架爽篷。
那時候每天我都跟我二舅一起吃飯,我們一人一碗菜慢睡,一人一碗飯狼忱,我喜歡吃肉膨疏,但又不吃肥肉,他每次都拿菜里瘦肉換我的肥肉钻弄,他怕我嫌他臟,每次都讓我自己夾者吁。我記得有一次窘俺,他一直撩我,我始終處在一個生氣的狀態(tài)里复凳,我姥把菜端上來的時候他夾了塊肉給我瘤泪,我就又接著哇啦哇啦的叫我姥,說他撩我育八。腦海里清晰的浮現(xiàn)出當(dāng)時的畫面对途,他臉上無辜的那么純粹,他跟我姥解釋說他沒有撩我髓棋,他的筷子也還沒用過实檀,他是把碗里的瘦肉夾給我。雖然年紀(jì)很小按声,但我當(dāng)時的心情很復(fù)雜膳犹,內(nèi)疚又感動,但小孩也要面子签则,我只能不依不饒的一口咬定他撩我须床,但卻理直氣壯不起來。
我這輩子渐裂,只給我二舅花過兩塊錢豺旬。
那是我上初中時候,周末的早上我在車站等公交車去補習(xí)班柒凉,我二舅早起遛彎也走到了車站那里族阅,我看見他就叫住了他,帶他去旁邊賣瓜子的地方買了一塊錢的瓜子和一塊錢的花生給他扛拨。一直作為小孩的我終于為大人做了一件事情耘分,我當(dāng)時覺得自豪極了,心情異常的好绑警。后來聽我媽講求泰,我二舅那些天遇見任何人都告訴人家,我外女給我買了花生和毛磕计盒。
因為我為他做的太少了渴频,所以他才這樣念念不忘。
記憶又中斷了北启,后來我上了高中卜朗、大學(xué)拔第,開始有了自己的生活,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场钉,與我二舅的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蚊俺。
我二舅年紀(jì)越來越大,人就越來越清醒逛万,不再像那時候那樣夸張的笑或撩閑泳猬,話也越來越少。每次我在街上遇見他宇植,他都不跟我說話得封,就看著我,或者干脆假裝沒看見走過去指郁,我喊他他才會跟我笑跟我說話忙上,我知道他是怕主動跟我說話我嫌丟臉不理他,我想他也許還記得我小時候做錯的事情闲坎,可我已經(jīng)長大了疫粥,歲月給我的心穿了鎧甲,我再也不怕任何人的惡意箫柳,我可以勇敢的跟他們對抗手形,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他。
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那段時光里悯恍,我去看了他库糠,他就像一個普通的老人一樣與我們閑話家常,正常的表情涮毫,正常的語言瞬欧,恍惚間我有一種錯覺,他一直都是個無比正常的普通人罢防,關(guān)于他智力缺失的記憶都是我的大腦自己杜撰出來的艘虎。
我拿著我兒子的照片給他看,他一直生病咒吐,所以還沒見過我兒子野建,他說我兒子長得很好,我告訴他我兒子也來了恬叹,在樓下候生,他立刻問我在哪的樓下,我告訴他就在他病房的樓下绽昼。我看得懂他眼里的期待唯鸭,我是想過帶我的兒子來看他,可作為一個母親硅确,我無法讓我未滿周歲的兒子來到這樣一個可能感染病菌的地方目溉。這世上很多事明肮,都不能兩全。
彌留之際缭付,我沒來得及去見他最后一面柿估,我總是在想以后再去,改天再去蛉腌,下次再去官份,總是覺得他會好起來,還有很多很多的機會烙丛,很長很長的以后。
沒有以后羔味,沒有改天河咽,也沒有下次。
聽到他離開的消息赋元,我一下子就哭了忘蟹,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橥梗或許是因為他與我童年的回憶綁的太緊密媚值,也或許是因為我對他有太多的虧欠一直都藏在心里。
我請了假給他守靈护糖,這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褥芒,過完了這三天,他真的就在我的生活里徹底消失了嫡良,我再做任何事情锰扶,都沒辦法再跟他有一絲一毫的牽連。
靈堂設(shè)在我姥家老房子的最外間寝受,我很久沒來過了坷牛。梁上掛著一串我姥還在時晾的苞米,許多年的時光已經(jīng)將它風(fēng)干很澄,被蟲蛀掉了很多顆粒京闰。我童年全部的記憶都在這里,每個角落甩苛,每件家具蹂楣,每一樣?xùn)|西上都有我曾經(jīng)的歲月。
時光一直向前走浪藻,不疾不徐捐迫,我哭著喊著拽著,它都不曾停一下爱葵。
我認(rèn)真的盯著香火長明燈施戴,我把頭磕的咣咣響反浓,我什么都沒為他做過,也再沒機會做點什么赞哗。
靈堂里冷冷清清雷则,來祭拜的人都是沖著姐姐姐夫來的,沒有一個人是為了他肪笋,他沒有朋友月劈,沒有同學(xué),親戚也沒有幾個藤乙,相識的人都不太記得他猜揪,他就這么冷冷清清的過了一生。
出殯的時候我大聲的哭坛梁,他活著的時候過的不好而姐,我只希望我的哭聲能在他身后給他帶來一點風(fēng)光。
我跪在靈車前面划咐,瓦盆的碎片帶著火星四下奔走拴念,就在我的眼前燃燒又熄滅。
從這一刻開始褐缠,他真的要離開這里政鼠,再也回不來了。
殯儀館里我終于又再見到了我二舅队魏,他安安靜靜的躺在紙棺里公般,看起來比活著的時候更從容。他額頭上一道很大傷口器躏,新鮮的沒有愈合俐载,我無法想象他離去前的那一夜經(jīng)受著怎樣的痛苦折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痛的用頭去撞墻登失,要用多大的力氣去撞才留下這樣大的傷口遏佣。無論發(fā)生過什么,他都不用再承受了揽浙。
我大舅輕輕的摸著我二舅的頭状婶,悄悄的哭了。他們小時候也是這樣嗎馅巷,他是他年幼的弟弟膛虫,他寵溺的摸著他的頭,護著他不被別人欺負(fù)钓猬。
沒有遺體告別稍刀,沒有任何儀式,就像他潦草度過這一生一樣,又潦草結(jié)尾账月。
他從不敢抬頭正視別人综膀,有人跟他說話的時候他都是低垂著眼睛,時不時的偷瞄一下局齿,他小心翼翼的活了這一生剧劝,開頭和結(jié)尾,都不夠美好抓歼,但我知道讥此,這一生,他活的很努力谣妻,也很快樂萄喳。
蓋上紙棺,眾人都去燒東西蹋半,他獨自在火化間門前等候取胎。他就那么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湃窍,就像他活著的時候那樣冷冷清清。我悄悄的折返回去匪傍,站在他的紙棺旁邊您市,旁邊另外一家十幾個家屬手捧遺像陪在那里,而他的旁邊只有我一個人役衡。我站的筆直茵休,昂首挺胸,像個衛(wèi)兵守護在他旁邊手蝎。我一個人就是他的千軍萬馬榕莺,讓他的氣勢不輸任何人。
等大家燒完了東西回來棵介,我就立刻離開了钉鸯,我不想看見他被燒成灰的樣子,這樣我就可以認(rèn)為他沒有離開邮辽,只不過是我忙著過自己的生活唠雕,沒有去看他而已。
我悄悄回了一趟老房子吨述,大門上了鎖岩睁,但窗戶沒有劃上。我從外面打開窗戶揣云,靈堂已經(jīng)被打掃干凈捕儒,這里真的徹底的空了。旁邊舅老爺家的房子已經(jīng)坍塌了一半邓夕,昔日住在這里刘莹,陪著我長大的人阎毅,終于一個都不在了。
我姥姥姥爺還是最放心不下他栋猖,所以才早早把他帶走净薛,不忍讓他在這人世受太多的苦楚。
他來這世間渡了一場劫蒲拉,那么來世肃拜,他是不是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成為想成為的人雌团,是不是可以功成名就燃领,可以有很多很多的錢,可以每一天都高朋滿座锦援,可以在身后有人搶著給他守靈猛蔽,可以不再受這么多痛苦,可以不走的這么冷清灵寺。
他什么都沒有曼库,甚至沒辦法過好這一生,但他是我二舅略板,他在我生命里的分量一點都不輕毁枯。
也許來世不會再相遇,但這一世叮称,我會記得你种玛。
二舅,走好瓤檐。